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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予夺 作者:清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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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愿宽看了一眼昏迷的卢文电,「我和卢四公子四目相对,从他看着我的眼睛里,映出我的模样,我看到了一个禽兽不如的……魔头孽障,根本不是人。」他深叹了一口气,「我想赎罪。」
  看着柳愿宽真诚恳切的忏悔神情,梅留云相信他会以性命保护卢文电的安全。「既然如此……柳兄,我还另有要务,就先在此和你诀别了。」接着他像突然想起似的,抽出腰上一柄摺扇,交给柳愿宽,「请收好此物,到了淮安交给漕运总兵,看在摺扇主人的面子上,相信总兵大人会给柳兄赎罪的机会。」
  
  第八章
  
  离开菩萨庵之后,梅留云依照灰衣人的说词,循线来到拘禁渡能的地方,他偷偷潜入之后,轻易避开巡逻守卫,那里原是他极为熟悉的,再怎么样也想不到竟是最险恶之处。
  梅留云站在阴影处张望观察,发现从一处房门中隐约闪烁灯影,沉吟片刻,梅留云毅然上前探访。
  「恭喜阁下即将进京高就。」房中人正快速翻箱倒柜的收拾细软,听到有人说话,冷不防的转过头。看见梅留云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房内,不禁愕然。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竟然和你有关。」梅留云愤然感叹,「孙总旗?不,到京之后想必不再只是总旗。」
  孙隆参定定的看着梅留云,「你此时此刻只是一介草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千户。」
  梅留云淡然一笑,「对我而言,任何官衔不过是过眼烟云,看在几年共事的份上,只要主动交出渡能,我便不为难你。」
  孙隆参笑了,「听听,说话还是千户口气,小和尚是保证我升官富贵的护身符,你认为我会那么傻?不过请你放心,我不是杀手,一定会好好保全小和尚毫发无伤。」
  「你为什么要为虎作伥?」
  「为虎作伥?」孙隆参疑惑的看着梅留云,「要是我会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男子汉大丈夫理所当然该为自己张罗锦绣前程。梅留云,我无心与你对立,你被削官罢职错不在我,事实上,我一直相当仰慕你……不过一个飞扬跋扈的千户却从不曾注意到小总旗的心意,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只要你愿意跟我,我立刻向上层美言,保举你当我的亲信。」
  梅留云顿时心生嫌恶,摇摇头,「没想到你是如此见利忘义之徒,难道不怕事成之后,你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会兔死狗烹?」
  孙隆参愣了一下,「多谢提醒。我的确应该拿你的下场作为借镜。」他注意着梅留云同时慢慢挪移到桌架旁,手偷偷的伸向角落,「可惜了一个人才……你为什么一定要淌这混水?」
  孙隆参露出冷笑,手中已多出一把长剑,接着只见银光一闪,屋内灯火瞬间熄灭。
  
