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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三部曲-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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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特放下相机。布隆维斯特并未多作解释,只是坚持要他在星期日下午到科帕小馆附近晃一晃,找一辆车牌号码开头是KAB的灰色沃尔沃,并吩咐他找个好位置,以便拍下上那辆车的人,而且很可能就在三点刚过。布隆维斯特还要克里斯特睁大眼睛留意任何可能在跟踪他的人。

听起来很像典型的布隆维斯特历险记的序曲,克里斯特从来不敢肯定他是天生偏执,或是天赋异禀。自从哥塞柏加事件发生后,布隆维斯特的确变得自闭且难以沟通。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只不过每当布隆维斯特在写一则复杂的新闻时,就会变得特别明显——温纳斯壮事件爆发前几个星期,克里斯特便曾见过同样异常而神秘的行为。

但话说回来,克里斯特自己也看见了,布隆维斯特确实遭人跟踪。他隐约感到忧虑,不知又有什么新的噩梦正在酝酿。而不管是什么,都会吸光《千禧年》的时间、精力与资源。此时杂志社的总编辑才刚脱队投奔大报社,《千禧年》好不容易重建的安稳状态转眼间又再度变得混沌不明,克里斯特觉得布隆维斯特实在不应该展开什么疯狂的计划。

但克里斯特已经至少十年没有参加游行——除了同志光荣游行之外。反正这个五一节的星期日也无事可做,还不如迁就一下任性的发行人。尽管没有接到进一步跟踪的指示,他还是悠哉地跟在尾随布隆维斯特那人的身后,但到了长岛街却忽然不见人影。

布隆维斯特发现自己的手机被监听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柯特兹去买几只二手机子。柯特兹以极低价格买了一大堆爱立信T10s,布隆维斯特又买了一些viq电信公司的预付卡,再将手机分发给玛琳、柯特兹、安妮卡、克里斯特、阿曼斯基,另外自己也保留一只。这些手机只有在进行需要绝对保密的对话时才使用,至于日常话题,可以也应该用原本的手机。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得随身携带两只手机。

周末轮到柯特兹值班,因此傍晚进办公室时,布隆维斯特又看见他。自从札拉千科遭杀害后,布隆维斯特便排出二十四小时的班表,让办公室随时有人在,每晚也会有人在里头过夜。值勤名单包括他自己、柯特兹、玛琳和克里斯特。罗塔是出了名的怕黑,死也不肯独自在办公室过夜。莫妮卡不怕黑,但她工作得太卖力,所以让她下班后回家休息。桑尼已经有点年纪,而且身为营销主任与编辑工作无关。他也快去度假了。

“有什么新消息吗?”

“没什么特别的,”柯特兹回答:“今天全是五一的新闻,再自然不过。”

“我会在这里待几个小时,”布隆维斯特告诉他:“你去休息一下,九点左右再回来。”

柯特兹离开后,布隆维斯特拿出匿名手机打给哥德堡的特约记者丹尼尔·欧森。这些年来,《千禧年》刊登过他的几篇文章,布隆维斯特对他搜集背景资料的能力很有信心。

“欧森,我是布隆维斯特,你方便说话吗?”

“当然。”

“我想找人作个调查。我们可以付你五天的劳务费,而且调查结束不必写报告。当然,你愿意的话还是可以用它写一篇文章,我们会刊登,但主要是调查的部分。”

“好,说吧。”

“这很敏感,除了我你不能和任何人讨论,而且只能透过热邮和我联络。你甚至不能提到你正在替《千禧年》调查事情。”

“听起来很有趣。你想知道什么?”

