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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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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李氏点点头:“也好,那就抓紧办了。”

徐管家一阵风儿似的来到了荣宝斋的大门口,却没进去,站在那儿派头儿十足地喊上了:“庄掌柜的,庄掌柜的!”

张喜儿正在低头算账,听到喊声,他放下账簿赶紧迎出来:“呦,徐管家,您请进。”

徐管家一看迎出来的是个伙计,脸立刻就拉下来了:“庄虎臣,他人呢?”

张喜儿赔着笑脸:“刚出去。”

徐管家很是不满:“出去了?那这铺子他是管还是不管呢?”

张喜儿心想,您这不是不讲理吗?又没事先约好,掌柜的凭什么得候着您?不过,他可不敢发作,依旧是满脸堆笑着:“您先进来坐会儿,掌柜的一会儿就回来。”

徐管家走进铺子坐下,张喜儿沏上茶双手奉上:“您请。”

徐管家端起茶碗,用碗盖撇了撇沫子,喝了一口,紧跟着吐出一个茶梗,皱起了眉头:“这茶不行啊。

“对不住,不知道今儿您来,要不然就提前给您预备好茶了。”张喜儿说得谦卑,其实他是故意的,他打心眼儿里讨厌这种人。

徐管家不满地把茶碗放下。

张喜儿试探着问:“您找掌柜的……有事儿?”

徐管家拉长了音调儿,居高临下地瞟着张喜儿:“我们家贝子爷要来琉璃厂逛逛,贝子爷点了名儿,要来瞧瞧你们荣宝斋。”

“那敢情好,贝子爷什么时候来啊?”

“明儿个上午,让庄掌柜的准备准备。”

张喜儿点点头:“成,您就放心吧。”

第二天清早,贝子爷坐着轿子前呼后拥地就过来了,离着还老远,徐管家就急急忙忙地小跑着到了荣宝斋的门口,高声喊着:“庄掌柜的,贝子爷这就到了啊!”

庄虎臣整了整大褂儿,快步迎出去。

俩人扶着贝子爷下了轿子,庄虎臣刚要迎上去,只见贝子爷一阵儿的咳儿喽带喘,后边捧着痰盂的侍者赶紧跑过去给贝子爷接了一口痰,另一个侍者递上一杯清水,贝子爷漱了漱口,这才直起身子。

庄虎臣点头儿哈腰的:“贝子爷,您慢着点儿。”

贝子爷打量了一下庄虎臣:“你是干什么的呀?”

“我是这铺子的掌柜的。”

“噢,掌柜的。”贝子爷微微点了点头。

“听说您要来,早就在这儿候着您了。”

“我这是来闲逛,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别耽误了做买卖。”贝子爷倒是挺客气。

庄虎臣更加的恭敬:“哪儿能够啊,您大驾光临是我们的福分,您请!”

这当口,秋月和伊万也在琉璃厂。由于联军入城,使馆的事务陡然增多,伊万离任的申请被拖延了一段时间,刚获批准,不久就可以启程了,他们要选些带走的物品。伊万在清秘阁的门口停下:“咱们进去看看?”

秋月犹豫了一下:“我想到荣宝斋选些文房用品。”

伊万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那我就不陪你了,你选好了到这里来找我。”

俩人分手,秋月进了荣宝斋。

贝子爷正在铺子里走马观花地看着,猛然见到秋月款款走进,眼睛不觉一亮,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上去:“秋月小姐,少见啊!”

秋月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给贝子爷道万福:“贝子爷,您吉祥。”

“免礼了,有人说,杨宪基被贬了官儿以后,你跟了洋人了,是真的吗?今儿个我得问问清楚。”贝子爷说话倒是不绕弯子,可秋月的脸上挂不住了,她冷冷地回敬道:“贝子爷,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好像没碍着别人吧?”

“这倒也是,这是你自个儿的事儿,想跟谁可不就跟谁嘛。”

秋月抽身来到柜台边:“伙计,给我选这种诗笺,还有装裱好的素白中堂、条屏,常用的文房用品,赶紧包好了,我等着走呢。”

庄虎臣走过去:“秋月小姐,比平时的量多吗?”

