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第三电子书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长恨歌-第1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爱丽丝公寓这地方,蒋丽莉听说过,没到过,心里觉得是个奇异的世界,去那里有点像探险,不知会有什么样的遭际。再加是个阴疆很重的下午,乌云压顶的,心情况都得厉害。她乘了一辆三轮车,觉着那三轮车夫的眼光都是特别的。车从百乐门前走过时,已有了异常的气氛。车停在路口,她付钱下车,然后走进了弄堂的铁门,背后也是有眼睛的。那弄内悄无声息,窗户都是紧闭,窗内拉着帘子,有一幅帘子上是漫洒的春花,有些天真的乡气。蒋丽莉似乎嗅见了王琦瑶的气息,她想:王琦瑶真是在这里的啊!她有些胆怯地按了电铃,不知是盼还是怕那开门的人就是王琦瑶。天就像要挤出水来的样子,明得不能再阻。门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张脸,看不清眉目的,问她找谁,说的是浙江口音。她说找王得摇,是她的同学,姓蒋。门重又关上,只一小会儿便开了,让她进去。客厅里很暗,打错地板反着棕色的光,客厅那头的房门开着,有一块亮光,光里站着王琦瑶,穿了曳地的晨衣,头发留长,电烫成波浪,人就像高大了一圈。她们俩都背着光,彼此看不清脸,只看见身形,是熟又是生。王琦瑶说:你好,蒋丽莉。蒋丽莉说:你好,王琦瑶。她们说过这话便走拢过来,到了客厅中间的沙发前,这时,那浙江娘姨端来了茶,两人便坐下。王琦瑶又说:蒋丽莉,你母亲好不好?还有你兄弟好不好?蒋丽莉—一回答了好。窗帘上透进些微天光,映在王琦瑶的脸上。她比以前丰腴了,气色也鲜润了些,晨衣是粉红的,底边绣了大朵的花,沙发布和灯罩也是大花的。蒋丽莉眼前出现王琦瑶昔日旗袍上的小碎花,想那花也随了主人堂皇起来的。

她们面对面坐着,有些没话说。由于物人皆非,连往事也难再提,甚至都好像想不起的。停了一会儿,蒋丽莉说:是程先生托我来看你的。王琦瑶淡淡一笑,说:程先生在忙些什么呢?还是成天地照相,洗印?那照相间里有没有添新设备?记得有几盏灯是烧坏了,准备再买的。蒋丽莉说:他早已不碰那些东西了,别说是照相的灯,只怕连一般的电灯都快技不亮了。王琦瑶又笑了,说:这个程先生啊!好像程先生是个顽皮的小孩。然后她对蒋丽莉说:你呢,什么时候戴博士帽呢?这时,连蒋丽莉都成了小孩。王琦瑶活跃起来。接着说:写了什么新诗没有?蒋丽莉沉下了脸,想她有点欺人,却不知是仗着什么,便反话道:王琦瑶,你呢?是不是很好?王琦瑶微微一昂下巴,说:不错。这表情是过去不曾有过的,带着慷慨凛然之气,做了烈士似的。王琦瑶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还知道你母亲心里在想什么,你母亲一定会想你父亲在重庆的那个家,是拿我去作比的;蒋丽莉,你不要怪我说这样的话,我要不把这话全说出来,我们大约就没别的话可讲,在你的位置当然是不好说,是要照顾我的面子,那么就让我来说。蒋丽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无地自容的样子,心里却不得不承认王琦瑶的聪敏过人,可谓一针见血。王琦瑶接着说:对不起我要作这样的比喻,怎么比喻呢?你母亲是在面子上做人,做给人家看的,所谓“体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而重庆的那位却是在芯子里做人,见不得人的,却是实惠。你母亲和重庆那人各得一半天下,谁也不多,谁也不少;至于谁是哪一半,倒是不由自己说了算,也是有个命的。蒋丽莉此时此刻脸不红心也不跳,虽是拿她父母做例子,却是像上课似的,全是处世为人的道理。这道理还不是那些言情小说上的粉饰过的做梦般的道理,是要直率得多,也真实得多。王琦瑶也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似的,不动心不动气。她又说:要说自然是面子和芯子两全为好,也就是圆满的意思了,可入的条件都是有定数,倘若定数只能面也凑合,里也凑合,还不如盖下一边,要个满满的半边,也是不圆满里的圆满;再说,还有句老话叫作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呢!缺一半,另一半反可更牢靠更安全还说不定呢!蒋丽莉听了王琦瑶这一席话,心想方才被她看成小孩并不吃亏,这些道理是可与做她母亲的人去平齐的。

