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第三电子书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行者无疆-第3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我们到阿姆斯特丹之后立即分两组拍摄街景,两辆车停在不同的停车场。一小时后传来消息,一辆被砸,一辆被撬。我的一台新买的数码相机,以及随队记者的两台手提电脑均不翼而飞。我从希腊开始拍摄的照片,全都贮存在那台数码相机里,这下算是全完了。

停车场是收了管理费的,却说这样的事情他们管不着。其实两个停车场都不大,里边发生的任何事都能一眼看到。

到达才一小时就已经这样,这个平静的下马威使我们对这个色彩之都纳闷起来。

到处都在修路,又是阴雨绵绵,几个肥胖的黑人在小街中狂奔乱叫,似极度兴奋又似极度愤怒;吸食大麻的苍白青年坐在露天木阶上手足无措,独自傻笑;木阶下面是河道,有不少船停泊,又有一大堆废弃的脚踏车在水里浸泡。

2对色彩本身,阿姆斯特丹也产生过很大的混乱,现在好像是为这种混乱后悔了,但又有点遮遮盖盖。

我是说伦勃朗在这里的遭遇。

在西方大画家中,平生境遇最悲惨的恰恰正是两个荷兰人,伦勃朗和梵高。但梵高在阿姆斯特丹的时间不长,境遇中又有较多的时代因素和个人因素,暂且不论;而伦勃朗碰到的实在是一件群体性的审美冤案,而且与这座城市密切相关,在我看来,有点不可原谅。

这件事,略知西方美术史的人都不陌生。但我站在阿姆斯特丹的伦勃朗故居前,忍不住还想复述几句。

事情发生在一六四二年,伦勃朗三十六岁。这件事给画家的后半生全然蒙上了阴影,直到他六十三岁去世还没有平反昭雪。这件事几乎中断了他靠艺术创作来维持生计的正常生活,穷困潦倒,去世时只够花费一个乞丐的丧葬费用。因此,这不是一个阶段性的厄运,而是通贯一代艺术大师终身的严重事件。今天的阿姆斯特丹不应该轻描淡写。

那年有十六个保安射手凑钱请伦勃朗画群像,伦勃朗觉得要把这么多人安排在一幅画中非常困难,只能设计一个情景。按照他们的身份,伦勃朗设计的情景是:似乎接到了报警,他们准备出发去查看,队长在交代任务,有人在擦枪筒,有人在扛旗帜,周围又有一些孩子在看热闹。

这幅画,就是人类艺术史上的无价珍品《夜巡》。任何一本哪怕是最简单的世界美术史,都不可能把它漏掉;任何一位哪怕是对美术未必挚爱的外国游客,也要千方百计挤到博物馆里看上它一眼。

但在当时,这幅画遇上了真正的麻烦。那十六个保安射手认为没有把他们的地位摆平均,明暗、大小都不同,不仅拒绝接受,而且上诉法庭,闹得纷纷扬扬。

整个阿姆斯特丹不知有多少市民来看了这幅作品,看了都咧嘴大笑。这笑声不是来自艺术判断,而是来自对他人遭殃的兴奋。这笑声又有传染性,笑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似乎要用笑来划清自己与这幅作品的界线,来洗清它给全城带来的耻辱。

最让后人惊讶不已的是那些艺术评论家和作家。照理他们不至于全然感受不到这幅作品的艺术光辉,他们也有资格对愚昧无知的保安射手和广大市民说几句开导话,稍稍给无端陷于重围的伦勃朗解点围,但他们谁也没有这样做。他们站在这幅作品前频频摇头,显得那么深刻。市民们看到他们摇头,就笑得更放心了。

有的作家,则在这场可耻的围攻中玩起了幽默。“你们说他画得太暗?他本来就是黑暗王子嘛!”于是市民又哄传开“黑暗王子”这个绰号,伦勃朗再也无法挣脱。

只有一个挣脱的办法,当时亲戚朋友也给他提过,那就是再重画一幅,完全按照世人标准,让这些保安射手们穿着鲜亮的服装齐齐地坐在餐桌前,餐桌上食物丰富。伦勃朗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那么,他就注定要面对无人买画的绝境。他还在画画,而且越画越好,却始终贫困。