“我要你到索格恩斯卡医院做一份工作场所报告。我们就把报告简称为‘ER’,目的是观察真实场所与电视剧之间的差异。我要你到医院的急诊室与加护病房观察几天,和医生、护士、清洁工……总之就是所有的工作人员谈谈。问问他们的工作情形,问他们确实都做了些什么等等。当然还要拍照。”

“加护病房?”欧森问道。

“没错。我要你把焦点放在针对重伤病人进行后续护理的一一C病房区。我要知道整个区的规划格局、有谁在那里工作,还有他们的长相与背景。”

“除非我记错了,不然一一C区应该有个病人叫莉丝·莎兰德。”

欧森果然不是刚出道的菜鸟。

“那可有趣了。”布隆维斯特说:“找出她住哪间病房、隔壁住了什么人、那一区的例行公事为何。”

“我觉得这应该完全不是这则报道的重点。”欧森说。

“我说过了……我要的只是你调查的结果。”

于是他们交换了热邮信箱。

护士玛莉安进来的时候,莎兰德正仰躺在地板上。

她“咦”了一声,对患者在加护病房的这类行为是否恰当表达质疑。但她也承认,这是病人唯一的运动空间。

莎兰德汗流浃背。她听从理疗师的建议,花了三十分钟做举臂、伸展与仰卧起坐。其实她每天都有一长串的动作要做,以强化三星期前动过手术的肩膀与臀部肌肉。她呼吸粗重,只觉得身体状况奇惨无比。虽然很容易疲倦,左肩很紧,而且稍一用力就痛,但确实正在逐渐复原。手术后不断折磨她的头痛已经减缓不少,现在只偶尔才会发作。

她认为自己已经好了八九成,有可能的话,应该可以大步——或至少一拐一拐地——走出医院,但实际上却不然。首先医生尚未宣布她痊愈,其次她的房门始终都上锁,门外走廊上还坐了一个安保公司派来的该死打手看守着。

以她的健康状况其实可以转入普通康复病房,但经过反复讨论后,警方与院方一致同意让莎兰德暂时留在十八号病房。这个房间看守较容易,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工作人员在附近走动,而且是位于L型走廊的尽头。札拉千科命案发生后,一一C病房区的人员都提高警觉,加上对莎兰德的情况十分了解,因此最好不要让她搬进以新程序运作的新病房。

无论如何,再过几星期,她在索格恩斯卡的住院生活就要结束。医生一旦宣布她可以出院,她就会被送往斯德哥尔摩的克鲁努贝里看守所等候审判。而决定这个时机的人正是约纳森医师。

哥塞柏加枪击案发生十天后,约纳森医师才准许警方首度进行正式问讯,依安妮卡之见,这对莎兰德有利。只可惜连安妮卡要见当事人也难如登天,这可就很讨厌了。

经过札拉千科命案与古尔博企图自杀等事件的纷扰后,约纳森评估了莎兰德的状况,并考虑到莎兰德涉嫌三起凶杀案,还几乎受到父亲的攻击致死,想必承受了极大压力。他不知道她是否清白,而身为医生,他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断定莎兰德受到压力、被枪击三次,还有一颗子弹射进大脑差点要了她的命。她高烧不退,又有严重的头痛。

他不敢大意。无论是不是嫌犯,她毕竟是他的病人,让她痊愈是他的职责。于是他填了一张“禁止探视”的表格,这与检察官的那张禁止令毫无关系。他开了各种药方,并嘱咐她彻底卧床休息。

但约纳森也明白隔离是一种不人道的处罚方式,事实上几近于刑囚。不得与任何朋友接触,谁也高兴不起来,所以他决定让莎兰德的律师代替朋友的角色。他和安妮卡进行了一番恳谈,解释说她可以每天和莎兰德会面一小时,这段时间内她可以和她说话,也可以只是静静坐着陪她,就是不能谈论莎兰德的问题或是即将展开的法律之战。

“莎兰德头部中弹,伤势非常严重。”他解释道:“我想她已经脱离险境,但随时还是可能出血或出现其他并发症。她需要休息,需要时间复原。只有当她完全康复了,才能开始面对法律问题。”

安妮卡能理解约纳森医师的论点。她会和莎兰德聊一些普通话题,偶尔也会暗示她与布隆维斯特所计划的策略要点,但莎兰德吃了太多药、太疲乏,往往听安妮卡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阿曼斯基端详着克里斯特所拍下从科帕小馆开始跟踪布隆维斯特那两人的照片;焦距调得非常清晰。

“没有,”他说:“从来没见过他们。”

布隆维斯特点了点头。此时是星期一上午,布隆维斯特从车库进入米尔顿大楼后,便和阿曼斯基待在他的办公室。

“年纪较大的是莫天森,沃尔沃的车主。他像是有愧良知似的跟了我至少一个星期,说不定还更久。”

“你认为他是秘密警察?”

