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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予夺 作者:清水-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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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朱宸济生日时皇上的赐礼,深红色猞猁毛配上银貂领,既名贵又保暖。套上之后正要走出门外,突然发觉袖袋里有些沉重,顺手一摸,竟然找到了玉如意纸镇。
  「怎么会在这里?」朱宸济哑口无言,这才想起来他两天前试穿这件大皮氅,因为皮氅的袖子大,写字的时候碍手,于是在书房换下,应该是那个时候顺手将纸镇塞进袖里,自己忘了。
  也就是说,他错怪倒霉鬼,朱宸济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可是罚都罚了,总不能教他和一个下人道歉。这时他才想到梅留云应该还在罚跪,于是遣人到毓庆宫去,让梅留云回去休息,放他一天假。
  次日当他一早到练功房,梅留云不在,值事说梅留云受了点风寒,起晚了。朱宸济自觉有一点点理亏,并没有计较。
  稍晚来到毓庆宫上课,远远的就看到侍读的座位上有人;他心里盘算着怎么打圆场,稍微走近两步之后却发觉不太对劲,那人不是倒霉鬼,朱宸济停下来大声问道:「你是谁?」
  座位上的人立刻连翻带滚五体投地的跪伏在地上,一旁的内监值事向朱宸济禀报:「他叫薛如是,在梅留云病假期间代班,总不能因为一个下人耽误了皇子的课业,薛如是听话、乖巧,比倒霉鬼好得多。」内监一脸奉承,刚说完,薛如是便磕了几个响头向朱宸济请安。
  朱宸济不动声色,上课时,只要他的神色有一点点改变,薛如是便会吓得跪倒在地,乞求朱宸济原谅;无论朱宸济说什么,都毫不违抗,只要朱宸济稍微严厉大声,薛如是的两眼就会泪汪汪。
  刚开始朱宸济还觉得有趣,不到半天却开始对这种唯唯诺诺的态度感到厌烦起来,侍读两天下来,朱宸济已经完全无法忍受。
  又过了一天,朱宸济看到还是薛如是过来侍读,满脸奉承讨好的谄媚模样,终于不耐烦把他一脚踹开,火冒三丈的说:「倒霉鬼的病假也请得太久了!叫他立刻给我滚出来!」
  薛如是跌在地上哭了起来,「再哭我就打死你。」朱宸济怒眼圆睁,大声喝斥:「去告诉倒霉鬼,除非死了,不然用爬的也得爬出来!给他一柱香的时间,再不来,我就宰了他丢到乱葬岗去,别回来了!」薛如是吓得不敢再哭,飞快跑走。
  朱宸济在书房里等着,不一会儿,两个内监值事匆忙赶来向朱宸济陪笑请罪,「四王爷,您不喜欢薛如是那个蠢东西,再给您换一个侍读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倒霉鬼?脾气臭又不听话……」
  朱宸济一脸铁青,冷冷的说:「他找死吗?到底来不来?」
  值事面有难色的彼此看了一眼,决定说实话,「王爷,倒霉鬼就算想来也来不了,他不是找死,是快死了。」
  
  「快死了……什么意思?」
  朱宸济先是一愣,接着脑筋一转,更气愤的说:「上次活出丧不过瘾,现在又想装死?还是因为我错罚他的事怀恨在心?」他重重的拍一下书桌,桌上的文房四宝齐跳,「怎么,难道要我向他道歉不成?」
  「四王爷,倒霉鬼哪里有那么大的心机。」一个值事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他是真的病得不成人样,这会儿只有气进没气出了,恐怕拖不了多久……唉,真是够找麻烦的。」
  从值事的神色语气判断,朱宸济才开始意识到这并非开玩笑,另一个值事也附和说:「可不是,真麻烦呢,倒霉鬼是个孤儿嘛,内监还在烦恼着该通知谁收尸,还好上次活出丧的那口棺材还在,就凑合着给他准备后事。」
  什么麻烦、凑合着准备后事,听起来仿佛在讨论一只蠕虫或牲畜,而不是人,「好好的,怎么会……」朱宸济思绪顿时错乱,怒道:「内监办什么事?怎么连一个人照顾不好?」
