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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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天青眯了眼睛看看玄震那件素白的长袍。暗云纹的白色缎子面边缘滚了一层深蓝带子。领口的地方因为要准备休息的缘故略微开得大了一点，隐隐看见两条锁骨。
　　“诶……怎么才发现，原来大师兄也是美人啊～”云天青很有点纨绔味道的拈了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居然现在才发现，真是罪过啊。”
　　“你说什么？”玄震不知何故在走神，听见他说话，才打了个激灵回神。
　　“我就想啊，明明大师兄你修为也不差，人长得也不错，可为什么修双剑的事情就要落到我家师兄的身上？”云天青摇着头，一脸不解。
　　“师父他老人家自有安排。再说，玄霄师弟的体性属阳，又是千挑万选而来的不世出天才。我又怎么能和他相比呢？”
　　“啊？那师兄你不是一点追求都没有了？人生多无聊。”
　　“追求？呵，”玄震笑了一下，“我就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很高兴了。”
　　很久以后云天青突然顿悟。
　　其实玄震的愿望很简单。而他的为人更简单。至于他最后不得不去面对的那些牺牲……
　　就算做苍天无眼吧。
　　》》》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流言。
　　琼华派就算再怎么专于修仙，门下弟子也是人组成的。那么流言，也自然是少不了的。
　　云天青刚开始的时候面对那些关于玄霄和夙玉的风言风语，是当笑话听的。毕竟刚开始还只是暗送秋波之类不到两天就变成了珠胎暗结。这跨度啊过程啊也忒超越人类极限。
　　如果不是那次在醉花荫偶然撞上了夙玉和玄霄，他会一直把那些话当做笑话听的。
　　他曾经和自己说，那不过是他的师兄和他的小师妹一起修习的时候累着了。出来透气放松。这没什么的。那句以后一起来赏花什么的绝对是他听错了。风太大。
　　他一直等着玄霄来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玄霄始终没有给他解释。或者说对于这件事情玄霄始终没对他提起过一个字。
　　“师兄，”他叫住准备去休息的玄霄，“师兄今天难得回来，不和我聊聊么？”
　　“有什么可聊的。”那是玄霄一贯的对答方式。可他现在却听着觉得极为敷衍。
　　于是云天青固执地去拉玄霄：“师兄，陪我聊嘛。”
　　“放手！”
　　下一瞬，他被玄霄狠狠甩开了。
　　一片安静。安静到可怕的地步。似乎连天地都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声响。
　　最后还是云天青决定打破这种气氛。他又一次凑过去，像以往那样带了些许的撒娇去搂玄霄的腰。
　　“师兄，别甩开我嘛。”他窝在玄霄的肩窝磨蹭着。“我哪里不好，招师兄不开心了。”
　　他听见玄霄长长地叹了口气。那里面包含了太多感情。多到满满地溢了出来。淹没了他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玄霄把他的手从自己腰间拉下。走了出去。
　　和那个清晨，他拉开门，迎进温暖到刺痛的阳光时，一模一样。
　　》》》我走过长长的阴暗走廊。心里想着刚才侍女说过的那句话。
　　王上要公主您过去一趟。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父亲的寝宫。印象中那里是一片死水般的粘稠黑暗。所有的轮廓都是模糊飘忽的。
　　我远远地看见那些提着素白纸灯的鬼侍穿梭而行，似乎在父亲的寝宫中正在布置着什么。
　　可现在父亲的寝宫变得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
　　我被那些明亮的灯火刺痛了眼睛。便举起宽大的袍袖去遮挡。
　　父亲的寝宫中点上了无数手臂粗细的白色蜡烛。明晃晃一片。那幽暗的大殿此时亮如人世的白昼。
　　才发现，原来这里这么大。
