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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秘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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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了,还啰唆什么!赶紧备马!”德勒一边说着,一边冲出门去。

德勒噶伦来到坚色颇章朝佛殿的时候,藏兵荷枪实弹地站在通道两侧,严阵以待。僧兵则拥在朝佛殿入口的台阶上,不许藏兵靠近一步。两边的态度敌对,气氛紧张。朝佛殿里早已来了各色重要人物,比上次开会的人要多。他们正分成两派,激烈地争吵着。有人说,是有人想除掉仁钦噶伦!早有预谋!也有人认为,全拉萨只有藏军的军械库才有这种威力巨大的炸弹,事情不是很清楚吗,完全是贼喊捉贼嘛!两派争执不下,吵得脸红脖子粗。坚色等几名僧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大家,一脸茫然。从某些僧俗官员异样的眼光里可以知道,他们怀疑是坚色刺杀了仁钦。大家见德勒噶伦走进大殿,安静了许多。德勒噶伦环视众人,问道:“街上发生的事儿,你们都听说了吧?”众人纷纷点头。

德勒继续问道:“凶手是谁?查出个眉目了吗?”

土登格勒上前禀报:“噶伦老爷,正在查,凶手跑了。”

“仁钦噶伦怎么样?”

“也正在查,下落不明。”

土登格勒话音未落,殿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仁钦竟被人用门板抬了进来。他躺在门板上,衣冠脏乱,脸上残留着硝灰,表情痛苦,但看不出他到底伤在什么部位。大家见状,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寒问暖。坚色想上前去探望仁钦,结果被人挡在后面,他有些气愤。

德勒上前问候:“仁钦噶伦,大伙都在为你担心呢,伤到哪儿啦?”

仁钦老泪横流,苦着脸说:“捡条命,捡条命啊。托德勒噶伦的福,我才大难不死啊!”

德勒派身边的官员去传药王山的藏医,又吩咐仁钦府的随从把噶伦大人抬到偏殿去安歇。可仁钦却执意不肯,他称“如果因为自己的贱体再耽误议政,那就是罪过了”。德勒只好依他,转身向众人宣布:“今天的政务例会就不耽搁了,大家开始吧。”所有人各就各位,回到座位上,现场恢复了平静。

土登格勒一直远远地站在大殿的角落里,并不是因为他官阶低微,只是一个六品小吏,而是躲在一旁便于观察众人。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德勒噶伦的脸上,然后又落在坚色的脸上。最后,他望着大殿的中央,仁钦躺在门板上,疼得不时地哼哼。

上次推举德勒噶伦的那位官员看了仁钦一眼,认为他在装腔作势,不忿地说:“摄政的人选昨天已有公论,只是因为某些人从中作梗,会议中断,大家才没有表决。”

坐在前排的一位孜本腾地站起来,质问:“你把话说明白了,谁从中作梗?”

“难道不是吗?选坚色大人,众望所归,只是有人出于私怨,横生枝节,故意捣乱。”

又站起一位胖喇嘛,发表意见:“何为众望所归?我就反对坚色摄政!”

德勒见又吵起来了,便起身主持会议,他冷静地说:“你们都不要吵了。札萨大人,除了坚色,你心里如果还有合适的人选,就说出来。”

胖喇嘛也不推辞:“说就说。我觉得仁钦噶伦做摄政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仁钦一派的官员,遥相呼应,纷纷发声,举荐仁钦,称他阅历丰富,有政治远见。

德勒只好拍板:“好,仁钦噶伦也是人选之一,还有其他的人选吗?”

仁钦强忍着疼痛,哼哼叽叽地说:“我躺在门板上,能当摄政吗?谢谢各位同僚的抬举,我……就免了。”势不两立的两派人全都愣住了。土登格勒依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黄碗帽官员忍不住,问道:“仁钦噶伦,你不当,又反对坚色大人,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仁钦像很痛苦,皱着眉头,努了半天劲儿才说:“大家忘了,大清乾隆皇帝火牛年诏书是怎么说的……大皇帝诏曰,拉萨的摄政必须是格鲁派的大活佛。坚色大人虽然也是个喇嘛,可他不是大活佛啊。大皇帝还规定,禁止拉萨喇嘛的亲属和他身边的侍从参政议政,这也是一百多年来,颠扑不破的铁律。坚色大人只是佛爷身边的一个侍卫,侍卫当政,这和内地历史上的宦官专权有什么区别?”

