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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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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燃起三炷香,供在孟子玉照片框之上,捧着框,出了院。无意中由太白崖居高临下一望,他一愣。这座山城各条大路小巷,活像《聊斋》中描写的鬼节之夜,星星点点,无数灵火,随风随雾,飘飘忽忽,若隐若现,却越聚越多,竟结成行阵,无人导引约束,却不约而同,殊途同归,像暴雨平息后的高山流水,一股股,一缕缕,竟全都向着面临大江的那条长长的河街涌去。周成此际,悲愤多于恐怖,便壮胆走去,近前才看清,灵火全是供在像框上的香火与烛光。

这一夜,无数万县惨案死难者加黑框、悬白纱的照片在夜幕中集结成行阵,由死难者家属护送着缓缓向前。民众一定也是得到了白天来自重庆民生公司的那一条消息。周成捧着孟子玉照片加入其中,这支长长的祭奠队伍走向涌起雾气泛着白光的大江。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听不见同路人的脚步声——据说冤魂厉鬼踏上千里寻仇之路时,也是悄无声息。这一夜,周成感觉异样,只听得越来越响,鼓动着耳膜的惊涛裂岸声……

此时,一艘崭新的轮船正向着万县江段顺流下行。轮机舱中,清亮的车钟响起,指示“全速”。

宝锭推向“全速”。

车钟再响,三响。

宝锭望着车钟,一愣。点头,明白过来,对坐在另一台引擎前的年轻徒儿说:“船长在催我。”

徒儿似早有所知,只点点头。

宝锭走出,无意中抬眼一望,船头所指那一座山城,满城鬼火漂游,尽向江边涌来……

一脸油污的宝锭走进驾驶舱。只见船长周海清手握住汽笛把手上,却不拉响。

船长身边,站着“灯笼大副”。

船长与大副见宝锭走进,郑重地向宝锭示意。宝锭上前,周海清让出把手,宝锭手握住把手,周海清向他一点头,此时,宝锭刚走进的驾驶舱门外,已经拥满了人,纷纷望着汽笛把手,晨雾中,宝锭勉强能分辨出是举人、姜老城、关怀、还有船上的乘客……

宝锭猛地拉响汽笛。

码头上爆发出一万人同时发出的吼声。

周海清与众人鼓励地望着宝锭,宝锭拉响汽笛。

举人冲驾驶舱内吼道:“宝锭,哪个喊你把这个汽笛拉得这么响?”

“朝天门开船前,魁先哥跑到船上来冲我喊的,说是船到万县,拉三响汽笛,第一响,向八年前万县惨案中死难的孟先生、向604个同胞,向我爸爸、向三十几年来被洋船浪翻撞沉死于这条江中的无数船工放声大哭!”

“第二响?”

“向胆敢与对我国人寻衅、与我国家结仇的列强示威!”

宝锭连拉三响,最后一下很长,响彻江上岸上。

“这第三响呢?”

宝锭不答,望着船头渐渐抵近的码头。此时,岸上人声锣鼓声已经响彻大江,万县惨案八年后,这艘船换也副面孔重新回来,让万县人悲欣交集。码头人山人海。远眺着江面上驶来的一艘大船。

船头上,姜老城见眼前情状,两眼含泪:“魁先娃,民国十八年你禁我的赌,你指到我鼻子说:‘你不是好赌么姜大伯?今天便与你一赌——我一定在你眼睛瞪着时,叫你明明白白看到,我要让杀宝老船、孟先生的赤阳丸、万流轮,让横行川江害我同胞辱我国家的强盗洋船在我中国面前,低头认罪,俯首称臣。’我说,我姜老城死皮赖脸,瞪大眼睛,再活十年!魁先娃,你没让我等齐十年!你说到做到了!我姜老城服了你娃娃!这辈子再碰一下麻雀牌牌,你斩我手爪爪!”

关怀失望地问:“干爷爷,那我以后不是没有烧鹅腿吃了?”

姜老城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真是饿死鬼投胎!只晓得吃!”

“英国船变成中国船了。”

“要是还叫万流轮就说不过去了哟!”

