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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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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如此巨大的落差?

从事相上来看,原因似乎并不复杂,无非是因为李隆基中年以后日渐堕落,荒疏朝政,导致奸臣当道,国事日非,从而最终催生了安史之乱。就像传统史家所言:“开元之初,贤臣当国”,“自天宝已还,小人道长”,总之一句话:“用人之失也!”(《旧唐书·玄宗本纪·史臣曰》)

可是,如果我们继续追问,玄宗李隆基为什么会在中年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呢?答案也许就不那么简单了。

古人经常说一句话: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事情都有个开头,但很少有结尾)。也就是说,历史上早年英明、晚年昏聩的皇帝并不只有李隆基一个,他只是其中较为典型的个案而已。西哲也经常说一句话: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可见一旦没有外在力量的制约,任何人在巨大的事功和权力面前,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腐败和堕落。换言之,这是人性的普遍弱点,并不能简单地归咎于李隆基个人的思想品质问题。

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一点,我们不妨把李隆基和唐太宗李世民拿来做一个对照。

我们都知道,早年的李隆基与李世民极为相似,他以“贞观之治”为执政范本,处处“依贞观故事”,时时刻刻向李世民看齐,任贤纳谏,励精图治,才使得“贞观之风,一朝复振”,从而缔造了一个“朝清道泰,垂三十年”的太平盛世。

但是我们也必须知道,李隆基念兹在兹的执政范本、最让后人称道的“贞观之治”,其实并不是一块无瑕的白璧。在贞观中后期,李世民身上已渐露拒谏、骄奢之端倪,魏徵批评他“渐恶直言”、“虽有善始之勤,未睹克终之美”,马周批评他“营缮不休”,致使“百姓怨咨”,很多大臣也纷纷对他“崇饰宫宇,游赏池台”的行为进行劝谏,甚至连他最喜爱的嫔妃徐惠也由于当时“军旅亟动,宫室互兴”而上疏规谏。

这些现象意味着什么?虽然历史不容假设,但我们仍然要做这样一个假设——假如李世民不是在五十一岁那年英年早逝,而是像李隆基一样活到七十八岁,那么彪炳千秋、震烁古今的“贞观之治”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英明神武的千古一帝李世民,又会在后人心目中留下一个怎样的晚年形象呢?

再者,假如李隆基没有活到七十八岁高龄,而是像李世民那样英年早逝,那么他的历史形象是不是就会定格在开元时代,从而在后人心目中留下一个没有瑕疵的完美版呢?而骄奢淫逸的天宝时代,连同后来这个天翻地覆的“安史之乱”,是不是也就无从谈起了呢?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也就是说,从“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意义上讲,从“权力腐败定律”的意义上讲,李世民英年早逝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而李隆基得享天年则很可能是一种不幸!

当然,这种幸与不幸不是对他们个人而言,而是对整个国家而言的。其实,综观整个中国历史,“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句话不仅可以用在皇帝个人身上,更可以用在一个王朝身上。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在建国初期几乎都能做到励精图治、艰苦奋斗,可一旦太平日久,就会无可挽回地走向腐败与堕落;然后一个新的政治集团揭竿而起,建立一个新的政权,相同的历史又会再度上演……

几千年来,我们一直就是在这样一个恶性循环里转着圈圈,转着愚蠢而又可悲的圈圈!

归根结底,无非就是两个字:制度。

准确地说,是四个字:专制制度。

无论古今中外,凡是权力高度集中的专制制度都是很不靠谱的,不管这个权力是集中在一个人手上,还是集中在一个政治集团手上;而把百姓的福祉和国家的命运全部寄托在这个人(或从属于他的政治集团)身上,显然更不靠谱!

