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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一辈子去忘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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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做电台节目,采访一二三流歌手,有的日渐红了,说话姿态渐趋圆熟,且懂得揣摸大众心理,常发表言论,“其实,我希望过普通人的生活……”其辞若有憾焉,却不无骄傲,要大众十分留意、喜爱、崇拜之,才得享面孔路人皆知、毫无隐私可言的烦恼吧。当然,也不是没有副作用,如克林顿绯闻案。一失足成千古恨,遭国会弹劾,他仍作“日理万机”的大众偶像状,绝不挂冠求去——只要人在江湖,总有翻身机会,10年之后,谁还念念不忘这个男人品行不端、出尔反尔?
然而,公众人物惟一的敌人,恐怕也是时间吧?届时号召力渐衰,再恋栈着不肯走,也渐渐不大有人记得了。有聪明的,便走得早一点,在众人的眼泪、惋惜、挽留中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庭园恬淡、岁月不惊。至于背后是不是有隐忍的凄凉……他不说,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孤单而顽强的身影
女过三十不好嫁?不不不,任何女人要嫁出去都易如反掌——只要肯降格以求。
30岁以后的单身女人常有料想不到的艳光,因为太清楚没有退路,老不得。时间像野兽追在身后,让人发急。眼前似锦的繁华都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是一个男人,一点贴心的暖意。可是,就这样轻易俯就、草草嫁掉吗?真是不甘心——拖了这么些年,又为了什么呢?所以,一旦有恋爱的机会,往往拿出“拼将一生休”的决绝与刚烈。只不过,能爱的,大半是已有家室的男人,这些男人……不说也罢。女人就这样委屈、隐忍、毫无指望地爱着……日子过去了。
爱年青的男人吗?——李昂的小说里写过一个叫唐的女人,爱上一个小她10岁的鼓手,那男子也与她疑幻疑真地暧昧着,直到有天鼓手领回一个黑发大眼的少女,看到他蹲在那19岁女孩面前为她打鼓时认真热切的眼神,唐四肢冰凉转身离开。我们几个女人看到这一段都怵然心惊:哦?我们的未来衰败如斯吗?真不能想。
她们的将来我不知道,不过满街上的中年女人都是差不多的,谁愿意费力去辨认呢?
有天坐车经过东塘,身边朋友忽然指着窗外一个人给我看,我只来得及看到暮色中一个女人微仰着脸的侧影,“喏,就是她,37岁了还没结婚,说是要等真正爱她的男人出现。”朋友当笑话讲给我听,我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悲怆。时间已经晚了,什么都在暮色中暗下去了,只有这个侧影,最顽强,也最孤单。
煎熬
我没见过那么不耐烦的脸。
他刚从一家五星级酒店离职一个月,一时没有称心工作,天天在家抽闷烟,世界杯也看不进去,我这个客人也跟着心中忐忑。
“其实你用不着担心……”我试着开口。
“不担心?”他一把拉开窗帘,指着对面摩托罗拉总部的簇新大厦,一脸的焦灼瞪着我:“他们都在工作,我呢?在这里受煎熬……”
北京庞大的车流人海在玻璃窗外静无声息地急急流淌,他不能容忍自己置身于这样的世界之外。这是个人人都在奔跑的时代,不明目的,不问意义,只要跟随人群就是方向。他焦急难耐,想要重回借以栖身的集体。