  「四王爷,您那天罚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这几天夜里特别冻,连大人都熬不住,何况是个孩子?」值事一脸委屈的辩解:「您也知道倒霉鬼是个倔脾气,要他求个饶、认个错,让自己好过一点,他偏偏不肯,这……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朱宸济闭上眼睛,他现在才明白,原来那天梅留云赌气在毓庆宫外跪了一夜,就已经抱着寻死的打算了。
  值事接着说:「那个倒霉鬼跪在雪地里,那双已经被打得鲜血淋漓的手,而且那天临时从宫里被押出来,倒霉鬼并没有特别换上厚实的御寒衣物,天寒地冻的,一般人都撑不住了!」
  另一个值事又接着说:「隔天等到四王爷派人叫梅留云的时候,发现他早就已经受不了天寒地冻而昏死在地上,脸色蜡白嘴唇发紫,身上都是霜雪冰晶。内监连忙把他抬回房里,用温水为他消除手脚的冻伤、以炭火毛毯助他取暖去寒,却为时已晚,从那天起他的眼睛就没再张开过。」
  听着内监执事细述当日发现梅留云的状况,想象着梅留云倔强的跪在毓庆宫前的雪地里冷得发抖,终于支持不住而倒下的情景,朱宸济觉得脑子里好像有某根弦断了,顿时一片空白,他突然感到呼吸不过来,心头抽紧,快要窒息般的难过。
  他不假思索的往内监房的方向飞快的冲去,内侍们看到朱宸济的举动,也立即随后跟上。
  来到梅留云的房里,一踏进门,朱宸济就冷得打寒颤,和梅留云同房的小内侍都早已出去当差,房里显得清简空荡,整个屋里只有床边的小火盆中几块几乎熄灭的炭灰为他取暖。
  走近床边,朱宸济不由得到抽一口气。梅留云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样子憔悴得吓人,他的脸色土青,两颊凹陷,眼眶更是石墨般的黑,浑身不断颤抖;缠着纱布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薄被之外,纱布上渗着黄红相间的脓血。
  朱宸济伸手探了探梅留云鼻息脉搏,气脉已经非常微弱。
  朱宸济按着额角,心中自问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请太医看过没有?」
  「四王爷,这个倒霉鬼……」
  朱宸济突然凶恶的瞪了值事一眼,「倒霉鬼是你们能叫的?他有名字,叫梅留云!」
  平常朱宸济总是倒霉鬼倒霉鬼的叫梅留云,内监也就有样学样,把倒霉鬼当成梅留云的外号,怎么平常叫都没事,现在却发火起来?值事觉得委屈但还是附和:「是是……梅留云以军户遗族的身份蒙黄贵妃抬爱才破例进宫当了王爷的侍读,不过终究是个不值钱的下贱命,又不是金枝玉叶,哪有资格请太医?」
  「不值钱的下贱命」这几个字像尖针一样刺进朱宸济心里,他沉默片刻,的确,太医负责宫中贵族皇亲国戚看诊配药,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侍读而移尊就驾破例诊治,「至少也请个大夫看看。」
  「王爷知道宫里的规矩,没有许可怎么请大夫。」值事摇摇头,「内监里有去风寒的药方,已经给他灌了几帖。」朱宸济注意到床旁的小几上的确放着几个药碗。值事无奈的说:「不过,他吐出来的比喝进去的多,唉……就是没效。」
  「总之,只能看他的造化,撑不过,是他的命贱,怨不得人,与其活着折磨受苦,死了也是个解脱。」
  朱宸济听了刺耳,「怎么,意思是跟着我受苦了?」
  值事知道说错话,立刻跪在地上求饶,「王爷息怒……反正,梅留云当侍读横竖只会惹王爷生气而已,身份卑微脾气倔强,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贝,内监立刻再为王爷找个顺心顺眼的侍读就是……」
  看着梅留云奄奄一息的样子,朱宸济仿佛有人拿利刃在他的心头上割下一块肉,胸口涨、鼻子又酸,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脑海里飘过闹活出丧事件时黄贵妃说的「我倒要看看,把他整死了,你上哪里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这句话。