“庄掌柜,我要和伊万先生去俄国了,得多带一些。”

贝子爷也跟过来,搭讪着:“秋月小姐,好不容易碰上了,干吗急着走呀,你点个地方,晌午我做东。”

“谢贝子爷了,下次吧。”秋月干脆地拒绝了,贝子爷并不在意,又往秋月身边凑了凑:“你都要跟洋人去外国了,还上哪儿找下次啊,就今儿个,成不成?”

秋月扭过脸去,贝子爷转到她面前继续纠缠:“去翠喜楼怎么样?”

伊万从清秘阁出来,看到了荣宝斋里的这一幕,紧走两步进来,秋月仿佛见到了救星,赶紧走到伊万的身边,伊万搂住了她,彬彬有礼地打招呼:“贝子爷,您也来逛琉璃厂了?”

“哟,伊万先生,你可捡着大便宜啦!”贝子爷酸溜溜的。

伊万没听明白:“我捡着什么大便宜啦?”

贝子爷跷起拇指:“秋月小姐可是举世无双啊!怎么着,要带着美人儿回俄国了?”

伊万的脸上不禁洋溢出幸福的笑容:“不好意思,用你们的话说,叫衣锦还乡吧 。”

宋栓递上包好的文房用品,秋月付过银子,望着伊万:“咱们走吧。”伊万点点头,又转过身:“贝子爷,我们告辞了。”

贝子爷惋惜地看着秋月:“不多待会儿啦?”伊万凑到贝子爷的耳边,神秘地说道:“贝子爷,我惧内!”

贝子爷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洋人还真有点儿意思!到了俄国,你可得好好地待秋月小姐,她要是在你们那洋地方儿待不惯,可得原样儿把她送回来。”

“什么叫原样儿送回来呀?”

贝子爷踱着方步:“大清国到俄国,那么远的道儿,秋月小姐身子骨儿娇嫩,可别磕着、碰着的啊,秋月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贝子爷站住:“我可不饶你!”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伊万皱起了眉头,“您怎么对秋月小姐这么上心啊?”

“秋月小姐是我们大清国的一朵花儿啊,这大清国是谁的?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这您就明白了吧?咱自个儿家花园里的花儿……”贝子爷看着秋月,“我不上心,谁上心啊?”

庄虎臣笑道:“要这么说,倒也是这个理儿。”

“好了,贝子爷、庄掌柜的,我们走了,”伊万向二位作揖,“咱们后会有期。”

伊万搂着秋月亲热地离开了,贝子爷无限惋惜:“唉,糟践了!”

“什么糟践了?”庄虎臣奉上茶来。

“这么漂亮的女人落到了洋人手里,还不是糟践了?我要是早知道杨宪基被贬,能让那洋人抢了先儿吗?”

“我听说,秋月小姐在秦淮河的时候,伊万先生就惦记上了,不过,那个时候,秋月小姐没看上他。”庄虎臣给贝子爷宽着心。

“得啦,眼不见心不烦,咱不说她了。”贝子爷来到刚才秋月买诗笺的地方问宋栓:“伙计,刚才秋月小姐买的是哪种诗笺啊?”

宋栓从框台里拿出来:“贝子爷,是这种。”贝子爷接过,称赞起来:“嘿!高雅,秋月小姐好品味。”

庄虎臣吩咐宋栓:“给贝子爷包几沓儿。”贝子爷的眼睛没有离开诗笺,摆摆手:“不必客气,庄掌柜的,这诗笺精巧华美、别具一格,您是在哪儿印的呀?”

“我们有荣宝斋帖套作,自个儿印的。”

“自个儿印的?能不能也给我印点儿?我出画稿。”

“您……”庄虎臣有些犹豫,“是打算用还是案头清供?”

