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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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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

不知道李隆基向睿宗施加了什么影响,总之,就在萧至忠等人刚刚被重新起用的数日之后,再次贬谪的诏书就下来了。崔湜被免去相职,罢为尚书左丞;萧至忠、韦嗣立、赵彦昭等人,全部被贬为地方刺史。

萧至忠等人贬而复用,用而复贬的这一幕,就发生在短短的几天之间,充满了出人意料的戏剧性。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出现如此反复无常的人事变动,足以证明一点——睿宗李旦刚一登基,李隆基和太平公主争夺朝政大权的战争就已经打响了。

第一回合,李隆基完胜。

通过姚崇和宋璟实施的一系列雷霆行动,以太子李隆基为代表的新兴势力正式在帝国政坛上登台亮相,崭露头角,并且先声夺人地获取了斗争的主动权。

一轮旭日已经从地平线上探出了一缕光芒。

然而,它的上方依旧笼罩着一团浓重的阴霾。

因为太平公主绝不会轻易承认失败。

天空尚未破晓,李隆基仍须努力。

而睿宗李旦,也仍然要在李隆基和太平公主的激烈政争中颤颤巍巍地当他的夹缝天子。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这个在“牝鸡司晨”的巨大梦魇中艰难行进了许多年的大唐帝国,究竟还要多久,才能重新迎来像贞观时代那样的朗朗乾坤。

第七章 梦魇的终结

【李重福兵变】

公元710年无疑是李唐王朝的多事之秋。这一年共有三个年号:景龙、唐隆、景云。第一个使用了将近半年,被韦后废掉了;第二个才用了二十多天,又被李隆基的一场政变终结了;而当第三个年号刚刚使用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又一场令人意想不到的兵变就突然爆发了。这场兵变的领导者,就是被中宗长期流放的那个次子——谯王李重福。

这些年来,帝国政坛风云变幻,长安的金銮殿上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唐天子走马灯似的一个一个换,但是所有这一切,似乎都与李重福全然无关。他就像一颗被遗忘的弃子,在热闹纷繁的棋局边缘独自咀嚼无边的落寞与哀伤。中宗暴崩时,他心里曾经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企盼——企盼能以次子的身份入继大统。毕竟,在中宗仅存的两个儿子中,他的年纪几乎比李重茂大过一倍,所以他有理由生出这种企盼。

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只要韦后在朝中掌权,他这种企盼就是一种奢望,一种既可笑又可怜的幻想。

果不其然,中宗暴崩不久,京师就传来了李重茂即位,韦后临朝摄政的消息。

几乎就在李重福得知这个消息的同时,左屯卫大将军赵承恩就奉韦后之命,带着五百名士兵来到均州,层层封锁了他的宅第,彻底剥夺了他的行动自由。

李重福在心里苦笑。

他知道,只要韦后掌权一天,他就一天也摆脱不掉这种囚犯的命运。而且李重福也很清楚,韦后的最终目标就是像武曌那样篡唐称帝,所以她很快就会把傀儡皇帝李重茂废掉。而一旦韦后走到这一步,那他李重福的死期也就到了。

作为李唐皇室的天潢贵胄,作为最有资格继承中宗帝座的年长皇子,李重福实在不甘心接受命运的无情摆布,更不甘心沦为韦后砧板上的鱼肉。

于是,他心中逐渐燃起了一簇火焰。

这簇火焰一开始还很微弱,但是很快就变成了一团熊熊烈火。

因为,有两个素怀野心的人就在这时候来到了李重福的身边。

如果说,李重福心中长年郁积的痛苦是一堆柴薪,对韦后的仇恨是一颗火种,那么这两个野心家的到来,则无疑是在这两样东西上面猛然浇下了两桶油。

这两个人,一个叫张灵均,洛阳人,身份是平民,职业无考,估计是混黑道的江湖人物;还有一个,就是当初武三思手下的鹰犬,后来因贪污受贿被贬谪出朝的原吏部侍郎——郑愔。

郑愔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人,属于典型的政治投机客。但是这种人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百折不挠,永不言败。

