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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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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狮子被抬到庄亲王府,弘普让两个丫头打磨一新,连夜送到郑家庄理密亲王府的大厅上。理密亲王弘皙看着这一对金光闪闪的金狮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哈哈,哈哈……好!很好!这才像个帝王之家吆。”他问弘普:“这么漂亮的差使是谁办的?”
“回王爷,是我的包衣,从他弟弟曹的家里弄出来的。”
“曹,就是那个抄过家的江宁织造吗?”
“正是。”
“好!赏你的那个包衣黄金一锭。”
“嗻。”
乌云在天上翻滚,给这如墨的夜色凭添上几分深沉。远处雷声隐隐,预示着一场暴雨将临。
已被添封加锁的悬香阁内,燃点着一支素蜡,蜡泪成行,烛光摇曳。曹霑伏案疾书《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突然,有人在窗外轻声地呼叫:“霑哥儿!霑哥儿!”
曹霑一惊:“谁?”
“是我。”
曹霑听出来是十三龄的声音,他扔下笔扑到窗边,抓住十三龄的双手,语未成音,泪已分行:“龄哥啊!……”
“霑哥儿,我知道你是个重情的人。”
“紫雨死的太惨啦!真让我五内如焚,泣血椎心,惊魂不定啊!要是能替了她,我心甘情愿,决不后悔。”
“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时光有限,恕我今晚不能陪你长谈。”
“为什么?”
“因为我打死了一名官兵,如今全城都在捉拿我,故而,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唉——真是糟透了!惨死了紫雨,又白白的搭上一条人命。可是你上哪儿呢?”
“嗐!我是唱戏的,惯于跑码头。萍踪浪迹,四海为家吧。霑哥儿,你去拿两个茶盅来为祭奠祭奠紫雨,也为我喝杯饯行酒吧。”
“好。”曹霑取来茶盅,十三龄已经把装满酒的猪尿泡塞进窗户里。曹霑接过来斟满两茶盅酒。二人举杯在手,十三龄说:“霑哥儿,我想求你件事儿,陈姥姥本来就病着,再经过紫雨的事儿,想必病更重了,你得想办法周济周济她老人家。”
曹霑点头,二人将杯酒喝干。
第六章暖日烘梅苦未苏(29)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卷起片片落叶。十三龄叹了一口气:“唉——没有别的事儿了,我走啦!”
“等等。”曹霑回身从墙上取下来一柄短剑,递给十三龄:“拿去吧,一来留个念想儿,二来也好防身。剑上还錾着我玛发的名字。”
十三龄拔剑出鞘,但见柄下錾有“曹寅”二字。他用手试了试短剑的双刃,果然异常锋利:“真是好家伙!谢谢啦!”十三龄一抱拳,不想让曹霑看见自己洒下的离伤之泪,一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龄哥!龄哥!”夜色苍茫,漫无回声。
顿时,狂风骤起,卷着暴雨,倾盆而落。
曹霑将手里的酒杯一口喝干,然后大声疾呼:“龄哥——!紫——雨姐姐!”
曹霑连饮两杯,“啪”地一声摔碎茶盅,冲到案边,奋笔疾书,立成悲歌一首,一阵狂风将蜡烛吹灭,在朦胧的昏暗中,雷电的闪烁下,但闻曹霑高声诵道:——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故人秋窗离肠断,
秋风飒飒诉凄凉。
榭园楼内。
玉莹仰卧在床上,怀里抱着为紫雨赶制的彩裳,二目凝视着天花板,面无表情,活像一具僵尸,突然,无情的风雨传来了曹霑动情的吟诵之声。玉莹反射地翻身下地,冲到楼边,她用双手奋力推开楼窗,一阵狂风暴雨扑面袭来,玉莹不顾衣单体弱冲到回廊的尽头谛听,但闻曹霑的诵声继续。
念卿丽质如金玉,
水为肌骨铁为肠。
花月何足喻其色,
星月何足喻其光。
诗音稍一间歇,玉莹脱口引吭接诵道:
红梅竟遭狂飚嫉,
弱柳岂耐骤雨狂。
香魂既散芳踪渺,
何必人间制彩裳?