中国的第一代白领是在经济化浪潮中应运而生的,他们竭力逃离市井生活,为自己刚刚跻身的新阶层庆幸不已,他们在稠人广众中靠同一品牌相互辨认,在同一阶层聚集的酒吧举杯遥相致意,着迷地扮演自己、发现同伴。尽管这优越感因时代所限而显得有些滑稽,但除此之外,他们不能选择什么更有把握的东西。所以,尽管下岗不会在现实意义上影响到他们的生存和前景,但丧失了白领的身份标识,就意味着被这一集体革除,在动荡的世界上失去规范化的生活状态,回到自己可怜的“出身”里去。那些虚饰、故作姿态和强烈的功名心在市井生活面前脆弱无比,他们难掩形单影只的寂寞窘态,被投身一搏的人世欲望反复煎熬。
“煎熬,煎熬”,他反复地说着这个词,泄气地倒坐在沙发上,窗外的光线暗下去了,对面那座大厦巨大的霓虹灯牌正无比灿烂地亮起来。
实只存在于现在
直播机房。红色的“ONAIR”的灯亮着,头顶的大灯直射下来,被强光笼罩的方寸之地如同浮在黑暗中的孤岛,我手中的信正念到“过去的时辰一旦逝去,认识真实的机会便不可再得”,在这时刻,一室如同一国,一夜如同一生,过去和将来都不存在,只有现在。
“真实只存在于现在,”这是每次直播节目时我获得的强烈感受。从那些电话和书信里,可以察觉人在某种时刻才会展现的真正面貌,尽管传媒的公开性可能会破坏这种倾诉的纯洁感,但电台直播仍忠实地保留了某种现实的纪录性,引导我们深入陌生的人群。
人的一生中,一定有一些经验,是属于私人的,不会被剥夺,也无法与人分享。所以,倾诉在本质上是属于诗的——个人的、神秘的体验,孤独又丰满。
等到下了节目,午夜场已散,车向前开,路侧灯光如同流线,世界像是被长风吹打的荒原,节目中那些笑和泪都是身后急掠而过的灯,渐隐渐没在夜的背景。我忽然明白,某个人的丧失或某个时刻的逝去只如一颗星的刹那明灭,我们真正为之丧失的,是那个人独特而不可替代的私人特质,是那个时刻永不可重复的真实感,是那些在一瞬间奇妙地停留下来的感觉,是一旦被时空隔绝后,再也无法触及的距离。
偶像
小男孩,l0岁左右,眼里噙着饱饱的泪水。
他来电台领范晓萱长沙歌友会的入场券,最后一张也没赶上。不肯走,等在办公室门外,坐在书包上。我们去哄他,“下次别的明星来,一定帮你留张票,好不好?”他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不,他们又不是我的偶像。”
我和同事对视一眼,谁也不忍心笑他。我们当年不也如此,谁没迷过国荣润发各色人等?一样矢志不渝、情比金坚。直至今日,我那几位女友,每逢某电视广告音乐起,一定大呼小叫,继而双眼迷离紧盯屏幕,只为看一眼周润发那横绝四海的笑容。
上周节目里,有个16岁的女孩说到偶像,她说她以前的偶像是温兆伦,前不久温兆伦到长沙来,她也去了现场,可是看着无数人尖叫着追索签名,她忽然察觉自己在人潮如海中的微小。那一瞬间的荒谬感让她沮丧、怀疑。她回家后锁起所有录相带、磁带,宣告结束自己的“偶像时代”。
这让我想起一位听众去年年底从北京寄来的长信。信中说他十四五岁时曾痴迷陈百强的歌,以后少小离家颠沛流离,再也没有听过。直到前几日,雪夜车上,忽然听到那首《一生不可自决》,“我没有自命洒脱,悲与喜无从识别……与不爱的年年月月,与相爱的为何分别,一生不可自决……”是少年时随口哼唱的曲调,此夜却才深解个中滋味,他的眼泪不由控制地顺着双颊流了下来。
我并没有把这故事讲给那16岁的女孩听。“偶像”,对一个少年来说,只不过是乏善可陈的世界里的一点传奇、一点浪漫、一点蠢蠢欲动的梦罢了,无甚紧要,也不关雅俗。珍贵的,倒是以后行年渐长,偶尔忆起时,那种“飘摇风雪夜,似是故人来”的心情。
那种心情一定是有些感伤,然而却是十分十分温暖的。留给她自己慢慢地印证吧。
那天,我们还是答应了那个哭泣的小男孩开歌友会时带他入场。看着他破涕为笑地离去,同事忽然说:“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觉得自己好笑!”
将来?
我拍拍他,“老兄,将来的事有谁知道?”
