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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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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可得快着点儿。把式,把车往街边上靠靠。”

囚车靠到路边上,魏大夫扶着李煦艰难的下了囚车。阿梅一头扑过去,抱住李煦:“玛发!您这是上哪儿啊?”

李煦也把阿梅紧紧地搂在怀里:“宝贝,玛发的案子判了。发往打牲乌拉军前效力!嘿嘿,嘿嘿!哈哈,哈哈!”李煦一阵狂笑:“我走道儿都得别人搀着啦,还要军前效力!哈……”李煦笑出了两行热泪。

阿梅问:“玛发,您去的那个地方远吗?”

“远,很远很远,在东省的边上,还很冷很冷!”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回来?……回来?……不不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我能去吗?”

“你……”李煦抹了一把眼泪:“能,能,等你再长的大一点儿……让大爷带你去,给玛发收……”

魏大夫听到这儿,赶紧插了一句话:“李老爷!阿梅的大爷,没来送送您?”

李煦看了一眼魏大夫,魏大夫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李煦明白他是不让自己把“收尸”两个字说出来,刺伤孩子幼稚怯弱的心灵。李煦心里异常感激,为了不便说破,他只有正面回答魏大夫的提问:“李鼎也是犯人,哪有犯人送犯人的道理,亲情是亲情、律条是律条啊!唉——”李煦搌搌眼泪。

魏大夫递过来一只竹篮子:“这里边是几斤点心,还有酒和冷荤。到了客栈,请解差们吃一顿,也许能少受点委屈。”魏大夫又递过来一个包袱:“这里边是一件皮坎肩,您也带上它,越走越冷啦。”

“魏大夫,您可让我说什么是好啊!”

“时至今日什么都不用说了。”魏大夫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两锭元宝:“李老爷,这是当年您给我的为给阿梅治腿的一百两银子,如今原数奉还。”

“唉!这,这怎么行!”

“李老爷,您听我说:这一百两银子我没动,托人放了印子得些利息,孩子的衣食、医药等项费用足够了,至于今后,我行医有年、衣食不愁,添个小孩,粗茶淡饭的足能维持。这银子您就带上它,天寒地冻的总可以添些衣食。我一生笃信神、佛。这也是咱们前世积下的缘分。”魏大夫强行把元宝塞在李煦的怀里。

“二十年前我如果能认识您,一定能免此杀身之祸。好吧,阿梅就拜托您照应了,大恩不言谢。让我给您磕个头,一绝今生之谢,阿梅,你也来。”

“使不得!使不得!李老爷。”

李煦祖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魏大夫磕了三个头。

魏大夫也跪下一条腿,双手相扶。

第五章寒山失翠(20)

李煦站了起来,亲了亲自己的孙女:“玛发走了。魏大夫,请回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嘛,别让人家等得太久了。”说完,他慢慢地走到囚车旁边,停了停他又走了回来,拉住阿梅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孩子,玛发告诉你一句话,你这一辈子都要记住,玛发没有反叛朝廷,我冤哪!”

“玛发!”阿梅又一次抱住自己的祖父。

夜阑人静,月冷风凄。

魏奶奶把啼哭不已的阿梅终于哄着睡了,自己也陪了许多的眼泪。

魏大夫一个人伴着孤灯独坐在书案前,他想着白天的送别,又理会着李煦临别时跟孙女说的话,是啊,送给八阿哥几个丫环,怎么会成了附逆谋反了呢?这不是驴唇不对马嘴,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吗,他一阵义愤填膺,拔笔铺纸,写下了一个斗大的冤字!

突然,惊闻阿梅在梦中大叫:“玛发!玛发!”

魏大夫放下笔,来到里间屋:“孩子,你怎么啦?”

“我玛发冻死啦!我看见玛发在刮着大风、冰天雪地的打牲乌拉,冻死在荒山上!”

“你在做梦!”魏奶奶抱起阿梅:“可怜的孩子。”

“阿梅,玛发还没到东省哪,打牲乌拉离咱们这里远得很哪。”

“魏爷爷,我玛发说他冤,他是冤吗?”

