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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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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三:卢魁先随身没带啥盘缠,只带了几盒桃片。

合川桃片本是四川著名的小吃。据说卢魁先自己就会做桃片。又说他这趟出门,一路上把桃片卖了作盘缠。不过,更权威的说法是说他带的不是桃片,是妈妈烙的干饼。

“太后到底还是走了,驾鹤西去……捎带着把皇帝塞在陵寝里头——呼啦啦大厦已倾!”举人送到东大路口,站在无字碑下,老泪纵横,“魁先娃也要向西而去,去吧!”

“去吧,算学课上你问的问题,我都答不上来了,省城出高人,去求新解吧!”曲先生说。

举人冲着镜面似的碑上自己的影像,咕哝着:“再回合川,若是石不遇也走了,愿得魁先娃娃你——为老朽亲笔撰写一通墓志铭,就用石不遇课堂上教过你的韩愈《祭十二郎》的古风!”说着,举人竟脱口诵出:“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铜梁、大足、安岳……一块块路碑从脚下晃过,非止一日,卢魁先进了成都城,从督院街督府衙门门前走过,他好奇地望着一处圆木搭就的平台,一根巨大红漆柱头堵在他面前,柱头上,一个大铁环,风中叮当作响。他打量着铁环,觉得新鲜好玩。铁环后面,飞晃而过的光圈吸引了卢魁先的眼球——是时髦青年,骑着成都才有的自行车驶过。紧接着,又有拎鸟笼、穿满清黄袍马褂的遗老堵满眼前……

卢魁先取出最后半块干饼,塞进嘴里,堵住随口水喷涌而出的食欲。正四顾茫然不知所之,有人从背后猛地夺过担子,大步飞奔。卢魁先赶紧撵上,撵到一处大门外,此人站下,回眸一笑,一张宽厚乐天的脸,原来是早半年来到省城的合川老乡乐大年。面对卢魁先一脸困惑与愤懑,乐大年也不答话,只望着大门。

门内传来喊声,合川乡音:“西方既黑,宵夜来得!”

“咦?”卢魁先愣了。这喊声,颇似合川城头每日清晨姜老城喊开城门的号令。

乐大年得意地:“管吃管住,文钱不出!”

卢魁先抬头一看,大门古色古香,颇有乡土气息。大门上横匾,一笔老辣的柳字:合川会馆。题字者署名“石不遇”。

乐大年已经挑着担子迈过大门框下高高的石门坎。

将一海碗热腾腾的帽儿头干饭,一大口啃出个缺口后,卢魁先从缺口后抬起一张感激的脸,唤一声:“乐大哥!”

“士绅出资,造这会馆,专为帮助你我这样的合川乡亲。”

此时,一只更大的饭碗,又破又旧,伸到卢魁先面前,是个衰老的难民,浓重的湖北口音,碍难开口乞讨,有点结巴:“求求你……”

卢魁先本能地将碗中的饭拨一半到他碗中。

“走!走!”会馆老杂役罗圈圈哄走老难民。老难民人边走边对卢魁先分辩着:“我不是叫花子!少爷,我是湖北逃难的……”

隔桌一位老爷吃完饭,正顺手掏一个小钱放桌上,钱掉地了,那叮叮当当乱滚之声叫罗圈圈心痒难熬。罗圈圈跪着爬着在众人裤裆间乱钻。卢魁先看去,只见他右手五指蜷缩如蛇头,以他那把年龄罕见的敏捷,突然探手,在众人脚下拾起钱,又举钱过头,目光炯炯,从钱眼中穿过,凝视良久。卢魁先想看看这杂役在钱眼中看到了什么。他凑了上去,也从钱眼望过去。罗圈圈便与卢魁先隔着钱眼对视,然后从怀中掏出荷包,得意地将这枚小钱扔进去,又拎着荷包,向一侧耳边,惬意地摇晃,听叮当声,问道:“猜,几个?”

