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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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的问题让我一时哑然。老实说，这次我来，完全没有原因。
　　似乎上一刻我还在鬼界，下一刻我却到了东海之畔。我本无意来此，却又觉得一定要来。
　　也许，问问他的近况，再回去和云天青说比较好？
　　我早已确定他就是云天青故事里的那个玄霄。只是我却还不知他为何如此回避。
　　话在嘴边滚了两圈，说出来的时候却完全变了样子。
　　你……你成魔了？
　　呵……
　　他浅笑一声。唇边便显出细小的纹路。
　　我当日曾和上苍定下一誓。
　　立下一誓？
　　当日我曾言，苍天弃吾，吾宁成魔。
　　他说的时候轻描淡写。语气平板无澜。
　　我却听得心底一疼。
　　苍天弃吾，吾宁成魔——这究竟要怎样的绝望和傲狂，才能说出口。
　　我又看了看他。艳红的发丝落在白色的衣料上。秀丽俊逸的脸上一派淡然。露出袖口的手腕上挂着乌金锁链。腕骨纤细，指骨修长。
　　这样一个沉静美好的人，不应该有那样的绝望的。
　　难道这就是，苍天不公。
　　我莫名愤恨起来。
　　……那你，是为了什么……才那么说的？
　　话一出口，我顿时后悔。
　　既然知道他当日必是绝望之深，我却为何还要去可以提及？！
　　那个……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对，你还是不要说了！
　　无妨。你不必为我介怀，这么几百年下来，当日的事情，也早就看淡了。
　　他笑了笑。
　　当日我欲一己之力让门中众人飞仙得道，却终是急了，走上岔路。因此便不得仙道。而我那时候却已经纠结极深，不得仙道，便入魔道。现在看来，不过一时意气罢了。但是誓已立下，我若不达成，岂不是成为那些天神的笑柄。想不到，真的成魔了。
　　他说着。却是收敛气息。我顿觉压力减轻。紊乱的气息也慢慢顺畅过来。
　　这么一个温柔的人，却是为什么，要到这般生不生死不死的境地。
　　我想着，竟是眼眶发热，一个恍惚，眼泪竟是砸了下来。惊觉过来失态的时候，我突然想逃。逃的越远越好。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心里难受的似乎要裂开。我不理解这种感觉。因为这是从未有过的。
　　我想问他为什么。而为什么之后的，却全不知道。
　　离开东海漩涡的一瞬间，我突然惊觉——
　　我只怕是在慢慢接近，一个我无法承受的悲剧结局。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先知先觉。
　　可是在我明白的时候，我原本该有的轨迹都已经乱得七零八落。再也回不去当初。再也无可挽回。
　　》》》我回到鬼界的时候被父亲拦在了黄泉路上。
　　……父……父王大人？！
　　想不到，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王。
　　我……
　　这里就真的那么让你讨厌？讨厌到，想离开这里？
　　不是的！
　　我惶急地辩解着。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对外面好奇？
　　父亲叹了口气。他走过来把我垂落的一缕散发拢到了耳后。
　　滟，你到底要如何。
　　我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弯路的尽头。
　　》》》我去见你的师兄了。
　　哦。
　　你什么也不想知道么？他现在如何，你什么也不想问么！
　　鬼族的公主，为什么你看上去，比我还要焦急呢？
　　我一时哑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摸不清自己的本心。
　　……你继续讲吧。你和你那个师兄，后来呢？
　　他似乎笑了一下。我惊恐的发现他的笑容和玄霄那么相像。
　　很浅。很随和。甚至带着些温暖的意味。
　　但是为什么，这样的笑，让我难过的想哭。
　　聪明如你，猜不到之后的发展么？
　　他如此说。

　　第九章

　　》》》云天青一直把玄霄送到禁地剑林的入口。
　　“师兄要常出来看我，不然我会很寂寞的。”
　　略带撒娇的语气。
　　玄霄似乎迟疑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去拍了拍云天青的肩膀。
　　“我又不是被送去思返谷，你干什么苦着脸。”停顿一下，又在末尾加了一句。“三日为期，我会回去看你。”
　　“师兄最好了。”
　　“嗯。你不要去惹师父他们生气，知道么。”
　　“知道了……师兄！”
　　玄霄回过头来。
　　山巅之上风很大。玄霄的衣袍边角和长发都被扬起来。竟有几分乘风而去的味道。
　　云天青突然跑过来，紧紧搂住了他。
　　“……云天青？”
　　“啊……没什么。”悻悻松开了手。云天青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觉得师兄会再也回不来了。”
　　“你啊……”玄霄无奈地摇摇头。“我怎么会不回来。”
　　“嗯。”
　　云天青看着玄霄素白滚青边的袍角消失在石门之后。
　　“呼，怎么才觉得，山上真冷。”
　　他说着，小跑着下了承天剑台。
　　》》》玄霄推开门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云天青！”
