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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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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色中“悼红轩”已然安排了家具什物,初现规模。透过后窗可以远望香山红枫,团团摇曳。枫叶凋落,由红而枯。室内墙壁上新添了一个七字风筝:“富非所望不忧贫。”
雪芹倚枕桌边,在暗昏的灯光下凝思构想小说的情节。
雪芹在思索着:“帝王南巡,耗尽民财,逼死人命。我一定补上南巡这一章,把真情告诉天下的百姓!”他提笔欲写,但是又慢慢地停住:“秉笔直书,文意太露啊!书被查禁还怎么流传呢?这……唉!玉莹!倘若你还健在,一定会替我出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雪芹一时困倦,伏案睡去。朦胧中玉莹幻影出现,雪芹惊喜:“玉莹!”
雪芹举目四顾,这不是在蒜市口那所宅子的西屋吗?墨云在临窗绣花,勤于女红针黹。紫雨坐在小板凳上,抱着木盆在洗衣服。她们看见雪芹满面愁云似的走了进来,彼此看了一眼,会心地一笑,便都放下手里的活计,故意侧着身子溜了出去。
“哎,哎,你们不要走,我是来找玉莹姐帮我出个主意的。”
紫雨和墨云没有理睬他,只留下一声窃笑,便手拉着手悄悄地走了。
第十章不如著书黄叶村(5)
玉莹坐在炕上,盘着腿,倚在枕头上读书,见此情形放下手中的书卷,故意打趣地问:“怎么,五婶又难为你啦?”
“唉!别拿我开心啦,快给我出出主意吧。我又遇到难题啦!”雪芹把写书所遇到的难处,从头到尾跟玉莹说了一遍。玉莹听了之后,想了半天,然后说:“这果然是个难题,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玉莹思索当中,突然眼睛一亮,向雪芹表示:既然在书中设置了贾元春这一人物,为什么不能按傅尚书家的情形,也让她回趟娘家省亲呢?借贵妃省亲影射当年圣祖南巡,影射乾隆下江南,能吐出心中多少忆昔之感啊!荣宁两府修这大观园,盖造省亲别院,别讲银子成了粪土,凭是世上有的,没有不是堆山积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是顾不得了。到头来,金银花得像淌海水一样,买来的不过是一场虚热闹。这才是:“三叉河下筑帝家,金钱滥用比泥沙!”
雪芹受到启发,霍然而立:“对呀!骄奢淫逸,财势薰天,在书里我要处处重彩,点滴入微,都把它写得淋漓尽致!”
“这还不够,在书里还要添一个甄家,世居江南,惟有他家接驾四次,江宁父老不问而知,当年南巡是谁家接驾四次,你所指的是谁,斥责的又是什么,明眼人岂不一望而知、一目了然了吗?”
“这……好虽然好,不过,是否也太显露了?”
玉莹向雪芹嫣然一笑,然后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炕桌上写下四个大字“有胆有识”。
“这就要看你的胆量了。”玉莹说罢转身走去。恍惚之间人就不见啦。
雪芹急呼:“玉莹!玉莹!”雪芹从梦中惊醒:“玉……噢!原来是南柯一梦!办法倒是个办法,不过……”
金鸡高唱,东方破晓。曙色已然破窗而入。
雪芹把油灯吹灭,下了炕,伸伸懒腰,拿起水桶和扁担去挑水。
井台上遇见一个老太太也在打水,但是显得十分吃力。雪芹刚要上前去帮她,可是从身后跑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妇女,她边跑边喊:“陈姥姥,我来,我来!”
“我能行,一回打半桶,多来两趟。双喜嫂你家里也挺忙的。”
雪芹急忙赶上一步:“陈姥姥,您老人家一直就住在这黄叶村?”
陈姥姥看着来人好面熟,一时忘了回答。
心急口快的双喜嫂说:“是啊,陈姥姥原先住在城里,给人家佣工。东家姓曹,出了事,抄了家。陈姥姥才回老家来住的。”
雪芹乐了,整了整大褂往前上了一步,请了个安:“陈姥姥,您瞧瞧我是谁?”
陈姥姥老眼昏花的看了半天:“你是霑哥儿?”