“不叫万流轮,又该叫个哪样名字?”

人们望着雾中慢慢驶近的万流轮,也在议论着。渐渐看清了船上的字:“民……民什么,民木啊?”

一直肃立在人丛中的泰升旗看清船体上的名字,顿时无语。

昔日的万流轮破雾而出,前方写着两个大字“民权”。

中止大打关前一个月,1934年10月,从柴盘子捞出水面的万流轮,翻修改造后,在青草坝重新下水。史家称,“这是民生机器厂在抗日战争发生前这一时期唯一的巨大工程”。1935年4月,这条当时卢作孚手头最大的轮船民权号正式开始了她的处女航。按照卢作孚的指令,第一站,就是去万县。

泰升旗已经独自退出人圈,来到船头近岸处,望着新漆上的船名,望着周围的人群——这是一个热烈却略带诡异的场面,人群扭着欢庆秧歌,人群捧着的死难者的遗像也跟着扭动,死难者冷森森的脸与生者带泪的笑脸叠在一起……

“棋从断处生。没想到作孚君竟生出这一杀着!”升旗似与卢作孚面对面对话。

“这一着,老师也没想到?”田仲如影随形总是尾随升旗。

“老实话,我确实没料到。”

多年来,升旗一直以研究卢作孚为专门课题。自信越来越能把握住卢作孚性格驱动下的那一个根本动机,越来越能预料到这一个根本动机驱动的下一个动向。他始终认为卢作孚的本质还是一个商人,只不过是一个做生意的手段非常人可比、最能打着为国人雪耻的幌子来为自己谋私利的世间少有的巨商。直到今天,万流轮开回万县,船头霍然昭显“民权”二字,升旗才第一次对自己的这一判断产生怀疑,这个中国商人,自己从来都没有低看过。可是,他这一着棋,却令升旗震惊:“德川公奉当时称霸日本的织田信长之命,逼自己的亲儿子切腹谢罪,需要何等的忍性,最终忍来了自家一统日本。卢作孚惨淡经营他的民生实业,需要何等的忍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场复仇,他足足撑了八年!这天时地利人和被他苦苦撑到了手。而今这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方式使用得高明之极。这样的仇,川军杨森、刘湘一定想报,中国的蒋介石一定想报。可是在复仇方式上,行伍出身之人的想象力顶多也就是动用武力!”

“水上岸上,重兵将万流轮与当初炮轰万县的英国舰队团团围住,炮火齐发,一举击沉。”田仲道。

“那样的结局,与眼前这不动一枪一炮的征服,谁更高明?简直天壤之别!一雪国耻,又最大限度地激励国人。却又叫仇人一个喷嚏也打不出来。此情此景,不知爱德华大班看在眼里,觉得如何,卢作孚复仇记,比他们英国戏剧大师笔下的那个王子复仇记来得更有戏剧性吧?”

“一个把国仇一撑八年,非报不可的人,老师还判定他只是一个打着爱国旗号赚大钱的商人么?这一向,老师对卢作孚每料必中,学生一直想挑出老师毛病来。”田仲涎着脸笑道。他料定,老师不会作答。

这一回,田仲把老师料定了。升旗果然陷入沉默。

哪怕是民权轮驶到面前,升旗仍然不肯相信卢作孚这么一个拥有着极佳商人天赋、命定要在中国第一大江的航业界赚足大钱、做成霸业的人,就真的简单到一心只为着自己的民族和国家。难道真的就这么简单?眼前的万流轮——民权轮,在升旗的心中打下一个大大的问号。升旗心知,看清卢作孚的真面目,对日本国有重要意义。而对自己则更为重要,因为,如果卢作孚只是一个商人,自己会无比鄙夷他,如果卢作孚真是一个为国家为民族而做出这么多不可思议事情的人,升旗将无比敬重这个敌人,而作为一个武士,敬重敌人是基本之道。想到自己肩负的国家使命,升旗真希望卢就是个精明过人的中国奸商或巨商,这样一旦大事发生,自己的国家在这条江上遭遇的阻力会减轻许多。可是,升旗又希望卢作孚是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敌人,为自己的国家利益献出生命是升旗的毕生追求,他不相信自己专攻的中国商界中会有与自己匹敌的人,可是,他又一直盼望着能寻出这样的人,自己才能棋逢对手与之好好捉对儿厮杀一盘。与一个自己尊敬的敌人过招,将是平生难得的快事!面对卢果决坚定地处事作风,一向自信稳健的升旗却陷入困惑犹豫。