卢魁先想也不想,便伸出两指。罗圈圈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卢魁先答道:“这是一道应用数学题。已知:大爷取出荷包时,里头没声儿。说明荷包空空,就有小钱,顶多一枚。又知:大爷拾到一个小钱再扔进去,就有声了。求证:荷包里有小钱几枚?答案:一加一,等于二。”

“有学问!”罗圈圈举起荷包,叮当脆响:“学生,你会猜,再猜猜看,为啥我这荷包里头从来不超过两个小钱?这回猜不到了吧!一个,是我爹咽气前把这荷包传给我时,放在里头,留给我做种的。一个,是我刚找到的。”

“从你爹咽气到现在,未必你才找一个钱?”卢魁先搞不懂。

罗圈圈乐了:“罗大爷我找得再多,荷包里,只放两个钱。告诉你为啥子——是人都贱!身上钱带多了,一上省城的街,红的绿的香的辣的,两下用完!”

“罗大爷找那么多钱,派啥用场?”

“嫁女!”

会馆制度,在当年中国盛行。乡绅资助,倒还真是帮了不少像卢魁先这样的学子。

卢魁先住进了合川会馆。就在西御河沿找了所补习学校,专攻数学。两个月后,发现自己在学校所获甚少,便退学,回合川会馆小屋内自学。几个月后,便发现借来的中文数学书籍不够自己学,又找来英文数学书,读不懂,又自学英语半年多。

隔年,三岁的小皇帝登基,是为宣统元年,据说小皇帝坐上空出来的龙床,不耐烦那些个仪式,哭闹不已,摄政王诓他道:“快完了,快完了……”

这些来自京城的消息,进了省城的卢魁先很快便能得知。再也不需要像在合川杨柳街时那样,等待父亲的麻布挑子挑了发黄的报纸回来,等待举人戴了圆框框水晶眼镜宣读。卢魁先发现,省城不光是比合川大,还比合川近,离京城更近,离中国更近,甚至连紧邻合川的重庆的消息,省城人都比合川人更先得知。“1909年10月29日川江第一艘华资轮船——川江轮船公司蜀通轮由上海抵重庆……”

似曾相识燕归来。卢魁先居室小窗外又传来呢喃声时,卢魁先案头新写的稿纸堆与日俱增,眼看高过书堆。阿拉伯数字被卢魁先用中国毛笔写下,虽已写得熟练,却仍让人觉得古拙。这些书稿封面写着书名:《应用数题新解》《代数》……

卢魁先趴在案头写书,他斗室中的木床边上,还趴着三个同龄人,在演算算题。他们是乐大年、石小二、刘德奎。他们觉得跟着卢魁先学数学,远比到街上的数学补习学校进步得快,学得实在。

天擦黑,外面传来罗圈圈开饭喊声:“西方既黑,宵夜来得!”卢魁先搁笔,惬意地端起桌上的空饭碗,对学生道:“下课,开饭!”

石二随手翻着案头卢魁先的数学书稿,见书名下写着著者名字“卢思”,便故作斯文:“小卢先生,你为何给自己取了这么个笔名?”

“鄙人以为数学,不仅是数目字的学问,量的学问,同时可以训练我们的思想,使紊乱的思想,变为有条理、有秩序、有系统的思想。”卢魁先也学着石二的口吻,道出自己对数学的感悟。多年后,他把这话全写进了文章中去,再过多年,又被收进《卢作孚文集》。

就听得罗圈圈喊声再起:“西方黑尽,饭不等人哦!”

“思想?思想拿来能当饭吃?”石二又恢复了他龙水刀匠儿子的本来面目。等四个少年赶到饭堂,饭早开过了。于是,他们来到会馆门外小贩担子前,吆喝道:“一家一碗担担面。”

小贩左手端四只空碗,右手从满担的无数个大大小小钵钵中取了作料,顷刻间布满四个碗底,再回头,揭了锅盖,挑起面条,头一碗给了要吃“硬肘点儿”的卢魁先,最后一碗给了“面下融点”的乐大年。

卢魁先左手接过面碗,右手探入怀中叮叮当当掏钱。三个学生一拥而上,将卢魁先右手按在怀中,说:“先生因课误餐,理当学生请客!”

卢魁先道:“学生交过学费,理当老师出钱。”

小贩望一眼狼吞虎咽的这一群少年,向一盘夫妻肺片上淋着红鲜鲜的油辣子,故意高叫道:“夫妻肺片哟!”

卢魁先抗拒美食诱惑,埋头吃担担面。

乐大年一见美食,胜过见美人,冲小贩叫道:“夫妻肺片!”

