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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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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负责观测天象的太史令乐德融也不失时机地开口了。他把自己近期的观测结果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大意就是除旧布新之兆早已显现,而且星象所对应的地方正是郑国公王世充的封地,如果不及时顺应天道,反而会令王气衰弱云云。

王世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但是反对者的声音并未就此平息。部将戴胄又站了出来,说:“君臣犹如父子,应当休戚与共!明公最好能竭尽忠心、报效朝廷,如此则家国俱安,否则的话……”戴胄后面的话没说,但显然已经含有警告的意味。

王世充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他干笑两声,称赞了一下戴胄的忠心,随即结束了当天的讨论。

知道自己的部众并不都跟自己一条心,王世充颇为恼怒,也有些无奈。他决定暂且将称帝之事按下不表,退而求其次,先把九锡搞到手,以此试探朝臣们的态度。所谓九锡,实际上就是历代天子专门赏赐给功臣的九种特殊礼遇和器物。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王莽、曹操、司马昭都接受过九锡,这是历代权臣的专利品,是他们篡位称帝的敲门砖。

听说王世充企图加九锡后,不识时务的戴胄居然又跳出来竭力反对。王世充勃然大怒,马上把戴胄贬为郑州长史,让他出镇虎牢(郑州府所在地),随后授意段达向杨侗上奏。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小皇帝杨侗知道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可他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他对段达说:“郑公不久前平定李密,已经擢升为太尉,近来并无特殊功勋,等天下稍微平定之后,再议此事也为时不晚。”

段达也懒得再跟小皇帝废话了。

他直截了当地说了四个字——太尉想要。

小皇帝忽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段达,而且盯了很长时间。最后小皇帝把头垂了下去,无力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三月十二日,段达在朝会上宣布:遵奉天子诏命,拜王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有权使用天子专擅诛杀的铜斧),总百揆,加九锡,进爵为郑王,允许郑国设立丞相以及各种文武官吏……一切都与当年隋文帝杨坚篡周的那一幕如出一辙。

颁布诏书的时候,小皇帝瘦小的身躯始终蜷缩在宽大的御榻上一动不动。他的目光越过大臣们的头顶,怔怔地凝望着大殿外那道挂了好多天的灰色雨幕。

王世充和大臣们一直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小皇帝一个字也没听见。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仿佛是从下了整整一个春天的雨水中刚刚打捞出来的一样。

许久,大殿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把杨侗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他仓皇地抬起头,正好看见王世充脸上那个狰狞的笑容,还有一对鹰隼一样的眼睛。

小皇帝打了一个寒噤。

虽然时节已近暮春,初夏转眼就要来临,可杨侗还是觉得冷。

他知道,这是来自他体内的一种冷,一种与生俱来不可祛除的宿命的冷。

【王世充逼杨侗“禅位”】

夏天说来就来了。

四月初的一个早晨,薄雾刚刚散尽,坐在乾阳殿上的小皇帝杨侗就看见段达与十几个朝臣一起匆匆上殿,带着一种眉飞色舞的表情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带来了王世充的最后通牒。

几天前王世充就已下令,让他的心腹韦节、杨续以及太常博士孔颖达等人着手筹备禅让仪式。

现在,仪式八成是已经准备就绪了。杨侗听见段达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说:“天命不常,郑王功德兼隆,愿陛下遵循唐尧、虞舜之迹,即日举行禅让大典,顺应天意人心!”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乍一听见“禅让”这两个字,御榻上的杨侗还是如遭电击。他猛然坐直了身子,双手死死按在身前的几案上,似乎要用力抓牢什么。段达看见小皇帝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容忽然间涨得通红,然后冲着他声色俱厉地说:“天下,是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应出口;若天命已改,何必再言‘禅让’!公等皆为先帝旧臣,官尊爵显,既有斯言,朕复何望!”