敲到面前的秧歌锣鼓让升旗从长考中惊醒,此时,岸上万县士绅民众代表将一个披红的金匾抬上民权轮,向驾驶舱去,逢人便打听,显然是在问——卢作孚在哪里?

“不知卢作孚自己看在眼里,此时此地,觉得如何?”田仲盯着船头驾驶舱。

“田中以为卢作孚会在这船上?”升旗戏谑道。

“他不在这船上,还会在哪儿?”

“他若此时在这艘船上,他就不是卢作孚。”

金匾抬到船头,驾驶舱中迎出的是民生公司董事长顾东盛,他接过金匾,是:“伟哉厥功。”

周成也上了船头,问:“卢先生呢?今日他到底为子玉先生复了仇,却为啥人不来?”

“老子曰:生而不有,为而不恃。”举人道,“小学时我就送了他这幅字!”

“写的啥意思,宝锭到现在都搞不懂!”宝锭道。

“赚了钱,拿给别人用。打了船,拿给别人坐。挣了名,金匾拿给别人去接。”举人诲人不倦,宝锭面前,他一个之乎者也也没用。一转头,他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咫尺之间,孟子玉竟眼睁睁望着他,他戴上水晶眼镜,这才看清,是周成捧上船的孟子玉像框,他顿时老泪纵横:“孟生啊,我的老冤家,这下你可以瞑目啦!魁先娃,从前我一直拿你当学生。非也,非若是也——今日这一节钟,你给我好好生生上了一课,从今往后,我叫你先生!”

他将手头满壶白酒泼洒江中。

“老师,你又神了一回!”见卢作孚果然不在船上,田仲道。

“田中君,先前问一个如此坚决报国仇的人,还会是打着爱国旗号赚大钱的商人么?”升旗重新找回了自信,“升旗教授判断不变,是。不过,要证实我的判断,唯有等到我国对他的国家有事的时候。”

“还要等多久哇?”每说到此事,田仲便焦躁难耐。

“哼,还没等到我国向中国宣战,中国便有人向我国宣战了。”

“谁?”

“朱、毛。”

“几时?”

“满洲里九一八之后刚半年,上海一·二八之后刚三个月,至今已经三年了。我也是刚听说。这算是中国向我国宣战的第一股势力。不过因为朱、毛当时只管了九百万人口的边鄙之地,没人关怀他们的声音。实际上,朱、毛也根本拿不出对我国开战的实力。他们正被蒋介石赶出江西老根据地,向北边‘长征’。可是,今年一月在遵义,毛坐正了,接下来他竟被欧美亲毛记者喻为摩西,率领着红军上演着当代《出埃及记》。他确实是越走越顺畅,知道为什么?剩下来的漫长征途,毛喊出一个口号。”

“什么口号?”田仲猜到老师突然提起毛泽东喊的口号,多半会与卢作孚喊的口号相关,赶紧问。

“北上抗日。”升旗道,“田中君觉得怎么样?”

“高明之极!”

“与你我课题的主人翁比如何?”

“毛、卢喊的口号异曲同工。”

“方今中国,只要喊一声抗日,就是救国。只要救国,就一定有呼救的国人响应。毛泽东分明是挽救第五次反围剿失误之危亡败局,保存中共那点命脉,万里逃亡,却因喊出了抗日口号,越走越顺,越打越强。就这样,万里逃亡,成了同时完成救国救民与拯救革命双重使命的万里长征,升旗看来,当初的万里逃亡,不久势将成为胜利大逃亡!同样的口号,同样的言行,包括今日达到高潮的报复帝国主义列强的民权轮万里长航,不是同样的可以帮助卢作孚达到他内心想达到的真正目的么?”

