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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道-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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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现在用不着了,留着还是祸害,还是烧了吧。”“烧了?!”他惊讶地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烧了,别留下一点痕迹,”书记咬着牙关说,“今天上午你哪儿也别去,把这些钱处理干净。”“太可惜了!”他小声嘀咕道,然后认真地问,“书记,这些钱当初不收不行吗?”“商政,”书记慨叹道,“别看我是东州市最大的官,也抵挡不住这些红包啊,给我送钱的力量太大了,逼得我拒也拒绝不了,藏也藏不住,用也用不得,退也退不成,交也交不得,毁了又可惜,有时候我觉得就像一个被强暴的小女子。”望着老板无奈的神情,他想起去年书记生日前夕,省检察院副检察长来看书记,扔给书记两万元人民币,送走检察长后,书记把他叫进办公室为难地问:“商政,你说这两万块,咱是留下,还是退回去。”当时他不假思索地说:“退回去,不就把人家得罪了吗?”书记听了他的话后,打开保险柜随手把两万块钱扔了进去。就在他转身从门口洗脸架上取下洗脸盆准备烧钱之际,书记铁青着脸说:“商政,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我听说专案组住在省迎宾馆十三号楼,从明天起,你不用跟着我,采取一切手段监视专案组动向,能收买的收买,能贿赂的贿赂,专案组的人也是肉长的,我就不信打不开缺口。”他听了老板的话以后,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书记交代完到省里开会去了,办公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把门锁好后,望着堆在茶几上像小山似的红包,茫然不知所措。他情不自禁地掏出自己的小镜子照了照,发现镜子里的脸突然不像自己的老板了,奇怪了,以前以为自己几乎就要变成书记了,今天怎么突然找不到感觉了?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镜子里的脸不仅不像书记,也不像自己,这张脸如此陌生,究竟是谁?阳光像幽灵一样弥漫在空气中,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迷失了。“谁能告诉我,我是什么人?”这是莎士比亚笔下李尔王的呼喊,这喊声振聋发聩,让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了捂耳朵。他随手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红包,抽出一沓绿票子,刚好是一万美金,多么漂亮的绿票子,烧了多可惜啊!可是他还是抽出一张,用打火机点着了,火苗欢快地舞动着,像老鼠一样一口一口地撕咬着绿票子,仿佛撕咬着他的心,一张绿票子化作了灰烬,屋子里弥漫着灰烬的香味,他猛然激灵了一下子,耳畔响起一个声音:“难道你也想如此毁灭吗?”“不!”他情不自禁地回答。“我得自救,我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手忙脚乱地将红包和信封里的钱一沓一沓地抽出,整整五万美金,三十万人民币,望着这些耀眼的金钱,他猛然清醒了,心情复杂地想:“老板,对不住了,我不想成为你手中的镜子。我只好走自己的路了。”想到这儿,他将钱收进随时准备出差用的拉杆箱内,然后将地上撒落的信封一张一张地烧掉,直烧到夜幕降了下来,仿佛自己已经被打发到了阴间。他毅然决然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了一眼,外面早已华灯初上,他平静地给书记打了个手机,告诉他该烧的都烧了,书记说辛苦了,一切按计划办吧。然后挂断了手机。他呆立了片刻,拽起拉杆箱走出办公室。“不能再拖了,否则一切都完了!”他在电梯里想。

他开着车快到迎宾馆时,又犹豫了,他知道一旦自己走进十三号楼,自己的政治生命或许就彻底结束了,即使仍然能留在官场,也不会有人重用自己了,因为谁都不会容忍背叛。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算不算背叛,背叛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已经碎了,他又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感觉镜子里的脸很像自己,他淡淡地笑了,摇下车窗,随手将小镜子扔出窗外,随着“砰”的一声脆响,他毅然决然地将车驶进省迎宾馆……