刘德奎道:“说起夫妻肺片,学生刘德奎倒是在大邑早就讨下老婆一个!”刘德奎是大邑人,家道富足,早不早地为他成了亲。惜乎他远远不到享受洞房花烛夜福分的岁数,烛泪未尽,他已经连夜逃奔省城。

石小二道:“时候一到,自有那百里挑一的女子出现在小卢先生眼前!”说时,正好街头有两个漂亮女学生说笑走过,吸引了石小二目光。与乐大年的爱好恰恰相反,石小二是一见美人,就会连嘴里边吃的啥子都忘光。石小二是大足龙水湖人,龙水刀,乃川省四大名刀之列。父亲石老大,同样的铁同样的钢,在他的铁砧子上打出牛耳钢刀来,杀牛匠买了去,一辈子杀牛无数,绝不卷刃,“老大刀”便成了龙水四大名刀之首,至今品牌响亮。成名后的石老大,不光为屠牛匠打屠刀,还为八旗的大将军铸宝剑,因此也成了龙水湖的英雄。同时染上了英雄必有的两大癖好——爱宝刀,更爱美人。除了石小二的生母外,另有女人无数。有其父必有其子,石老大的两大癖好,石小二一个不少的全数继承。

卢魁先板起师尊的面孔:“石二,你还是个娃娃,就说女子!”

乐大年说:“到时候,小卢先生的婚事就包在我乐大年身上!”

石小二应道:“你啊,单身汉做媒——先顾自家吧!”

一群少年正嬉笑闹忙,蓦然,街头一声响锣,一声吆喝:“午时三刻,开刀问斩!”是一队清兵拥着一辆刑车,木轮吱嘎,向这边来。当中一个死犯,背插斩标,上写:斩绰号“铁将军”湖北盗首一名。

“这人肯定是个铁汉子,连姓名都不招供!官府只知绰号。”石二忘了街头刚过的美女,盯上了刑车中汉子。

卢魁先将碗放回小贩摊上,先前掏出没揣好的一文钱落地。卢魁先弯腰拾,却被一个老叫花抢拾了去,卢魁先看他面熟,道:“湖北大爷?”心想,湖北大爷耶,这才几天,你已变成地地道道的叫花子。老叫花却举着那一枚小钱,吞吞吐吐地学着《叫花歌》的腔调:“小钱一文落地皮,不知归我还归你?”见卢魁先苦涩一笑,老叫花学唱道:“大德绅粮小少爷,明年大发财神爷!”

卢魁先回到居室,心头有些堵,便推开那一壁爬满常青藤石墙上的小窗,哪晓得无意中一看,看到对面督院衙门外街市,今作刑场,死犯被推上圆木搭就的断头台,脑后的长辫被拎起,穿进了红漆柱头上的那一个大铁环,拴死了,长辫被扯抻了,脖子也同时犟直了,正好方便刀砍。此时,卢魁先才弄懂当初进省城时所见的这个铁环的用场。他关了小窗,想埋头写他的数学书。谁知小窗关不住风也关不住声,就听得一声吆喝“午时三刻,开刀问斩!”又听得突然爆发一声没腔没调的楚剧:“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总在阵上亡……”想是那死犯临终唱出,却戛然而止。最后就听得湖北腔老叫花子叫道:“别个还没唱完!就砍了脑壳,太不公道,还讲不讲点道德!”

转眼到了宣统二年(公历1910年)。卢魁先的书案上,新添了另一堆书,与新写的数学书稿同比增高,是《进化论》《天演论》……卢魁先发觉,在省城,离世界更近,他很快结识了一群蓝眼睛高鼻子的读书人:达尔文、卢梭、孟德斯鸠……

这天夜里,卢魁先趴在《民约论》上,睡着了。吱呀呀扁担声,唤醒了他。望窗外,晨雾中,见一农民挑担走过。川西坝子这农民出省城的时辰,父亲也该进合川县城了,正在跟城头的姜大伯搭话吧?他望一眼门背后竖着的那根父亲的扁担,他将扁担扛在肩上,学父亲挑担状,这也算是早操。听得窗外一声断喝:“站住!”

那农民,趁着晨雾,飞快从税卡前跑过。几个黑影提着枪吆喝着追过。农民成都口音的惊叫格外刺耳:“清早巴晨,活抢人!”

