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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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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言之,当你发现历史上某一则预言的应验程度几乎是百分之百时,你就该知道它与谎言和神话的距离近似于零。尤其当这个预言与政治密切相关时,更应该作如是观。
此外,还有一点我们也可以肯定,无论这个预言故事是真是假,武士彟夫妇恐怕都不会把这个女儿真的当成一个未来的女皇来养。而且就算预言为真,武士彟夫妇也不会感到高兴,只会感到恐惧。
因为在当时那种社会,自己的孩子被预言为“天下之主”绝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万一风声传开了,被朝廷或皇帝知悉,那就是大逆不道之罪,不但武士彟要丢乌纱、掉脑袋,全家人恐怕也要跟着遭殃!更何况,袁天罡预言的“天下之主”居然是一个女孩,这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在古代中国那种男尊女卑的社会条件下,一个被纲常礼教牢牢捆绑的女子,怎么可能逾越男权至上的藩篱,成为统驭万民、富有四海的天子呢?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当武士彟夫妇听到这个耸人听闻的预言时,他们除了目瞪口呆和心惊肉跳之外,心里头恐怕只有一个想法——袁天罡疯了。
这个名闻天下,据说是十言九中的算命大师,这回八成是疯了!
当然,打小就美丽聪慧的武曌就算不被父母当成未来的女皇来养,被视为掌上明珠是毫无疑问的。尤其是从母亲杨氏那里,武曌得到了极为良好的教育。短短数年后,武曌就出落成一个才貌双全、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了。史称她“素多智计,兼涉文史”,所以后来太宗皇帝才会“闻其美容止,召入宫,立为才人”(《旧唐书·则天本纪》)所谓“美容止”,就是指她容貌美丽举止优雅。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贞观九年(公元635年)。这一年五月,太上皇李渊驾崩。噩耗传至荆州,武士彟由于悲伤过度,竟然口吐鲜血,一病而亡,终年五十九岁。
年仅十一岁的武曌就这样失去了父亲。
贞观九年的秋天,满身缟素的武曌与母亲、姐妹和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一起扶着父亲的棺木回并州老家归葬。装载着楠木棺椁的马车走在前面,武曌和家人们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扶棺返乡的车队一路向北辘辘而行,沿途的景致苍凉而凄惶。武曌偷偷掀开一角车帘,看见瘦瘦高高的丧幡一直在萧瑟的秋风中簌簌颤抖,漫天飘飞的纸钱宛如一群折断了翅膀的白色精灵,在空中徒劳地挣扎盘旋,然后无奈地一一坠落。
那一刻,武曌的生命第一次感到了疼痛。
年少的武曌知道,随着父亲的溘然长逝,自己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也就结束了。
【武则天说:我不当白头宫女】
武士彟之死无疑是女皇武曌生命中的一大转折点。
就跟每一个失去男主人的大家庭一样,武士彟前妻留下的两个业已成年的儿子,势必要与后母杨氏争夺这个大家庭的主导权,所以武士彟一死,杨氏母女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家族纷争之中。(《新唐书彟武士彟传》:“士彟卒后,诸子事杨不尽礼,衔之。”)
武氏两兄弟的背后,站着那些老于世故的叔伯和堂兄弟;而杨氏的背后,却只有三个年幼而不谙世事的女儿。因而这场家族纷争的结局也就不难预料——面对武氏兄弟及其族人的侮辱、欺凌和排挤,杨氏母女无力抗争,只能默默忍受。
而对于年少的武曌来讲,这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情往事。
命运的巨大落差,让她仿佛在一夜之间就从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了忍辱负重的成人。
她终于懂得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终于学会了隐忍,学会了不动声色地仇恨,学会了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一个人舔自己的伤口,然后把一切都记在心里,等到未来的某个时刻,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加倍偿还。即便这些人是和她有着相同血缘的亲人,她也绝不手软。
《新唐书·则天武皇后传》称:“始,兄子(武士彟的二哥武士让之子)惟良、怀运与元庆等遇杨(杨氏)及后(武曌)礼薄,后衔不置。”所谓“后衔不置”,是说武曌当年对惟良、元庆等人怀恨在心,却由于年龄太小、力量不足,所以隐忍不发。史书中这言简意赅的四个字,足以让我们窥见女皇武曌生命初期人格蜕变的某种痕迹,也足以让我们找到惟良、元庆等人后来同遭厄运的根本原因。
若干年后,武曌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后,变成了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而她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和几个堂兄,也都凭借外戚身份获得了升迁——武元庆以右卫郎将升任宗正少卿,武元爽以安州户曹升任少府少监,武惟良以始州长史升任司卫少卿,武怀运以瀛洲长史升任淄州刺史。
武氏兄弟荣升之后的某一天,杨老夫人以庆贺为由宴请了他们。酒过三巡,杨氏盯着这几个容光焕发、眉飞色舞的武氏兄弟,忽然讪讪地说:“不知你们可否记得往昔之事?也不知你们想过没有,今日的荣华富贵是从哪里来的?”