众僧俗官员开始议论纷纷,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德勒也在沉思,他伤寒发作,身体不时地打冷战。仁钦看大家乱了,冲坐在拉萨法座前的金座活佛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该说话了。

金座活佛心领神会,起身提议:“我们应该请一位活佛出任摄政,这才符合拉萨的法度和规制。”

现场的人都表示赞同。德勒注视着他,隐约感到一丝不祥。

活佛继续说:“……我觉得有一个人选,最合适,他就是热振活佛。”

德勒皱眉头:“热振活佛……他怎么还没到?”远处的一位官员回话:“噶厦秘书处已经派信使去通知了,热振寺离拉萨有三天的路程,热振活佛如果启程,应该在路上了。”

德勒头上渗出汗来,他掩饰着,悄悄擦拭。此时,他忽然意识到,推举热振活佛当政,才是仁钦的真正目的。此前他的所有动作都是障眼法,这是一着声东击西的妙棋。热振活佛是一位年仅二十一岁的活佛,他远在林周宗的热振寺,对拉萨政界很陌生,既没有人脉根基,又缺乏政治经验。由这样一位年轻的僧侣执政,仁钦一伙非常容易操纵他,权力最终还是落在仁钦的手里。怎么办?没有办法了,一切为时已晚。在随后举行的宗教占卜仪式上,果然,热振活佛当选摄政,这是神的旨意,已经不可更改。

第三章 徳勒噶伦的儿子死了

羊措雍湖边上有几百头骡马正在饮水,歇脚。湖滩上堆放着大片货包,一眼望去,很是壮观。其美杰布少爷一身杭州丝绸制成的藏袍,被身穿紫红氆氇的仆人前呼后拥着,显得非常醒目。其美杰布是德勒噶伦的儿子,他带着自家的驮队刚从印度办货回来。此时,他正等驮队的锅头刚珠回来接自己去夏麦庄园歇息。却见到刚珠连滚带爬、惊魂未定地跑回来,他一见其美杰布,就大声地叫起来:“少爷,少爷,不好了,出事儿啦!”

其美杰布见他神情慌张,骂道:“你尾巴后有鬼追啊?”

“少爷,村子里闹瘟疫,人都死光了。”刚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见到夏麦总管了吗?”其美杰布惊讶地问。

“见到了,在地上……在地上躺着呢。”

“一个人都没剩下?”

“村子里到处都是死人,恶臭。少爷,快走吧,躲开这儿,招上,咱就没命了……”

其美杰布心生厌恶。忽然,他看到远处黑乎乎的一片,人影晃动。原来是上百名的灾民,扶老携幼正朝这边走来。刚珠马上反应过来,嚷道:“灾民,是染病的灾民。少爷,他们过来了,怎么办?”

其美杰布跳起来,飞身上马,大声地命令道:“不许他们靠近,操家伙,快!……拦住他们!不许他们过来!”

此时,灾民们也看到了他们,一位老农奴认出这是德勒家的驮队和少主子,他高兴地叫了起来:“那是德勒家的驮队,是德勒少爷来了,这下可好了,我们有救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朝商队奔来,众人也跟着拥过来。

刚珠跑上前去,狗仗人势地吼道:“不许过来!站住,听见没有?站住!”

老农奴停住了脚步,冲着其美杰布喊道:“少爷,我们是夏麦庄园的农奴啊。”

其美杰布用袖筒扣着嘴巴,大声地质问:“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你们怎么还活着?”

老农奴痛哭流涕:“少爷,闹瘟疫了,死了不少人,我们没染病,逃出来了……”

“你们没染病?怎么半死不活的?”

“我们已经几天没吃糌粑啦!”

“那就继续逃啊,逃得远远的!”