“没错儿,我正是曹霑。”
陈姥姥顿时喜泪盈眶,扑过去拍打着雪芹的前胸,还捏了捏他的胳膊:“阿弥陀佛呀,谢天谢地!多壮实啊!好好,穷也好富也罢,有个壮实的身子骨儿,比什么都强。”
双喜嫂子一拍大腿:“哟!原来你们认识。”
“我给你们引荐引荐,这就是曹家的大少爷,千顷地一棵苗。这是,大伙儿官称儿的双喜嫂。”
雪芹赶紧请安:“请双喜嫂子安。”
“她是个火爆脾气,直性子,又是个热心肠儿的人。刀子嘴豆腐心。走,跟我回家,我给你做顿你没吃过的乡下饭。可得好好说说话儿。”
“我给您挑着水。”
“能行吗?”
“嗐,身强力壮的,没有三天的‘立笨’。陈姥姥,您给带个道儿。”
“你那副水桶呢?”
“我挑着哪!”双喜嫂说。
雪芹和陈姥姥走在村街上。边走边谈。
“乾隆四年出了那场大祸,我是佣工自然把我放了。偏巧房东要卖房,这黄叶村是我的老家,还有三间破土房,我就回来了。”
“您不是有个儿子在书局里学徒吗?”
“嗐,早出师了,柜上管吃管住,一个月三两银子的工钱,一个月回来一趟,给我送银子,再住两天。”
第十章不如著书黄叶村(6)
“成家了吗?”
“就是这事不可心,要不我早抱上孙子啦,嘿,有哪个合适,你也给张罗着。”
“好,我一定留心。哎,陈姥姥,这么着吧,您搬到我那儿去,我侍候您,咱娘儿俩呀也搭个伴儿。”
“哈……你真会打哈哈,你侍候我,我承受得起吗?哎,到啦。”陈姥姥把雪芹带回家给他做的是黏高粱面的元宵、黏棒子面的切糕,这两样东西雪芹还真没吃过。除此以外还有一碟小葱拌豆腐,一碗花椒盐水煮毛豆,一小壶的白干酒。雪芹吃了个酒足饭饱,踏着月光带醉而归。
雪芹彻夜书写,疲乏困倦,经常伏案睡去。
黎明时分,嫣梅拿着个包袱来给雪芹送一件自制的棉衣。她轻手轻脚解开包袱,取出棉衣放在炕上,然后叠好包袱皮,想扫扫地,收拾收拾屋子,又怕吵醒表兄,闲坐无聊只好翻阅雪芹的书稿。看着看着不觉失声哭泣。
这哭声将雪芹惊醒:“嫣梅,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了?”
“我在看你昨天夜里写的书稿,金钏投井自尽的一段。好烈性的金钏,好姑娘。我自愧不如,其实我就应该自裁。遗憾的是不忍撇下待我胜似亲生的伯父……”嫣梅说不下去了,又哭啦。
“你别哭了,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就把它看成是一场恶梦吧。”
“唉,也只能如此才能苟且偷生。”
“表妹!”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有个想法,你看能行吗?”
“你还没说,我怎么知道?”
“我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帮你抄书!”
“好啊!你还可以把你的想法、看法都批注在书稿上,可以让我们得以沟通。”
“你把已经写好的书稿都给我吧。我带走,今天晚上就开工。”
“好,我送送你。”雪芹说着把书稿整理好,找了一块包袱皮儿将书稿包好,送嫣梅出了村口,上了大道,雪芹才往回走,他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来,在小说中要安排的一段情节,又怕忘了。马上从腰间解下褡包,从中取出绣春为他改制的毛笔和十几张白纸,找了块大石头当桌子,把纸铺在上面,书写他小说中要安排的情节。
他经常这样,无论走到什么地方,灵感所至,想到什么拔笔就写,香山樱桃沟是他常去的地方,他在山上写过、溪边写过、元宝石边写过、卧佛寺中写过。但是,每用一次绣春为她改制的毛笔,对绣春的怀念之情,就涌上心头一次,有的时候,手里拿着笔,眼里看着笔,滴滴热泪竟自沿腮而下。
他为了写书,经常吃不上饭,把米饭闷糊了,加水改成粥,不说十有八九,也是十有六七。有一回煮了一锅面条,不单面汤沸出锅外,把一炉子的火也熄灭了。
雪芹愁眉苦脸:“唉——这顿饭又吹了。喝酒去吧。”
香山脚下,黄叶村村口有一座关帝庙,由于年久失修,神像倒塌,殿堂破败,逐渐变为一家酒馆,酒馆门前一棵老槐树,枝叶茂密,浓荫匝地,远望香山一片葱茏之中,夹杂着团团红枫。静宜园、十方普觉寺金顶碧瓦,隐约可见。
雪芹跟鄂拜在酒馆里喝酒聊天。
鄂拜说:“雪芹兄,野史小说我也瞧过几本,人家都有回目,前后连接。您的小说怎么有时候有目录,有的时候没有目录,而且是一段一段的,谁也不挨着谁呢?”