　　“啊……师兄……师兄回来了……”那人摇摇晃晃自桌边爬起来，走到他身边。吐出一嘴的酒气。“师兄……好……好守时……”
　　“你……”后半截话被云天青堵在了嘴里。
　　舌尖上蔓延开的是一层淡淡的杏花的清香。还有杏仁的苦涩。
　　云天青迷迷糊糊间觉得玄霄大概是想推开自己的。于是便越发缠绵地吻过去。双臂紧紧抱着对方，像是怕下一秒那人便会不见似的。过了不知多久，云天青微微睁开眼睛往下扫了一眼，便看见玄霄紧闭了双目，长长的睫蝶翼一样微微颤抖着。眉心一点剑痕越发浓丽。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上，死死绞住那里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过大而变成病态的青白。
　　“师兄，我好想你。”云天青松开他的时候眼神清明。之前的醉态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倒是玄霄，有点眩晕的感觉。“……想……想什么？”
　　“我说，师兄不在的这三天，我很想师兄。”
　　“你但凡念着我一点，也就不会摆这一屋子的瓶瓶罐罐。”玄霄的神智回来一些。立刻想到云天青躲在屋子里酗酒的事情。便下意识地开始念他。其实两人处了这么久，他也知道云天青什么也听不进去。但是……总不能就此作罢吧。若是他都不念云天青了，恐怕不出一个月，那人就能无法无天到被掌门赶出门去。“你口口声声想着我，却是把我教你的事情忘干净了吧。”
　　“师兄在生气么。”云天青搂着他的腰轻轻摇晃。“因为师兄说三日后回来，我想等着师兄。”
　　“你等我归等我，这一身酒气你又准备怎么说？”玄霄语气还是冷冷淡淡，却不似刚才那般咄咄逼人了。
　　“因为很晚，师兄不在我身边，我很冷。”语气里竟揉了些许撒娇一样的不满。“酒能暖身，师兄不知道么。”
　　玄霄觉得头痛。
　　他只好半拖半扶地把云天青往榻上送过去。
　　事实证明，云天青之前的醉态十有□是装出来的。
　　玄霄被他大力拽到怀里的时候开始想砍人。没错，用羲和的那种砍人。
　　不过云天青也的确是天赋异禀。尤其对于给玄霄降火这一点上。
　　他搂着玄霄，把下巴抵在玄霄的头顶。很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师兄身上好暖。”
　　玄霄晃了下神。这句话似曾相识。而现在听起来，竟让他心里也微微一暖：“你若是当初听我一言，走火系路数，也不会如现在这般。”
　　“因为我知道，师兄走的是火系啊。”云天青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了些笑意。“而我以后是要和师兄一起的，练了多浪费。”
　　玄霄没接话。
　　他只是闷在云天青的怀里叹了口气。
　　“师兄，你怎么了。”
　　“没事……云天青，你放开我。这样呆着我很难受。”
　　“不放。”
　　“……你……好吧，天青，你放开我。”
　　就像是心底某个最柔软不过的角落被戳中，云天青把玄霄从自己怀中放了出来。那低头看了看那人，微微凌乱的发的眉心越发锐艳的剑痕，明晰美好到让人心惊的地步。
　　云天青把被子抖开，盖住自己和玄霄之后去握玄霄的手。
　　“师兄，师兄明天还要去禁地么？”
　　“……不然你让夙玉师妹一个人？”玄霄看了云天青一眼，“再三日，我还会回来的。”
　　“嗯。”
　　》》》云天青第一次私下里遇见夙玉是在琼华派的厨房里。
　　尽管琼华弟子看上去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是吧，那只是看上去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话其说得很实在。
　　云天青去温酒。然后遇到了去找夜宵的夙玉。
　　印象里夙玉的道服是短裙子，可以很好的露出她线条姣好的小腿。不得不承认，云天青觉得夙玉小腿很好看。一起在剑舞坪遇见的几次，也没少盯着她的小腿看。云天青个人觉得好看的东西就要和大家一起分享——比如夙瑶，夙瑶大师姐的胸部很丰腴；再比如说夙玉，夙玉小师妹的小腿很纤细——她们都是很大方很大方的。每每这么想的时候，云天青总是会对玄霄有些许的怨念。
　　他家师兄哪里都那么好看，却小气地用布料遮得严严实实。不过云天青最喜欢的是玄霄那线条颇有些凌厉的锁骨。所以他总是有事没事地去扯玄霄的领口。
　　这话题有点跑，现在扯回来。
　　夙玉那晚是穿了长裙子的。
　　有着长长的雪白后摆，像是层层叠叠的柔软花瓣一样铺在地上。上衣倒是没变。不过云天青觉得其实夙玉小师妹这么穿也不错。虽然看不到那美好的小腿，但是遐想有的时候更棒不是么。
　　“天青师兄。”夙玉先和他打招呼。声音温温柔柔。
　　不错不错，云天青在心里想。女孩子就应该这样嘛。不然像是夙瑶大师姐那样的，浑身是刺。美貌是有的，但小心以后依旧没人要。
　　“你和师兄每天闭关修炼很辛苦吧。”
　　那想来是真的很辛苦。玄霄每次回来几乎没什么气力陪他折腾，有一次居然鞋子都没脱就已经斜在床上睡过去了。
　　不过这样也不是没好处。玄霄没气力陪他折腾，就等同于没气力反抗他折腾。所以其实玄霄回来的那些夜里，云天青的小日子是非常滋润的。当真是有酒喝有肉吃而且还有美人师兄搂着随意吃豆腐。
　　看看，多美好的生活。
　　“我倒是还好，不过玄霄师兄却是不知什么缘故，每三天就要停止运功离开禁地。”夙玉说着，摇摇头。“这样子，其实身体负担很大。”
　　“嗯？”这是云天青不知道的。
　　“因为中途停止运功的话，之前的积累就会散掉大半，之后再弥补就会很累。”