魏大夫回到外屋,把自己刚写好的斗大的冤字拿进来给阿梅看:“认识这个字吗?”

“冤!”

“对,冤!”

没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李鼎忽然来到魏大夫家。魏大夫迎了上去:“哟!您怎么……”

“您得给我道喜。我们的案子了啦。我跟阿梅被拨到庄亲王府为奴。”

“拨到庄亲王府为奴!阿梅才七岁,她能干什么?”

“给和硕格格当丫头。”

“岂有此理!她还是个孩子啊,她还要人伺候哪!”

魏奶奶只哭得满脸是泪:“我们,我们不去不行吗?”

“唉!——大妈,就是火坑,咱也得跳啊,这就叫圣命难违啊!”

阿梅仍然坐在西厢房的炕上,跟玉莹、曹霑他们述说自己的身世:“大爷带我离开了魏爷爷、魏奶奶家,老两口儿都哭得跟泪人似的,拼死拼活也得让我们爷儿俩吃顿饭再走。魏爷爷让饭馆子送来四个炒菜,还有一个大个的盒子菜,魏奶奶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给我们和面,剁馅包饺子,我亲眼得见,奶奶的眼泪掉在面盆里,她总是用手擦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干。

吃完了饭,我们离开了魏家,魏爷爷跟老奶奶把我们送了一程又一程,送了一程又一程,魏奶奶不是大脚,直送得她老人家再也走不动,坐在买卖家门口的台阶上,我们才算分了手。你们懂什么叫泪湿衣襟吗?”

玉莹向她点点头。

“是啊,我看见老奶奶的前心上,全是湿漉漉的。唉——我终于辞别了魏爷爷跟魏奶奶。大爷带我进了庄亲王府,嚄!好大,好气派!有人领我上了‘望枫楼’,拜见了和硕格格,格格十七岁,长的挺面善,也挺和气,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说,我叫阿梅。”

她听了一笑,‘谁给你起的名儿啊?’

“‘听说生我的那天,我们家有一株梅树开了花,我玛发就给我起名叫阿梅。’”

“‘梅树开花多在南方啊?’”

“‘是,在苏州。’”

“‘苏州?你是谁家的孩子?’”

“‘苏州织造,李煦。’”

“‘噢,苏州织造李熙,听说过。但则是阿字在南省发阴平声,咱们旗人发去声,阿梅阿梅的多难听,我给你改为嫣梅吧,嫣然一笑的嫣,一枝会笑的梅花,好不好?’”

“‘好。一枝会笑的梅花。’我正高兴着哪,谁料站在旁边一个叫碧云的大丫头发话了,她说‘你应该说谢格格赐名。’”

“我没来得及说话,格格说:‘谢什么,这又算得什么,万岁爷给人家改名字,一个字赐一万两银子,我可没有。’格格说完又嘱咐碧云:‘嫣梅在自己家里也是千金小姐,何况她又小,你要多加照看她才是。’”

第五章寒山失翠(21)

“碧云答应得挺好听,可她见格格教我念书、写字、画画、弹琵琶就把她气死了。格格不在的时候,就让我干粗活儿、干重活儿,跪在地下擦楼板,蹬到高处擦窗户格子。有一回她让我提了一桶水,我根本提不动,结果,我连人带桶一块从楼上滚了下来,摔得我鼻青脸肿的,哈哈,那样子可好看了,你们要是看见了,准得都笑弯了腰!”

屋里的人听了阿梅悲惨的身世,痛苦的遭遇,坎坷的命运,人人痛彻心脾,双眼噙着热泪。阿梅看看大伙儿,停止了叙述:“咦?你们怎么都哭啦?”

玉莹一把将阿梅搂在怀里:“天哪!我的亲妹妹!你比我们谁都苦!”