只要有一口气在,这种人的野心就永远不死。

最初,郑愔是酷吏来俊臣的手下,来俊臣被诛后,他又成了二张门下走狗,继而二张被杀,他被贬为地方上的低级军官,随后又因贪污军饷而弃官潜逃,成了一个在逃通缉犯。按理说,一般人混到这个地步,这辈子就算交待了。可郑愔不是一般人,他的政治野心从不因为身陷困境而消失。在东躲西藏,走投无路之际,他居然走了一步险棋,冒死潜回东都,用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博得了武三思的青睐,从而摇身一变又成了朝廷的中书舍人。

说到郑愔,就不能不提崔湜。武三思当权时,郑愔和崔湜一块成了武氏门下的哼哈二将,在打击五大臣的过程中紧密合作,出力尤多。后来武三思被杀,郑、崔二人又结伙投靠了韦后,在一段时间里同任宰相,并且联手把持了大唐的吏部,大肆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哥俩有钱一起赚,有福一起享,真是滋润无比,得意非凡。然而没过多久,他们贪赃枉法的罪行就败露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郑愔和崔湜的仕途命运开始分叉。

说起来也很可笑,导致他们命运分叉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容貌。

据说崔湜是一个以“美姿仪”而名闻朝野的稀世美男,所以他可以靠美色取悦上官婉儿、安乐公主等女强人,碰到危急关头,这些手握大权的红颜知己自然会出面保护他。可郑愔却“貌丑多须”,形容猥琐,丝毫攀不上那些女强人的裙带,所以自然要比崔湜倒霉。人家崔湜虽然被定了罪,可只不过在形式上被外放了几天,没多久就回朝复相了;而他郑愔却只能灰溜溜地滚出长安,被贬到山高皇帝远的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去当司马。

这次被贬,在郑愔的人生中虽然不是最惨的一次,但却是他的官运曲线图中跌幅最深的一次。因为这次是从宰相的高位上直接跌到了帝国政坛的最底层,落差太大,所以感觉似乎比当初沦为逃犯更为惨痛。

走在那条凄凄惨惨的贬谪路上时,郑愔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一生,难道就这么完了?难道辛辛苦苦混了一辈子,结果却因为长得比较粗犷就没得混了?

不。郑愔很快就告诉自己——我很丑,可是我很有野心!

回首自己的前半生,一次次失去靠山,落入困境,结果却又一次次咸鱼翻身,否极泰来,凭的是什么?不就是凭胸中这一点不死的野心吗?由此可见,男人不怕长得丑,就怕没野心。

可是话说回来,光有野心是没有用的,还要有靠山。换言之,野心只是一条藤蔓,如果不能缠上像二张、武三思、韦后这样的大树,藤蔓再大条也只能枯死。

那么,放眼当今天下,还有哪一棵大树可以让自己缠绕呢?

郑愔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不停地苦思冥想,结果却一无所获。直到马车行走到荆楚地界,距离均州不远的时候,一个人的名字才忽然跃入了郑愔的脑海。

李重福……谯王李重福!

天哪,这不是现成的一棵遮荫大树吗?

刹那间,郑愔发现自己愁云惨雾的人生顿然变得柳暗花明。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仰天狂笑。

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啊!

就在去往贬所江州的路上,郑愔特意绕道均州,暗中拜见了谯王李重福,直接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和拥戴之意。

自从李重福被流放以来,几乎没有一个官员敢踏进他的宅邸,更不用说向他表示拥立之意了,所以李重福既兴奋又感动,马上将郑愔引为知己。

不久,中宗暴崩,韦后临朝,郑愔感到时机来临,立刻前往洛阳,找到了当初流落江湖时结识的一个黑老大张灵均,力邀他共创大业。张灵均欣然同意,于是和郑愔双双来到均州,极力怂恿李重福正式起兵,讨伐韦后。