布隆维斯特提到莫天森的经历。阿曼斯基犹豫着。

秘密警察老是出糗,这可以视为理所当然、再自然不过的事,而且不只是瑞典秘密警察,全世界的情报单位恐怕都是如此。法国秘密警察甚至派蛙人到新西兰炸毁绿色和平组织的“彩虹战士号”,老天爷!那肯定是有史以来最愚蠢的一次情报运作,但也可能排在尼克松总统疯狂地闯入水门大厦的事件之后。有这么白痴的领导人,也难怪屡屡发生丑闻。秘密警察的成功事迹从未被报道过,但一旦做出任何不当或愚蠢之事,媒体就会发挥事后诸葛的本领大加挞伐。

一方面,媒体将秘密警察视为绝佳新闻来源,几乎每一次政府出的政治错误都会上头条:“秘密警察怀疑……”秘密警察的说辞在头条新闻里举足轻重。

另一方面,各党派的政治人物与媒体一得知有哪个曝光的秘密警察曾监视瑞典公民,总会特别严厉地谴责。阿曼斯基觉得这实在很矛盾。他完全不反对秘密警察的存在。因为总得有人负责看着那些民族布尔什维克激进分子、那些读了太多巴枯宁著作的人——其实谁管这些新纳粹读了谁的作品——以免他们用肥料和油拼凑成炸弹,放到罗森巴特外的某辆货车内。秘密警察是必要的,阿曼斯基并不觉得稍为偷偷监视一下有何不妥,只要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保卫国家安全。

当然了,问题是被指派监视公民的组织必须受到严格的公共监督,必须遵守高标准的宪法原则。然而,国会议员几乎不可能监督秘密警察,即使首相指派特别调查员,多半也只是名义上可以插手一切。阿曼斯基手上有布隆维斯特复印的黎波姆所著的《一项任务》,他愈看愈感惊讶。假如发生在美国,将会有十来个资深情报员因为妨碍司法而遭到逮捕,并被迫出席国会的公共委员会。但在瑞典,这些人显然碰不得。

莎兰德一案显示该组织内部似乎乱了套。但是当布隆维斯特特地送来一只安全手机时,阿曼斯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人有妄想症。直到听完详细过程,审视了克里斯特的照片后,他才勉强承认布隆维斯特的怀疑有理。这并非好预兆,反而显示出十五年前企图除掉莎兰德的阴谋并非过去式。

若说一切都是巧合,也未免太多了。且不论札拉千科可能是被一个疯子杀死的,命案发生时,布隆维斯特和安妮卡手上要用来举证的最重要文件竟也同时被窃。这已经够惨的了,没想到关键证人毕约克也跟着上吊自尽。

“说好了,我可以把这个交给跟我接头的人对吗?”阿曼斯基边整理布隆维斯特的资料边问道。

“你说这是你信得过的人?”

“一个拥有最高道德名望的人。”

“在秘密警察界?”布隆维斯特的口气难掩怀疑。

“我们的意见必须一致。我和潘格兰都接受了你的计划,也愿意和你配合。但我们无法独力厘清整件事,如果不想最后以灾难收场,就得在政府机关里找盟友。”

“好吧。”布隆维斯特勉强点头同意。“我从来不会在文章发表前透露数据。”

“不过在这个案子里,你已经透露了。你已经告诉我、你妹妹还有潘格兰。”

“话是没错。”

“你会这么做是因为连你也明白这绝不只是你们杂志社的一篇独家。这一次,你并非客观的报道者,而是实地参与了逐渐展开的事件,所以你需要帮助,单凭一己之力,你是赢不了的。”

