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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布林的魔术师-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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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夏的嘴发于了。“他们偷走了财宝吗?”
  “没有,那个贼吓慌了,逃跑了。从阳台上跳下来。守夜的看到他。别提那儿闹得怎么样啦!那个老头儿大吵大闹!真可怕!他要辞退我的朋友。警察也来了。我的朋友哭得心都碎了。三十年啦—一三十年在一家人家啊!”
  她带着一种不正常的兴高采烈的神情说这些话。雅德微加对她朋友的不幸心里感到得意。她的眼睛闪烁着雅夏以前没有看到过的刻毒的光芒。
  “可不是华沙小偷真不少啊。”
  “唉,金钱引诱他们去冒险。请到客厅里去。我去通知太太您来啦!”
  雅夏觉得雅德微加好像变得比较年轻了。她并不是一路走去,而是几乎跳跳蹦蹦。他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决不能让她们发觉我的脚不对头。如果她们发觉了,我就说我摔坏了。要不也许我还是马上就说比较好。这样引起的猜疑比较小。雅夏原来以为埃米莉亚马上就会出来见他,谁知她比平时耽搁得更长久。她在为昨天夜晚的事报复我哪,他想。他总算听到脚步声了。埃米莉亚打开门;雅夏看到她又穿起色彩鲜艳的衣服来,一看就知道这一件是新的。他站起身,但是没有马上向她走去。
  “多漂亮的衣服!”
  “您喜欢吗?”
  “大妙啦!转个身,让我看看背后!”
  埃米莉亚依他的话转过身去;雅夏利用这个时间一瘸一拐地走近她。
  “可不是,妙极啦!”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我怕您不喜欢它呢。您昨天怎么啦?我为了您昨天一宿没睡。”
  “要是你睡不着,那你干什么呢?”
  “这种时候您能够干什么呢?我看书,走来走去。说真的,我为您担心。我想您已经……”埃米莉亚突然停住。
  卧房里没有灯光,她怎么能看书呢?雅夏想。他打算当场点穿她,但是想到这样一点穿,他也就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只得克制住他自己。她打量着他,脸上流露出好奇、怨恨和热爱的神情。他凭着微妙的力量(或者说预兆)知道她后悔前天拒绝了他,现在准备弥补过失。她皱起额头,好像在费尽心机地揣摩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他打量着她,觉得她老了——不是老几天,而是老几年,就像有时候一个人生了一场重病,或者遇到了一件极大的不幸。
  “昨天遇到了倒媚事。”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什么事?”
  “我在排练的时候摔下来,脚受伤了。”
  “我有时候真不明白,您怎么能活下去,”她数落地说,“您简直变成一个超人了。哪怕您浑身都是本领,也用不着随便浪费,尤其是只挣那几个钱。他们压根儿不赏识您。”
  “对,我的确过分卖力。不过这是我的天性。”
  “晤,这是一个优点,也是一个缺点……您看过医生了吗?”
  “还没有。”
  “您等什么?再过几天,您就要登台啦!”
  “不错,我知道。”
  “坐下,我知道出事了。您讲好要来,结果却没有来。我不知道您有什么原因,可是我睡不着。我一点钟醒过来,再也没有合上眼。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你遭到了危险……”她突然亲热地用“你”称呼了。“我告诉自己,我的害怕是可笑的。我并不想要迷信,可是我摆脱不了这个念头。什么时候出事的?什么时候你摔下来的?”
  “出事的时间是在夜晚。”
  “一点钟吗?”
  “差不多这个时候。”
  “我早就知道啦!虽然我想象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坐在床上,毫无理由地为您祈祷。海莉娜也醒了,走进来。这孩子有一种没法解释的感觉。我们娘儿俩有一个奇怪的联系。只要我睡不着,她也就睡不着,尽管我非常小心,不弄出一点声音。怎么出事的?跳伤的吗?”
  “是的,我跳了一下。”
  “您一定要马上去看医生;他要是说您不能演出,您一定要听他的话。这样的事情您不能大意,尤其是对您来说。”
  “剧场会破产哩。”
  “由它去。谁也免不了有意外事故。要是咱俩已经待在一起,我会照顾您的。您的气色很不好。您理过发吗?”
  “没有。”
  “您看上去好像理过发。我知道您会认为我这样胡思乱想可笑,可是几天来我一直就有预兆。您用不着担心,我没有预见到极大的不幸,但是肯定要出一点什么事情。我勉强振作起精神。今天早晨我得不到您的消息,简直要急疯了。我甚至想上您家去。这种事情怎么解释呢?”
  “你什么也没法解释。”
  “让我看看您的脚,行不?”