中秋节的晚上果然一轮明月,天街如洗。

院中摆了两桌酒菜,曹、李鼎、吴氏、曹霑和玉莹一桌。丁家父子和墨云、紫雨一桌。

另一张小圆桌上供着兔儿爷、香烛、水果和四盘月饼。

吴氏和紫雨各端一盘烧鱼走到桌边,分别放在席上,吴氏说:“这是我做的五柳鱼,表哥您尝尝。”

李鼎吃了一块:“好,真好,这么多年没吃过这么好的苏州菜了,真是味道绝佳。”

紫雨在另一桌上说:“这也是苏州菜,我做的松鼠鱼。”

墨云吃了一口:“嗯,好!绝佳味道。”

逗得大家都乐了。

老丁邀集紫雨、墨云和少臣一同请安:“我们几个给老爷、太太、表舅老爷、霑哥儿、玉莹姑娘拜节道喜。”

“快!曹霑,把你丁大爷扶起来!”曹说着,自己举起杯来。

曹霑扶起老丁,请大家归座。

曹说:“来来来,今天中秋佳节,咱们不分主仆。主人有过、仆下有功,从今而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一定恳求小平郡王给少臣补一份差事,给紫雨和墨云每人备一份好陪嫁。也给老丁续个后老伴儿。来,咱们一块干了这杯团圆酒,吃顿团圆饭。”言罢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都饮了门杯,彼此敬酒、布菜。

曹霑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唉——”

玉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桌子底下用脚碰了他一下。不料曹霑误以为跟玉莹坐得太近,让她不好意思,所以往远处挪了挪。玉莹心里生气,又不能显示出来,所以只好以目示意,谁知不示意还好,这一示意曹霑反而有了谈话的机会了:“我是说,今天的团圆节也不算团圆……”

谁都明白他的所指,所以无一人答言。

曹霑也觉得有点尴尬,为了面子也只能自说自话了:“我的意思是说,嫣梅表妹没能来,岂不……”

“唉!”玉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惜曹霑没看见,他接着说:“她要是能来,大家就更高兴了,她昨天给我们说她的遭遇,把我们大伙都说哭啦!”

吴氏首先抽出手绢,掩面拭泪。

惹得李鼎更是悲从中来。

冷月光中唯有唏嘘之声闻之令人凄恻。

“唉——”曹叹了口气:“曹霑哪曹霑‘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今天阿梅没来,自然是请不下假来,可是谁也不问,谁也不提,是怕惹你表大爷伤心,你要说之前,我就看见玉莹跟你使眼色,不知道你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非把这点傻气冒出来不可。你说,这是为什么?”

曹霑低头不语。

“都是因为你读的书太少,懂吗?说话才不得大体,没有分寸。从明天起少臣你们几个把外院南屋打扫出来,给曹霑当书房。我让老丁再给你买

一批书,你要刻苦攻读,课业勤操啊!”

“嗻,阿玛。”

果然,第二天少臣跟紫雨、墨云把外院三间南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找来了糊棚的棚匠,把棚顶重新糊过,墙上刷得四白落地。

曹在自己屋里洋洋洒洒地把要买的书目,写了好几页纸,光《制艺选粹》都是一套一套的——按年编印的好八股文。

老丁带曹霑来到琉璃厂里的一家书店。

第五章寒山失翠(22)

掌柜的五十多岁,留着黑胡子,开书店的自然都是文墨人,他接过书单子来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桩大买卖。赶紧叫伙计沏茶、装烟。然后跟老丁说:“您要的这些书,小店都有,尤其是《制艺选粹》,比您单子上开的还全哪,要不要多带几套回去?”

老丁点点头:“好吧。”

“那我让账房先生给您算账,让伙计打捆装箱,您二位再瞧瞧,还要什么书随意挑选。就是小店一时缺货的,我们也能为您去找。”

老丁坐在临窗的方凳上:“我是不懂,还是让我们家霑哥儿挑吧。”

曹霑一个人背着手,在书架前浏览,他随手选了《三国演义》、《东周列国演义》、《水浒》、《聊斋志异》之类的名家小说。这时掌柜的正好迎了过来。曹霑问:“掌柜的,您有《金瓶梅》这部小说吗?”