“老师始终坚持对卢作孚的判断。可是,我们作纯学术的探讨,尊重事实,民生公司总经理当初只拿着三十块一月薪水,如今拿多少没去查过,但肯定比他的船长、大副们低,低得多!他哪像爱钱如命的一般商人?”

“问得好!商人爱钱,从来分两种。无论日本商人还是中国商人,概莫能外。第一种,是爱钱能给自己换来物质享受。这种人其实不叫真爱钱,只能叫爱享受。另一种人,对人生享受,满足于三餐饭五尺床,这种人爱钱,乃是爱货币单位的累积增长给自己不断带来的人生成就感,以此衡量自己做成了多大的实业。这种人,才真叫爱钱。你我的研究对象卢作孚属于后者。”

“我听他爱国演讲,场场声泪俱下,足见他爱国甚于爱钱。”

“这又是人类无不具有的另一个致命弱点。爱相信自己的话,和说话时牵动的感情。爱国口号喊得多了,连自己都信进去了,以为自己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爱国者。”见田仲犹疑不信,升旗忽然一指岸坎下,“看着眼前这艘船!田中君,暂时抛开你的任务、你的国籍,你因此而产生的对外界人事的好恶,你就纯学术的、甚至唯美的评价一下,这艘船如何?”

“它本是太古的旗舰,可是现在成了民生最大、最快、最现代化的一艘船。”

“美么?”

“美丽之极。”

“可爱么?”

“实在可爱!”

“升旗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大学》曰,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意思是说,人在自己性情深处最亲最爱的人或物,必然会让人的行为取向发生偏差。爱,是能致人死命的。卢作孚太爱他的船了。”

“这倒也是,我访老民生,他们说,连卢先生的夫人都说——‘他这人啦,船就是他的命’!”

“这不就是了?作为经济学者,我只能尊重眼前的事实,凭我的判断力之所及,得出我的结论。”教授对助教谦和地一笑,“我今日的预测,不强迫你接受。还是那句话,真正考试卢作孚的时刻是一旦我国对中国有事,而让卢作孚被迫进行非A即B的取舍抉择,要么爱国,要么爱船爱钱爱公司爱身家性命。到那天,他到底何许人也,自然水落石头现,摆在你我眼前。到那天,你再来考评升旗今日之预测。到那天,最震惊的只怕是他卢作孚本人,他会在心底惊呼——原来我这一路高举爱国旗帜,把自己糊弄了几十年!好在,快了。少则两年,多则三年,这件事就要发生了。不过,眼见今天这一幕,再来预测一下接下来谁将一统川江一统长江成为霸主,对田中君,该不是什么难事了吧?”升旗结束了谈话,望着田仲。

“学生现在只想预测另一个人。”田仲望着升旗,怪样地笑着。

“谁?”

“老师您。”

“我有啥好叫你预测的?”

“老师您的能忍,我已见识。遇上卢作孚所遇,您敢断么?”

“你看我升旗太郎敢么?”升旗转过身,直面田仲,凛然生威,又忽然觉得江风吹进领口,有些冷……

升旗与田仲对“万流轮——民权轮”这一桩公案的考察,到万县为止,二人便返回重庆了。

几天后,民权轮拉响汽笛,驶入上海码头前庞大的万国旗招展的船阵,抵达上海。

时任民生机器厂厂长、主持“万流轮——民权轮”改造扩建工程的著名作家李人,在《自传》中记载打捞与改造万流轮为民权轮事件:“这件事震动了船业界,尤其震惊了外国人。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办不到的事,民生公司办到了。太古公司十分震怒;日本人也专门派人到民生机器厂刺探情况。谁也搞不清中国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领。”

码头上,上海工商界及各界人士高举彩旗,点燃鞭炮。这天,上海各报显著版面报道民权轮抵沪。英文报纸《大陆报》述评:“这是以礼仪之邦著称的中国人,十分精明含蓄的报复。”

1935年,著名教育家张伯苓由上海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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