  “以后看吧,现在别看啦。”
  “好吧,最亲爱的,不过我有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跟您谈谈。”
  “什么事情?告诉我吧。”
  “咱们要有一个明确的计划。也许我说的话有失体统,不过咱们两人都不再是孩子了。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样等下去我再也受不了啦,这叫我感到样样都像是挂在空中。这种情况叫我腻烦。我生性不是一个不踏实的人。我一定要确切地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海莉娜一定要重新去上学。她不能再耽搁一个学期了。您许了不知多少愿,可是样样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您已经把咱们的打算透露给海莉娜,她就跟我闹个没完没了。她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我知道我不该在您脚痛的时候跟您谈这种话,不过我尝到的滋味您是再怎么也没法完全体会的。除了其他的一切,我还想您想得要命。每一回咱们说再见和我关上门,那会儿我的痛苦就开始了。我感到这种情况完全靠不住,好像我是待在一片浮冰上,随时冰都可能裂开,我就会掉进水去了。我开始相信自己已经变得粗俗和不知羞耻了。“
  埃米莉亚说完了她那一番滔滔不绝的话。她站在那儿,搭拉着脑袋,人索索发抖,眼皮下垂,好像她害臊得没脸见人似的。
  “你是指生理上吗?”雅夏踌躇了一下,问。
  “一切都包括在内。”
  “晤,咱们会对一切都作出决断的。”

                 6
  “您每次都跟我说咱们要作出决断。难道有那么许多事情得作出决断吗?如果咱们打算出门,我只得放弃这套房间,卖掉家具。也许还能换几个钱,尽管家具如今已经不大值钱了。再说,也许咱们可以把它们捎到意大利去。这些实际问题是咱们必须解决的。光靠嘴上讲讲是什么用处也没有的。咱们还得去申请出国护照,因为俄国人处处刁难人。咱们得决定究竟哪个星期哪一天动身。还有经济问题。我早先没有跟您讨论这个问题,因为它使我感到非常腻烦。每逢我不得不提起的时候,热血就会涌上脸来,”(她的脸当真涨红了)“可是不谈这个问题,咱们就什么事情也于不成。咱们还谈起过您的——一是啊,您答应过信天主教——我知道这些事仅仅是例行的仪式,身上洒几滴水,人不会就获得信仰。可是不这样,咱们就不能结婚。我认为您的诺言是真情实意的,所以才跟您说这些话。如果不是这样,干吗还要把这出滑稽戏演下去呢?咱们不是小孩子啦。”
  埃米莉亚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你明知道我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算数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关于您,我究竟知道些什么呢?有时候,我觉得我连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每当我听到这种话,我总是怪那另一个女人。您毕竟是个有妻子的人,尽管天知道您对她不忠实,而您的一切行为,处处显得是个到处为家的人。我也犯了罪,不过对我的宗教信仰还是虔诚的。从天主教的观点看,一个人皈依我们的信仰,他就得到重生,所有过去的亲属关系都一笔勾销。我既不认识您的妻子,也不想认识她。再说,您结了婚,没有生过孩子。没有孩子的婚姻只好算是一半的婚姻。我年纪也不好算轻了,不过还能生孩子,而我很想给您生儿育女。您听了要笑,可是连海莉娜也谈起过这个。她有一回说,‘等你嫁了雅夏伯伯,我想要个小弟弟。’像您这样有才能的人,不该不留个后代就死去。梅休尔是个好的波兰姓。”
  雅夏坐在沙发上,埃米莉亚坐在他对面的躺椅上。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他突然发觉,他不能把事情再拖下去了。他早晚得说的话必须在这一刻说出来。但是他还没有打定主意说些什么,或者怎么办。
  “埃米莉亚,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他开口了。
  “说吧,我听着。”
  “埃米莉亚,我没有钱。我的全部财产就是卢布林的那所房子,可是我不能把它从她那儿拿走。”
  埃米莉亚把这事考虑了一会儿。
  “您干吗以前一句话也不提?看您的样子,问题好像不在钱上。”
  “我一直以为到最后关头能弄到钱的。如果这次演出成功,那我就少不了有出国表演的机会。这儿一直有些外国的剧院老板——”
  “对不起,可是咱们原来的打算压根儿不是这么一回事。您怎么拿得稳在意大利一定能找到工作呢?他们也许跟您签合同上法国或者美国去。如果咱们结了婚,您待在一处地方,而海莉娜跟我却得在另一处地方,那不是荒唐吗?她必须在意大利南部待一个时期。譬如说,在英国过一个冬天的话,会断送她的性命。再说,您原来打算休息一年,学习欧洲国家的语言。如果您不懂这些语言而在欧洲跑码头,他们给您的待遇就不会比这儿波兰强。您把咱们的一切打算都忘得干干净净。咱们原打算在那不勒斯附近买一所带花园的房子。这是咱们的打算。我丝毫没有数落您的意思,不过,您要是想改善自己的境况的话,就必须按照一个精确的计划办事。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照你们吃演出饭的人的说法,叫当场发挥,不会给您带来什么好处,只会招来麻烦。这您自己也承认过。”
  “对,一点不错,不过我必须弄到一笔钱才行。这一共要花多少钱啊?我是说,最低限度要多少?”