掌柜的略一迟疑:“啊,有。”说着从书架的底层找了一本《金瓶梅》递给曹霑,曹霑翻看了几页,不觉“啊!”了一声:“掌柜的,这书……”

掌柜的微微一笑:“我们是买卖人,一看您就知道并非浮荡子弟,一般的浮荡纨绔子弟,买这种书,只取其淫邪的一面,其实完全违背了著书人蓝陵笑笑生的本意。书是明朝写的,内容是骂严嵩的,当然不敢指明,指明了就没了脑袋啦,如果这部书能用另一种方法写,指的是严嵩,可又让他抓不到把柄,找不到证据,那就是天衣无缝的传世之作了。可惜呀可惜,蓝陵笑笑生没有这份才华,留给后人的是淫邪,是遗憾。不过文笔还是不错的。少爷,您年纪还小,不能读,要买我也不卖。”掌柜的说完把书收了回来,放回原处,抱歉地向曹霑恭恭手。

书买回来了,放在书架上,才是名符其实的书房。书房内陈设古朴,雅致大方,一张书案临窗而设,案上文房四宝皆极精致。靠着后山墙是两个大书橱,橱内函函古笈,累累叠叠,卷帙浩繁,插架万千。

曹满腔忧怨百感交集,他亲手拉着曹霑,吴氏带着玉莹,四个人走进书房。态度极为严肃,气氛也非常庄重。

曹说:“你们看,这书斋布置得不错吧?当然比不上江宁织造署的西堂,可与寻常百姓家相比,那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曹说完在窗前的书案后坐了下来:“啊,环境幽然,窗明几净,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霑儿,你说呢?”

“嗻,阿玛说的极是。”

“孩子们!我们曹家百年显赫,四代为官,不料在我手上,竟然毁于一旦,如今我又待罪在家,听候发落,怎么个发落法儿吉凶难料啊,往好了说,落个削职为民,也就是当今万岁爷的天高地厚之恩了!往坏里说……”

“老爷!”吴氏急忙拦阻。

“好,好,咱先不说这个,可这‘重振家声’四个字的重担,霑儿……就只有落在你一个人的肩上啦!”

曹霑双膝跪在父亲面前,听候垂训。

曹眼里噙着泪花,语重心长地接着说:“孩子,你可要争口气啊!好好读书,咱们也争个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光宗耀祖、重振家声!”

“阿玛,我一定刻苦攻读,不失厚望!”

“老爷,霑儿长大了,懂事啦,您尽可放心。”吴氏转身拉住玉莹的手:“玉莹,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孩子,盼着你对霑儿要时进箴规,相助他勤操课业,一心向上。”

玉莹点点头:“是,我记下啦。”

曹离座扶起曹霑,按着他的肩头,让他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霑儿,如今是雍正六年的秋天,你十四岁,咱们旗人十六岁成丁,你还有两年,不要以为这两年的时间很长,其实,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哪!”

星回日转岁月飘忽。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就到了乾隆元年的春天。

曹霑仍然坐在南屋书斋的书案前读书。不过读的不是《制艺选粹》,读的是《聊斋志异》。

忽然间,丁少臣悄悄地走进书房:“霑哥儿,您猜,谁来啦?”

第五章寒山失翠(23)

“谁来啦?”

少臣笑而不答,他把门帘子挑了起来,向外边点点头。曹霑注目而视,只见一位汉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细腰乍背,高挑身材,宽脑门儿,大眼睛,背后梳着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霑哥儿,您好啊,给您请安啦!”言罢后退几步,又紧走两步,一安到地!

曹霑真是愣住了,不过还是伸出双手相搀:“不敢!不敢!您是……?”

来人与少臣故不作答,只是相视而笑,笑得曹霑好不尴尬:“少臣哥!”

来人止住了笑声:“要是换在大街上,我也认不出您来,我是十三龄啊!”

“哎呀!我的龄哥儿!”曹霑惊喜若狂。上前一把抱住,“都快十年啦,您怎么才来呀?”禁不住喜泪盈盈,滴滴腮下。

丁少臣站在一旁说:“龄哥儿,我说的没错吧,霑哥儿见了你,非乐哭了不可。霑哥儿,再告诉你件事儿,龄哥儿还带了个人来,你也认识。”

曹霑抹了一把眼泪:“是个哑谜。”

十三龄挑起帘子,向外边说了一句:“进来吧。”应声而入者,原来是宜老爷家侍候卿卿的明珠。

“啊!是明珠,认识,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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