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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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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说话呀!”自个儿拿了肠子和捅条到院子里去翻洗肠子。西夏也跑出来帮忙,待肠子翻过来倒了粪便,就拿碱水搓一遍,又搓一遍。雷刚的媳妇和三婶算是拐把子亲戚,也提了馍笼来探望病人,靠在堂屋门扇上说:“嫁了当官的做娘子。嫁了杀猪的翻肠子。我只说我是翻肠子的,西夏你也翻肠子?”西夏说:“你怕要当娘子了!”雷刚媳妇说:“我当娘子?”西夏说:“雷刚要选上人大代表了,说不定明年后年他就有个官当哩!”雷刚媳妇说:“头大额颅宽,长大做了官,雷刚头拳头大一点,额有二指宽,他当他的猪倌去!”得得的舅家媳妇就说:“你要这么说,我就不给雷刚投一票了!”雷刚媳妇说:“只要你吃斋,再不去买肉,你投他那一票干啥呀?”得得的舅家媳妇笑起来:“你告诉雷刚,我投他一票,我还可以给他拉五票,我再去买肉,他得给我便宜些!”雷刚媳妇说:“这没问题!你要再买肉,直接来寻我,咱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雷刚?”挽袖子走下台阶帮西夏搓肠子。西夏说:“这一次选举,你估摸谁能选上?”雷刚媳妇说:“听雷刚说,提候选人的时候,苏红就放了话:“谁将来要投她的票了,一张票一碗羊肉泡……”西夏笑说:“那你也宣布么,一张票一副猪肠子!”雷刚媳妇说:“选人是选德性哩,你就是摆上金山银海,不投还是不投!”西夏说:“那谁的……”子路说:“西夏西夏,你去换一盆净水来呣!”西夏给子路做个鬼脸,起身去厨房的水瓮里舀水了。
刚刚舀了水出来,邻居的一个婆娘走到堂屋窗前给三婶招手,三婶出来,那婆娘说菜花的娘家嫂子提了馍笼子来了,三婶说:“她来干啥,还嫌人没死吗?来看笑话吗?”骥林娘忙过来说:“鬼,可别这么说话,有理不打上门客,菜花是菜花的事,与人家娘家人有什么?况且先是咱的娃不在了,菜花要考虑她的出路,她眼窝浅些,也是能想得来的事。”三婶说:“他伯的病起根发苗还不是菜花气的?!”骥林娘说:“甭说这话了!人家来了要喜喜欢欢地待承哩。把眼角屎擦了!”三婶撩起衣襟擦了擦眼,问:“还有没?”菜花的娘家嫂子领着三个娃娃就到了院子,骥林娘高声叫道:“哎哟,她嫂子来了!淑芬,刚才你婶还给我说让人给你们捎个话儿去,你怎么也就知道了?”淑芬说:“我去街上投票哩,听人说的……”雷刚的媳妇说:“已经开始投票啦?你肯定投的是苏红的票!”淑芬看了看雷刚的媳妇,说:“我也给雷刚投来……听人说我伯病了……我爹和娘今日赶茶坊镇的集了,菜花她哥又在家害感冒,浑身关节疼哩,我就来了,看看我伯啊!”三婶过去接了馍笼,说:“淑芬,你看我咋弄了这事嘛!”淑芬说:“人头不是铁箍的,谁不害病?”骥林娘说:“得病有什么丢人的,这些年咱这儿谁家没撂倒过一两个,都不害病,这人又怎么才叫死呀,黄泉路上谁不走?河况他伯说不定能抗过去的!”淑芬说:“这些年害癌的就是多,先前就没听说过有什么癌么。”子路说:“先前是不知道叫癌,其实也就是癌,我伯这病就是以往说的噎食病。”淑芬说:“子路,你是文化人,是不是咱这儿白塔一倒,白云湫的邪气冲过来了?”子路说:“我觉得是咱这儿水土有问题。”娘唬道:“你别胡说,人一辈一辈在这里住着,怎么这几年就倒头得这么快?”子路不再言语,退过来和西夏收拾洗好的肠子。