正像王琦瑶说的,把这话说出来,别的话便也好说了。这是最大的忌讳,摆出来也不过如此的,更何况枝枝节节的难堪。两人都轻松下来,蒋丽莉问了些李主任的情况,王琦瑶也都不瞒她,还告诉了些事情的经过,再就带她参观房间。进卧室时,王琦瑶抢行一步,将床上的什么塞进了床头柜里,脸上掠过一片红晕,使蒋丽莉想起她不再是姑娘了,两人间好像有了一条分界线,有些隔河相望了。看毕,王琦瑶又吩咐那浙江娘姨去买蟹粉小笼作点心,一边吃一边告诉蒋丽莉左邻右舍的闲事,许多上海滩上盛传的流言竟在此得到证实,也作了细节上的更正。这时,天倒有些亮起来,晴了一半。两人又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却是将嫌隙搁下不谈,只说些好的。因此那程先生便再不提了,没这人似的,倒是李主任说得多些。王琦瑶拿来李主任的板烟斗给蒋丽莉看,大小各异的,装在一个金属盒里。王琦瑶拿起一个在嘴上,做那抽烟的姿态,很孩子气的。蒋丽莉起身告辞,王琦瑶却怎么也不让走,非留她吃晚饭,嘱那娘姨做这做那。主仆都有些兴奋,想来蒋丽莉是这里的头一个客人。吃晚饭时,王琦瑶对蒋丽莉说了一句动感情的话,她说;总是我在你家吃饭,今天终于可以请你在我家吃饭了。这话使蒋丽莉也有些触动,她头一回体谅到王琦瑶住在她家的心情,这本是她从来没想过的。窗外全黑了,客厅里开了灯,亮堂堂的,留声机上放了一张梅兰芳的唱片,咯呷呀呀不知在唱什么,似歌似泣。灯下的杯盘都是安宁的样子,饭菜可口,还有一些温过的花雕酒,冒着轻烟。

蒋丽莉不知该如何去对程先生说,她不免也为程先生着想,生怕他经受不住这打击。她还是为自己着想,倘若他真的垮到底。卜都死绝,她又希望何在呢?这时候,她是可怜程先生也可怜自己,可怜他们两个都是被动,由不得自己做主。这天她决定去和程先生谈,约他在公园里见面。她老远就看见程先生的身影,劳竟不立的样子。想到自己带给他的竟是那样的消息,不由得感到了抱歉。她还没下车,程先生便迎了过来,然后两人起进了公园。走在甫道上,一时都无语,程先生想问不敢问,蒋丽莉想说又不好说。两人沿了市道走了一圈,到了湖边,租了船,一头一尾坐着,荡到了湖心。虽是面对面,中间却隔了个王琦瑶,夺去了注意力。划了一会儿桨,蒋丽莉说:程先生还记得吗?前一回来这里划船,是我们三个人。说这话是为了渐入正题,让程先生有个准备。程先生好像预感到前边有什么祸事等着他,不由红了脸,避开话题,要蒋丽莉去看岸边的一株垂柳,说是可以入画的。若在平时,这正是对蒋丽莉。动思的话题,可今天却是有另外的任务。她没有搭程先生的腔,重起头道:我妈昨天还说,王琦瑶不来,程先生也不来了。程先生强笑了一声,想打岔却找不出话来,便垂下眼去看水面。蒋丽莉虽是不忍,但想长痛不如短熬,就一鼓作气说道:我妈还告诉我有关王债瑶的一些流言。程先生险些地丢了手中的桨,苍白着脸说:流言是不可信的,上海这地方,什么样的流言没有啊!蒋丽莉被地抢白了一通,又好气又好笑,禁不住嘲讽说:我还没说是哪一种流言呢,你就不相信。程先生的眼睛在镜片后闪了一闪,早忘了划桨,船兀自打着转。蒋丽莉倒难以启口了,可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要不说怕是再投机会了,便平淡了口气,一五一十将她听到看到的都告诉了程先生。程先生手里划动了桨,一下一下,不说也不哭,变成个牵线人似的。他把船划到岸边,用桨够住岸边一块石头,把缆绳绕住,然后上了岸,也不管船上还有一个蒋丽莉。等蒋丽莉手慌脚忙地爬上岸去,还替他拿着斯迪克,他已进了一片小树林子,面对了一棵树站着。她走近去,本想埋怨他,却见他在流泪。