因为渴望倾诉
有一部叫做《红色》的电影,令人难忘。起始镜头是电话线缆飞快闪动,在高速的声光色影中从日内瓦湖下穿过,横越英吉利海峡,各种线路纵横交错,夹杂着人们说话的声音,最后到达目的地——却是忙音。
这个著名的镜头可以为“热线电话”作个图解。再现了在人声鼎沸的世界上每个人试图倾诉的欲望和无力感,不过,尽管大部分时间拨打热线时的忙音让人沮丧,热线电话半公开半隐匿的暧昧性仍令人乐此不疲,它让人既隐身于某一角落,又参与进这个世界并成为被倾听的对象。
我在北京的秋夜里听从前的谈话节目的录音,发觉当我作为一个听众而不是主持人时,更加能够凝神细听并用心领会那些电话中轻微的呼吸、一瞬间的犹疑以及平凡人在含混不清的告白中昭示的人生真相。热线电话就是这样通过传媒的公开性将人群聚拢在一起,把渺小的身世之感化为众人的普通经验。
然而,热线电话能够给我们的,仅此而已。无法寄望于《西雅图夜未眠》式的浪漫奇遇。那些简略而普通的内心剖白,只是城市人从孤独感中被解放出来的短暂刹那。他若有所思,但刚一失神,散场的时间已然来到。嘈嘈切切的人声归于沉寂,只有已熄灯锁门的直播间,不知是谁终于拨通了电话,铃声徒劳无望地响着,在黝黑深邃的夜里,微弱而清晰,一声又一声。
安全感
她是我的一个听众,24岁已有了自己一家美容院。偶尔打电话到节目里来,总是言笑晏晏,十分吸引人。
去年有期节目谈论《单身生活》,众人纷纷诉尽单身生活的凄惶,末了为了年纪为了钱为了寂寞匆匆地结了婚,“至少抓住一点安全感”,有人长吁一口气说。最后一个电话是她的,干净爽脆地说:“我有时间有够用的钱也够年青,只是找不到一个人值得爱。”
咦?举世滔滔,却无高手对阵,真是个骄傲的女子。
上周的节目主题是《等》。她第三个打电话进来报上名字,我怔了半晌才想起是谁——声音如此低婉,全不似她的风格。忙问她一年来可好,她轻笑一声:“我谈恋爱了。”
对方是一个年长她20岁的男人,是她女友的父亲。
“我们认识几年了,真没想到会爱上他。”她的声音里有细若游丝的一缕暗香——不经意的、猝不及防的感情更加荡气回肠。市面萧条,两人生意均不好做,她放下手边事,为他打理一切。她的世界里只有他——等他工作间隙打电话给她;等他应酬之余来看她,他来不了,她宁可一个人过生日,落雨的街道上,独自走了一遍又一遍。
这样谦卑地爱一个人,大概她当初也没有料到,不过通常人总是这样,不为生活低头,就为爱低头,总不外乎是为了一个安稳的将来吧?
她不等我问,便说:“我们没谈过将来,他在这里发展得不顺利,打算回香港公司的原职。”——还是要等下去?可这样毫无依恃地等,又为了什么呢?这样没有安全感的爱情,只是一抹幻影,失去了都无从求证。而这鲜艳的女子居然并无怨意,让人略觉辛酸。
不不不。我忽然惊觉,或者,她爱的,便是这不安全感:寄居在流沙一样的爱情世界里,一面没顶地沉溺着,一面是透骨的清醒,似古诗中说“红炉一点雪”,再不能的凄凉,也再不能的明艳。
安全感?——这么笨的三个字,谁要?