　　父亲就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盛装。血红的丝线在黑色的衣料上盘出繁复精细的花纹。宽大冗长的衣摆在他身后延伸着，如同凋零的花朵。他头冠上盘踞着异兽。三头三尾。口衔宝珠。长长的珠帘垂下来，遮住他苍白秀丽的脸孔。只露出线条寡厉的精致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
　　滟，你来了。
　　父王大人。
　　我在那高高的台阶下跪下来。我听见自己的衣料和厚实的毛毯之间摩擦出的声音。
　　窸窸窣窣。如同暗夜奈河边的戚戚虫鸣。
　　滟……你可知，朕已经到了退位的时候。
　　什么？！
　　朕的女儿，你且上前来。
　　父亲在台阶的尽头冲我伸出手。纤细的腕。修长的指。
　　我便起身。拎着裙摆一步一步走上去。身后不知何时，一片寂静。似乎那已经变成无间。
　　我在父王的身前跪下来。抬头看着父亲的容颜。那在珠帘后摇曳的脸孔竟然变得有些许陌生起来。
　　印象中苍白而俊美的脸。只是唇上用朱砂绘了细细一道纹路，如同裂开的残破伤疤。
　　父王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捧了一具华美的头冠。用细细的金丝盘出一朵朵曼珠沙华。血红的琉璃石权作花蕊。整块的墨玉雕镌出的鸢。振翅欲飞。口中叼着坠了九串玉制的流苏。
　　……父王？
　　滟，不要说话。
　　父亲说着，便把那头冠戴在了我的头上。
　　台阶下突然鼓乐齐鸣。
　　我惊惶地回头，才发现下面不知何时匍匐了一地的鬼族。包括十殿阎罗。黑白无常。日游夜游……
　　滟，自今日起，你就是鬼界唯一的主宰。
　　父亲的声音似乎是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已经退位。而你，将成为新的王。
　　不！父王大人，我……
　　自现在起，我只是你的父亲，而不是父王。
　　我用手捂住嘴。
　　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堵住我想说的话——
　　我的父亲。我的父王大人。
　　为什么。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而我却只能看着他抛弃我一样的走下那高高的台阶。像那些鬼族一样，匍匐在我的脚下。
　　他们在说，拜见鬼王。
　　不。不。
　　我在心里喊。
　　我不是鬼王。那不是我的名字。不要丢掉我本来的名字。
　　我是滟。
　　我的名字是滟不是么。
　　我跌跌撞撞跑下那高高的台阶。推开那些涌上来的鬼族。向着奈河的方向跑去。
　　那里有无边无尽的曼珠沙华。那里有永不停息的黑色流水。那里有一座桥，桥上有个雪发娇颜的美丽孟婆，会温柔地递给路过的魂魄一碗让他们前尘尽忘的薄酒。那里，有一个会讲哀伤故事的魂魄，叫云天青。
　　那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我要回去。那才是，我该呆的地方不是么。
　　不是这里。
　　不是这冰冷的王座之上。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奈河的水势突然湍急起来。无数的冤魂在黑色的河水中挣扎嘶叫。腥气浓重的阴风把枯树折断。发出疼痛的呻吟。
　　他就站在那里。暗青色的袍角在风中卷动。一脸安然。似乎外界的变化和他毫无半分关系。
　　鬼族的公主，你来了。
　　云天青。
　　还是说，我现在应该叫你鬼王？
　　不！不是的！我不是鬼王！那个身份不是我想要的！
　　是么。看来还真的是无论是谁，都有绝对不想要的身份呢。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轻声说道。
　　》》》他终于是和玄霄之间交集越来越少。
　　那人日复一日在禁地之中和夙玉修行双剑。而云天青自己，便越来越没心没肺地早出晚归。触犯起门规来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于是某一天太清老人家终于忍不住破坏了多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好涵养摔了杯子。