“两种都要。”

庄虎臣面露难色:“贝子爷,如果不是成批的印可就贵了,您瞧瞧,正经的饾版拱花,工艺复杂着呢。”贝子爷满不在乎:“不就是多花点儿银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罢,庄虎臣转念一想,不觉心生欢喜:“只要您不在乎银子,荣宝斋就能给您印出全北京最好的诗笺!”贝子爷在皇亲国戚中的号召力庄虎臣还是略知一二的,要是这条路子走通了,帖套作将来就又有了生财之道。

“庄掌柜的,您没蒙我吧?”贝子爷对庄虎臣的话半信半疑。

“您可以先差人打听打听荣宝斋的帖套作,然后再作决定。”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儿,往后我可就长期在你这儿印诗笺啦。”贝子爷是个爽快人。

“行啊!”庄虎臣满口答应。

离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秋月显得心神不定,客厅的地上放着几只大箱子,她抱着一摞衣服从里屋出来,放进一只装了一半书的箱子里。伊万正在从书架上搬书,见状过来帮忙把衣服放进了另一只箱子里。秋月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伊万,伊万把她搂进怀里:“亲爱的,圣彼得堡是个美丽的城市,你一定会喜欢的。”

秋月的眼泪夺眶而出,伊万掏出手帕,边为她擦眼泪边说:“我们还可以到欧洲去旅行。”

“我们去了圣彼得堡,还能再回来吗?”

“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回来。”伊万看看座钟,“我们该去张家告别了。”伊万对张家的感情是复杂的,但为了秋月,他也就不计较了。

在张家的客厅里,张李氏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再嘱咐秋月:“往后有空儿就回来,这儿就是你娘家。”秋月含着眼泪频频点头道谢。张李氏又叮嘱伊万:“秋月到了俄国,人生地不熟的,你得多护着她,可别让她受委屈了。”

伊万满口答应:“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她完璧归赵。”

“什么叫完璧归赵呀?伊万先生,您这个成语用得不对。”张幼林的伤腿平放在椅子上,不满地看着伊万。

秋月叹了口气:“唉,他呀,驴唇不对马嘴的地方多了,幼林,姐姐求你件事儿,在方便的时候,拜托你去趟芳林苑,找找杨大人的坟,代我尽份儿心意。”

“好吧,我答应你。妈,伊万先生,我想和秋月姐单独谈谈,你们不介意吧?”

“没问题,我到外边等一会儿,你们谈吧。”伊万转身出去了,张李氏欲言又止,也走出了房间。

张幼林凝视着秋月,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滴落在胸前。

“幼林,你别说了,姐姐知道你要说什么……”

张幼林哽咽着:“姐,能不走吗?”秋月缓缓地摇摇头:“恐怕不能……对不起,幼林……”

“姐,你走了,我怎么办?”

秋月沉默了片刻答道:“你是个男子汉,理应比我坚强,别想那么多,先把伤养好。”

张幼林心急如焚:“秋月姐,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难道我在你眼里永远是个不懂事的弟弟?”

“不,幼林,你很好,真的很好,可是……在我们的一生中,因缘往往是一瞬间就铸成了,错过的永远不会回来,铸成的也再难改变,幼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信命,我要改变命运,一切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关键在我们自己,我……”

秋月打断了他:“别说了,我会给你写信的。”

“我再问你,你必须回答我,”张幼林看着秋月的眼睛,“你……爱伊万吗?”

秋月顾左右而言它:“幼林,我看过一本书,叫《石头记》,那书上有一句话,让我永远忘不了: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张幼林浑身一震:“姐,你还忘不了杨大人?可他已经不在了。”

良久,秋月凄婉地说道:“我的心也跟他一起走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副躯壳罢了。圣彼得堡很遥远,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实话,我也舍不得离开你。”秋月吟起了柳永《雨霖铃》中的几句词:“……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秋月深情地看着他:“幼林,我们姐弟俩在此别过,你多保重!”说罢含泪而去。

张幼林呆呆地望着秋月的背影,眼泪泉水般地涌流出来……

黑暗之中,一行七人快马向京城方向驶来,为首的是霍震西,他心急如火地用鞭子抽马:“快!快呀!这马怎么跑得这么慢?”