西夏说:“我也琢磨,或许是水土有问题,或许人在发生了什么变化。我看过一个资料,说癌是人体细胞的一种变异,我就想了,历史上说人是猴子变的,从猴子怎么变成了人,这其中肯定有个漫长的过程,而这漫长过程里又肯定有什么突然的裂变,现在人类也太老了,要发生裂变,当然先是细胞变,那么患癌的人就是最早变异的人,进化的人。”子路说:“你比我说得更玄乎,你去给她们说说,说南驴伯的病不该悲哀,而要向进化人祝贺哩!”西夏一扬手,把肠子上的一疙瘩油抹在子路的脸上。子路忙低头端了盆子进了厨房。
肉切了块放在锅里,怎么也寻不着花椒生姜一类的调料,西夏去堂屋问三婶,却见淑芬领着三个娃娃立在南驴伯炕前,南驴伯见是淑芬,鼻子哼了一声,头却转向了炕里。淑芬说:“伯,伯!”南驴伯只是不吭声。三婶说:“他爹,淑芬他爹和娘不在家,淑芬替他爹娘来看你了。”南驴伯突然转过来一口唾沫吐在三婶脸上,骂道:“你羞先人哩!你嫌我还没死吗,你拿一包老鼠药来毒死我算了!”骂得三婶、淑芬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三婶就把淑芬拉出卧房,说:“你甭上怪,他骂我哩。”淑芬说:“我上什么怪,老的也该骂小的,骂着也不疼么。”却要告辞走。骥林娘赶紧拉住,说:“这怎么能走,来了就得吃饭呀,今日你是不能走的!”淑芬拗不过,在堂屋又都没甚话要说,坐了一会儿,说:“我不走啦,在这儿我给咱们做顿饭呀,是子路和他媳妇在厨房吧,怎么能让他们忙活?”众人都去了厨房,淘米,洗萝卜,泡粉条。一忙起厨房事,淑芬似乎活泛了些,就说:“婶,我伯这病或许就会没事的,蔡老黑在领着修白塔哩。”骥林娘说:“这谁说的?”淑芬说:“你还不知道呀?今早砖瓦窑上人多得很,开始往牛川沟运砖哩,这塔一修,白云湫的邪气就冲不着咱这儿了。”骥林娘说:“那年白塔一倒,我就梦着起了一场龙卷风,吹得天摇地动的,人都悬在半空,牛也悬在半空,碾盘碌碡都在半空……”淑芬说:“你老还真做了这梦?”三婶说:“她一年四季爱做梦,做了噩梦就往寺里去烧香哩。”骥林娘说:“也怪,常常是做了梦不久就灵验了。前年春上,我梦见从公路上开来一辆车停在蝎子尾村口,下来了一群娃娃,都是头上扎了个蒜苗小辫儿,穿着红兜兜。我还说,这么多娃,都是谁家的女孩子。到跟前一看,腿缝里都有个小牛牛。哎,那一年,咱村里生娃娃,都是男孩!”听骥林娘说梦,西夏也就蓦地想起了昨夜她做的梦,已经是几次了,梦境里曲折绮丽,醒来却忘了,现在想到了那梦里的一幕,脸上泛了红晕,不觉轻轻地笑起来。子路戳了她一下说:“发什么呆的?火溜出来啦!”西夏忙把柴火往灶口里塞了塞。三婶还在说:“淑芬,这塔真的修呀,不知几时能修好?蔡老黑能出钱,那我怎么也得去背背砖呀!”娘说:“你应该去背背砖!”西夏说:“你能背动几块砖?与其去背三块四块砖,不如去给蔡老黑投一票哩!”三婶说:“这我要给蔡老黑投的!”扭过头却给娘说:“蔡老黑恶是恶,心肠倒还好,他四娘,你当初也……”话未说完,娘瞪了一眼,三婶立即不言语了,娘说:“子路,你和西夏给咱到门外喊娃娃去,不要他们跑远,吃饭时到处寻不着。”两人出来,西夏说:“三婶一句话没说完,你知道她要说啥呀?”子路说:“我怎么知道?”西夏说:“你心里明得像镜一样!蔡老黑当时来找菊娃,咱娘还不愿意?”子路说:“不知道。”西夏吃喝着已经在篱笆前你一拳我一脚打闹开了的两个孩子。