“少爷,我们是您府上的农奴,能逃哪儿去啊,您来了,我们就有救了,带我们去拉萨吧。”老农奴央求着。众灾民也跟着嚷嚷:“我们回不了村子,没活路了。少爷,带上我们吧……”

其美杰布骑在马上,冲他们吼道:“停下,不许靠近!停下!这群该死的瘟疫!你们想害死我!”

众人根本不听他吆喝,继续往前拥来。其美杰布气得没办法,朝人群开了两枪。驮队的伙计们见少爷开了枪,也纷纷冲着灾民开枪。一时间,枪声四起,一些灾民应声倒下,死的死,伤的伤,有的趴在地上打哆嗦。没有受伤的灾民惊慌失措,四下散去。其美杰布见灾民退了,忙掉转马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刚珠见状,催促着驮队的伙计们牵着骡马迅速撤离。他们身后是一片死伤,景象凄惨。

其美杰布的商队跑到湖边的另一处山角下,才松了口气,缓缓地放慢脚步。刚珠一边走着,一边怪怪地看着马背上的其美杰布,欲言又止。

其美杰布觉察到刚珠有些怪异,喝斥他:“你憋尿呢?”

刚珠吭哧了半天,才说:“少爷,我没尿,我有话……”

“说!”

“少爷,我在村里看见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他长得跟你一样。”

其美杰布闻听大怒,扬起鞭子抽在刚珠的身上,骂道:“我看你是吓破了胆!”

刚珠嘟嚷:“我就知道你得打我,我不说了。”

其美杰布却突然有了兴趣,逼问:“说!那人是活的,还是死的?”

“活着的,是个喇嘛,叫扎西顿珠。穿着绛色僧袍,还在夏麦庄园里救人呢……那人长得倒是慈眉善目,跟您就像一个妈生的。”

“该死的奴才,你找抽啊!”其美杰布闻听生气,挥鞭子打刚珠。

其美杰布只顾着抽打刚珠,却没注意山石后面躲着两个牧民,他们神情鬼祟,充满杀机,正朝德勒商队这边张望。两个牧民确认了骑在马上的是其美杰布后,骑上快马朝远处跑去。

德勒噶伦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德吉给他盖了几床被子,他还嚷嚷着冷。德吉忧心如焚,打发管家旺秋去请藏医嘉措喇嘛。没多长时间,旺秋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他低声地告诉德吉:“嘉措喇嘛不见了。好像……昨天仁钦派人把他叫走了,再没回来。”

德吉心中一紧,这个该死的仁钦,一定是他在背后搞的鬼!请不到藏医,老爷的病怎么办呢?德吉正急得坐立不安,仆人进来禀报,仁钦噶伦在府外求见。真是步步紧逼啊,德吉一面让旺秋去通禀德勒老爷,一面亲自把仁钦噶伦迎进客厅。

仁钦遭遇了那场暗杀,只受到了一点儿惊吓,没有伤到皮毛。那枚手雷炸死了他的坐骑和两个奴仆。市政衙门勘察现场的官员找到一枚英国造的新型手雷拉环、一些炸弹的碎片和一个吃剩下的印度产的罐头盒。从这些物证上判断,行刺的人是从英印那边过来的。这一点不出乎仁钦的意料,德勒噶伦为人磊落,他不会干这种下作的事儿。刺客应该是雪域同志会的。上个月,拉萨地方政府通知英印的噶伦堡当局把这个非法组织给端了,一定是漏网的亡命之徒跑来拉萨报复。此时的仁钦,不但不痛恨雪域同志会的刺客,相反,他竟然心生一丝的感激。“他们早不炸,晚不炸,偏在那个结骨眼上给我来这么一下。这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吧!”现在全拉萨的人都认为是坚色和德勒派人行刺,这让他博得了广泛的同情。所以,刺客的真相一定要瞒下去,把这笔糊涂账就记在坚色和德勒头上。

德勒噶伦来到客厅的时候,仁钦和儿子洛桑正对着德勒府佛龛里的金佛,恭恭敬敬地参拜。他闻听德勒进来,转过身来,笑脸相迎:“老噶伦,知道您贵体欠安,特备下几服圣药,给您送来。”

德勒上下打量仁钦,讽刺地说:“仁钦大人太客气了,我本来也要备下几服圣药去看你呢,你的伤好得也忒快啦,变戏法一样。”