霍震西身旁的一个年轻人也在拼命催马:“霍爷,您别着急,项文川走的是官道,咱们走的是小路,我算计,照咱们这么追,差不多能在他到京城之前赶上他。”

年轻人叫马宝山,浓眉大眼,身材高大魁梧,是霍震西的手下。

“此亭十万火急,一定要截住项文川,干掉他,要是他向朝廷告了密,我们举事的计划就全完了,多少人头就要落地呀……”

马宝山安慰着:“霍爷,您放心!姓项的他跑不了,有我们几个就够了,您不必亲自追赶。”

“不行,事关重大,我也一定要亲眼看见他死了才放心,就算是姓项的已经进了九门提督的大门,咱们也要杀进去干掉他。”

几匹快马所到之处,卷起漫天黄尘,马儿顷刻间消失在远方……

黑三儿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他拎着酒葫芦,哼着小曲儿从小路上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突然,远处传来急骤的马蹄声,黑三儿一惊,隐身在一棵大树后面,向小路上张望。

只见一个回族打扮的中年人骑马狂奔,他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此人正是项文川,霍震西和几个随从手持马刀在后面策马狂追,距离越来越近了,马宝山晃动着绳索,将索套猛地甩出,索套准确地套住项文川,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霍震西下了马,一步一步逼近项文川,他一把抓住项文川的脖领子,将短刀顶在他的胸口:“项文川,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你这个败类!”

项文川满脸冷汗,一个劲地讨饶:“霍爷饶命,霍爷饶命……”

霍震西目露凶光:“姓项的,上次你以怨报德,诬陷我下了大牢,我可以不计较,那毕竟是你我的私人恩怨,可这回,就不是你我之间的事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要向官府告密?”

“霍爷,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您,可这回……我劝过首领,就凭咱们这些人和手里的家伙,跟朝廷作对是死路一条啊,我们没有一点儿成功的希望,可是……没人听我劝啊。”

“姓项的,在你死之前,我把话和你说楚,照理说,人各有志,我们不该勉强你参与这件事,我知道,想造朝廷的反,没点儿胆量是不行的,你若想不干,完全可以向首领讲清楚,弟兄们决不会为难你,可你竟然想去告密,用弟兄们的性命去换赏钱,这我就不能饶你了。”

马宝山也说道:“姓项的,你知道官府里有我们的人,怕走漏消息,所以特地到京城来告密,想多敛点儿赏钱,是不是?”

项文川哭了:“霍爷,弟兄们,你们饶我一次,下回我再也不敢了……”

“小子,没下回了……”说着,霍震西一刀捅进了项文川的心窝,项文川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藏在树后的黑三儿吓得一激灵,赶紧闪身躲进了树林。

霍震西听到响动,警惕地朝黑三儿藏身处看了一眼:“弟兄们,此地不可久留,撤!”霍震西和手下的人翻身上马,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黑三儿从树林里出未,酒也醒了,他擦着脖子上的冷汗,自言自语:“我的天,原来霍震西没死?不行,我得赶紧告诉左爷一声……”黑三儿加快了脚步。

张山林办事儿拖拖拉拉,自个儿张罗着要到何家道谢,可一拖半个月就过去了,他还没动窝呢,何佳碧倒先上门了。

那天下午,张山林和张幼林约好了去买蛐蛐,可张幼林的腿不给劲,还没走到胡同口伤口就开始往外渗血,只好又折回来。对玩儿的事儿张山林是向来不含糊,这不,明摆着蛐蛐是买不成了,他起急冒火,看着张幼林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他是又心疼又生气:“得嘞,咱张家到底出了个大英雄,洋人一进城,连老佛爷和皇上都撒丫子了,就咱们家张大少爷抄着杆枪迎上去,打没打着洋人不好说,反正张大少爷的腿是伤了,也不知道是自个儿打的还是洋人打的。”

张李氏听不下去了,白了张山林一眼:“他叔儿,你就别挤对幼林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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