程先生!蒋丽莉轻轻地唤他,他不是不答应而是听不见。蒋丽莉又轻轻地扯他衣袖,他也不是不理睬,而是不觉得。蒋丽莉不由得叹了一声道:你这么难过,叫我怎么办呢?程先生这才回头望了她一眼,无限惨淡地说了声:还不如死了好呢!蒋丽莉潸然泪下,心想她这太原来还抵不上一死的,心里正过不去,不料程完生却将她搂住,头抵着她的头。她便不由自主地抱住了程先生,嗅到了他衣领上的生发水气味,很清淡的。她心里升起了希望,虽然是从程先生的绝望里硬挤出来的一线,月日也是希望。

以后的日子里,程先生再不提王琦瑶了,蒋丽莉也不提。他们俩每星期都有约会,或是吃饭,或是看电影。那吃饭和看电影的地方都是另选的,不是过去三个人常去的,也不是程先生单独与王琦瑶同去的。就好像在躲王琦瑶,越想躲越躲不了,每一回见面,两人都会无端地生出紧张,生怕做错了什么似的。那王琦瑶在彼此的心里都占了大地方,留给他们自己相知相交的只有些缝隙了,打擦边球似的。不过,虽然只是缝隙里的情义,却是真情义,没有欺骗和作假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蒋丽莉对程先生自然是没话说,程先生对蒋丽莉至少是没有反感,还有些感激。感激她对自己,也感激她对王琦瑶,是兄妹朋友的感情,也是起作用的感情。有一段,他们的往来还相当密切,几乎天天见面,甚至两人还共同出席一些亲朋好友的宴席和聚会,俨然一对情侣,婚娶之事就在眼前的形势。这段日子,是心底平静,不说大的憧憬,却有些小计划的。程先生是蒋家的座上客,连那木头样的少爷,见面也有几句客套的。蒋丽莉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父亲从内地回来,郑重地见了面,彼此都留下了好印象。程先生虽然没有正式提出求婚,可言语间已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蒋丽莉的母亲开始着手为蒋丽莉设计结婚的仪式,还有喜宴上穿的旗袍,同时也想起自己出阁的情景,又是喜又是悲。

在这热腾腾的气氛中,蒋丽莉的心却有点凉。程先生分明在与她接近,她倒觉得是远了。她得到程先生的感情越是多就越是不满足。蒋丽莉不免是得寸进尺。她天性里就是有占有欲和权利心的,先前的宽忍不过是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这也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人之常情,但在蒋丽莉身上则表现得尤为极端,退也是到底,进也是到底,没有中间道路的。这时候,她对程先生的态度几近苛求,稍一个走神都是不可以,且又将王琦瑶看得过重,凡事都往这上面联想。开始,是心里想,嘴上还是不提,没个禁区,也是留有余地,可后来情形就有些变了。这回,两人走在马路上,是去先施公司为友人买礼券。正说着话,程先生却有点对不上茬,分明是心不在焉。顺了他的目光看去,前边有一架三轮车,车上大包小包中间坐了个披斗篷的年轻女人。蒋丽莉先还有些不明白,再仔细看去,才恍然若悟,也停了说话。她不说话,程先生倒像醒了,问她说到一半怎么不说了,蒋丽莉冷笑:我以为前边那人就是王琦瑶,就忘了话是说到哪里了。程先生冷不防被她点穿了心思,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好不作声。这是自那日划船以来头一回提王琦瑶的名字,把彼此的隐衷都抖搂出来的意思,有些撕破脸的。蒋丽莉见程先生不说话,便当他是承认,还是不服气,一下子火了起来,买东西的心思全没了,当下叫住一辆三轮车,上去就走,把程先生丢在了马路上。程先生虽是难堪可也无奈,谁让自己不留心呢?他自个儿去先施公司买了礼券,又去采芝斋为蒋丽莉买了点松仁糖,便乘电车去了蒋丽莉家。蒋丽莉本来在客厅,见他来了,转身上楼进了房间,还把门反锁了。程先生又不便大声,只得压低了声音,里边就是不开门,待他认了输准备走开,却听那门锁略地一声开了。推开门,见蒋丽莉站在门前,眼睛哭成个桃了。于是百般地劝慰,直到天近黄昏,才将她劝慰过来。