在实际传闻中,商政的确是烧掉了五十万,信以为真的人极尽辱骂之能事,我住的酒店附近有一个公园,里面有一个小广场,每天都聚集着百儿八十人在那里高谈阔论,简直就是民间沙龙,我曾经好奇地去听过几次,一些人在谈及商政烧钱这件事时,简直是怒发冲冠、血贯瞳仁,将世界上最难听的词都送给了他。我不知道商政听了这些话会作何感想,反正我听了以后,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但是我并不认同这些下三烂的胡编乱造,因为这座公园是东州最丑陋的一座公园,别看它紧挨着几十栋退休老领导的别墅,却是一个极黄极肮脏的所在,一些无业游民、闲散人员抽着劣质香烟东瞅瞅西望望,搭讪着那些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卖淫女,常言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商政在这些人嘴里难免被糟蹋得一身下水道味儿。说句心里话,我心目中的商政只是一时迷失了,因此我认为,书记摔碎了小镜子,预示着商政想做他人的梦想破灭了,商政扔掉小镜子,寓意着他开始寻找自我。我觉得小说家要能抓住关键时刻,像用快镜头摄影似的,抓住“现在”或“即时”的一刹那间。我认为商政在面对一大堆红包时恰恰就是这一刹那,不管故事往下如何发展,我都希望抓住这一刹那。

传闻三

我曾经是一个风风光光的市委书记秘书,如今却成了一个人格分裂的患者,听上去,谁都会认为这太荒谬,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荒谬就是真实。这年头某某市委书记被双规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因此东州一把手腐败了也并未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但是我作为他的秘书竟然能够出污泥而不染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于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把我淹死了。“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我就不信他是清白的。”“这种人为了保全自己,肯定一进去就全说了。”“不会是漏网之鱼吧?”“这种人天生就是他妈的叛徒!”常言道人言可畏,舆论杀人,我万万没有想到,解除双规后的我所承受的压力要比被双规时不知要大多少倍。然而相比老板的老婆给我带来的压力和痛苦,这些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自从老板和他的儿子一起被专案组双规后,他的老婆就从东州市第一夫人变成了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孤苦伶仃的女人,于是我作为她老公的秘书、她儿子的朋友,一下子就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她经常一个人开车到我家楼下,而且多半是夜半时分,电话一响,无论我妻子多么担心,我都得下楼,钻进她的车里,便不知所终。当然商量的都是如何救她老公和儿子的事,比如,如何打点北京的关系,如何收买贿赂专案组成员,甚至包括如何藏匿赃款赃物,搞得我整日在悬崖边上打转,只要稍稍打点退堂鼓,她便向我哭诉道:“商政,好兄弟,你可是嫂子唯一的亲人了,过去那些前呼后拥的势利小人,要么袖手旁观,要么落井下石,你可千万别嫌弃嫂子,否则嫂子可真是走投无路了。”我怎么能对一个几近绝望的女人的哀求奉上一个懦夫的歉意呢?但是每次帮她做完亏心事,我就觉得自己像手术台上一个麻醉过的病人,感觉心已经开始腐烂。我经常在夜里梦见自己的脑袋被人放在托盘里端到了宴会的餐桌上,我的血管的图案被大厅内辉煌的灯火投射到墙壁上。我的耳畔经常回荡着的咒语是:危险不危险……危险不危险……危险不危险……危险不危险……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这声音很像是老板的声音,就仿佛哈姆雷特在露台上遇上了鬼魂。我知道我从小就想成为王子,因为只有王子可以娶白雪公主,但是我不是哈姆雷特,天生就不够格,我只是个小秘书,却以为……哈哈,我不过是个顺从的工具,怪不得老板在任时最爱看的书是超级畅销书《狗图腾》,我问他:“这本书有什么好?”他感慨地说:“狗是狼的本家,狼都灭绝了,只剩下狗了。”我疑惑地说:“或许狼也是狗。”他笑了笑说:“反正都是犬科。”那次谈话后,出于好奇,我查阅了《东州市志》,确实没有狼的记载,只有狗的传奇。东州人竟然从古到今没见过狼,只见过狗。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查阅《东州市志》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历史只是一出闹剧。但是在《狗图腾》里找不到最后的救命稻草,那个“危险不危险……危险不危险……危险不危险……”的咒语有一天夜里突然变成了“危险……危险……危险……”。我不知道“危险”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有一股诡秘的力量开始操控我的心灵。或许真正的危险就是灵魂出窍,我已经感觉到灵魂在我的脑袋里撞击,它迫不及待地想寻找自我,只要有人敲一敲我的脑壳,灵魂就会冲出头颅。知道了自己的危险,我像保护卵子一样保护我的脑袋,直到有一天老板的老婆过生日,酒后她像抚摸哈巴狗一样抚摸了我的脑袋,我的灵魂顿时飞升了。