卢魁先破门而出,没发现自己手头还提着那根扁担。街头尚无行人。衙门外,断头台前,比前场多了一处税卡。卢魁先赶来,一路见一队荷枪实弹的清兵围着那农民,叫喊着:“九文!”

“这也要上税?”农民将担子向卡子前一顿,一掀两头的木桶上的阔叶,清兵全捂了鼻子。

清兵的首领田征葵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农民顶了句嘴:“国家?也不看看我挑的是啥!”

“庚子赔款晓得不?四川新捐输(甲午战争后新增的苛捐杂税),每年二百二十万两,晓得不?”

农民摇头。卢魁先脱口而出:“好一个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毕竟年少,情不自禁放了高声。

田征葵听了,吓唬孩子似的瞪着卢魁先:“唔!”

卢魁先一愣。天性不好力斗的他,不再抗辩。他没看见,围观者中一个戴帽不见眉眼的黑衣大汉,盯上了他。卢魁先本能上前,盯住田征葵,扁担在地上戳出响声。

田征葵逼上前来:“唔?反了你!”

他来势汹汹,身子骨弱小的卢魁先用扁担撑起身体迎住田征葵凶狠的目光,并不力斗,却冲担子夸张地一抽鼻子:“唔,什么味儿!”

田征葵冷笑:“大粪!”

“大粪——也要上税?”

“娃娃,你要如何?”

“国家对我们百姓,真无微不至啊!”

众人爆发大笑,声援卢魁先。围观者渐渐多了,一个老叫花子头子带着一大群叫花子在叫花头子带领下也挤入人圈,嬉笑着旁观。

田征葵恼羞成怒,手按刀把道:“娃娃,你是同盟会!”

卢魁先一脸茫然:“同盟会?”

“少装蒜!给我拿下!”田征葵一声令,有清兵悠悠地走向卢魁先。卢魁先毕竟年轻,愣住了。天亮到卢魁先这儿来补习数学的乐大年、石二、刘德奎闻声赶到,也挤进圈。石二天性当真像龙水刀剑,见状,硬生生上前挡住清兵。刘德奎、乐大年也推拥着一群市民挤向前,田征葵骑虎难下,指着卢魁先:“还提着根扁担,要造反啊你,给我拿下!”

卢魁先这才发现自己手头还提着父亲的扁担。大汉帽檐下一双鹰眼,阴冷的目光同时盯上了卢魁先,他从人缝中蹿向卢魁先身后。卢魁先见田征葵冲到,正不晓得该怎么办,忽听身后有人悠悠唱出《叫花歌》:“走一步,看一步,不觉来到总督府。”

田征葵乐了:“哟嗬,谁敢挡我的道?”

叫花头子从叫花群中闪出,他戴着一个瓜皮帽,不见眉眼,嬉笑着冲着田征葵的顶戴比划着:“将爷的顶戴大又圆,步步高升在今年!”

“我这顶戴,人血染红。昨天刚剁下同盟会一颗脑壳!”田征葵瞪着叫花头子身后的卢魁先说,“看清了,正收尸呢!”

田征葵侧身,让卢魁先看清,果然,他身后的断头台前,有棺材老板模样的人正指挥伙计抬一口棺材在收死犯尸体。

田征葵瞪着叫花头子:“唱哇?没词儿啦?没词儿你就赶紧闪开,把这个颈子上还长着脑壳的同盟会交给我!”

卢魁先木然地看着。叫花头子却接唱:“老板的棺材真正好,一头大,一头小,死人子装进去跑不了。”

田征葵哑了,卢魁先佩服地笑了。叫花头子得寸进尺,将缺了口的大海碗堵在田征葵面前:“将爷,赏点儿!”

田征葵被他挫了锐气,想绕过他,径取卢魁先,便说:“没零钱!”

叫花头子偏偏缠上了他:“没得零钱有元宝!”

“我有元宝——能给你?”

“你有元宝我能找。”

“去去,没钱!”

“没得钱,给把米,出门之人不拘礼。”

“我带兵,不带米!”

“没得米,赏口饭,你不落难我落难。”

众人哄堂大笑,卢魁先看得饶有兴趣。乐大年早绕到卢魁先身后说:“还不快走!”

卢魁先一举扁担道:“我爸说的——做人太软了,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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