事情有过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渐渐地,蒋丽莉是有些把王琦瑶挂在嘴边,动辄便来。有时说的准,有时却是出错的,而不论对错,程先生总是一概吃下去,赔不是。次数多了,程先生自己也有些糊涂,真以为自己是非三荷瑶莫属的了。王琦瑶本是要靠时间去抹平,哪经得住这么翻来覆去地提醒,真成了刻骨铭心。程先生经历了割心割肺的疼痛,渐渐也习惯了没有王琦瑶的日子,虽然也是没有奈何。如今,蒋丽莉却告诉他,他原来可以用心存放王琦瑶的。王琦瑶又好像回来了,朝夕相伴的,还免去了早先的牵肠挂肚,是更自由的念想。他开始喜欢独处,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和王琦瑶在一起的时候。他重新又摆弄起照相机,却热衷于拍些风景啊,静物啊,建筑什么的,没有人物,是给王琦瑶留着空的。于是,就将蒋丽莉忽略了,见面的次数稀疏下来。开始,蒋丽莉赌气也不约他,好容易来了电话或者来了人,还爱理不理的。甚至干脆拒绝。有点欲擒故纵,也有点动真气。可后来,程先生干脆设消息了,蒋丽莉不由着了慌,开始给程先生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程先生的声音,一颗心是放定了,气却又上来了。虽是见了面,终是不欢而散,彼此都是扫兴。几次下来,程先生竟也婉拒她的约请了。这样,事情就退到最初的状态,两个人的认真和努力都付之东流似的,有徒劳的感觉。蒋丽莉是不甘心的,也是不相信。程先生的婉拒反倒激励了她,使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电话过去。她又一次退到底,变得谦卑起来,怎么都可以,只要与他见面。程先生却是有点怕了,躲着她的。这“怕”倒不是专对蒋丽莉的,而对了男女之情来的。程先生的两次恋爱都是折磨人的,付出去的全是真心,真心和真心是有不同,有的是爱,有的是情义,可用心都是良苦,然而收回的是什么呢?因此,他开始从根本上怀疑有没有什么两情相悦。他想男女之情真是种瓜不得瓜,种豆不得豆。不得是磨人,得也是磨人。

丽莉打电话过去就没人接了,去程先生新供职的公司打听,却说他请长假回了老家,什么时候返沪尚不可知。蒋丽莉又去他那外滩的顶楼的居所,想找找有没有留下字条一类的线索。她已有那寓所的一把钥匙,倒是不常用的,国总是程先生上她家的多。电梯无声地上了顶楼,穹顶下有一股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没有人烟的气息,很多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着。她将钥匙插入锁孔,开门进去。屋里是黑的,拉着窗帘,从缝隙间漏进光线,灰尘便在那里飞舞。她站了一会儿,适应了眼前的暗,才渐渐走动起来。地板是蒙灰的,照相机上是蒙灰的,桌上榜上都是蒙灰的,灯上罩了布,左一架,有一架,也是蒙灰的。她在中间的空地上走了几步,想象着灯光亮起的情景。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空,无着无落的,一颗心便无底地往下掉。那些作布是用的台阶几凳照原样放着,有一隅冷清的表情。蒋丽莉看着它们,只觉着心里的空。蒋丽莉走进化妆间,开了梳妆桌上的灯,桌上是收拾过的,干干净净,只是有发。她看见了镜里的自己,是这顶楼公寓里的唯一的活物,却也是抽了心去,只剩下躯壳。她关上灯再去暗房,暗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