　　“云天青！你如此视门规于无物，难道想滚出琼华？！”
　　“诶～师父您老人家何苦这么大的火气？”云天青跪在大殿里。脸色还有点酒后的微红。
　　“你……你……你给我滚去思返谷！十天……不，一个月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哈？
　　云天青在心里小小的鄙视了一下。
　　还是思返谷啊……真没创意。

　　第十一章

　　》》》肚子好饿。
　　这是云天青唯一的内心活动。毕竟所谓辟谷期什么的对他还太遥远。
　　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深蓝色的天幕上浮现的闪闪银芒。耳畔是散乱的虫鸣。彼此应和。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人的容颜。眉心朱砂剑痕如血。颇为端丽的眉眼。唇上的笑意却是如此凉薄。
　　“师兄……”不自觉的，低声叫了那人。
　　脑中的幻象在一瞬间变成纷飞的碎片。飘飘悠悠落下来。每一片都是那般锋利。让他不敢碰触。
　　夜风偶尔吹过，却是带来几丝凉意。
　　云天青下意识把手往身边揽过去。却只触碰到了空气。凉凉的一团空气。
　　“哈，”他突然笑出来，“早知道，当日多少也该修习点火系的。”
　　从不知，会离那个热源那么远。
　　于是也就从未想过分离之后的惨淡景象。
　　云天青把手挡在了眼上。
　　极轻的脚步声突然在很远的地方响起来。而且慢慢近了。
　　他翻身坐起：“师兄！你怎么来了……”只是说到最后，原本轻快的语气已经透着浓浓的失望。
　　玄震的脸上是有点尴尬的。他干咳了两声，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我想着天青师弟你该是饿了。便给你送点东西来吃。”
　　“啊啊……大师兄你真是好人呢。”云天青接了食盒。“这么晚了，还想着我呢。”
　　“并非如此。”玄震在他身畔坐下来，脸上依旧是那种温柔的笑意。“其实之前，每个弟子被罚来此处的时候，都是由我这个大师兄把他们带回去的。只不过……天青师弟，之前都是由玄霄师弟看管的。”
　　“是啊，现在我那个师兄也不管我了，只好有劳大师兄你了。”云天青猛着把盘子里的食物塞去嘴里，声音有点含糊。也听不出什么感情。
　　玄震笑着，伸手去拍拍他的肩：“玄霄师弟只是这段时间忙于双剑之事。等他和小师妹出关，岂不就是皆大欢喜？”
　　云天青看了玄震一眼。那人的眉眼淡雅清致。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微微上翘的纹。左颊会出现一个很浅的凹陷。不能不承认。玄震这样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无法锋芒毕露。但是却一辈子不会被任何人讨厌嫌弃。所以那句话他也是没说出口，而是用一贯没心没肺的笑容回应了玄震。
　　他是本想说，就算师兄出关，怕是和我也不能皆大欢喜了。
　　但是他到底是说：“我知道。大师兄，夜里风冷，师兄早些回去吧。”最后师兄两字，突地语气温柔。
　　玄震摇摇头低低叹了口气。不带称呼的师兄，谁都知道，那是云天青给玄霄专用的。
　　》》》在云天青大概一年左右没见玄霄的时候，夙玉来找他。
　　不再是那种随缘的偶遇。而是在一个安静寒冷的夜晚，那个极温婉秀美的女子敲开了他的门。
　　“天青师兄，我想请你劝劝玄霄师兄。”夙玉很是开门见山。直白到让他不明就里。
　　“你说什么？”
　　“再过八个月，就是妖界与琼华最为接近的时候。这些，想必天青师兄已经知道了吧。”
　　“嗯。”
　　“玄霄师兄现在的修为已经达到一个极点。但是他还是没有丝毫的松懈。天青师兄，你还不明我要说什么么。”夙玉的语气有点焦急。
　　云天青抬起眼。懒懒的瞧了她一眼。夙玉小师妹又是一袭长裙。雪白的裙褶花朵一样的散落在地上。
　　“师妹不说清楚，我怎么明白。”
　　“物极必反。天青师兄，玄霄师兄已经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了！”夙玉显然对于云天青懒散的态度很是生气。洁白的两颊都浮上一层红晕。
　　“……”云天青沉默了半刻：“你与他朝夕相处。进度也是一般。修为互补。你不劝他，何苦要我劝他？”
