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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帝都的回忆-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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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牵着五六岁大的一个男孩,想来是祖孙俩。孩子使劲扯那老者的衣袖,老者便俯下身去,一老一小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见孩子欢然跳跃着奔向一个蓝布棚子下的小食摊,老者含笑背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天伦景象如雪光一般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放下窗帘,倚回座位。
天帝冷静而了然的目光,仿佛犹在眼前,我看得出他已有成竹在胸的把握。我觉得他似乎比我自己更清楚,我将做的选择。
车驾在西?门停下,内侍挑起车帘。寒风夹着零星的流霰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冬日疏懒的阳光,洒落在次第的宫宇之间,往日肃穆的天宫,变得晶莹清朗。
储帝的心情似乎很好,我将几份拟好的诏谕放在他案边,他抬起头冲我微微笑了笑,说:“有劳了。”
然后他又俯身披阅奏章。
我走开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储帝的身影略显佝偻,也许是因为劳累,他看起来远比他的年纪苍老,他的眉宇之间总有难以掩饰的疲倦和憔悴。
“子晟,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说完了才抬起头。
我迟疑地看着他,想起昨夜天帝的告诫。
储帝问:“子晟,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他留意地看我,目光真诚而坦然。
可是我还能有别的选择么?我已经别无退路。
然而,许久之后,我却又一次听到,那个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在说:“臣弟考虑,是不是可以……”
我还是如常帮助储帝料理朝政,天帝也依旧每天下棋。他总是意态悠闲,看来和从前并无不同。
只是他近来越发少言寡语,我总感觉,他好像在等待什么。
二月,理法司接到一个案子。
苦主是两个凡人,告的是凡界的督抚。凡人自治还不到三个月,就出这样的案子,如果掀出来,一定会被人大作文章。
考虑再三,我决定压掉这个案子。
听说我的决定,胡山满脸愕然,他用一种近乎无礼的语气诘问:“王爷,你还要?这趟混水到什么时候?”
我默不做声。良久,我低声说:“胡先生,此事让我自己决定吧。”
胡山望着我,我看见他的神情渐渐平静起来,最后他长叹了一声:“好吧,既然王爷执意如此,胡某也无话可说。”
停了停,他又说:“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王爷一句,王爷倘若压掉这个案子,那就真的进退无路,再无可以寰转的余地了。”
我苦笑,“我明白,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胡山便不言语了。可是过了一会,他忽然又说:“王爷不觉得这案子蹊跷么?”
我怔了怔,我当然知道这案子暗藏文章,但胡山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他说:“王爷现在是理法司正卿,掌管天下刑法,这案子却悄无声息地送进了理法司,难道不奇怪?”
我沉默良久,然后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胡山高深莫测地笑笑,什么也没说。
我想他一定看出,其实我很清楚他的意思。
过后我还是将那案子压了,在理法司大牢,要让两个凡人消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其余的事,也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但我知道,做不做这些事,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有一天,胡山对我说:“天帝是在回护王爷,他的用意王爷难道不明白么?”
我避而不答。他便轻叹一声,不再提起。
我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但不知为何,我仍有种一败涂地的感觉。
一连十几天,都很平静地过去了。
天气渐渐转暖,枝桠间繁花乱眼,和风吹过,柳絮纷纷飘起,帝都城就像是又下起了雪。我有种预感,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只不过,真的到来时,还是有些猝不及防的感觉。
那天不是朝会的日子,乾安殿前空空荡荡。我看见储帝独自站在殿台的一角,他的衣袂随风飘动,使他的身影看起来格外瘦削单薄。
他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目光仿佛落在了尘世之外。他的神情似乎也不同于往日的淡漠,那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隐隐带着一点悲哀的意味。
我走近他,在他身边站了一会,但他毫无觉察。
于是我叫了他:“储帝!”
他惊跳了一下,飞快地看我一眼,然后,才又露出了平常那种温和而歉意的微笑,“是你啊,子晟。”
我觉得奇怪,他今天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他问:“你今天要请见祖皇吧?”
