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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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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开放叹息道:“唉,这就叫能干的不如会干的,会干的不如会赞的,会赞的不如会转的。”
蒋卫生问他:“能干、会干我明白,会赞、会转是什么意思?”
姚开放说:“这还不好理解?会赞的就是会溜须拍马给领导说好听的,会转的就是有事没事常到领导家转转。”
庄扬在一旁半开玩笑地问他:“老姚你算哪一种?”
姚开放说:“我吗,哪一种都不是,哪一种也都沾点边,跟你差不多。”
蒋卫生把话题挑起来了,却立刻抽身而退,因为这种讨论方式容易引起争执,他最不愿意跟别人正面发生争执,正面争执控制不好很容易升级为正面对抗,这是从政的大忌,他抬头看着洁净如洗的天空,把话题拉开了:“飞机该到了吧?”
庄扬也不愿意跟姚开放继续谈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题,同朝为官,忌讳也是相同的,蒋卫生明白的道理别人也懂,便扔下刚才跟姚开放谈论的话题接了蒋卫生的话茬儿:“快了吧,应该到了啊。”
蒋卫生一向觉得庄扬这种正牌大学毕业的人有点清高,跟自己这种工农出身的干部格格不入,所以对他敬而远之。最近不断耳闻他跟司光荣四处活动跑官,心里就对他存了轻视,暗说你他妈的也别再假清高真低俗了,到了这种时候不照样得跑、得送、得低三下四吗?过去蒋卫生对自己到关原家里送集邮册还暗暗感到羞惭,现在知道庄扬也在积极跑动,便从心里把他看低了不少,这时候就逗他:“来了,你看,那不是吗?”
庄扬以为飞机真的到了,就抬起脑袋脖子抻得长长的做公鸡打鸣状朝天上看,蒋卫生嘻嬉笑着说:“看见了吗?哦,我刚才看错了,不是飞机是一只乌鸦。”
庄扬回过头来:“说什么呢?机场上空哪儿来的乌鸦?”
蒋卫生说:“噢,机场上空没有乌鸦,乌鸦就在地上,一身黑,白肚皮。”
庄扬今天没有穿警服,穿了一身黑西装,敞着怀,里面是白衬衣,所以蒋卫生这么逗他。
旁边姚开放嘻嘻嘿嘿地笑,趁机搅屎棍子:“庄局,老蒋骂你呢。”
当着那么多下级的面蒋卫生拿他开玩笑,庄扬很是不愉,说:“他就那么点本事,你就让他使劲使,别人都是乌鸦就他是一只金凤凰。”
蒋卫生正想再讥嘲他几句,飞机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像一团滚雷扑向地面,淹没了地上的一切声响,胖乎乎的安…24活像一根肚皮上插了一把餐刀的火腿肠从云层中钻了出来,老鹰抓小鸡似的降落在跑道上,跌跌撞撞地朝前趔趄了一阵儿然后转向停机坪停了下来。机舱门打开了,乘客们如同死里逃生一样急匆匆地从飞机的肚子里挤了出来。乘客差不多下光了,彭远大几个人才出现在机舱门口,彭远大走在前边,大李子和黄小龙夹着吴水库跟在后面,看到下面那么多人在等着他们,彭远大几个人愣住了,他们并不知道如今自己已经成了新闻热点人物,更想不到局里仍然健在的三位领导能倾巢而出前来迎接他们。大李子在彭远大身后喃喃自语:“我的妈啊,这么隆重,该不会是公安部长跟我们同机吧?”
黄小龙则得意扬扬地首长检阅一样对着停机坪上等候迎接他们人群的挥手致意,嘴里还大声喊着:“同志们辛苦了。”
彭远大愣怔了片刻,连忙从舷梯上跑下来,蒋卫生年纪大,又是局里目前排位第一的领导,便抢先迎上前来跟彭远大紧紧握手:“辛苦了,辛苦了,欢迎胜利归来,胜利归来。”
彭远大让他们这一套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一边跟蒋卫生握手,一边问:“怎么这么隆重?真是来接我们的?”