然而,正当三人加紧密谋之时,唐隆政变就突然爆发了。韦后一党被铲除殆尽,少帝李重茂退位,睿宗李旦登基,帝国政局一夜之间就变得面目全非。随后,郑愔被调回朝中担任秘书少监,可刚刚走到半道,姚崇、宋璟就上台了,他旋即又被贬为沅州(今湖南洪江市西北)刺史。与此同时,谯王李重福也接到了睿宗的一纸诏令,要将他调任集州(今四川南江县)刺史。

就在李重福犹豫着要不要去集州赴任时,郑愔和张灵均又来了。

郑愔告诉他,王爷您别走了,我也不去当什么鸟刺史了,咱还是按原计划动手吧,把本来就属于您的江山夺回来。张灵均也对李重福说:“大王位居嫡长,当为天子!相王虽然有功,但是没有资格入继大统。如今,东都的士人和百姓都翘首以待大王的到来。您若能暗中进入东都,调动宫城两翼的左右屯营兵,袭杀留守,占据东都,就有如从天而降一样。到时候,向西进攻陕州,向东夺取河南河北,只要大王您旗帜一挥,天下须臾可定!”

张灵均不愧是江湖老大,说起话来就是这么牛气冲天,好像天下是他家的一口锅,一抬手就能把它翻个底朝天。李重福被说得心潮澎湃,两眼放光,当即大腿一拍——没啥好说了,起兵!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李重福随即派遣家臣王道,随同郑愔先行进入东都打前站。抵达洛阳后,王道负责暗中招募死士,短短时间就召集了数百人。而郑愔则负责建立据点,他秘密联络了驸马都尉裴巽(娶中宗的女儿宜城公主),准备利用他家作为李重福的落脚点和行动指挥部。随后,郑愔又胸有成竹地起草了一道拥立李重福为帝的诏书,在诏书中宣布将年号改为“中元克复”,然后遥尊李旦为“皇季叔”,以李重茂为皇太弟;同时,郑愔自任左丞相,“知内外文事”,总揽行政大权,任张灵均为右丞相、天柱大将军,“知武事”,负责军政事务。

一口气写完诏书,郑愔拿起来反反复复念了十几遍,感觉自己好像就站在高高的金銮殿上,正和李重福、张灵均一起,用一种睥睨天下的目光俯视着匍匐在脚下的文武百官和芸芸众生……

这感觉,真是爽呆了!

与此同时,张灵均也召集了数十个弟兄,然后簇拥着李重福,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朝洛阳飞奔而来。

此时的李重福并不知道,他们的异动已经被洛阳县令察觉。就在他们风驰电掣地奔向东都的同时,洛州司马崔日知(崔日用的堂兄)也已根据接获的情报展开了一场搜捕行动。李重福的家臣王道在洛阳募集的党羽,先后有数十人落入了法网。

景云元年八月十二日,洛阳县令从逮捕的人犯口中获知,郑愔、王道等人就躲藏在驸马裴巽家中。县令不敢拖延,立刻带上人马来到裴巽府邸,准备进行搜查。

然而县令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同一天,李重福、张灵均也恰好抵达东都。双方人马就在裴巽的宅邸门口狭路相逢。县令一见对方人多势众,顿时大惊失色,赶紧掉转马头,飞驰进入宫城,向东都留守裴谈作了禀报。

裴谈胆小如鼠,一听说发生叛乱,立刻脚底抹油,头一个溜出宫城躲了起来。其他官员一见长官跑了,也一个个争相逃匿。结果偌大的东都留守朝廷,只剩下崔日知和少数几个官员在支撑危局。

此时,李重福、张灵均、郑愔、王道已经率领几百个党徒,剑拔弩张,杀气腾腾地向洛阳宫城冲来。当他们接近天津桥(宫城南面的洛水桥)时,正巧与准备逃跑的侍御史李邕撞个正着。李邕一看乱兵已经杀到了眼皮底下,顿时叫苦不迭,只好掉头往宫里跑。他一边跑一边想,现在宫里的官员逃了十之八九,左右屯营兵群龙无首,要是被李重福争取过去,再一倒戈,那东都就彻底完蛋了,自己肯定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左右屯营兵落入李重福的手里。