那一瞬间,段达和身后的一帮大臣顿时汗流浃背、张口结舌。

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发现杨侗用这样的表情和声音跟他们说话。

当天的朝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下殿后,小皇帝神色恍惚地来到后宫,面见自己的母后。那一刻杨侗止不住潸然泪下。面对即将来临的灾难,这对孤儿寡母唯一能做的只有以泪洗面。

说到底,杨侗其实还是个孩子。

这一年他刚满十六岁。

第二天,王世充最后一次派人入宫对小皇帝杨侗说:“今海内未宁,须立长君,等到天下太平时,我就会把政权归还给您,绝不背弃当初的誓言。”

四月初五,王世充以杨侗的名义宣布——将皇位禅让给郑王。

在整个禅让仪式举行的过程中,按照事先的安排,王世充三次上疏辞让,而杨侗则三次下诏敦劝。可事实上,杨侗对此一无所知。当王世充和一帮党羽在乾阳殿自导自演地玩禅让游戏的时候,杨侗正被囚禁在皇宫角落的含凉殿里。

四月初七,王世充乘坐天子法驾、陈列天子仪仗,大摇大摆地进入皇宫,正式登基称帝,次日改元开明。

至此,在隋炀帝杨广被弑之后又苟延残喘了一年多的这个影子朝廷终于宣告覆亡。

随着东都朝廷的覆灭,仍然忠于隋朝的最后一批将帅和残余郡县纷纷向李渊投降,其中就包括那个收葬杨广的江都通守陈稜;李渊随即将江都郡改为扬州,任命陈稜为扬州总管。与此同时,最先燃起反隋烽火的变民首领王薄等人也在此刻归降了唐朝,随后被任命为齐州(今山东济南市)总管。

王世充虽然如愿以偿地成了皇帝,一夜之间登上万众之巅,但他的执政能力却没有随着他的地位而急剧提升。尽管他也表现出一副励精图治的模样,一心想要当一个澄清宇内的新朝天子,可他的所作所为最终只能成为人们的笑柄。

为了表现自己的勤政爱民,王世充特意命人在宫城的各个城楼和玄武门等处设置了很多御座,随时进行现场办公,亲自接受各类上表和奏章。此外他还时常轻装简从,在街市上按辔徐行,既不戒严也不清道,而且笑容可掬地对两侧的百姓说:“过去的天子都是居于九重深宫之中,民间的情况一无所闻,而今世充并非贪图天位,只是为了拯救时局艰危,就好像一州的刺史那样,亲揽庶务,与士庶共议朝政。并且我担心诸位受门禁阻拦,所以特意在各个门楼现场办公,希望能尽量听取群众的声音。”随后王世充又下令,在西朝堂接受冤案诉状,在东朝堂接受朝政谏言。

王世充的“勤政爱民”措施很快产生了令他意想不到的结果。因为每天都有数百个群众响应他的号召,拥挤在宫门前上疏献策。王世充刚开始还硬着头皮勉强应付,可短短几天后,一摞摞的卷宗和文书就堆成了一座小山。王世充傻眼了,连忙一头躲进“九重深宫之中”,再也不敢“亲揽庶务,与士庶共议朝政”了。

别出心裁的“现场办公”成了一场有始无终的笑话,那么例行的“朝会办公”又如何呢?

很遗憾,王世充同样遭遇了尴尬。每天主持朝会的时候,王世充都会以一副英明领袖的姿态发表长篇累牍的讲话,但是却一再重复,毫无重点,啰啰唆唆,千头万绪,把奏事的有关官员搞得一头雾水,让满朝的文武百官听得两眼发直,连侍卫人员也受不了他的疲劳轰炸,个个痛苦不堪。只有王世充一个人浑然不觉,乐此不疲。最后,御史大夫苏良实在是忍不住,只好直言不讳地说:“陛下说话太多,却不得要领,其实只要作出结论就可以了,何必说那么多不相干的话!”