  “咱们不是早就把一切都算过了。咱们至少需要一万五千卢布。再多一点当然好得多。”
  “我就是不得不去弄这笔钱。”
  “怎样弄呢?据我知道,华沙城的天空可没有卢布掉下来啊。我原以为您早就攒下了这笔必要的款子。”
  “不成什么也没有。”
  “唉,事情就是这样嘛。您别以为我对您的感情就此变了。不过咱们的计划明摆着不能一成不变了。我已经通知有些亲友我就要出国去。海莉娜不能老待在家里。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必须上学。再说,您跟我在这儿不能待在一起。这样对咱们两人都毫无意义。您有个家,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女人。为了这件事,我睡不着觉,因为对您的妻子感到同情,但是,如果我离开这个国家,她就会显得遥远了。从一个女人手里偷走她的丈夫,还冒着她可能跑到我面前来哭哭啼啼的风险,这叫人多受不了啊!”
  为了强调她的不同意见,她带着否定的态度摇摇头。她同时打了个冷颤。
  “我会弄到这笔钱的。”
  “怎么弄到呢?您去抢银行?”
  海莉娜走进房来。
  “酶,雅夏伯伯!”
  埃米莉亚抬起眼睛一望。
  “我不知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进屋前先敲敲门。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要是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我走就是啦。”
  “你什么也没打断,”雅夏说。“你这身衣服多漂亮啊!”
  “有什么好啊?人长大了,这衣服就嫌小了。不过它是白的,而我最喜欢白的。我巴不得咱们在意大利的房子也是白的。干吗不能连屋顶也是白的呢?啊用B 有多妙哪——一座有白屋顶的房子!”
  “也许你要那通烟囱的工人也是上下一身白吧?”雅夏开玩笑地说。
  “有什么不好啊?可以使煤灰也变成白色的嘛。我在书上看到过,每次选出一位新的教皇,梵蒂冈的烟囱里会冒白烟,那么,既然烟是白的,煤灰也能够是白的啦。”
  “对,一切都会为你安排好的,不过现在还是回自己的屋于去。我们的事情正谈了一半哪!”埃米莉亚说。
  “你们在谈什么?别这么皱眉头,妈妈,我马上就走。我口渴得要命,不过也不要紧。我走了,可是有一件事我想说说——你好像情绪很糟,雅夏伯伯。出了什么事?”
  “我打翻了一船酸牛奶。”
  “什么?这算是什么笑话啊?”
  “这是句意第绪语格言!”
  “我真想学意第绪话。我想学会所有的语言:什么中国话啦、勒勒话啦、土耳其话啦。据说动物也有它们自己的语言。我有一天走过格尔采鲍夫广场,那些犹太人穿着宽袖长袍,留着黑胡子,真滑稽死了。犹太人是怎么样的人啊?”
  “我说过了,你快滚出去!”埃米莉亚提高了嗓门。
  海莉娜转身刚要走,有人敲门了。门槛前站的是雅德微加。
  “有个人来了。他想找太太说话。”
  “是个男人?是谁呀?他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
  “你干吗不问他名字?”
  “他不肯说。他看样子像是邮局或者什么地方来的。”
  “嘿,又是个讨厌鬼。等一等。我出去看看他吧。”接着埃米莉亚走到过道里去。
  “到底是什么人呀?”海莉娜问。“我从学校图书馆里借了一本书,后来我把它遗失了。实在呢,我根本没有遗失,它掉在下水道里,我觉得太恶心了,没有把它拣起来。我不敢把它带回家来,因为如果妈妈看见我拿着这么脏的一本书,会把我狠狠地骂一顿。她人是好的,不过也很坏。近来,她的行动古怪。她晚上睡不着,而且她一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我跟她一床睡,我们就躺在那儿,像两个受诅咒的灵魂似的谈着。有几天,她坐在小桌子边,把双手按在桌面上,等待桌子向她预示未来。啊,她有时候真古怪,可我还是爱她爱得要命。在半夜里,她待我真好。有时候,我真巴望一直是半夜里,而你,雅夏伯伯,跟我们在一起,大家一起过日子。也许你现在想催眠我吧?我真巴不得被人催眠。”
  “你为什么需要催眠呢?”
  “嗅,正因为生活太没有乐趣了。”

                 7
  “你母亲不许我这样做,我不愿于她反对的事情。”
  “只要在她回来以前,让我被催眠就行了。”
  “催眠作用没有这么快,反正你已经被催眠了。”
  “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啊,你已经不得不爱我。你会永远爱我。你会永远忘不了我。”
  “说得对。永远忘不了!我喜欢胡说八道。我可以胡说八道吗?既然妈妈不在屋里嘛?”
  “好,说下去吧。”
  “干吧人人都不像你一样呢,雅夏伯伯?别人都是那么浮夸,一副自高自大的模样。我爱妈妈,我爱她爱得要命,可是有些时候我恨她。她情绪不好的当儿,总拿我出气。‘别上这儿来!别站在那儿!’有一天我完全无心地打破了一只花盆,她就一整天不跟我说话。那天夜里,我梦见有辆公共马车——马儿啦、售票员啦、乘客啦,应有尽有——直驶进我们的房间。我在梦里被弄糊涂了:为什么一辆公共马车要穿过我们的房间呢?这些人全上哪儿去啊?还有,这公共马车怎样穿过fi口来着?可是它就这么干脆地驶进来,一站站的停靠,我就想:等妈妈回来看见了,准会大吵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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