那一天大概是她做东州市第一夫人以来头一次凄凄惨惨地躲在家里过生日,前来祝贺的只有我一个人,实际上我也是她打电话约来的,她自己亲手炒了四个菜,开了一瓶法国红酒,生日就在淡淡的哀愁和凄苦的惆怅中透过缠绵的音乐开始了。窗外凄美的夕阳射进来,多少唤醒了我已经埋葬掉的心气,她在落下窗帘的房间里点着许多支蜡烛,头顶的天花板上是蜡烛映照的光圈,我抬头望着红红的光圈,有一种花圈的沮丧,总觉得房间内有一种祝英台坟墓式的气氛。没想到貌似坚强的她几杯红酒下肚,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想到自己未卜的前程,我也左一杯右一杯地麻醉着愁肠,不知不觉间我们俩已经醉作一团,她把我的头抱在怀里像抚摸哈巴狗似的抚摸着,一边抚摸一边呼唤她老公的名字,她每呼唤一声就仿佛有一根针在刺戳我的脑子,我的灵魂在脑子里嗡嗡直叫。一开始我还是被搂在内衣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脸已经埋在一对松懈得像面袋子一般的乳房内,松松软软、暖暖和和、热热乎乎,我的自控力刹那间闪现了火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猛灌自己红酒。没想到她倒出手来,竟垂着一对奶子站起身走到镜子前,左照一照右照一照,像个疯女人一样没羞没臊地开始脱衣服,东扔一件、西扔一件,不一会儿镜子里便出现了一个裸体的女人,我望着眼前白花花的胴体,身子突然一哆嗦,灵魂终于出窍了,耳边响起老板曾经的声音:“商政,你嫂子这星期不在家。”我下意识地回答:“老板,我安排。”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像她的老公了,她猛然转过身来,用一双泪眼望着我,此时的我早已不是我,而是我的分身之一,也就是她的丈夫,于是我那自我控制的最后火花熄灭了,我猛然起身吹灭屋子里所有的蜡烛,迫不及待地冲向镜子前那臃肿雪白的胴体……

人生之所以残酷,就在于无法追悔。干完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我似乎是清醒的,因为我离开她的家时,心情羞愧到了极点,怀着无地自容的感觉回到我家楼下,一进楼道便跪在了地上,几乎是跪着用双手和膝盖上的楼,我妻子给我开门时乍然惊叫起来,连我都吓得当场吐了一地。