所幸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已经知道“法治”比“人治”要靠谱得多,已经知道一个普通公民的幸福是如何跟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息息相关的,更知道不能再把民众的福祉和国家的命运寄托在某个人(或某个政治集团)身上。但是,毋庸讳言,历史的惯性有时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一个国家要从几千年的人治社会中挣脱出来,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宪政国家,其道路通常要比人们预料得曲折,其过程似乎也要比人们想象的漫长得多。

也许,历史(最重要的是历史教训)就在这个时候具有了意义。

也许,所谓的“以史为鉴”、“鉴往察来”这些话,就在这里具有了意义。

太上皇李隆基驾崩的时候,唐肃宗李亨也已经病魔缠身,很长时间卧床不起了。得知老父宾天的消息,李亨更是哀伤不已,于是病情愈重。两天后,亦即四月初七,李亨自知不久于人世,遂下诏命太子李豫(原名李俶)监国,数日后改元宝应。

此时的大明宫进入了一个危险的时刻。

因为有两个人正蠢蠢欲动,都想以自己的方式控制太子李豫,进而掌控帝国的未来。

他们就是李辅国和张皇后。

【代宗登基】

李辅国和张皇后曾经是一对配合无间的政治搭档。

早在灵武时期,李辅国为了掌握宫禁大权,张良娣为了当上后宫之主,双方就互为表里、沆瀣一气,联手翦除了建宁王李倓和其他一些政敌,彼此交换过不少利益。回到长安后,李辅国不仅独掌了宫禁之权,并且逐步架空肃宗,窃据了朝柄,而张良娣也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古人说:“以利相交者,利尽则交绝。”当双方各自爬上权力的顶峰时,曾经有过的利益联结自然就不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日趋尖锐的利益冲突。

而今,肃宗陷入弥留,帝国前途未卜,李辅国和张皇后当然都想趁机夺取帝国的最高权柄。一场巅峰对决就这样不可避免地暴发了。

张皇后决定率先动手。

她假借肃宗之命召见太子李豫,说:“李辅国久典禁兵,四方诏令皆出其口,擅自矫诏逼迁上皇,罪不可赦!他尚存顾忌的只有你和我,现在皇上已陷入弥留,李辅国和他的心腹程元振(时任“内射生使”,掌管禁军神箭营)已暗中准备作乱,若不诛杀,祸在顷刻!”

张皇后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太子李豫竟然当着她的面哗哗地哭了起来,说:“陛下生命垂危,此二人皆是陛下的功臣故旧,不奏而突然杀之,必使陛下震惊,恐病体不堪!依我看,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张皇后在心里一声长叹。在她看来,这个大男人脸上的泪水根本不代表孝顺,只能代表怯懦。

可惜自己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尚幼……张皇后哀戚地想,要不然何至于求到你李豫头上!

李豫仍然在不停地抹眼泪。要说他脸上的泪水纯粹是出于孝顺当然是假话,可要说它只代表怯懦也不够全面。严格来讲,应该是一分孝顺、四分胆怯、五分装蒜。

李豫想,那个老奴才李辅国固然不是吃素的,可你张皇后又何尝是一盏省油的灯?多少回你处心积虑想让你那乳臭未干的小儿子取代我的太子之位,你以为我都不知道?眼下你怂恿我跟李辅国斗,无论是我杀了李辅国,还是李辅国杀了我,到头来不是都便宜了你张皇后么?你这借刀杀人之计好毒啊!要杀你自己去杀,我李豫绝不会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想到这里,李豫更是作出一副极度伤心的模样,哭得更厉害了。

“好吧,”张皇后无奈地说,“太子暂且回去,容我再考虑考虑。”

当然,此时的张皇后是不可能再考虑的。因为她知道,李辅国不会给她时间。眼下的形势已是剑拔弩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不容许她有丝毫的犹豫和拖延。可问题在于,她毕竟是个女人,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凭什么和李辅国斗呢?原本还想利用太子对付李辅国,可太子却采取了坐山观虎斗的立场。在此势单力孤的情况下,张皇后就只能另找同盟了。

关键时刻,张皇后想起了一个人。

他就是李亨次子、时任天下兵马元帅的越王李係。张皇后决定跟李係做一笔交易——既然太子李豫跟她始终不是一条心,那不如把李豫废了,另立越王李係,条件是让李係帮她除掉李辅国。

太子一走,张皇后马上召见越王李係,对他说:“李辅国图谋不轨,可太子懦弱,不足以平定祸乱,你能不能?”