直到他去世后的一百年,阿姆斯特丹才惊奇地发现,英国、法国、德国、俄国、波兰的一些著名画家,自称接受了伦勃朗的艺术濡养。

伦勃朗?不就是那位被保安射手们怒骂、被全城耻笑、像乞丐般下葬的穷画家吗?一百年过去,阿姆斯特丹的记忆模糊了。

那十六名保安射手当然也都已去世。他们,怒气冲冲、骂骂咧咧地走向了永垂不朽。

3他的故居,这些年重新装修好了,看起来他晚年不太贫困。但我记得在一本传记中读到,这房子当年因伦勃朗无力还债,被公证处拍卖掉了,伦勃朗不得不搬到一处极其简陋的犹太人的房子里去居住。这一点,故居的解释词中没有说明。里边反复放映的一部影片,主要是介绍这些年修复故居的认真和艰难。

对此我有点不大高兴,便把导演刘璐拉过一边,告诉她,我以前读到过一本德国人写的伦勃朗传记,有一个情节一直无法释怀。

好像是在去世前一年吧,大师已经十分贫困,一天磨磨蹭蹭来到早年的一个学生家。学生正在画画,需要临时雇用一个形貌粗野的模特儿,装扮成刽子手的姿态。大师便说:“我试试吧!”随手脱掉上衣,露出了多毛的胸膛……

这个姿态他摆了很久,感觉不错。但谁料不小心一眼走神,看到了学生的画框。画框上,全部笔法都是在模仿早年的自己,有些笔法又模仿得不好。大师立即转过脸去,满眼黯然。他真后悔这一眼。

记得我当初读到这个情节时心头一震,泪如雨下。不为他的落魄,只为他的自我发现。

低劣的文化环境可以不断地糟践大师,使他忘记是谁,迷迷糊糊地沦落于闹市、求生于巷陌——这样的事情虽然悲苦却也不至于使我下泪,因为世间每时每地都有大量杰出人物因不知自己杰出、或因被别人判定为不杰出而消失于人海;不可忍受的是他居然在某个特定机遇中突然醒悟到了自己的真相,一时如噩梦初醒,天地倒转,惊恐万状。

此刻的伦勃朗便是如此。他被学生的画笔猛然点醒,一醒却看见自己脱衣露胸像傻瓜一样站立着。更惊人的是,那个点醒自己的学生本人却没有醒,正在得意洋洋地远觑近瞄、涂色抹彩,全然忘了眼前的模特儿是谁。

作为学生,不理解老师是稀世天才尚可原谅,而忘记了自己与老师之间的基本关系却无法饶恕。从《夜巡》事件开始,那些无知者的诽谤攻击,那些评论家的落井下石,固然颠倒了历史,但连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也毫无恶意地漠然于老师之为老师了,才让人泫然。

学生画完了,照市场价格付给他报酬。他收下,步履蹒跚地回家。

这个情节,今天稍稍复述还是心里难受,便转身离开刘璐,来到故居底层,买了一条印有大师签名的红领带,找一个无人的角落戴上。

今天,他的名字用各种不同的字体装潢在大大小小的门面上,好像整个城市几百年来都为这个名字而存在,为这个名字在欢呼。但我只相信这个印在领带上的签名,那是大师用最轻微又最强韧的笔触在尘污中争辩:我是谁。

荷兰水

第一次听到荷兰这个地名,我六岁,在浙江余姚(今慈溪)乡下。

我读书早,六岁已二年级。那天放学,见不少人在我家里,围在桌子边看我妈妈写信。原来河西老太病重,亲戚们正在通知她在上海的儿子快速回乡。

七嘴八舌中妈妈手下的笔停住了,河西老太这两天一直念叨要吃一种东西,大家几番侧耳细听都没有听明白。

“等到她儿子回来后再说吧。”大家说。

“不,”妈妈说,“也许她要吃的东西只有上海有,问明白了我写给他儿子,让他带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妈妈说得有道理,大家都沉默了。