布隆维斯特投降了。反正他也没有对阿曼斯基或妹妹说出完整的事实。他和莎兰德之间还有一两个只有他们俩知情的秘密。

最后他和阿曼斯基握了手。

第九章

五月四日星期三

爱莉卡开始代理《瑞典摩根邮报》总编辑职务三天后,总编莫兰德便在午餐时间过世了。他在玻璃笼中待了一整个上午,爱莉卡则和副主编彼得·弗德列森一起去会见体育版主编,以便多认识同事并了解他们的工作方式。弗德列森现年四十五岁,在报社里还算是新人,虽然沉默寡言但不讨人厌,经验也很丰富。爱莉卡已经决定一旦换自己掌舵,弗德列森的见识是可以仰赖的。她花了不少时间评估哪些人她将来可以信赖,并延揽入自己的新团队。弗德列森绝对是个好人选。

他们回到编辑台时,看见莫兰德起身走到玻璃笼的门边。他好像吓了一跳。

接着他身子往前倾,手抓住一张椅子的椅背,撑了几秒钟,随后便不支倒地。

救护车还没到,他就断气了。

一整个下午,编辑室都弥漫着慌乱的气氛。董事长博舍于两点抵达后,召集员工为莫兰德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悼念仪式。他提及过去十五年来莫兰德如何为报社尽心尽力,以及身为报人有时需要付出的代价。最后他请众人默哀一分钟。

爱莉卡发觉有几位新同事正看着她。一个未知数。

她清清喉咙,在没有受邀也不知该说什么的情况下往前踏出半步,语气坚定地说:“我认识莫兰德总共整整三天,时间实在太短。尽管对他的了解十分有限,但说实在的我真希望能多认识他一点。”

她从眼角余光瞥见博舍盯着她瞧,便即住口。对于她的主动发言,他似乎很惊讶。她又往前一步。

“你们总编辑的不幸骤逝将会为编辑室造成问题。我预定要在两个月后接替他的工作,本来以为还有时间能多多向他学习。”

她看见博舍张开嘴似乎有意说些什么。

“如今已不可能了,我们将度过一段适应期。但莫兰德是一份日报的总编辑,报纸明天还得照常发行。现在距离送印刷厂还有九个小时,距离头版定稿还有四个小时。我能不能请问……你们当中哪一位和莫兰德的关系最亲密?”

员工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鸦雀无声。最后爱莉卡听见左侧传来一个声音。

“应该就是我了。”

是头版主编古纳·马格努森,已经在报社工作三十五年。

“需要有人来写一篇讣闻,不能由我执笔……那太冒昧了。能不能请你代劳呢?”

古纳迟疑片刻,但还是说:“好,我写。”

“我们要以整篇头版报道,其他的全都往后挪。”

古纳点点头。

“我们需要照片。”她往右边一瞄,正好与图片编辑雷纳·托凯森四目交接。他点了点头。

“我们得开始忙这个了。一开始可能会困难重重。当我需要有人协助作决定,我会询问你们的意见,也会仰赖你们的技能与经验。你们知道发行报纸是怎么回事,而我还得多上点课。”

她转向弗德列森。

“弗德列森,莫兰德非常信任你。目前你得像个导师一样地教我,责任要比平常更重一些。我想请你当我的顾问。”

他点点头。不然还能怎么办?

她接着将话题转到头版的主题。

“还有一件事。今天早上莫兰德在写他的社论。古纳,你能不能进他的电脑,看看他写完了没有?即使还没有完全完稿,我们也要发表。这是他最后一篇社论,若不刊载未免太可耻。我们今天出的报纸依然是霍肯·莫兰德的报纸。”

无人作声。

“如果有人需要一点私人时间,或想休息一下好好思考,就请这么做吧。你们都知道截稿时间。”

无人作声。但她发现有人点头同意。

“开工吧,各位。”她用英语低声说。

霍姆柏无计可施地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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