我说:“是啊,拟定的调迁官员名册,要奏报给祖皇。”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去了,你自己去见祖皇吧。”
我也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那好吧。”
他点点头,又告诉我:“祖皇此刻,应该在悦清阁。”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漠而平静,然而我却觉得,他好像在掩饰什么。说完之后,他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望向前方。
我说:“那么我去了。”
他毫无反应,好像在一瞬间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站着等了一会,他始终不说话,我便转身离去。
走了没有多远,听见他叫我:“子晟。”
我转回身看着他。
他望着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说了句:“有劳了。”
我便回答:“储帝言重。”
说完我又转身走开去。走到殿台另一端,忍不住回头,他依然站在原地。
我们隔着长长的殿台,遥遥相望。
半晌,他微微一笑,我也微微一笑。
我想他一定是已经知道了将要发生什么事,我也一样。
也许是早有预料的缘故,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心里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像是结了一块冰。
天帝如常在下棋,陪他的人也还是甄慧。
我向他奏报调迁的人员时,他始终微阖双目,似听非听。
等我说完,他问了我几句,我一一作答,他便又不言语了。
我只好试探着问:“祖皇若没有别的旨意,那便照此办理了?”
他不置可否,依然若有所思。
良久,他缓缓开口:“上个月理法司是不是接到一桩下界的诉状,告纪州督抚昏聩,贪财罔法,草菅人命的?”
果然来了。
我说:“是。是有这么桩案子。”
他又问:“怎么处置的?”
“查无凭据,已经结案了。”
他点点头,看着我:“那两个苦主呢?”
我犹豫了一会,低声回答:“听说是在狱里得了疟疾,死了。”
他望着我,脸上露出一种了然的微笑。我只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如潮水般朝我逼了过来。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勇气,一寸寸地瓦解,我不由自主地垂下头,试图从那种压力下解脱出来。然而,我心知这是徒劳的,就像我其实也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良久,他移开了目光,慢慢地说:“承桓并不知道吧?”
终于到了我不得不投子认输的一刻。
我怆然跪倒在他身前:“祖皇,这桩案子牵连太大,如今朝局宜稳不宜动。孙儿权衡再三,不得已……”
他看着我,目光冷静而略带慈爱,正与那日对弈之后一模一样,“你说的牵连,是不是指的承桓的新政?”
我迟疑片刻,轻声说:“是。”
天帝笑了笑,“起来吧。其实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我没敢动。
天帝望着我,眼里的慈爱越来越浓,终于,他长叹了一声,又说了一遍:“起来吧。”
我迟疑着站了起来。
他转身望着窗外,我的目光也不由跟随而去。春日的天空下,一群飞鸟掠过,我们一起望着它们消失在天际,只余下几片羽毛缓缓飘落。
尘埃落定。
然后他转回来看着我:“子晟。”
我等候着。
天帝的眼神冷静而高远,他一字一字地宣告:“以后再有这样的案子,不必再压下去。”
我很久都没有说话。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我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可是当我真的听到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
可是要来的,终归还是要来。
我深深地透出一口气,然后回答:“是。”
甄慧一直坐在旁边,呆呆地望着我们。在我离去的时候,她飞快地朝我看了一眼,我看见她眼中有一种几近绝望的悲哀。
她是否会感到些许失望呢?我忍不住这样想。
我在王府后园,一直坐到月上中天。
胡山过来陪我坐了一阵。他什么话也没说,递给我一壶酒,他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壶酒。我们便对着酒壶,大口大口地喝酒。
很快一壶酒便喝干了。
我将酒壶丢进旁边的水池里,然后对他说:“明天,先生帮我拟一个称病的奏折吧。”
他说:“好。”
便又不说话了。
我抬头望着天空,流云飘过,月色开了又闭,闭了又开。
我想起许久以前,当我望着北荒清朗的天空立下誓愿,胡山曾经问我:“公子可想过留在这里?”
我问他:“先生那时,是否已经预见到了今天?”