让张皇后甚感欣慰的是,李係的回答就一个字:“能!”

随后,张皇后立刻安排手下宦官段恒俊与李係联手,挑选了两百多名勇武的宦官,发给武器和铠甲,命他们埋伏在长生殿后面。

长生殿是肃宗李亨的寝殿,张皇后和李係伏兵于此,想干什么?

四月十六日,张皇后再次假借肃宗名义召见太子李豫,命他到长生殿觐见。

答案揭晓了——张皇后和李係是打算先除掉太子,然后由李係继任储君,再集中全力对付李辅国。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程元振通过眼线获悉了张皇后和越王的阴谋,赶紧密报李辅国。李辅国立刻命他带兵埋伏在陵霄门外,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截住太子。

太子李豫接到诏命时,以为父皇可能快不行了,召他进宫一定是要交待后事,所以未及多想,匆匆往长生殿赶来。行至陵霄门时,程元振等人忽然一拥而出,将太子团团围住,并把张皇后伏兵长生殿的事情告诉了他。

李豫半信半疑,说:“肯定没这回事,皇上病重命我入宫,我岂能怕死不去?”

程元振说:“社稷事大,太子必不可入!”

还没等太子李豫反应过来,程元振就命士兵把他架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把他带到了玄武门外的飞龙厩中,并派重兵把守。此举名义上是保护太子,实则无异于软禁。

当天夜里,李辅国和程元振率兵冲入麟德殿,逮捕了越王李係、宦官段恒俊、内侍省总管朱光辉等一百多人。稍后,李辅国等人又勒兵进入长生殿,宣称奉太子之命迁皇后于别殿,随即逮捕张皇后,把她和左右数十个宦官宫女强行拖下殿,全部囚禁于后宫。

在这场事关帝国未来的巅峰对决中,谁先控制了太子,谁就夺取了斗争的主动权。张皇后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落了后手,在这场终极对决中一败涂地。

突然遭此变故,在长生殿上伺候皇帝的宦官宫女们惊慌万状,纷纷作鸟兽散,把病势垂危的李亨独自一人扔在了空空荡荡的寝殿里。

生命的最后时刻,唐肃宗李亨被自己的臣民遗弃了。

除了无边的孤独和恐惧之外,他肯定还有深深的懊悔。

因为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这个太阿倒持、皇权旁落的局面!

自大唐开国一百多年来,还没有哪一个宦官像李辅国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还没有哪一个宦官能够把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中,并且最终架空皇帝!

可李辅国做到了。

就是在肃宗李亨的宠信和纵容下,李辅国成了唐朝历史上第一个擅权乱政、一手遮天的宦官。如果说安禄山是唐玄宗李隆基亲手培育的一颗毒瘤,那么李辅国就是唐肃宗李亨亲手栽种的一株恶果。

安禄山开启了“藩镇之乱”。

李辅国开启了“宦官之乱”。

把大唐帝国一步步推向衰亡的三大乱象、三大罪魁祸首,此刻已经有两个浮出了历史水面。在此后的一百五十多年里,这两大乱象将在帝国的政治舞台上疯狂起舞,拼命肆虐,给帝国造成了无穷的灾难,并与有唐一朝相始终。

在此后的一百五十多年里,将有越来越多的藩镇步安禄山之后尘,拥兵割据,抗命自专,名为藩镇,实同敌国;也将有越来越多的宦官步李辅国之后尘,把持朝政,擅行废立,凌驾天子,玩弄百官……

从这个意义上说,安禄山和李辅国固然是历史的罪人,可李隆基和李亨又何尝不是呢?