““哈……我写书必须有感而发,所以互不连接,回目,想到好的回目自然写上,没想出来就先空着。等全书写完,我再分出章回,纂成目录,方是全璧。”
“原来如此。怪不得把贾雨村写得那么令人发指,我们那位佐领就很像他。好,好。想来这种写法必定是笔笔精彩,字字珠玑。”
“不敢当,不敢当。掌柜的再给我们来一斤状元红。”
掌柜的满脸堆笑:“曹先生,您的酒账可是满了一两银子了。再赊……”
“哎,记到我的账上。”鄂拜说。
第十章不如著书黄叶村(7)
“是喽。”酒店掌柜的去打酒。
鄂拜小声地跟雪芹说:“奸商奸商,无商不奸。”
“也别怪他,他是怕到月头关了钱粮不够还酒账的,故而还给我留下五钱银子的菜钱。”
“哈哈,雪芹兄真是宰相腹内能撑船啊!”鄂拜喝了一口酒,突然一拍桌子:“嘿!对了,雪芹兄,你不是颇善丹青水墨嘛,这个酒馆掌柜的还有办法卖画,你画一幅,让他开开眼。”
“不行,不行,我那两下子……”
“您就甭客气了。掌柜的,你这儿不是备有文房四宝吗?”
“有啊。”
“拿出来,曹二爷要做画。”
“好嘞。”
“不行,不行……”
“您就请吧。”鄂拜把雪芹愣拉到另一张备好纸笔的桌边。
“可画什么呢?”雪芹拿起笔来饱蘸浓墨,略一思索便欣然挥毫,一幅墨竹立刻跃然纸上。笔风苍劲挺拔伟岸。
“好!太好了!”鄂拜的惊讶显得出乎意料。
“行嘞!曹二爷您接茬喝,这张墨竹少说也能卖二两银子。可惜的是没有印章。”
“谁说没有,你有印泥吗?”
“有啊。”酒店掌柜的取出印泥。放在桌上。
“给我一块豆腐干,再弄根树枝来。”
掌柜去拿豆腐干,鄂拜也弄来了树枝,都交给了雪芹,只见雪芹以树枝当刀,在豆腐干上三划五划,一枚图章立时刻完。蘸了印泥,印在画上竟是“燕市酒徒”四个篆体汉印。
“嘿,这跟变戏法儿似的。敢明儿我买块石头,烦您也给我刻个闲章。”
“什么闲章?”
“健锐营酒鬼。”
三人大笑:“哈哈,哈哈……”
天高云淡秋风送爽。今日时逢九九重阳。所以李鼎伯侄来会雪芹。嫣梅推门进来:“表哥,我大爷来了。”
雪芹在睡梦中被惊醒,急忙下地请安:“表大爷,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李鼎笑了:“你可真是写书都忘了日子啦,今天是重阳节,我们是来登高的。”
“没错儿,我们也是来登高的。”门外的人边说边走进门来。
“哎哟!原来是敦氏昆仲跟文四爷。稀客,稀客。后边还有谁呀?”
敦诚说:“两个家人,拿了些酒食。”
“鸡、鸭、鱼、肉。”文善有意打趣。
然后与李氏伯侄彼此见礼、请安。
“诸位,既然是来登高,咱们何妨真的登一登高处呢?”
“上哪儿?”
“毓皇顶。”
敦敏问:“表大爷能行吗?”
“毓皇顶看墨云,我一定去。”
敦诚说:“我搀着您,再不行我背着您。”
“哈哈……不用,不用。”
“咱们是说走就走。”文善抓起自己带来的三弦。
雪芹奇怪:“你带弦子来干什么?”