王世充默然良久。他没想到自己那些语重心长的讲话和高瞻远瞩的指示在百官心目中居然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对许多朝臣来说,王世充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毛病倒还不是废话连篇和词不达意,而是他的心胸狭隘和刻薄猜忌。称帝不久,王世充就开始猜忌一个颇有威望的前朝老臣了。

他就是时任礼部尚书的裴仁基。

王世充时常想,此人既是隋朝旧臣,又是李密旧部,是在战败的情况下迫不得已投降的,他会老老实实地当自己的臣子吗?况且他儿子裴行俨此刻又在朝中担任左辅大将军,手中握有重兵。这样一对身经百战、历事多主的父子,能死心塌地帮我王世充打江山吗?

王世充对此感到强烈的怀疑。与此同时,裴仁基父子也强烈地感受到了王世充的怀疑,都说王世充为人刻薄猜忌,此言果然不虚啊!

裴仁基父子不想坐以待毙,于是秘密联络了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和散骑常侍崔德本等人,准备发动政变,诛杀王世充,拥立杨侗复位。

但是王世充早已在裴仁基父子身边安插了耳目,所以他们的政变计划刚刚开始酝酿,王世充就获知了消息,立即将裴仁基父子和参与密谋的朝臣全部捕杀,同时屠灭了他们的三族。随后,王世充的兄长、时封齐王的王世恽对他说:“裴仁基这帮人之所以谋反,是因为杨侗还在人世,不如趁早把他除掉。”王世充深以为然,随即命他的侄子王仁则和家奴梁百年去毒杀杨侗。

这是唐武德二年,也是郑开明元年的五月末,洛阳皇宫的含凉殿里,隋朝的最后一任废帝杨侗看见一杯毒酒赫然摆在他的眼前。

盛夏的阳光下,杨侗忽然打了一个哆嗦。他再次感到了弥漫在他灵魂深处那种无尽的寒冷。

“请再向太尉请示,依他当初的誓言,当不至于如此。”杨侗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他仍然称王世充为“太尉”,而不是称他“陛下”。

此时此刻,就连王世充的家奴梁百年都不得不感到诧异和敬佩。因为这个看上去年轻而孱弱的废帝身上似乎具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凛然气节。梁百年的心中泛起一丝恻隐,于是向王世恽和王仁则建议再请示一下王世充。

可他的提议马上被王世恽否决了。绝望的杨侗请求去和自己的母后辞别,却还是遭到了王世恽的拒绝。

杨侗沉默了。他转身走进佛堂,最后一次在佛前焚香跪拜。刺目的午后阳光从雕花的紫檀木窗射了进来。杨侗在一起一伏的叩拜中,看见一些簌簌颤抖的灰尘在阳光下惊惶不安地飞舞,有一些沾在佛前的鲜花上,有一些则落在自己的脚边。

这就是命运吗?

杨侗想,这就是命运。

可是,谁又能说,落在鲜花上的尘埃就一定比别的尘埃更为尊贵,落在地上的尘埃就一定比别的尘埃更为卑贱呢?杨侗想,自己何尝不是一颗落在帝王家的尘埃,自己又何尝比落在百姓家的尘埃更幸运呢?

外面已经传来了王世恽急不可耐的催促声。杨侗知道自己该上路了。他最后在佛前一拜,说:“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资治通鉴》卷一八七)

杨侗随后平静地喝下了毒酒,可他却没有顺利地上路。

不知道是毒酒的毒性不够,还是杨侗的体质太好,总之,喝完毒酒的杨侗尽管七窍流血、痛苦难当,却始终没有咽气。

最后王世恽命人用绢巾勒住了杨侗的脖子,才帮他踏上了黄泉路。

对废帝杨侗而言,不管有没有来生,死亡都绝对是一种解脱。

【从天而降的馅饼:平定河西】

武德二年的夏天,正当王世充在东都称帝的时候,唐王朝也在西北战场取得了一场重大胜利——平定了河西李轨。

这场胜利得来全不费工夫。

准确地说,它就像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李轨于大业十三年在武威起兵后,自称河西大凉王,雄踞一方,成为隋末的一支主要割据势力,并与西秦的薛举共同成为李唐王朝在西北的主要威胁。武德元年八月,李渊遣使联络李轨,下诏称他为“从弟”,与他结盟共同对付薛举。当年冬天,薛举父子败亡,李轨趁机称帝,并出兵攻陷了张掖、敦煌、西平(今青海乐都县)、枹罕(今甘肃临夏市),尽据河西五郡之地。