饭熟了,是六菜一汤,菜有红萝卜粉条炒肉片,红烧条子肉,酸菜煎豆腐,炒土豆丝,白菜烩肠子,烧粉肠,汤是黄花木耳汤。饭菜端上桌,把南驴伯从炕上搀扶下来,先给他盛了一疙瘩米饭,又夹了两片肉,大家就都坐下来吃。原本买了肉要招待一些贴近的老亲戚的,但老亲戚们送了礼都没吃饭就走了,好吃好喝偏让淑芬他们享用了。三个孩子像狼一样,见肉上来就都去抢,又相互叫闹谁的多了谁的少了,碗里肉少的就把碗磕在桌上,饭菜洒了一滩。三婶忙帮着把碗收拾好让孩子端了,自己低了头用嘴去吸桌上的菜水汤,淑芬也便锐声训斥,让孩子们端了饭碗都到院子里去。南驴伯还是不看淑芬的脸,也不搭言,将肉片塞进口里,西夏看见他把肉放在嘴里嚼了又嚼,后来就叫三婶扶他到院里去,好大一会儿,南驴伯被搀回来,坐在那里再没端碗,只看着门外院子里三个孩子在那里狼吞虎咽,而面前的鸡一直在观察着动静,不时伸脖子去碗里啄那么一嘴。三婶就噙着眼泪走出堂屋,撵开了围着孩子们的鸡,西夏跟出来,三婶说:“你伯一辈子爱吃肉呀,肉总没吃够过,可现在把肉在嘴里嚼了半天,就是咽不下,到院里又吐了。”西夏听了,眼泪不觉也流下来。重新回到堂屋,那些孩子又进去嚷着要夹肉,西夏给他们夹了,就说:“伯,你不吃了,我搀你到炕上去。”南驴伯没说话,用手从盘子里捏了一块肉,扶着椅子往起站,西夏就把他扶到卧房去,他把肉在鼻子前闻了闻,又放在嘴里,说:“让我慢慢嚼,慢慢嚼。”西夏出来悄声说:“以后吃饭都不要到伯面前去,他见别人吃得那么香,心里就更难受哩。”
第二十二章
半后晌,三婶一定要到砖瓦窑去背砖,西夏也跟着去那里看。经过镇街上的镇政府门口,那里拥了六七个人,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票箱,贺主任就坐在票箱后。几个人仰了头看墙上贴着的候选人名单和简历,然后和贺主任说什么,贺主任就在登记册上记下来人的名姓,发一张选票,识字的就立在那里画了圆圈,不识字的让旁人代画,一一投在箱中。三婶说:“咱投不投?”西夏说:“这是你的权利么,该投的。”三婶就立在那一大片贴纸前嚷道:“蔡老黑在哪?蔡老黑在哪?”贺主任说:“你要投谁,我这儿有票的。”三婶说:“我选蔡老黑!”贺主任把表交给西夏,让西夏代画票,说:“要选十个人哩,你还要选谁?”三婶说:“谁给高老庄办事就选谁!”贺主任说:“给高老庄办事的人多了,咱的镇长呀,副镇长呀,派出所所长呀,计划生育专干呀,还有王文龙,苏红,苏红是给了你一千元的,你要选谁呀?”三婶把西夏拉到一边,说:“选不选苏红?”西夏说:“你看哩。”三婶说:“她是给了我一千元,可得得是死在地板厂里的,我不选她。你瞧贺主任的意思让我选苏红哩,我就说苏红名,你不要给她画的。”就高声说:“我还选镇长,副镇长,雷刚,顺善,苏红,还有咱贺主任!”贺主任说:“我不是候选人,你不要选我!”三婶说:“这是我的意见么,要选你贺主任!”把西夏画好的选票拿过去塞进了票箱。
两人才要离开,迷胡叔却来了,他是夹了那把胡琴要往太阳坡林子去的,老远就喊:“谁把顺善狗日的作了候选人了?高老庄的人都死完了,没人了?”贺主任说:“迷胡,迷胡,你嚷嚷啥哩,这是国家的大事,你要破坏,派出所的人就把你先铐起来!”迷胡叔说:“你就是拿枪崩了我,我也不选顺善!”贺主任说:“你不选他那是你的事,你要胡来却不行!”迷胡叔说:“那我谁都不选!”很得意地往过走。走过一丈远了,贺主任却说:“迷胡迷胡,你这往哪儿去呀?”迷胡叔说:“看守林子呀!”贺主任说:“你不要去啦,你到各村吆喝着让人来投票,我给你发劳务费的。”迷胡叔说:“我不去,让我坐在你那儿拿胡琴招人,我就留下!”贺主任说:“那你来吧。”迷胡叔真的坐在了票箱后的凳子上,开始拉他的胡琴,果然就招来一堆人,贺主任说:“迷胡你行!”迷胡叔说:“镇长就是在这儿讲话,也不一定有人来哩!”张狂起来,一边拉就一边喝开了:“黑山哟白云湫,河水哟往西流,家无三代富哟,清官的不到哟头!”贺主任说:“唱这不好,你唱革命歌曲!”西夏笑着,拉了三婶就走了。