胡山笑笑,说:“胡某不是神仙。只不过胡某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得到所有的东西,总得要放弃一些。”
“是啊,”我也笑了笑,说,“是啊。”
夜深了,白王府的人都已经入睡。
一直坚持陪在我身边的黎顺,也不知在何时,靠着回廊的栏杆睡去了。
我悄悄地从他身边走开。
园后靠花墙处有一口井,我打上一桶水,然后脱掉了袍服。夜寒很重,凉风袭来,我不由打了个哆嗦。我从水桶中注视着自己苍白如月色的脸,良久,终于咬了咬牙,提起水桶从头浇了下去。
刺骨的寒意仿佛一直透到心里,我失手丢掉水桶,伏在井栏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知过了多久,寒意终于渐渐地褪去,我吃力地披起袍服。
在我转回身的时候,吃惊地望见我的身后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月光下,她看起来就像是一片薄薄的剪影,风吹起她的发丝,流露出生机,否则,我会误以为那只是一幅画而已。
我看不清她的面容,我也用不着看清,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有如此美丽的身影。
我朝她走过去,“娘,你为何会在这里?”
母亲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悲伤。
我听见她喃喃地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惊惶地说:“娘,你为何这样说?这根本与你没有关系。”
但是她恍若未闻,只是伸出手,爱抚地摸着我的脸。
我再也支撑不住,我跪下身子,倚在了她的怀里。水珠不断地从我发梢滚落,淌满了我整张脸。也许,那也不完全是水。
良久,我又听见我的母亲喃喃地说:“对不起……是我让你这么痛苦,如果你根本不曾遇见过我,如果你没有娶我,你应该就不会这么痛苦……”
我抬起头,惊骇地望着她。
月光下,她看起来是如此地美丽、如此地悲哀。
而我的心越沉越低,渐渐地,我仿佛完全失去了心跳的感觉。
日暮西下,残阳斜照,暗红的霞光映着后园池水中随风摇曳的荷花,空中飘荡着荷叶淡淡的清香。我与胡山坐在荷塘边的石亭中,把盏清谈。
近来我仿佛又回到了在北荒时候的悠闲日子,每日里闭门府中,下棋闲聊。朝中的嘈杂纷乱,好像一下子离我远去了。
春天里我大病一场,听说我曾昏睡了两天两夜,但不久便开始康复。
听太医提起,甄慧也病倒了。
我想起她眼中深切的悲伤,不由暗自叹息,这样的聪慧敏感,对她来说,也许并非一件好事。
等我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震动天界的大事。
有个凡人登上了天梯。
那几天,帝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离奇怪异的传闻,白王府的下人们也时不时流露出一种莫明的惊骇和兴奋神情。
听到这个消息,我和胡山相视无语,彼此心照不宣。
其实这和二月里被我压掉的案子也没有多大不同,只是更加声势浩大些而已。
朝局陡然间变得混乱无比,但我看见一条清晰的脉络贯穿始终,这也不过是其中按部就班的一步。
我们很少谈论朝中的事情,只是静心等待。
胡山问我:“王爷觉得那一天会在何时?”
我说:“想来总在夏秋之间。”
胡山笑了笑,说:“我也是这么想。”
七月廿五?女祭。
传说这位名叫?的女子,为了救自己的夫婿和儿子,便用自己的身子去堵了海眼。我不知道世间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位女子,不过每逢这个日子,天下的女子都要为自己的家人祈福。
母亲也在院中设了香案,向天祝祷。
她的神情虔诚而专注,我忍不住在心里揣测,不知她在祈祷什么?
20
时近夏末,天气依然很热。阳光穿过枝桠,随着树影摇动,有些晃眼。温热的风吹过,我忽然觉得鼻端拂过一缕若隐若现的桂香。抬头四顾,果然在枝头寻见零星的几点小黄花。
又是一年。
一些熟悉的景象从记忆中浮现,清晰有如昨天。
我呆立了一会,转身悄悄地走出了母亲的院子。
胡山正望着荷池沉思,见我去了,便说:“今天是?女祭,王妃也在祝祷吧?”
我随口应道:“是啊。也不知是何人定下这个日子,真是有趣的习俗。”
他有些奇怪地看看我,说:“王爷不知道?这是已故天后定下的。”
我怔了一会,“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自古就有的。”
胡山说:“?女的传说是自古就有,祝祷的习俗却是由天后定下的。”
我忍不住问:“真的有这么一个?女吗?”
胡山笑了笑,“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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