“谢谢老噶伦惦记。”说着,仁钦靠近德勒准备坐下。

“慢着,你别坐这儿,离我近,当心我传给你,伤寒可不认人!”德勒不客气地说。

“那好。德勒大人说笑话,有这么邪乎吗?”仁钦尴尬地坐到了稍远的地方。

德勒扭脸瞟了一眼德吉,提着气对仁钦噶伦说:“我是染了伤寒,他们都瞒我,没人肯说真话……他们哪知道,英国人打进拉萨那年,闹过伤寒,我染上了,没几天就好了!这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菩萨让我今世修的功德,我还没修完呢,哪肯轻意让我去投胎转世。你们瞧着,没两天,我就好了。”

仁钦话里藏针:“您是金刚不坏之身,小小伤寒能奈你何?洛桑,来!”

站在他身边的洛桑上前,把带来的一个缎子盒递给德吉。德吉看都不看,转手放在桌子上。

“我今天来拜望您,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跟德勒大人商量。”仁钦开门见山地说,“您这几天没去参加政务会,噶厦那边有些手忙脚乱了。热振活佛已经到了拉萨,大家正筹备着给新的摄政举行就职大典。德勒大人不在,凡事都不凑手。”

“我没那么重要吧?”

“重要,当然重要。”

“就职大典定在哪天?”

“三日之后。”

“到时我一定去。那是天大的喜事儿。”

“您去了,冲冲喜,这病就好得更快了。您有了精神,我好再请教德勒大人下面的事儿。”

德勒一愣,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仁钦笑里藏刀地说:“热振活佛执政以后,他马上就要着手寻访拉萨佛爷的转世灵童,我们噶厦也要着手安顿新的拉萨家族……这可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德勒明白了:“你是说……给新的拉萨家族封赏吧。”

仁钦笑了:“对啊,过去这些事务一直都是您来掌管,噶厦政府有多少家底,噶伦大人您比我清楚。我们有多少庄园、牧场,有多少农奴、牧奴,这都在您肚子里装着呢。以往的钱粮就入不敷出,今年要先挪腾些庄园、牧场,分给热振活佛当供养。明年,也许是后年把新拉萨佛爷迎进拉萨,他的家族又要封公授爵,噶厦又要献出一大批。嘿,难哪!……我们得想个法子啊。”

“我能有什么法子?从噶厦政府已有的庄园、牧场中拨出一部分就行了。”

“您又在说玩笑。噶厦要是有,能不拨吗?我和其他两位噶伦,还有四位孜本大人商量过了,无非两个渠道。第一,全藏各地,无论大小贵族,遇有罪责,要从重处罚,没收其家产,来充盈噶厦的账面……第二嘛,有一些家族的男嗣后继无人,早已断了骨系,只剩下女眷在支撑家业。这些女眷又多疏于管理,很多庄园、牧场都荒废了。噶厦政府不如将这些产业收回来,分配给拉萨家族,这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德勒反感:“我倒想听听,你想把谁家的产业收了?拉萨的贵族家庭是我们甘丹颇章政权的基石,绝不能动。”

仁钦沉下脸来,既而又露出笑脸,说:“那就按您的意思办,不动!第二条做些修改,只可入赘,不可消其族号,夺其爵位。您看如何呢?”

德勒开始为坚色侍官长的命运担心。神巫给拉萨喇嘛服用藏药一事,虽然不是坚色的主张,但他也难免失察之责。这就是仁钦所说的遇有罪责,从严惩处。看来,他们迟早要对坚色下手了。可是,仁钦说的家中断了男嗣,又是指谁呢?

仁钦走后,一丝不祥之兆掠过德勒噶伦的心头,他冷静下来,关切地问:“德吉,按说,其美杰布早该到拉萨了,怎么还没回来?”

“十天前少爷差人捎信来,说是已经到了江孜。……这次走得是有点儿慢。”

德勒突然一激灵:“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仁钦的人品我太清楚了……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旺秋,你带几个人沿着驿道,赶紧去迎少爷。”

旺秋答应着退了出去,连夜出发。德吉也开始担心自己的丈夫,她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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