姚开放排位在庄扬前面,也挤在庄扬前面从蒋卫生手里接过彭远大的手摇了又摇,没别的新鲜话可说,就跟蒋卫生一样连连说道:“辛苦了,辛苦了,欢迎胜利归来,胜利归来。”听着好像蒋卫生的回声。
跟两个人都握过了手,这才轮到庄扬,庄扬在局里排位还在彭远大后面,庄扬热情洋溢地两只手紧紧握了彭远大的手说:“这一趟功劳卓著,远近闻名了啊,祝贺你!”
彭远大让他说得莫名其妙,抓住他的手不放追问:“什么远近闻名?”
庄扬这才告诉他:“你真不知道吗?《公安战线》登了你们和当地警方联合破获金锭失窃案的消息以后,我们银州市的各种媒体纷纷转载,现在你彭局可成了我们银州市的大明星了……”
彭远大惊讶地说:“是吗?不就破了一个案吗,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接下来陪同领导前来接机的警察们纷纷涌上和彭远大几个人握手寒暄,两朵警花把花塞进了彭远大的怀里,搞得彭远大手忙脚乱,咧着嘴抱着两大捧鲜花活像第一次拜见老岳母的傻女婿。
刑警队长王远志握了彭远大的手说:“彭局,你胆真大,怎么敢坐这种飞机?真吓人。”
彭远大说:“航空公司又不是我家的,人家派啥飞机我们不就得坐啥飞机?安…24就是噪音大点,颠簸得厉害点,别的方面倒也没觉着怎么样。”
紧接着《银州日报》和银州市电视台的记者们挤进人圈子,有的抓紧时机给吴水库摄像、拍照,有的揪住彭远大就地采访起来:“请问彭局长,你们这次奔波上千公里成功破获了这起当年震动全国的金锭失窃案,回到银州,你们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彭远大说:“心情当然很高兴啊!”心里却暗暗骂这个记者弱智,怎么能问出这么没有创意的问题。
另一位记者抢上前来追问:“请问彭局长,你们在外面转战数千公里,时间长达一个多月,现在终于凯旋,此刻您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彭远大说:“我最想做什么你们一会儿就知道了,对不起,各位记者朋友,既然你们很关心我回到银州市之后最想做什么,那就给我点时间,先让我把最想做的事情做了好不好?”
姚开放性格比较痞,开玩笑地对记者们说:“我们彭局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紧见到他的老婆孩子,尤其是老婆,各位记者应该理解。”在场的人听了姚开放的话嘻嘻嘿嘿地笑了起来。
蒋卫生在一旁凑趣:“记者们难道还想看看我们彭局怎么跟老婆见面吗?我们彭局的老婆可是公安局各位局长的老婆里最漂亮的,想不想看一看?”
记者们便也开始凑热闹搞笑:“愿意啊,彭局不会舍不得让我们看吧?”
记者们和彭远大当然都不明白姚开放和蒋卫生的用心,记者们团团围着彭远大采访,他们心里不是滋味,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对手成为新闻媒体聚焦的对象,但是这种局面又不是他们所能控制得了的,于是便用调侃、玩笑混搅,不露声色地把一次认真的采访变成嘻嘻哈哈的闹剧。庄扬冷眼旁观,心里暗暗叫绝,蒋卫生和姚开放都是农村出来的底子,虽然经过多年的奋斗当了公安局副局长,身上却还不时露出农民身上那股土腥味,庄扬往往因此看不起他们,今天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农民式的狡黠成功地用到彭远大身上,不由对他们就有些刮目相看的新感觉,暗暗提醒自己,今后还真要多多提防这两个貌似土气实则大大狡猾的同事。
庄扬当然也不是善茬子,立时拦在记者们前面,和颜悦色地劝告各位记者:“记者同志们,请原谅,彭局在外面奔波多日,非常辛苦,好容易回到了银州,我们先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也给他留一点私密空间跟家人团聚团聚。过两天我们公安局专门就这个案子的侦破情况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到时候请各位记者光临好吗?”说着给旁边的警察们使了眼色,警察们便立刻上来把彭远大和记者们隔开了,刑警队队长王远志带着两个人从大李子、黄小龙手里接收了吴水库,立刻将他塞进装甲车。蒋卫生对彭远大说:“一路辛苦,先回家看看,今天晚上给你接风洗尘,把爱人孩子都带上,跟同志们好好聚聚。”
彭远大说:“嗯,谢谢了,我一定去,老婆孩子就免了,他们有他们的事。”彭远大的儿子面临高考,此刻正是高度紧张的时候,他估计董晓兰肯定不会耽误宝贵的时间陪他去吃喝。
姚开放说:“那也好,晚上一定准时到啊。”
彭远大应承着,回头对黄小龙喊道:“小黄,把东西给我。”
人们这才注意到,黄小龙还背着一个尼龙丝袋子,弯腰弓背,满头大汗,看样子袋子分量不轻。听到彭远大的召唤,黄小龙连忙过来把袋子交给了彭远大,彭远大两手有点吃力地抱着尼龙丝袋子告诉蒋卫生、姚开放和庄扬三个人:“这家伙真沉。”
大家立刻明白了,袋子里就是那块当年闻名全国的金锭,记者们闻风又像嗅到了腐肉的秃鹫一样围了过来,纷纷要求:“彭局长,能不能让读者、观众先睹为快地看看这块当年闻名全国的金锭啊?”