玉莹扬手将为紫雨赶制的嫁娘衣抛出窗外,风雨中,在一道电光的闪烁之下,但见一件鲜红的彩衣缓缓飞起,飘然而去。
嫣梅、墨云、小红从梦中惊醒,披上衣服来寻玉莹,只见玉莹浑身湿透,鬓发如洗,脸上泪雨难分,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楼栏,两只眼睛里射出强烈的期待的光芒,嘴里喃喃地叫着:“霑哥儿!霑哥儿……紫雨!紫雨……”
墨云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玉莹披在肩上:“姑娘,这会把您冻坏的!”
“玉莹姐,快回屋里去!”嫣梅说着,与墨云一左一右,连搀带架将玉莹拖回床上。
嫣梅吩咐小红:“快去煮一碗姜糖水。”
第二天的早上,风息雨停,只是秋风瑟瑟给人增加了几多寒意。
丁汉臣一手挎着一只食盒,一手提着水壶来到悬香阁。他掏出钥匙打开锁头,推开房门一看,吓了老丁一跳,这屋里桌子也倒了,椅子也翻了,满地的纸屑还夹杂着碎碗碴儿。再看曹霑倒在地上睡态正酣。
老丁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叫醒曹霑:“霑哥儿!霑哥儿!”
“啊?”曹霑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
“这是怎么啦?”老丁蹲下来扶住他。
“唉!这真是一场梦啊!从雍正六年到而今乾隆三年,整整十年,从江宁到北京,咱们曹、李两家的人,真可谓家败人亡,叫人想都不敢想啊!……”
“霑哥儿,你哪儿来的酒啊?”
“龄哥给带来的,他说他得逃走,官府在捉拿他。”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夜里,下雨之前。”
“噢——”老丁心里明白,十三龄没让衙役逮了去,放心多了。他扶着曹霑站了起来,坐在床上。
曹霑接着说:“龄哥一再叮咛我,要周济陈姥姥,我是一文不名,全靠您想主意了。”
“霑哥儿,你放心吧,我已然安排好了,请了大夫看了病,又找了位街坊的大嫂给照看些日子,钱,也使不了几个大子儿。”
“紫雨哪?”
“我亲自送她走的。埋在通州正白旗的义地里,还立了块小石碑,下款刻什么呢?算我攀大吧,我让人家石匠给刻上了五个字:‘义父丁汉臣’,他年有日让我们爷儿俩相聚泉下吧!”真是“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老丁说到这儿,已然是老泪纵横了。
第六章暖日烘梅苦未苏(30)
“好!好!您真是至仁至爱的老人!”
“唉,别说了,你快喝碗粥吧,别太凉了。”老丁说着擦干了眼泪,给曹霑盛了碗粥。递给曹霑。
“丁大爷。”曹霑接过粥碗:“您是抱着我长大的,您要是真疼我,真爱我,就多给我点儿酒喝吧。”
老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冲着曹霑晃了晃。曹霑立时喜形于色,劈手夺过葫芦,拔开盖子,仰面痛饮,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老丁:“您替我交给玉莹吧,可千万别让老爷知道。”
丁汉臣来到榭园,进了楼门,站到楼梯口朝上小声地喊:“墨云!墨云!”
“哎,来了。”墨云听出来是丁大爷的声音,急忙跑下楼来:“丁大爷,您叫我?”
“啊。玉莹姑娘还好吧?”
“唉——她是个那么要强的人,老爷那一句话,活像在她心上戳了一刀。大爷,您说能好吗,我真担心,这件事是个什么了局。”
“唉——”丁汉臣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老爷是真急了,我想他是说了句气话。什么了局不了局的,有老太太的遗言,谁也不能怎么着。一,你不许胡思乱想,二,更不许火上浇油,懂吗?”
墨云频频地点头。
丁汉臣从怀里掏出来曹霑的信,递给墨云:“这是霑哥儿给玉莹姑娘的信,她看喽,心里就舒坦的多了。”
墨云高兴了:“那是一定。”
“我走了。”
“我送送您。”
“别别,让老爷瞧见喽,又是事儿。”
“哎。”墨云停住了脚步,但是,她想了想还是追出了楼门:“大爷!”
丁汉臣听见喊声,心里先打了个激灵,他知道墨云要问什么,老人不想刺伤孩子的心,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所以横下一条心,不露半点真情。他停住了脚步,慢慢地回过身来:“还有什么事吗?”