“我去听听看!”这是祖母的声音。祖母和河西老太早年曾生活在上海,是抗日战争开始后一起逃难回乡的。

祖母是小脚,按她的说法,小时缠脚时痛得直流泪,她母亲不忍心,偷偷地放松了,所以是“半大脚”,但走路还是一拐一拐的。她除了去庙里念经,很少出门,更不会去河西,因为那里有一座老石桥,石板早已打滑。这天,我扶着她,她把我当拐杖,一步步挪到了河西。

河西老太躺在床上,见到祖母很高兴,想伸手却抬不起来。祖母连忙俯下身去,轻声问她想吃什么。

河西老太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终究喃喃地说了。

祖母皱了皱眉,要她再说一遍,然后笑了,抬起头来对众人说:“她要喝荷兰水。”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水名,回到家里问妈妈。妈妈只说荷兰是一个很远的国家,却也不知道荷兰水是什么,就要祖母描述一下。等祖母简单地说了荷兰水的特征,母亲“哦”了一声:“那就是汽水!”

原来,在祖母一代,汽水还叫荷兰水。

上海的第一代汽水是从荷兰传入的吗?还是汽水本由荷兰制造,然后别国的汽水也叫了荷兰水?

对此我从未考证。

只知道妈妈写完信后,由一位后生快速地跑到北边逍林镇去寄出,妈妈特地关照他寄“快信”,不可延误。

几天以后,河西老太的儿子回来了,一到就从旅行袋里摸出一个玻璃瓶,上面封着小铁盖。他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开关,轻轻一扳,铁盖开了,瓶里的水冒着密密的气泡。也不倒在杯子里了,直接凑上了河西老太的嘴。

河西老太喝了两口,便摇头,不想再喝。她儿子把那大半瓶汽水放在一边,也不再说话。我当时不明白,是河西老太不想喝了,还是她觉得儿子买错了?

当天晚上,老太就去世了。

这事早就遗忘,今天到了荷兰,轻轻地念一声国名,才如沉屑泛起,突然记得。

上几代中国的普通百姓对于西方世界茫然不知,偶有所闻,大多是由于那时开始传入中国的西方器物,包括衣食享用。这就像,西方普通人对中国的了解也长期局限于丝绸、瓷器和茶叶。这种充满质感的生态交流,看似琐碎,却直接渗透到生活底层,甚至渗透到生命底层,有着远远超越政治、军事、外交领域各种大命题的深刻性。你看这位只在上海住过一段时间的老妇人,生命中最后念叨的居然是一个西欧小国的国名。

我猜想河西老太在上海第一次喝到汽水时一定不会适应,但很快就从不适应中找到了一种舒鼻通喉的畅快。这个短暂的转变过程包含着两种生态文化的愉快对接,后来失去了对接的可能,就成了一种遗嘱般的思念。

思念中的一切都比事实更加美好。离开上海很久的老太其实已经重新适应了传统风俗,因此她对于那瓶好不容易来到嘴边的汽水,第一口失望,第二口摇头。她终于没有了牵挂,撒手尘寰,也就这样丢弃了荷兰。

她以生命的结束,完成了一场小小的两种生态文明的拉锯战。

玲珑小国

1一个主权国家的全部面积不到二平方公里,摩纳哥实在太小了。但是,这个袖珍小国却浓缩着四个隐型大国:赌博大国、邮票大国、赛车大国、旅游大国。

这四个隐形大国都具有俯视世界的地位。就说赌博大国吧,蒙特卡洛赌场那种地毯厚厚、灯光柔柔、家具旧旧的老派贵族派头,连美国气魄宏大的拉斯维加斯也要鞠躬示敬,更不待说墨尔本、吉隆坡、澳门的那些豪华赌场了。全世界的赌场选“大老”,看来还是非蒙特卡洛莫属。

更让人惊异的是赛车。那么小的国家不可能另选赛车场地了,这些蜿蜒于山坡上的真实街道就是赛车跑道。到时候街道边人山人海,拥挤着来自世界各国的观众,而跑道上则奔驰着五光十色的各种赛车。我们没有赶上赛车季节,只是顺着赛车的路线绕了两圈,奇怪的是每辆车的驾驶员似乎都认得路线,一问,原来都是从每次赛车的电视转播中看熟了的,可见影响之大,印象之深。