再次接触到破获的贼赃,破案时的亢奋又回到了彭远大身上,他面色潮红,好像空着肚子刚刚灌了一整瓶二锅头,连连答应:“没问题,没问题,这本来就是我们银州人民的财富嘛!”说着,彭远大蹲在地上,把尼龙丝袋子解开,露出了里面的金锭。他们已经把金锭擦洗过了,所以金锭现在已经不是刚刚找到时那种黑漆漆的脏膜样,金光闪闪、圆圆的一坨,形状好像从碗口粗的大树上截下来半尺长的一段木桩。彭远大站起身活像街边卖艺的向围观者兜售狗皮膏药:“看看啊,这就是当年我们银州市大名鼎鼎的‘886’厂的镇厂之宝,别看它体积不大,足足有二十四公斤重啊,那就是两万四千多克,按照现在的黄金价格,价值五百万块人民币啊!”
记者们便围拢过来拍照、摄像。彭远大意犹未尽,遗憾不已地说:“可惜的是,这块金锭让罪犯给割了一块,看见没有?就在这边上,做成了金首饰,大概少了一百多克,我们追回来了有六十多克,还差四十克,福建警方承诺他们一定要追缉回来。”
公安局的干警们仅仅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块大金锭掉丢失了,谁也没真的见过,这时候也好奇地围拢过来看大金子。
老牛说:“这家伙看上去没啥出奇的嘛,看着像一块废铜烂铁,扔在地上我都懒得捡。”
有的警察就说真的,不说谁也不知道这是一块大金子,因为谁也想不到谁会有这么多金子又把金子做成这个模样。蒋卫生也说:“我过去参观过恶霸地主刘文彩的展览收租院,看到他们家的金砖,也不过就是一寸见方的小小一块,就觉得了不得太值钱了,这家伙跟老地主家的金砖比,才是真正的了不得。”
庄扬说:“好了,看也看了,说也说了,赶紧把它存到银行的金库里去吧,别再出个什么事儿,金子要是从我们公安局丢了,那就成了大笑话了。”
蒋卫生不屑地乜斜了庄扬一眼:“案子还没结呢,这是赃物,罪证,得经过法院判决以后,由财政局和人民银行正式办理交接才行。”口气和表情配合起来,话语后面的潜台词就是:白痴、外行。。电子书下载
庄扬让蒋卫生不软不硬地噎了一顿,有些下不来台,又不好为此跟他争执,因为他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在行,作为检察机关出来的干部,这种起码的常识他不是不懂,他也是看到彭远大守着那块大金锭对了记者群精神亢奋地活像一只正要踩蛋的大公鸡,心里觉得厌烦、妒忌,急于结束这种他很不愿意看到的场面才说出那种外行话来。他假装没听出蒋卫生的话外音,对彭远大说:“老彭,该回家看看了。”
彭远大蹲下把尼龙丝袋子捆扎好,挺费力地抱了起来对庄扬、蒋卫生和姚开放几个领导说:“不急,你们要是没事就跟我走一趟,有事就忙你们的去,我得先把我回到银州最想办的头一件事情办妥了再交差。”又对大李子跟黄小龙说:“你们也一起去,给老局长汇报汇报。”
这话一说,大家才明白他是要到老局长的坟上去,几位副局长心里涌上来的念头完全一样:这个彭小个子,真会作秀,看样子今天不表演充分了不会罢手。