“还……”墨云欲言又止,一阵双颊红润心潮起伏,最后她还是鼓足了勇气,问了一声:“少臣哥还挺好的吧?”
“好,好。他挺好的,你放心吧!”丁汉臣脸上堆满了笑容,可当他走出榭园的时候,差点儿没有哭出声来。
墨云心里挺高兴,一则霑哥儿给姑娘有信来,二则得知了少臣平安的消息。所以她磨回身去,三步两脚地跑回楼上,手里高高举着曹霑的信,大声地喊着:“信,姑娘,霑哥儿的信!”
玉莹霍然坐起,接过信来展读。
嫣梅也跑了过来,关切地问:“我表哥在信上说什么啦?”
玉莹把信递给嫣梅,嫣梅接过来一看:“哎呀!原来是小说稿。”
“墨云,扶我起来。”
“干什么呀?姑娘。”
“他写的字迹太潦草了,我帮他誊写清楚。”
“姑娘……”
玉莹并不回答,倔犟地挺身而立。墨云、嫣梅一左一右,急忙将她扶住,扶到书案边。墨云铺纸,嫣梅溶墨,玉莹为曹霑抄写小说,真是全神贯注,一笔娟秀的小楷挥洒自如,神韵天成,力透纸背。
就这样,丁汉臣几乎天天有书稿送来,小红、墨云、嫣梅轮流守在榭园门口,或者是通往悬香阁的路上,接纳丁大爷带来的书稿,丁大爷把书稿揣在怀里,墨云她们也把书稿藏在胸间,所以,当玉莹接稿在手的时候,书稿总是暖融融的,玉莹的心里明白,这是多少人的心血、体温在培育这部有别于世上流行的野史小说,故而她更加珍惜,更加钟爱。
日日誊抄书稿,玉莹虽然不能和曹霑相见,可是她觉得自己和曹霑,较之往昔更贴近了,她觉得自己和曹霑的血液融汇在一起,心脏跳动在了一起,连呼吸都贯通在一起了。玉莹的身体日渐康复,精神日渐振奋,面色红润,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书稿每次送到,嫣梅总要先睹为快,读到动情之处,总要涕泗交流。读到逗趣处,总要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难怪玉莹佯嗔,说她:“傻丫头,又犯疯病啦!”
第六章暖日烘梅苦未苏(31)
嫣梅自告奋勇,还为书中的人物绘制了许多幅绣像。浓墨重彩画工精细。
萧瑟的秋风引来了如帷的飞雪,百花凋谢,呵气凝霜。幸好光阴似箭岁月如流,转眼之间又是燕语呢喃春意阑珊的季节。
这一天玉莹正自精神专注,临窗危坐,抄写书稿。嫣梅喜气洋洋地跑上楼来,叫了一声:“玉莹姐!”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今天是庄亲王府和硕格格过生日,告诉我大爷,说她想我了,一定要让我去一趟。”嫣梅说着换了一套新衣服,匆匆忙忙地往楼下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大爷来接我来了,表叔跟表婶他们也去。”
玉莹看着这一阵风似的嫣梅,不觉哑然失笑,而且心中涌现出几多羡慕,羡慕她乐天知命,无忧无虑,她这一走,整个楼都跟空了一样。玉莹想把誊清的书稿再校对一遍,也就信步走下楼来,出了楼门在石鼓上坐下校阅稿件。
突然,墨云从门外跑了进来:“姑娘,姑娘。老爷跟太太已然走了半天啦,咱们也走吧?”
玉莹愣住了:“咱们上哪儿啊?”
“自然是悬香阁啊。”
“这……”
墨云抿着嘴一乐:“大主意自然是得姑娘拿啊。”
玉莹站起身来,在墨云的脑门儿戳了一手指头:“鬼丫头!”
悬香阁内,曹霑正自伏案疾书,撰写小说稿。忽然听到墨云的喊声:“霑哥儿!霑哥儿!我们姑娘来啦!”
“啊!”曹霑真是惊喜若狂,他把手中的毛笔朝桌上一扔,一个箭步冲到窗边。但见玉莹面色苍白,双唇微抖,满面泪痕,哽哽咽咽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将一双冰冷冰冷的手伸给曹霑,曹霑一把抓住:“玉莹!”