武氏兄弟顿时面面相觑。
可他们只愣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们迎着杨老夫人的目光,神色自若地说:“我等位列功臣子弟,早登宦籍,自忖才干有限,不敢奢求富贵腾达,不料却因皇后之故,获享非分之恩,我等夙夜忧惧,并不敢以此为荣。”
杨氏万万没有料到,这几个姓武的小子居然会如此大言不惭、不识抬举!明明沾了女儿的光,却丝毫不领情,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功臣子弟”“早登宦籍”,“夙夜忧惧”“并不取不以为荣”,这不是不知好歹吗?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武氏兄弟没有想到,他们这几句看似聪明实则愚蠢透顶的话,终将给他们召来杀身之祸。
杨氏怒不可遏地向女儿转述了这番话,皇后听完后冷冷一笑,什么也没说。
随后她就给皇帝李治上了一道奏疏,建议将武氏兄弟外放为远地刺史,以此表明本朝并不偏袒外戚,从而示天下以无私。
武氏兄弟头上的那几顶新乌纱还没戴热,就一起被扫地出门,贬出了朝廷。名义上说是外放,实则与流放无异。武元庆刚刚到任便抑郁而死,武元爽后来被随便栽了一个罪名,流放振州,不久也死在贬所。武惟良和武怀运虽然比他们多活了几年,可下场却比他们难看得多——武后设计诬陷他们毒杀了魏国夫人(武后的姐姐韩国夫人之女),随即将他们斩首,并把他们的姓改为蝮。
蝮是一种灰褐色的长有毒牙的蛇。当武后想象惟良、怀运两兄弟从此就像两条肮脏丑陋的毒蛇,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墓穴中卑贱地爬行时,嘴角就会泛起一抹笑容。
那是一抹快意恩仇的笑容。
为父亲守孝三年之后,亦即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一驾来自皇宫的马车接走了十四岁的武曌,从而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可是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个大雪飞扬的冬日早晨,当那扇沉重的宫门在这个姓武的女孩身后砰然关上时,大唐帝国今后数十年的命运就在冥冥之中被彻底改写了。(关于武曌的入宫时间,多数人按照《资治通鉴》的记载,认为是贞观十一年,本书依据雷家骥先生的相关考证,确定为贞观十二年。)
太宗皇帝的后宫是一座姹紫嫣红、争奇斗妍的大花园,尽管太宗即位之初曾先后释放了几千名宫女,可这座园子丝毫也不显得冷清。除了千百个普通宫女之外,皇帝还拥有四妃(一品)、九嫔(二品)、九婕妤(三品)、九美人(四品)、九才人(五品)、二十七宝林(六品)、二十七御女(七品)和二十七采女(八品)。这八级一百二十一人共同组成了皇帝的妃嫔群,制度上的名称叫内官。她们都有各自不同的分工和职能,比如五品才人的职责就是“掌叙宴寝,理丝枲,以献岁功”(《旧唐书·职官志》),亦即安排宫廷宴乐、伺候天子起居晏寝、管理宫女的蚕丝纺织等等。
在这座美女如云、脂粉飘香的大花园里,年轻的武曌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青涩花蕊,被随意栽植在掖庭宫的某个角落寂寞地成长。她知道,过去的一切已经像蝉蜕一样从她身上彻底剥落了。从今往后,她除了日复一日地打理那些单调而琐碎的宫廷事务之外,生命中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一个又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期待或幻想着某一个重要时刻的来临。
那就是天子临幸的那一刻。
然而,这一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十四岁的武才人知道,自己在容貌、才学、修养、智商等诸方面都拥有和别人一较短长的竞争力,可她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份可遇而不可求的好运气。