彭远大抱着大金锭,钻进了前来押解罪犯和大金锭的装甲车,大李子和黄小龙也一起上到车上,彭远大不管别人是不是愿意跟着他去,直接吩咐司机:“到陵园去。”司机发动车出了机场朝陵园方向开,别人无可奈何,也只好纷纷上车跟在他的后面。记者们的采访车急三火四地跟了上来,记者们不清楚彭远大要做什么,既有个人的好奇心,又有抓新闻的职业病,自然不会放过这次采访的好机会。
陵园坐落在市郊龙头山面南的漫坡上,改革开放以后,陵园的管理开始走向市场化,死人的事是天天都要发生的,活人对死人总是格外宽容、格外大方,所以银州市陵园和全国各地的陵园一样经济效益良好,陵园现在也成了热门产业,过去殡葬工、陵园管理工没人愿意干,现在要想干殡仪,进入陵园当职工,还得走后门,每进一个人都得民政局局长批。经济效益好了,也就有钱为死者创造一个优美的长眠环境,陵园的大门修得金碧辉煌,陵园内更是苍松翠柏、花团簇锦,每一个陵墓都是一个小小的用花岗石板材砌成的小楼阁,陵园管理部门好像在用这一切暗示:活着真不如死了好。
彭远大抱着那块大金锭来到了老局长的坟前,把尼龙丝袋子放到老局长的墓碑前面,解开捆扎着袋口的绳子,露出装在里头的大金锭,毕恭毕敬地对老局长墓碑上镶嵌的照片说:“老局长啊,我知道这一辈子最让你扔不下的就是这个金锭被盗案子,当年你亲自担任专案组组长,却没有能够侦破这个案子,这是你一生的遗憾,你死不瞑目啊!今天,你的老部下彭远大带着金锭来看望你了,我要告诉你,当年我们的侦破方向完全正确,您老人家的指挥绝对没有错误,那个吴水道就是这个案子的主犯,他的自杀就是畏罪自杀,我们没有错。现在国家的金锭我们已经找回来了,逃跑的罪犯也已经抓回来了,老局长,您安息吧!”说完,又毕恭毕敬地给老局长的遗照鞠了三个躬。
到场的警察们跟着彭远大给老局长鞠躬致意。陵园营造出来的庄严肃穆对人的心灵具有洗涤作用,彭远大向老局长汇报时的真情实意显示出的一个合格警察身上所必须具备的那种敬业精神,让蒋卫生几个局领导和所有的警察动容,此时此刻,作为竞争对手,他们心里对彭远大有再大的芥蒂和猜忌,也不敢对彭远大所作所为的正义性、正当性有任何一点儿嘲讽或者反感的念头。也正是在这一刻,蒋卫生、姚开放和庄扬三个人心灵受到的震撼让他们对自己心灵的卑微和不洁有了羞愧的感觉。如果一个人能够永远在内心储藏这样一份道德的庄严,保留这样一丝对正义的敬畏,我们的世界就会干净许多、公平许多、美好许多。可惜的是,这种感觉持久不了,换个环境,换个时段,世俗和现实的欲望就会让人们重新回到现实生活的卑污中,如同残忍的食肉动物遵从残酷的森林法则,毫无顾忌地投入到不择手段的争抢掠夺之中。
彭远大蹲下身去,慢慢地再一次将金锭包裹严实,然后缓缓地沿着陵园宽阔平坦、洁净如洗的水泥路慢慢走下山来,到了山下,他把金锭交给黄小龙和大李子,吩咐道:“送到局里去,我先回家了。”
警察们在彭远大的带领下做这一切的时候,跟随前来的记者们在一旁默默旁观,没有一个人敢用那手榴弹似的麦克风和喋喋不休的问题来打扰警察们,他们没有进行采访,却又感到收获颇丰,已经可以满载而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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