  没有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朱宸济,再也找不到更好的。
  他的心很痛。
  「王爷,看人死很触霉头。」值事看朱宸济失神,怕他该不会受到什么惊吓或冲煞,连忙说:「就让他安安静静的去吧。」同时引着他离开内监房。
  朱宸济无意识的尾随着值事的脚步,回头看了床上的梅留云最后一眼,一瞬间,从梅留云进宫到现在多少日子以来两人相处的景象像走马灯似的闪过朱宸济的眼前,他赫然警觉到梅留云对他有多重要,但是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跟着内侍走到门口,朱宸济眼角余光瞟到桌上,看见放着一把大剪刀,他突然走过去,拿起剪刀,用力从左手的虎口往下深深的刻划了一道直至手腕,鲜血顿时洒得他满身都是。
  「四王爷!」内侍发现朱宸济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连忙飞奔阻拦却已经来不及,朱宸济早一步将剪刀放回原位,并将左手举高。在场内侍一起跪倒在地上,全都吓得脸色发白,有些人甚至哭了起来,「四王爷,您这么折煞自己,谁担当得起啊……」
  朱宸济却一脸平静但语气严厉的命令:「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过来。」说完,便径自走去坐在梅留云的床边等着。
  太医院闻讯立即派遣太医赶到内监房为四皇子治伤,在朱宸济的威逼要胁之下,自然也一并为梅留云看了诊,说他的病情不轻,必须到更暖的地方静养。从那天起,梅留云便离开内监房,送进钟粹宫的偏院长住下来。

  刚开始梅留云昏迷恍惚,朱宸济几乎片刻不离的在病榻边看护着他,从擦汗到饮食喂药都亲自照料,不假他人之手,由于意识不清,喂汤药时梅留云经常无法下咽而吐出;朱宸济竟以反常的细心与耐性,伺候他慢慢喝汤喂药到涓滴不剩。
  「你总算听话了……」看着依偎在怀抱中的梅留云,朱宸济小心翼翼的喂他喝了一口药,「就这样乖乖的跟着我,不是能少吃很多苦头……」朱宸济喃喃自语似的说。
  但是,如此任人摆布、顺从屈服就不是倒霉鬼了,朱宸济心想,他希望梅留云能张眼瞪他、开口顶嘴,他喜欢那个倔强和固执。
  经过数日调养,梅留云终于张开眼睛,一看到朱宸济的脸,他却又闭上眼、别过头,而且不开口、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怕他的病情再度恶化,朱宸济没办法,只好离开。
  由于梅留云的手伤未愈、加上体力尚虚,每天都有专人为他送饭照料,朱宸济没有再探望过梅留云,然而每天询问他的状况,甚至每餐膳食菜色都是朱宸济指定,也算无微不至。
  但是梅留云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今天天气不错,雪霁天晴。」过了一个月,梅留云已经可以自己坐起、下床稍微走动,这段期间,黄贵妃的贴身小侍女妙娟都会来看他。
  妙娟比朱宸济年长五、六岁,梅留云修养的期间,都由她送朱宸济到练功房练功、到毓庆宫上课,梅留云注意到妙娟最近的脸色红润、眉梢带笑,似乎是心里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你一直不说话,还在生四皇子的气吧。」妙娟微笑着说:「该怎么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气也是应该的。」何止气,根本就是讨厌极了,梅留云心想。
  「四皇子的煞星脾气收敛很多,不会随便打骂人了,这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妙娟继续说:「不过,这次你能捡回一条命,也的确得感谢他才是。」
  梅留云低下头,为了让太医破例为他看诊,朱宸济自伤左手的疯狂举动,旁人早已重复告诉他好几遍。当他昏迷的时候,朱宸济在病榻旁亲自照料喂药,更被当成千古奇闻,梅留云记得父亲告诉他「受人涓滴之恩,也当涌泉以报」,何况是救了他一条小命,但是梅留云又觉得委屈,难道他得当作什么苦都没受过一样,轻易原谅朱宸济?