宝应元年四月十八日,唐肃宗李亨带着无尽的凄怆和悔恨,在阒寂无人的长生殿里黯然闭上了眼睛,终年五十二岁。

李亨刚刚咽气,李辅国便祭起屠刀,斩杀了张皇后、越王李係、兖王李僴(李亨第六子)。同日,李辅国领着一身缟素的太子李豫在九仙门与宰相们见面,宣布皇帝驾崩的消息。宰相们纷纷跪拜哭泣。

四月十九日,朝廷发布国丧,宣读肃宗遗诏。

四月二十日,太子李豫即位,史称唐代宗。

他是唐朝历史上第一个被宦官拥立的皇帝,但却不是最后一个。

大功告成的李辅国用一种指点江山的口吻对他说:“大家(皇上)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资治通鉴》卷二二二)

代宗李豫听到这句话,感觉就像有人在他的心头上狠狠剜了一刀。

当然,他不能喊痛,也不能皱眉。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李辅国,最后向他露出一个僵硬而无奈的笑容。

数日后,在李辅国的胁迫之下,代宗李豫开始称呼李辅国为“尚父”;此后无论大小政务,一律先征求尚父的意见;群臣出入朝廷,必先觐见天子尚父,而后再觐见天子。

不久,李辅国的心腹程元振被擢升为左监门卫将军,而内侍省总管朱光辉等二十几名宦官则全部流放黔中。

五月初四,李辅国又晋位为司空兼中书令。

值得一提的是,因肃宗临终前曾大赦天下,当初被流放巫州的高力士得以返回长安。可是,高力士刚刚走到朗州(今湖南常德市),就听到了太上皇晏驾的消息。高力士面朝北方,放声恸哭,最后吐血而亡,终年七十九岁。

宝应元年的夏天,代宗李豫郁闷地坐在长安城的大明宫里,深刻咀嚼着“太阿倒持”这句成语的含义。尚父李辅国在一旁悠然自得地看着天子,心里也在品味着“一手遮天”这个成语的含义。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正在某个角落里冷冷地看着李辅国。

他当然也没有闲着。

他正在玩味一句俗语,这句俗语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这个人就是程元振。程元振并不是一个只会玩味俗语的人,他还是一个善于实践的行动者。

李辅国刚刚体验了一个多月的“尚父”生涯,程元振就和代宗李豫悄悄走到了一起。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程元振很清楚,新天子李豫对这个跋扈多年的老奴才李辅国早已深恶痛绝,之所以不敢动他,无非是因为禁军在他手里。

可现在情形不同了。几年来,程元振早已利用李辅国对他的信任,暗中与禁军将领们打成了一片。所以,眼下与其说是李辅国管着禁军,还不如说是李辅国管着程元振,而程元振管着禁军。

既然如此,你李辅国还凭什么玩下去?你上无天子的信任,下无禁军的拥戴,唯一剩下的,不就是我程元振对你的一点忠心么?

可这年头,忠心是什么玩意儿?它不就是过河的那条小木桥么?眼下我既然已经过河了,还须苦苦厮守这条小木桥吗?

不。程元振坚决对自己说:不!

于是他就开始动手拆桥了。

而这一边,代宗李豫自然无比惊喜。

有了新一代的宦官撑腰,他当然就不怕那个丧心病狂的李辅国了。

这一年六月十一日,代宗李豫有恃无恐地解除了李辅国元帅行军司马及兵部尚书的职务,将他迁居宫外,以程元振代理元帅行军司马。

直到此刻,李辅国才猛然从一手遮天的美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蓦然发现:这几年来,自己在禁军中的地位无形中已经被程元振架空了,就像自己当初无形中架空了肃宗李亨一样!

为了避免杀身之祸,李辅国主动提出辞去中书令的职务。十三日,代宗批准了他的辞呈,同时将他晋爵为博陆王,以示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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