面对李轨势力的迅速壮大,李渊决定采取册封的手段对他进行招抚,遂于武德二年二月任命李轨为凉州总管、封凉王。但在是否接受李唐朝廷册封的问题上,西凉朝廷却产生了分歧。李轨本人的看法是:“唐天子,吾之从兄,今已正位京邑,一姓不可自争天下,吾欲去帝号,受其封爵。”可李轨的心腹、时任左仆射的曹珍却表示反对,他说:“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称王称帝者何止一人!李唐称帝于关中,西凉称帝于河右,互不相碍;既已立为天子,奈何复自贬黜!”

李轨接受了曹珍的意见,随后派遣尚书左丞邓晓出使长安,向李渊递交国书,上面自称“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同时表示不接受李渊的册封。

李渊勃然大怒,当即扣留邓晓。当时的李渊已经决定以武力平定西凉,可问题是新生的唐王朝仍然要面对许多劲敌:北有刘武周、梁师都,东有王世充、窦建德,南有萧铣、林士弘、沈法兴……在此情况下,李渊根本腾不出手来收拾李轨。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暂时忍耐。

此刻的李渊万万没有想到,短短三个月后一场胜利就从天而降——兵精粮足的李轨在一夜之间就被平定了。

一切都要从五月初李渊收到的一道奏疏说起。

这道奏疏是一个叫安兴贵的朝臣递上来的,大意是说他的弟弟安修仁在西凉担任户部尚书,颇为李轨所器重,他愿意利用这层关系前去游说李轨,对他晓以利害,劝他归降唐朝。

看完奏疏,李渊不禁哑然失笑。他一度想将其弃置一旁,只是后来转念一想,不管这个安兴贵的设想有多么不现实,可毕竟是一片忠心。大唐刚刚开国,天下尚未平定,对于臣子们这种急于报效朝廷的热忱当然是只宜鼓励、不宜打击的。就算不采纳他的建议,起码也要接见一下,适当鼓励两句。所以李渊随后召见了安兴贵,对他说:“李轨拥有强大兵力,又据守险要,南连吐谷浑,北连东突厥,我出动大军恐怕都不能攻克,就靠你几句空话,他岂能接受?”

可安兴贵却以一种胸有成竹的口吻说:“我的家族世居凉州(今甘肃中西部),几代人都享有声望,得到汉人和夷人的敬畏。我的弟弟安修仁也深受李轨信任,安家子弟在凉朝身居要职者不下十人。我前去游说,李轨能听从最好,就算他不接受,我在他身边下手也比较容易。”

听他这么一说,李渊的想法立刻发生了转变。

他感觉这个安兴贵不像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既然他如此自信,又无须动用朝廷一兵一卒,那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数日后,安兴贵以个人名义回到了家乡武威(今甘肃武威市),李轨以为他叛唐归来,大喜过望,当即任命他为左右卫大将军。

可李轨断然没有想到,这个安兴贵转眼就将成为他的掘墓人。

安兴贵取得李轨的信任后,找了个左右无人的时机对他发出了试探。安兴贵说:“凉国的面积不过千里,土地贫瘠,百姓穷困。而今唐朝起于太原,夺取函秦(陕西中部),遏制中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此乃天命,非人力所能为!陛下不如以河西之地归唐,则东汉窦融之功,必当再现于今日!”

李轨忽然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他,说:“我据有坚固的山河,他们虽然强大,能奈我何?你此前在唐朝为官,莫非是为了报答李唐的知遇之恩,替他们当诱降的说客来了?”

安兴贵慌忙伏地谢罪,说:“臣听说:‘富贵不回故乡,有如锦衣夜行!’而今臣合家子弟皆蒙陛下信任,满门荣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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