想到这里,李邕不再往宫里跑了,而是折向了屯营兵的驻地。他先跑进右屯营,召集士兵高声喊话,说:“李重福是被先帝流放的罪人,现在无缘无故窜到东都,肯定是想犯上作乱,诸位为国立功的时候到了,只要奋勇杀贼,就不愁没有富贵!”接着,李邕又找到负责宫门守卫的皇城使,让他赶紧关闭各道宫门,率兵拒守。

经过这一番紧急动员,守卫宫城的士兵们都已经刀出鞘,箭上弦,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所以当李重福等人杀到右屯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开口喊话,迎接他的就是一阵如蝗箭矢。李重福无奈,只好放弃策反屯营兵的想法,带领部下转攻左掖门,准备直接从这里杀进宫城。可此时的左掖门也早已紧闭。李重福连连受挫,顿时勃然大怒,命人纵火焚烧宫门。

门楼上的卫兵大为恐慌,既担心宫门被烧破,又不敢出门迎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崔日知率领左屯营兵突然从李重福的背后杀出。李重福立刻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他手下的这帮乌合之众一见形势不妙,当即各自逃命,作鸟兽散。

李重福意识到大势已去,只好拍马狂奔,一路从上东门(洛阳东北第一门)逃出城外,躲进了邙山的山谷之中。

第二天,发现叛乱已经平息,东都留守裴谈才赶紧出头抢功,出动大批部队进入邙山进行地毯式搜捕,同时封锁各道城门,在各个主要路口设卡,严密盘查过往行人。

李重福孤身一人在荒山野岭中游荡了一天一夜。疲倦、饥渴、愤怒、沮丧、懊悔、恐惧,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他。

眼看东都军队的搜捕大网越收越紧,李重福心中的绝望也越来越深。他蓬头散发,踉踉跄跄地走到一处断崖边,向西遥望了一眼长安方向的天空,最后凄然一笑,纵身跃入了深不可测的潭渊之中……

李重福的尸体最后还是被官兵捞了起来,然后运回东都,吊在闹市中寸磔三日。他的党羽也在同一天纷纷落网。其中,“貌丑多须”的郑愔居然化装成一个贵妇,躲藏在一辆马车中企图蒙混过关,最后还是被盘查的士兵识破了。

郑愔和张灵均一同受审时,张灵均昂首挺胸,神情自若,依旧是一副江湖老大的做派;可郑愔却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张灵均斜乜了他一眼,摇头苦笑道:“老子和这种人一块起事,真是活该失败!”

然而,张灵均此刻明白已经太晚了。被捕当天,他和郑愔便在洛阳闹市被斩首了。

直到临刑的前一刻,郑愔还在思考一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这辈子靠上谁谁就倒呢?不管是最初的来俊臣、二张,后来的武三思、韦后,还是现在的李重福,只要他郑愔靠上谁,谁就立马死得很难看。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他们太无能,还是我太倒霉?

郑愔肯定是永远得不到答案了,因为刽子手的刀光闪过,他那颗“貌丑多须”的头颅就滴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不过就算他不死,估计到头来也还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因为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他没有弄懂,那就是——成功的人生依靠的是经营,不是投机。

善于经营的人,更多时候是把目光放在自身的修行上,所以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纵然会遭遇短暂的挫折,也不会被长期埋没;而习惯投机的人,则始终把目光放在外界和他人身上,疏于自身品格和能力的修炼,所以尽管能得逞一时,但绝不可能辉煌一世。换言之,投机者虽然比别人更有机会一夜暴富,但也随时有可能一朝破产。

只可惜,这样的道理,像郑愔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

兵变平息后,朝廷赏罚分明,擢升平乱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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