第二天清晨,妻子早早地上班走了,我起得非常晚,快中午了才睡醒,一睁眼,脑袋里叽叽喳喳地挤满了人,我踉踉跄跄地走进卫生间,照镜子时,只觉得身体猛然一哆嗦,倏地,我消失了。一个黑脸的专案组成员接管了我的身体,他一脸严肃地问镜子里的人影:“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镜子里的人影好像是我,一脸得意地看着黑脸。黑脸厉声喝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黑脸魁梧的身材面对镜子里的我好像居高临下,我反问道:“你是谁?”黑脸答:“专案组成员。”我继续问:“是龙的传人吗?”黑脸答:“我是,但你已经不是。”镜子里的我嘿嘿笑道:“你知道谁是龙吗?告诉你,记住了,天子也叫真龙,所谓龙的传人也就是天子的传人。天子代表什么?”黑脸怒道:“一派胡言!”这时我又觉得身体猛然一哆嗦,黑脸已经变成了红脸,只见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给人一种奇怪的亲切之感。他温和地说:“想不到你还挺有思想。有思想是好事,但不能胡思乱想,思想不是越多越好,多了就要出乱子。什么叫解放?解放也是消灭。像你这种为虎作伥之辈,必须消灭。”红脸话音刚落,我的躯体又猛然一哆嗦,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大汉接管了我的躯体,他从盥洗台上的牙具杯内拿出我的刮脸刀,熟练地卸下刀片,向镜子里的我挥了挥,然后说了两个字:“保密!”就像切面包片一样,在我的前胸横一下竖一下地割了起来,带着体温的血液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我的前胸很快变成了纵横交错的小溪。万幸的是蒙脸大汉用力不猛,否则我的心脏很可能被当做土豆挖出来。大汉割完后轻蔑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我,身体突然膨胀起来,我借机钻进了他的身体,对着镜子一瞧,站在镜子前的血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右手还捏着滴血的刀片。“我的天!我这是怎么了?”我赶紧给妻子打了电话,她慌慌张张地赶回家,见到血肉模糊的我顿时就吓傻了,她赶紧叫救护车送我去了医院。在医院处置完伤口后,医生建议我妻子领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当时就拒绝了,我不想我的脑袋全部被撬开,任由别人窥探。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躯体痛苦地被我的分身们接管着,特别是老板和他的儿子接管我的躯体时,两个人密谋利用地皮赚黑心钱的丑事一五一十地从我嘴里说了出来,吓得我妻子目瞪口呆,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只好将老板的老婆过生日勾引我的丑事说了出来,我妻子听了以后痛苦万分。刚好半夜老板的老婆又把车开到了我家楼下,我妻子怒从心起,二话没说就下了楼,“臭婆娘!”我妻子一边冲出楼道一边大吼,就像魔鬼从阿拉丁的瓶子里钻了出来,她一把将老板的老婆从车里揪出来劈头盖脸地就抓,一边抓一边扯着嗓门吼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可把我老公害惨了!”老板的老婆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蒙了,她连忙钻进车内,一踩油门,逃掉了。我妻子不依不饶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骂:“臭婆娘,你们一家子都是王八蛋!”搞得许多人家打开窗户向外窥探。风波虽然过去了,但是我的痛苦却越来越重,老板因为有严重的牛皮癣,满后背都是,一到夏天不仅奇痒无比,而且流脓流血,因此每当他的分身接管我的身体时,我就使劲抓挠后背,抓得血肉模糊,我妻子见我痛苦万分,不顾我的反对,毅然决然地领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诊断后非常沉重地告诉我妻子:“你老公人格分裂了!”

应该说关于商政的所有传闻中,这一段是最离奇的。“人格”这个词,据说是从拉丁文译过来的,指的是“演戏时应剧情需要所戴的脸谱”,很像川剧的变脸。但是我不相信商政会人格分裂,因为在仕途上混久了,很可能将人格混丢了,一个没有人格的人根本谈不上人格分裂。当然像商政这种有远大政治抱负的人,还不至于混丢了人格,尽管他目前的处境非常艰难。当然,仅凭一则传闻还无法判断主人公的未来命运,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商政不会停止追寻,他的心灵始终都在路上,只是人生犹如一座迷宫,我们很难分清镜子与面具的区别,因为“我是谁?”既是问题,也是答案。

传闻四

他被谋杀了,市刑警支队支队长接到报案大吃一惊,连忙带领干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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