砖瓦窑上的人确实很多,有用架子车拉的,有用笼担挑的,也有毛驴驮的,背篓背的,人人都是满脸肮脏,黑水汗流,却高兴得像过节一样。三婶一去,蔡老黑说:“我叔回来怎么样了?”三婶说:“脾气越发坏了。老黑,你叔一辈子老好人,没作什么孽么,咋害下这病?”蔡老黑说:“……癌病也不是不能好的,把塔修了,但愿他康复。”三婶说:“老黑,你积德哩,婶子没钱,婶子一定要来出些力的。”她在怀里抱了三页砖,颤颤巍巍往牛川沟去。西夏没有运砖,她瞧见运砖的人群里有庆来,晨堂,也有牛坤,就间蔡老黑,他们今日没去地板厂上班?蔡老黑说:“起码有二十多个在地板厂做工的都来了,苏红和王文龙以为他们是救世主哩,让他们来瞧瞧么,看群众到底跟谁哩?!”正说着,苏红站在了砖瓦窑对面的坡沿上,在尖声喊:“庆来,高庆来!”庆来装着没听见。苏红就又喊:“地板厂的人都快去上班,谁没请假擅自离开厂的,下午再不回去,明日厂里就宣布除名!”当下有三个人放下砖担子,要走,另一些人就低声说:“你要那几个钱呀还是要命呀,南驴伯已经噎食了,今年还有两三个指标,就轮到你们了!”要走的就又返回去。苏红再在那里叫喊了一通,仍没能叫过人去,蔡老黑就十分得意,从怀里取了纸烟,吸了,便坐在了那一叠砖瓦上,大声指挥着出窑的出窑,装车的装车,嚷道兴宇伯你这么大岁数了千万别动,你能来看看就是对我们最高的奖赏了!又叫喊跛子叔你也来啦,小三说你是在饭店里吃羊肉泡摸哩你怎么也来了?一瘸一瘸的跛子说我是吃了羊肉泡馍,克化不了,来运砖消消食呀!旁边人说好你个跛子叔你吃了羊肉泡馍不投票,人家要人家的羊肉泡馍哩!跛子说那我就给吐出来!恶恶恶做着呕吐状。窑场上一片欢乐。
那个大肚子江老板恰好路过砖瓦窑,拿眼看见了西夏,就收住脚。蔡老黑小声问西夏:“他说他认识你?”西夏说:“认识子路。”蔡老黑说:“他死眼儿盯你,想说话哩。”西夏说:“我装着没看见他。”低头往窑门走去。蔡老黑却大声说:“江老板呀,来吸根烟吧!”江老板竟走过来,说:“听说修塔呀,砖钱是你掏的?”蔡老黑说:“给群众办些事么。”江老板说:“有气魄!”蔡老黑说:“这有什么呀?你是大老板,我比不得你,可我蔡老黑能有多少钱就办多大的事,钱么,够自己吃喝就对了,要那么多干啥,咱又不是要当黑了心的资本家江老板的眼睛还瞟着西夏,后来就看见了坡沿上的苏红,似乎有些吃惊,说:“那女人是谁?”蔡老黑说:“叫苏红,地板厂的二老板,她的人都来运砖了,你瞧她气得嘴都歪了!”江老板说:“苏红?是不是前几年在省城歌舞厅坐台的?”蔡老黑说:“不是她是谁?”旁边人说:“啥叫坐台?”蔡老黑说“快搬你的砖!”那人说:“不管咋说,是个人物哩。”江老板就叫起来:“苏红,苏红小姐!”苏红在那边听到,定睛往这边看,江老板又叫道:“高小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江哥!原来你是这儿人?!”苏红却立即转了身,很快从坡沿上走掉了。江老板落了个无趣,就骂起来:“当了二老板就认不得我了,哼!”蔡老黑说:“你认识她?”江老板说:“岂是认识!”附过身说:“她在城里出过我的台哩,没想她赚了钱回来办了厂子?!”蔡老黑却故意大声说:“是不是,出过你的台?!”
西夏听蔡老黑那么说,心里就不高兴了,走进窑里,窑里的温度早已降下来,但还是热腾腾的呛味刺鼻,七八个男人光着脊梁一车一车往出拉砖,进来的人说:“哎,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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