旧爱
那次节目里有人告诉我,前几日他恰逢旧日恋人。两人对坐灯下,他不由心酸眼热地说起当年事,那女子听罢微微一笑说:“我没有你说的那样爱你,你也不像你想像中那样爱我。”
说的温和又坦白。“旧爱”便是这样,隔了遥远的时间、无数的世事变幻、一厢情愿的记忆……不是传奇也像传奇了。
上周节目里读到两封信。第一封是说她遇到闺中密友的前任男友。4年未见,他一眼认出她,热情招呼并留下电话。事后她当闲话讲给密友听,对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激烈——4年后她仍为他的名字震动、扑簌下泪,继而央告她打电话给那人,她叹口气,打了。
“你可还记得一个人!”她问。
“不记得。”他立即接口。
“不可能,你既然记得我,一定记得她。”
“不,不记得。”他一口咬定。如此绝情?不不不。4年了,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能提,如此地压抑、耿耿于怀。甚至,恨。但,她仍是他心头魅影,午夜乍醒时,爱或恨辗转着,比铁马冰河还难阻挡。
第二封信又不同。她20岁那年,被一个人爱过,真心的。当时她不以为意,一瞥,就过去了。后来她经过了许多事,甚至拼命挣扎才活了下来,孑然一身地在这城市里为生存奔波。某日经过中山路,迎面有人唤她的名字,是他。仍是旧日模样,关切地问她可好,她也心平气和地说还好。过去的事
都不必说了——要说也无从说起,然而那沉默中还是有一种奇异的了解和安慰。
两人在路口作别,都没有留下地址电话,她在信的末尾说:“也许我们仍会偶然相遇,也许仍会这样微笑着擦肩而过。”
信念完了,播放的是潘越云的老歌,在夜里来来回回地唱:“谢谢你曾经爱我,当我同样被遗忘在黄昏之中,才知道当初你有多伤痛……”
礼物
那也是夏天。晚上上班的路上,细细碎碎地下起了雨,等到深夜下了节目,雨已经大了,匆忙下了楼向右一拐,忽然有个人迎上来,犹疑地叫我的名字,我怔了一下,借着一线灯光看见他身着军装才安下心来。他那么大的个子,脸却很稚气。期期艾艾地说他是国防科大的学生,就要毕业了,来看看我,是几年来的心愿。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将手里的伞移过去给他遮雨,他马上后退了几步:“不不,不用,我走了。”
我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雨夜里,转身欲走,他气喘吁吁又跑回来,脸涨得通红,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火柴盒交给我,并拢双脚“刷”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
那只火柴盒里装的是一只小乌龟,硬壳绿背的巴西水龟,我在透明的大啤酒杯里养了它很久。那年冬天很冷,小龟贪恋人的温暖,每每要伏在我掌心才肯蜷起四肢沉沉睡去,这是我收到的最可爱的礼物。
春节回家过年时,同事转寄给我一封信,是从西藏寄来的。我在炉火边拆开细读,信中写道:“那天夜里你没有问我毕业后去哪里,我也没有告诉你,我选择的是遥远的雪域高原。这里人迹罕至,十分寒冷。有一夜出去巡哨,看着月光下连绵起伏的雪峰,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你的节目里说,‘人的存在犹如电光石火’。”
远处忽然传来鞭炮的脆响,我顿了顿,继续看下去,“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东西值得用生命去护卫……那只小龟可好?它很怕冷,所以把它留给你,是去年生日那天路过教育街市场时捡到的,也是同一天,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了你的节目,我一直认为,这都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膝边的炉火渐渐升起来,给严寒的世界增添一点暖意。水仙已经开了两朵,满室清香。
与子成说
下午4点30分,行李都收拾好了,一只小皮箱,倚在墙角上。满地淡淡的斜阳。从5楼的窗子望出去,浅青的远山起伏不定,秋意已经深了。
3年前开始做《夜色温柔》,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抱了满怀的书,唱片和信,直播间里雪亮的大灯当头照着,人生紧锣密鼓正要登场,满心孜孜的喜悦,说不尽的嘈嘈切切的心事。下了节目秋凉的深夜,街角上低低地挂着一轮大而圆的黄月亮,想起刚才节目片头里说“夜深闻私语,月落如金盆,”忍不住要微笑。
不知道别人怎样,我爱听广播是因为那里热闹的人声——喜悦的,焦愁的,疲乏的……絮絮不休。我喜欢那种写实的空气,“此中有人,呼之欲出”,唤起人浓郁的亲切感。尽管那些声音此起彼落各不相干,然而嘈杂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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