  妙娟自是不知梅留云百转千回的思绪,她摸摸梅留云的头,「在房里闷太久,只会让人郁闷,出来散散步吧。」妙娟半推半哄的把梅留云拉下床,「四皇子在等你呢。」
  来到御花园,朱宸济早就凉亭里等着,梅留云慢吞吞的走过去,朱宸济还是往常那般颐指气使的样子,「看到恩人不会叫吗?」
  恩人?梅留云愣了一下,这该不会成为把柄,一辈子都得被朱宸济踩在脚下吧?梅留云的脸不由得沉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喊了一声:「王爷。」
  「要叫得甘愿一点。」朱宸济似乎不太满意,「看在你身体虚弱的份上饶了你,下不为例。」
  什么脾气收敛很多,根本是变本加厉,梅留云心想,恨竟然自己误信了妙娟的话,煞星就是煞星,根本不会变好。
  朱宸济又问:「请了那么久的病假,想不想你家王爷?」
  「一点也不想。」梅留云怨恨的说。
  朱宸济皱起眉头,瞪着梅留云,同时伸出手,梅留云心想朱宸济必然又要打他了,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朱宸济却用力将梅留云的右手拉过来,硬塞了一个东西在他手里,「那可不行,因为王爷惦记着倒霉鬼,所以倒霉鬼得想着王爷。」
  梅留云低头一看,讶异的发现手上竟是一块毫无瑕疵,内蕴精光质厚温润的白玉佩,仔细一看,玉佩上精雕细琢着一剪傲放的寒梅和几朵祥云,不知道为什么,梅留云突然脸红觉得害羞,「王爷,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
  「我赏给你的东西就得好好收下,别废话。」朱宸济命令似的说:「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和玉如意纸镇那种粗俗的东西不一样,不准说不喜欢。」
  这算是朱宸济以他的方式「道歉」吗?梅留云紧握着玉佩,有些不知所措。看见朱宸济一脸理所当然的开始在御花园里散步,梅留云也立即跟上去。
  体力尚未恢复,梅留云很快便感到疲惫,觉得头晕目眩,「我累了,休息一下吧。」朱宸济似乎察觉梅留云的异状,便找了藉口,率先走到旁边傍树坐下。
  两个人沉默的四目相对非常无趣,朱宸济于是故意对着梅留云开玩笑说:「病假太久,你的课业都跟不上了,等重新回来上课,我再请高师傅罚你每天抄书。」同时随手拔了一枝松叶,夹在上唇假装胡子,故意模仿高存之的语气:「小侍读是王爷的人,只要王爷高兴,要小侍读做什么都可以。」
  梅留云别过头,原本不想理会朱宸济,但是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时一阵清风吹动,让草木树枝不断摇曳,「起风了……」朱宸济想提醒梅留云拉好衣襟别又着凉,却发现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万花不敢与梅留云的嫣然一笑争艳似的,纷纷羞赧飘落。
  朱宸济看痴了,不禁怦然心动。
  
  第七章
  
  小和尚渡能端着一盆水,在寒山寺后厢的一个客房忙进忙出,不久之前丰施主教两个人抬回来安顿在原本空下的客房里,渡能奇怪这个丰施主怎么把寒山寺当自己家里一样,而明吾主持却一点异议也没有。
  据说当初丰施主来投宿的时候,明吾大师曾慎重其事的入定请示上天,说这个施主上应天星,虽然时下凶顽,不久却得清静,将来证果非凡;要寺里的大小僧众都要好好照应。
  虽然大多数的僧人都不太服气,但渡能心想明吾住持是得道高僧,会这么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个丰施主的确疯癫,但应该不是坏人。
  一边想着,渡能一边为床上的病人擦额头上的汗,渡能不知道这个病人是谁,只依稀偷听到旁人说他叫卢文电,是什么茶庄的小少爷之类;因为惹上了锦衣卫,所以被毒打了一顿。
  都说锦衣卫缇骑很坏很坏,渡能心想,可是那个也在寺里投宿的锦衣卫梅千户看起来却不像坏人。有一次梅千户在后院赏花的时候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当时也在旁边偷看的丰施主说:「真是天下绝色,小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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