事后来看,武曌担任的这个“掌叙宴寝”的职务多少还是有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因为她毕竟经常有伺候天子沐浴更衣、休息晏寝的机会。虽然史书没有明确记载武曌是否得到过太宗皇帝的临幸,但是从她的工作性质来看,至少在概率上,武曌曾经为太宗侍寝的可能性应该是很大的。此外,史书明载太宗皇帝曾给她赐名“武媚”,这起码也算是一个旁证,足以表明太宗李世民曾对武曌有过关注和兴趣。
虽然史料付诸阙如,无法让我们去记述女皇生命中那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可我们不妨借助合理的想象来填补这一空白。
我们不妨想象,那是一个满庭飘荡着栀子花香的溽热夏夜,当年轻的武才人一边帮天子宽衣解带,一边猜想着今夜会是哪个女子得享这份荣宠时,天子忽然伸出粗壮有力的大手,一把就将她拽上了龙床。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年轻的武才人根本来不及感受和体验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在太宗皇帝的一生中,这肯定只是极为普通的一夜。他不过是在属于他的大花园里,随手摘下一朵看上去还算可人的花,漫不经心地嗅了一嗅,一时兴起给她取了个名字,仅此而已!
也许第二天醒来,他就把这一切彻底遗忘了。
对于年轻的武才人来讲,无论事先对于这个夜晚曾经有过多少缠绵悱恻、美丽动人的想象,可仓促发生的一切还是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许多年后,在阅尽沧桑的女皇武曌心中,关于这个夜晚的记忆肯定是破碎凌乱而又残缺不全的。或者说,这个初夜充其量不过是一场来去匆匆、事过无痕的春梦。
梦境过后还能剩下什么呢?
除了从女孩变成女人,除了从此拥有一个新的名字之外,还能剩下什么呢?
没有了。
什么也不会剩下。
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自从那个夜晚之后,太宗皇帝似乎再也没有对才人武媚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兴趣。尽管她依旧有机会伺候天子沐浴更衣、休息晏寝,可她在天子面前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或者是透明人。
那些年龄比她稍大一点的嫔妃和宫女们见到才人武媚,脸上总是荡漾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这个被天子一夕临幸旋即彻底忘却的武才人,就这样成了让人讥嘲的对象。宫中的女人们大多不愿放过诸如此类的机会,因为从这样的嘲笑中,她们可以获得某种短暂的平衡和虚幻的慰藉。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相同的境遇有时候会让人同病相怜,让人互相依偎着取暖;可有时候也会让人彼此撕咬,彼此用别人的不幸来纾缓自己的痛苦,用别人的悲惨来映衬自己的幸福。
单调刻板的宫廷生活依然在千篇一律地延续着,每一个日子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在一些天色灰蒙的晨昏,才人武媚长久地枯坐在铜镜前,仿佛可以看见青春韶华恍如沙漏一样从自己的脸上流失,无可挽回地流失。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流在时光之河上的一枚花瓣,只能被命运的浊浪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涌向茫然不可预知的远方。
那些日子里,武媚的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忧伤和迷惘。