玉莹一阵晕眩,身子一软,仰面欲倒,幸而墨云手快,将其一把扶住:“姑娘!姑娘!”
曹霑紧紧地拉住玉莹的双手:“玉莹!玉莹!你醒醒,你醒醒啊!——”
玉莹苏醒之后,“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墨云抹了一把眼泪:“阿弥陀佛,这就好啦!”说着自己走出院门。
曹霑把玉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你为什么不早来呀?我都想死你啦!”
“老爷有严命,谁都不许来看你,特别是我。”
“特别是你?这算何意?这算何意吗?你去让墨云把丁大爷找来,立刻放我出去,我一定要问个明白,这是什么用意?什么用意?”曹霑纵声大叫,把钉死的窗户捶得乒乓山响。
“别别别,霑哥儿,你千万不能这样。”玉莹急忙安抚他:“我今生今世以身相许,以命相托。你再忍耐一时吧,不然跟老爷闹翻了,可叫我这无依无靠的孤身弱女……”玉莹两眼饱含热泪,一阵哽咽,下面的话不想再说出口了。
“唉——”曹霑深深叹了一口气:“今后,你常来看看我吧。”
玉萤摇摇头:“不行啊。今天是老爷、太太跟嫣梅,都上庄亲王府给和硕格格拜寿去了。我们是借此机会,偷着来的。”
曹霑十分警觉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叹了口气:“唉!其实不该让嫣梅去啊,害死紫雨的那个畜生,就是和硕格格的哥哥,再一说,当初嫣梅脱了奴籍,寄住咱家,这其中也有回避那个衣冠禽兽的意思啊!”
“话虽然此,可如今表大爷还在人家手下当差,从内宅传出话来,敢说个‘不’字儿吗?”
“咳!我真替她担心啊。”
“先不说这个吧,你看……”玉莹从怀中取出湖笔和书稿递给曹霑,然后接着说:“这是第二支笔,盼你再接再厉,一气呵成。这是誊清的书稿,你看看格式行不行?”
曹霑接稿在手,翻阅了几页:“好极了,真是好极了,笔体清秀,字迹工整,呵!表妹还给画了绣像,还加了印章,太好了,太好了……”曹霑还想要说什么,突然,墨云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糟啦!糟啦!老爷跟太太回来啦!”
第六章暖日烘梅苦未苏(32)
“啊!”玉莹大惊。
曹霑:“快!你们快跑!”
“跑是来不及了,老爷他们说话就要进来啦!”
“不要紧,咱们先藏在房后边的更道里。”玉莹说完抓过曹霑手中的书稿及湖笔,拉上墨云藏于悬香阁的更道之内。
没过了半盅茶的工夫,果然曹沉着脸走进院门。他用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屋内,吴氏跟在后面。
曹霑赶紧上前请安:“请阿玛安!请奶奶安!”
曹坐在桌边:“几个月来把你圈禁于此并无恶意,为的是让你收收心。你明白我这份用意吗?可谓用心良苦啊!”
曹霑垂手侍立:“是,孩儿明白。”
“嗯,明白就好。”曹的脸上略有喜色:“我再问你,几个月来让你在此读书,你自个儿觉乎着有所进益吗?”
“还有饮食起居……”曹一扬手,吴氏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孩儿觉乎着大有进益。”
“《制艺选粹》背熟多少篇啦?”
“虽不能说篇篇背诵如流,可也差不很多了。”
“好!把书给我。”
“书!”不由得曹霑心里一惊,书倒是有,可我从来没有动过呀,刚才自己只想把老爷糊弄走就完了,玉莹还在更道里藏着哪,谁能料得到,他老人家居然认起真来了。“嗻,嗻。”曹霑嘴里答应,转身到书架上去找书,他又是一个没想到,书卷经久未动,积满尘土。只要一拿马上灰尘四起到处飞扬,把个曹呛得赶紧躲开:“好啊!书上积满灰尘,想必你连动都没有动过,还有脸说大有进益,进个屁!”
“老爷!……”
“都是你给惯坏的,不用你管!”曹压住一腔怒火,转对曹霑说:“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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