“嘿,你等着吧,好戏在后头。”
雪芹及敦氏昆仲等一行八人攀登在香山的小路上。
嫣梅和敦诚轮流搀扶着李鼎往山上爬,他们大家走走歇歇,歇歇走走。
好不容易登上了毓皇顶,不料墨云早已等在庙外。
雪芹非常奇怪:“惠明法师,你真的得道成仙了,怎么就知道我们会来?”
墨云嫣然一笑:“天机岂能泄露。”
大家面面相觑!莫明其妙。
“怪哉,怪哉,未卜先知,倘若真能如此,我也出家吧,幸好我还是孤身一人,赤条条往来无牵挂。”文善自言自语开着玩笑说。
墨云拉过来嫣梅与其耳语,嫣梅立刻笑弯了腰。
“咦?表妹……”
嫣梅止住笑声,用手指着大家:“袞袞诸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竟然被一语所迷。令人可发一笑。”
“我真胡涂了。”敦敏看看雪芹,表现出茫然不解的样子。
“唉,今天是什么日子?”墨云发问。
第十章不如著书黄叶村(8)
文善回答得最快:“重阳节呀。”
“着啊!师傅让我在此迎接登高进香的施主,不是专等你们诸位。”
雪芹一拍脑门儿:“我的天哪!是我自作多……”
墨云“嗯——”
“多……多嘴!”
“好了,好了。快进庙吧。”文善招呼着众人正欲进庙。
不料墨云把脸一沉:“站住!不准进去!”
“为什么?”雪芹又不明白了。
“佛门净地,这鸡鸭鱼肉岂能进入。”
“原来如此。”雪芹跟大伙挥挥手:“咱们就打地摊吧。”
“走,我有素斋奉献。李老爷、嫣梅姑娘请。”墨云让进李家伯侄,然后跟雪芹等四人说:“对诸位,只有清茶招待了。”说完走进庙去。
“得,也不算老干的。”文善在自我解嘲。
两个仆人打开食盒摆好杯盘,雪芹等人开始饮酒。
文善拿过来三弦,边解去琴囊边说:“雪芹,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带着弦子来香山吗,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拜读了大作,被宝玉探晴雯一节感动得泪飞涕零。故而我写一段岔曲,名为《嗑指换袄》,我唱唱,请三位指教。”
雪芹首先鼓掌:“好,好,您甭客气,唱吧。”
文善恭恭手,调动琴弦,悠然唱道:
饮恨含冤,俏丫环病卧在床前,
叹晴雯自离荣府,病势沉绵。
荡悠悠一缕香魂犹未散,
更可恨嫂嫂出门竟不还。
想当年在怡红院,
病补孔雀裘,撕碎了泥金扇。
终日里寻花斗草戏秋千,
也无非是秋纹、麝月、佳蕙同春燕。
闷来时,无拘管,
不往稻香村就奔梨香院。
寻找那一班女伶,
喧呼戏耍多留恋。
到如今,繁华转眼尽皆空,
只身带病把家还。
人生在世似浮游,
多情的宝玉难相见,我准备着长恨相思入九泉……
墨云在自己的寮舍中为李氏伯侄预备了四样素菜,一壶清茶。
墨云举杯:“我们只能以茶代酒了。您二位请吧。”
大家边吃边谈,墨云突然发问:“嫣梅姑娘,您还记得小红吗?”
“怎么不记得,紫雨走了之后,小红就来了,咱们四个人在榭园住了小一年了吧,怎么,有她的消息?”
“嗯,我们倒是常见面。”
“嚄?”
“二次遇祸之后,她被带到庄亲王府,庄亲王把她收作通房丫头,故而她常陪着福晋到我们庵里来烧香,也经常问起芹哥儿和你们伯侄的消息。”
李鼎点点头:“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敢情。”墨云接着说:“有一回她知道芹哥儿就住在山下,生计维艰,马上就褪下一支金镯子来。”
“你收了?”嫣梅问。
“哪能啊,芹哥儿的脾气秉性我还不知道。唉!这么善的心术,可怎么会不得好报呢?”
“怎么啦?”
“有一回她来,跟我掉着眼泪说了一件事儿。她说,有一天晚上,她伺候完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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