　　夙玉那晚看他的眼神，很久以后还会反复出现在云天青的梦里。
　　那种眼神是冷到了极点的。甚至带了些嘲讽和鄙夷。
　　“云天青，你这个懦夫！”夙玉说完这句话扬长而去。
　　留下他一个人再次忆起那熟悉而陌生的寒冷。
　　》》》我看着他。猎猎的阴风扬起我的长发。在半空里勾绘出绝望的黑色罗网。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种沉静甚至让我自己都陌生起来。怎么会这个样子。
　　你在嫉妒么。
　　哈。谁知道呢。
　　我清楚地记得他那天的笑容。
　　是苦涩。却也是欣喜。
　　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原来，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那么就会嫉妒所有汇聚到那人身边的人。那感觉痛彻心扉，却又带着丝丝甜意，甘之如饴。
　　》》》他在半睡半醒间听见房门被撞开的声音。
　　借着月色，他看见玄霄半倚在门框上。乌黑发丝不知从何时变得艳红灼目。凌乱地垂落在瘦削苍白的两颊边。
　　“师兄！”他翻身下床，走过去扶住了那人的肩膀。
　　没有回应。
　　玄霄低着头。呼吸似乎有点紊乱。月光明亮到出奇。
　　“师兄？”他又叫了一声。
　　而玄霄终于抬起头来。云天青惊惶地发现那人一向沉静的墨色眼眸，竟然变成了一片如血的鲜红。
　　时间静止。
　　他突然想起那日夙玉说的话。
　　玄霄几乎是半趴在他怀里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却是一片的灼热。
　　走火入魔。
　　他那个师兄，终于是这样了么。
　　为什么。
　　难道网缚妖界飞升成仙就这么吸引人么。或者，是那个和他一起修习的小师妹那么吸引人么！
　　那些感情毫无预料的在心底爆炸开。带着飞起的碎片，把最柔软的地方扎得鲜血淋漓。
　　原来并没有。
　　他曾经以为对那人的感情并没有随着时间沉淀消失。而是越来越鲜明。鲜明的让人莫名其妙想要掉眼泪。
　　他曾经以为时间会让一切都平静下来。他曾经以为自己很大度——如果他真的喜欢她，那么自己就让他过他想过的生活。他曾经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千方百计想他过的幸福。哪怕给予这份幸福给他的人不是自己。
　　但是不是这样的。
　　就算修仙又如何。他依旧是人。活生生的人。依旧脱离不了自私的本性。不是么。
　　“天青。”玄霄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畔响起来。“云天青。”
　　“师兄？”
　　“天青。云天青。”那人毫无语气。异常固执地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
　　“师兄，我在。”他搂着玄霄。尽管觉得那人身体的温度已经让自己觉得发烫，觉得他接触那人的掌心手臂和胸膛的皮肤都要慢慢剥裂开一样。却依旧搂着他。带着毁灭的意味。
　　整整一晚。
　　他和玄霄就保持着那个姿势。拥抱着。
　　东方渐白的时候玄霄紊乱的气息终于慢慢平缓下来。那猩红的眸也终于慢慢恢复墨色。而那艳红的发丝，也褪成原本的乌黑。
　　云天青的手臂早就麻木的毫无感觉。他是被玄霄微微用力推开的。
　　然后是沉默。
　　玄霄看着他。他也看着玄霄。可是竟然谁都没说什么。
　　于是玄霄终于转身离开了。
　　他一个人站在空荡的屋子里出神。
　　一切摆设都毫无变动。他和玄霄一直是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居然都没有移动分毫的拥抱了整整一夜。
　　以至现在，他连想找出那人回来过的痕迹都那么困难。
　　》》》云天青推开门，出乎意料地看见一抹艳红。
　　“师兄？”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并未束发让他的脸上少了很多的刻板，多了一丝温顺。就连那双眸子里的光不似平日的凌人。
　　单薄的唇线条优美而凌厉。一张一合吐出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