其实在摩纳哥,最能冲击游人感官的是海滨山崖上一排排豪宅。这是世界各地大量超级富豪选择的终老之地。据我历来读到的资料,很多绑匪、巨盗、毒枭疯狂敛财,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标,能在摩纳哥舒舒服服地隐居。为此,我每次来摩纳哥都会看着这些房子出神,心想多少人终于没有拿到钥匙而只能永久地呆在监狱里傻想了,而拿到了钥匙的,大概也有不少人不敢出门,或者不愿与邻居寒暄。一扇扇花岗岩框的木门紧锁着,脚下碧波间白色的私家游艇也很少解缆。偶尔解缆于没有风浪的月夜,如贴水而飞的白鸥,把全部秘密倾吐给地中海。

但是,摩纳哥自身的秘密,并没有被赌场、赛车、豪宅所穷尽。甚至可以说,即使把四个隐形大国叠加在一起,也无法填充一个最大的缺漏。

寻找这个缺漏并不难,它便躲藏在那幢最宏伟的公共建筑——海洋学博物馆里。

如果有时间把这个博物馆看得细一点,就会发现种种奇丽珍罕的展品都出自于一种长年累月的出海考察。于是你会对那些有关出海考察的展览发生兴趣,逐一观察当年的船只、器具、枪支和泛黄的照片,直至那时刚刚学会拍摄的无声电影纪录短片。看着看着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这一切的指挥者就是摩纳哥的国家元首阿尔贝一世。

这位国家元首并不是拨款资助专家去考察,而是亲自以专家的身份率队出海,整整二十八次,科研成果卓著,成了世界近代海洋学的创始人。

海洋学博物馆三楼可以观看当年拍摄的无声电影纪录短片,我连看两段就很感动,迟迟不愿离开。阿尔贝一世在颠簸的海船上完全不像一个国家元首,而是一名不辞辛劳的科学家。夜晚来临,他们只能栖宿荒岛,狂风袭来,他慌忙去捡拾吹落的风帽。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欧洲大地正兵荒马乱,他统治的小国寡民哪有周旋之力,于是干脆转身,背对战尘面对蔚蓝。就在他捡拾风帽的时刻,多少欧洲君主也在为捡拾皇冠而奔忙。唯有这样的风帽他戴得舒适,软软地扣在头顶,他的力量和荣誉,早已不在帽子上。

作为小国之君他无足轻重,但在人类探索自然的领域,他做过真正的君王。

2比摩纳哥大一点的小国,是圣马力诺。所谓“大一点”却大了三十多倍,总共六十平方公里吧,大约是上海市的百分之一。

圣马力诺嵌在意大利中部,进出要经过意大利海滨小城里米尼,那我们干脆就在里米尼住下了。其实在里米尼停驻的很多游人和我们一样,为的是去圣马力诺。

游人们没到目的地就在大门口玩上了。里米尼海滩确实很棒,碧海蓝天间最出风头的是皮肤晒得黝黑的苗条女子和身材健硕的光头男子。奇怪的是,苗条女子身边总有一个男友,而光头男子背后却没有女性,只跟着几个小伙子。

靠近海滩的街道上,有一种营生很热闹,就是替刚刚从海水里钻出来的年轻旅客描绘皮肤花纹。只是描绘,不是刺青。皮肤已经晒黑,描上金线银线,花草摇曳、鱼虫舞动,描得多了就像绷了一件贴身花衫。至少今晚上不能洗澡了,那就安静躲汗,明朝带一身花花绿绿去圣马力诺。

圣马力诺是一座山城,道路盘旋重叠。据说公元三世纪一个叫马力诺的石匠为逃避宗教迫害从亚得里亚海的对岸来此藏身并传教,因而有了这个地名。看来看去,这真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从种种传说看,这位石匠留下了一些淳朴的政治遗嘱,而这个小国后来也确实成了欧洲最早的共和国。由于它实在太小,产生不了什么国际影响,却也不会轻易地在一些立国方针上受别国影响,因此它所保存的政治生态像是存在于一个隔离舱内,显得特别纯净。

当年拿破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