　　云天青突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难怪玄霄每次回来都那么累。
　　真是个别扭的傻瓜。其实只要告诉他不就可以解决么。却要拿自己的身体做代价。
　　夙玉装好两碗清粥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停下来：“天青师兄，你下次和玄霄师兄说说吧。这样子，他的进度真的太慢了，恐怕师父他老人家来验收的时候，会没法过关呢。”
　　云天青一边去捞自己的酒坛一边头也不回地应她：“我知道。”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云天青看着玄霄眼下的乌青和愈见线条凌厉的锁骨，总归是心疼的。
　　毕竟喜欢一个人，就是千万百计想他好。
　　“师兄，你最近不要回来了。”早上玄霄要离开的时候，云天青坐在床上这么说。“夙玉说，你这样每三天就往回跑，对身体的负担太大。”
　　玄霄的背影似乎是震了一下，他过了一会才说：“我无妨。”
　　“但是我看着师兄你这么辛苦会心疼嘛～好不好，别回来了。”
　　玄霄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云天青一眼。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面无表情。但是云天青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可具体是什么不一样呢？
　　玄霄闭上眼，转过身去拉开了门。阳光在那一瞬间蹿进了屋子里。
　　“好。”他说。“我听你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变了。
　　》》》那个时候，我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他靠着一株枯树，用近乎自嘲的语气轻轻说。
　　我坐在一边，从那个角度角度看过去，他的嘴角勾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让人看得莫名心酸。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吧。
　　他叹了口气，把眼神转到我身上。
　　那个时候，我和他都太年轻。所以到底是只能走成这样子，你说对么。
　　不是的！
　　我突然叫出来。声音很大，震得我自己都觉得耳膜生疼。
　　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是如何。
　　他的声音淡淡的。淡的让我难受。
　　为什么，他和玄霄都能用这么平淡的语气去诉说这样的事情。
　　不是应该很难受么。
　　连我都这么难受了，为什么作为当事人的他们，就一点点也不难受呢。
　　云天青。
　　什么？
　　你不难受么？
　　我早就过了难受的时候了。我和他都过了。
　　我明明活得比你们还久，为什么我还会难受？
　　因为你未经人事。
　　未经……人事么。
　　这样真的很好。鬼族的公主，我这一生，很少羡慕什么人。但是……
　　他看着我，眼神沉静。
　　我却莫名心疼。
　　不要说，不要说。
　　我在心里这么祈祷。不要说出来，那个但是之后的话语。那个我心里已经成型的答案。
　　他却是到底说了。我毕竟不能左右他的想法。
　　我真的，很羡慕你。
　　于是我泪流满面。毫无缘故。

　　第十章

　　》》》自那天之后，玄霄就真的很少回来了。
　　云天青继续浑浑噩噩地过他的小日子，只不过很多夜里会醒过来，然后抱着冰冷的被子想念玄霄身体的温度。
　　对于那段日子，已经不需要去计算他们确切的年龄。毕竟他们两人，都是日后要有成百上千年岁的——且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是人是魔。但是的的确确，从那时候起，无论是云天青还是玄霄，都开始学会想念。
　　他们曾经亲密的在一起太长时间。长到他们都以为再也不会离开彼此独自生活。
　　玄震大师兄偶尔会跑过来关照一下云天青，不然恐怕他会和思返谷天长地久的厮守了。
　　平心而论，玄震大师兄也是个美人。眉清目秀的面容好似淡淡的水墨画。但无奈琼华派挑选弟子的水平一直很高，于是玄震在一干金玉其外金玉其中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师叔师伯师姑等等等等之间竟也显不出什么特别了。
　　玄震毕竟不是玄霄。而那般如阳炎般凌厉的寡艳外表也不是谁都会有的。
　　云天青在某个下了一点雾气的晚上一眼瞥见来给自己送宵夜的身影。
　　“师兄～”
　　“天青师弟，已经过了子时，你可以回去了。”淡淡的雾那边，传来的是玄震的声音。也许一个人的外貌真的决定很多——比起锋芒毕露的玄霄，玄震连声音语气都只能如水墨画一般，温柔迂回。
　　“原来是大师兄啊。”云天青嘴里这么说着，却还是难免有些失落的。他到底是习惯了有玄霄送来宵夜再把他领回去的日子。而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什么了。
　　玄震送过来的是一碟子桂花糕。很黏的糯米中间点缀了赭色的桂花。清香扑鼻，倒是很能激发人的食欲。
　　云天青眯了眼睛看看玄震那件素白的长袍。暗云纹的白色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