见天子庸知非福?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武媚重回那个大雪弥漫的冬日早晨,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在万籁俱寂的子夜,才人武媚总是会从一些离奇而可怕的噩梦中惊醒。梦中的武媚一直在不停地奔跑,她身后是一片白骨枕藉的乱葬岗,从那些阴森可怖的墓穴中爬出了千万根长长的白发,它们迅速绞在一起,不断地膨胀和生长,然后从各个方向飞快地追逐着武媚,有时候缠上了她的裙裾,有时候抓住了她的衣袂,有时候则径直套上了她的脖颈,让她几近窒息。
这样的午夜惊梦总是把武媚吓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她醒来之后就再也无法睡去,只好怔怔地看蜡烛滴泪、听更漏声残,黯然神伤地等待着又一个百无聊赖的天明。
千百年来,无数个有关白头宫女的悲情故事,似乎都拥有这样一个似曾相识的开端。如今的武才人总是在恍惚中闻见一股陈腐霉烂的气息,它缠绕在自己的衣袂裙裾上,缠绕在自己的两鬓和耳旁。武媚猜想,这种令人恐惧和厌恶的气息也许就来自梦中的白发,来自阴森墓穴中的那些千年白发。
终于有一天,才人武媚默默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一把抓起铜镜,把它狠狠掷在了地上。
铜镜砰然落地的同时,武媚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我不当白头宫女。
武媚说她宁死也不当白头宫女。
【一条铁鞭,一只铁锤,一把匕首】
在那段抑郁而落寞的深宫岁月里,武媚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起自己的父亲。
关于亡父的记忆其实是遥远而模糊的。父亲生前武媚尚且年幼,当然不可能从庶务繁忙的父亲那里得到什么具体的教诲。很多父亲的早年经历几乎都是母亲告诉她的。通过母亲的转述,年少的武媚了解了父亲那充满传奇色彩的过去,知道了父亲是怎样从一个身份卑微的木材商人变成了大唐帝国的开国功臣。从父亲惊险而曲折的人生经历中,年少的武媚未必能解读出太多深邃的内涵,但她却能从中隐隐感悟到某种令人悸动和振奋的东西。
如今,身处寂寞深宫中的才人武媚已经知道——那是一种能量。
那是一种不甘被命运摆布的桀骜不驯的生命能量。
此刻,武媚分明感觉这种能量就像一头躁动不安的幼兽一样,深深蛰伏在自己的体内。
她知道,早在自己来到人间的那一刻,这种神秘的能量就已经从父亲的血管直接流进了她的血脉之中。而现在,这股深藏不露的能量正在强烈地驱使她去做一些事情——一些突破现状、改变命运的事情。
才人武媚决定寻找一切机会重新唤起太宗皇帝对她的关注。作为武士彟的女儿,她相信自己天生就是与众不同的。她现在决定勇敢地把这份与众不同表现出来。
于是就有了历史上著名的狮子骢事件。
这个故事源于女皇晚年的回忆。她说一生爱马如命的太宗皇帝曾经得到一匹西域进贡的名贵宝马,名叫狮子骢。这匹宝马世所罕见,但是也桀骜难驯,连骑术高超、一生驯马无数的太宗皇帝也对它无可奈何。
那天太宗皇帝兴之所致,带着一群嫔妃和宫女来到驯马场上,才人武媚也在其中。太宗指着那匹狮子骢,兴味盎然地说:“你们之中,谁有办法驯服朕的狮子骢?”
女皇武曌清晰地记得,就在那一刻,在她心中蛰伏多年的那头小兽忽然之间就苏醒了。
人们看见才人武媚往前迈出一大步,朗声回答了天子之问。
她说:“臣妾有办法驯服它,但是需要三样东西。”
那天的太宗皇帝显然心情不错。他微笑地看着武媚,似乎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哦?你需要哪三样东西?”
“一条铁鞭,一只铁锤,一把匕首。”
太宗皇帝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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