  梅留云拖着沉重的脚步,脸色难掩疲惫,肩上扛了一个人。
  他的疲惫并不来自于肩上的人,那毕竟只是个小孩子;而是来自于他的身体。子时刚过,他的丹田就开始像火烧刀割似的疼痛,而且全身血气逆流,教他跨出每一步都艰辛无比,但是他知道不能停下脚步,必须趁夜赶路,不然等到天空透白,缇骑便会四面八方的拥来。
  半个时辰前,他才在锦衣卫衙门的书房里一剑刺伤了孙隆参的左眼;接着好不容易的才在地窖中找到小和尚渡能,梅留云将这件事当作他临死前的最后任务,把渡能也就是妙娟与卢文雨的独子带到淮安,如此,他的人情债也就正式终结。
  由于疼痛太过剧烈,梅留云的脚步开始有些颠簸,因而惊醒了渡能,于是梅留云便把小和尚放下,牵着他继续赶路。
  渡能说那天他为了等白二送米而回到寒山寺,梅留云心想,这或许正是所谓父子连心,纵使他并不知道白二就是他的父亲,不过梅留云决定先不告诉渡能这个事实,他不想预先剥夺这对父子相认的感动。
  渡能又说,在寒山寺等了好久却迟迟不见白二,他开始有些焦急,这时有个锦衣卫的缇骑过来叫他,渡能害怕自己闯祸于是乖乖的随着那个人离开。那个人将他带到锦衣卫衙门,之后渡能不知道为什么睡着了,接下来的事他就再也没有清楚的印象。
  梅留云不想吓渡能,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大概解释当时带他走的缇骑不是好人;而现在自己会带他到安全的地方,要他不必担心。渡能点点头,他原本就觉得梅留云是个和善的好人;所以不但立即相信了梅留云的话,还有点高兴能和他单独同行。
  到淮安需要几天路程,小渡能走得慢,于是花了更多时间,所幸梅留云对于锦衣卫的追缉方式非常熟悉,带着渡能尽可能的避开缇骑,于是一路上颇为平静,没有遇上大麻烦。
  然而,梅流云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他丹田疼痛的时间越来越长,疼痛程度也越来越剧烈,他必须咬牙强忍才能不出声哀嚎;然而却无法抑制全身颤栗,有一次在半夜发作时甚至惊醒了已经入睡的渡能。
  「梅施主……」注意到梅留云腹部痛得冷汗直冒,鼻血流个不停,身上还布满铜钱大的红疹子,整个人不断发抖;渡能先是吓一大跳,接着担心的问了:「梅施主吃坏肚子了吗?」
  梅留云一愣,连忙遮住口鼻,不希望自己凄厉的模样吓着渡能,「不……没什么。」
  渡能看梅留云的样子实在不像没事,想了想,接着盘坐起来,双手合十,「我为梅施主向药师如来祈祷,请梅施主和我一起念诵药师灌顶真言,药师如来有大威德,诚心念诵真言可以使痛苦皆除,获得安乐,消灾解难延年益寿。」然后便开始专心的喃喃念诵起来。
  渡能的真诚让梅留云十分感动,但他自知身上的毒已入膏盲,于是淡淡一笑,「感谢小师父,不过我已经没剩多少日子了,若要祈祷,还是请小师父祈求菩萨接引我早登极乐,也算对我这个苦多乐少人生的最后一点恩赐。」
  他们走走停停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淮安,梅留云将渡能送到漕运总督署门口,「小师父,快进去吧。」梅留云轻拍渡能的肩头,「白二、净定都在等你。」
  渡能抬头看着梅留云,疑惑又天真的问:「梅施主不来吗?」
  梅留云摇摇头,微笑着说:「我还有事。」他随口搪塞,「快,别害怕,我会在这里看着你进门去。」
  渡能走到朱红大门前,敲了敲门,侍卫开了门,远远的看到是渡能,一直引领而望的卢文雨顾不得蹶腿也飞奔过来,临进门前渡能回头一望,却已经看不到梅留云的身影。
  完成了最后一件任务,梅留云没等渡能进门,便转身离开。前进了不远,梅留云突然觉得胸口气血汹涌,四肢僵直,他知道自己时辰已到,凄凉一笑,果然喉头搔痒,呕出一滩黑血。
  接着,梅留云眼前一黑,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漕运总督署里,渡能和卢文雨终于得以相认。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却发现不但有父亲而且一直伴在身边却不知情,渡能错愕又惊喜;父子抱头笑泪交加的人伦相逢场景自然不在话下。
  而卢文电早在一天前就被柳愿宽安然送到漕运总督署衙门,他身上还带着伤,总兵江洵立刻请来名医诊治;而一身尘土风霜的柳愿宽则毫不反抗的束手就擒,被收押入大牢之后将北送诏狱等待发落。
  卢文电原以为家破人亡,却发现理应过世多年的二哥竟然没死、还有一个小侄子,也惊喜交加。大夫说卢文电的伤势虽深但所幸受到极好的急救与照料,休息几天便能恢复,然而他对于一路上到淮安发生了什么事却只字不提,只是偶尔凝视窗外出神。
  而朱宸济却因故多耽误了两天才来到淮安,刚踏进漕运总督署就发现一切圆满解决,欣慰之余,也对白花了他许多精神气力有些微词。有人说起渡能是梅留云送回来的,他便脸色一沉,什么都不想多听,看朱宸济的态度,梅留云的名字仿佛变成禁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再提起。
  在淮安盘桓数日之后,朱宸济便命江洵率漕运兵卫北上回京,为即将而来的会审进行全盘准备。卢文雨观察朱宸济的态度举止,发现不但一切如常,甚至过度冷静到令人不安。他心想,就算梅留云被罢了官,以王爷的立场不好说什么,但至少要有些慰问之意;而他毫不闻问的态度未免太让人心寒。
  卢文雨对于梅留云这个救回儿子的大恩人不能如此忘恩负义。他私下找渡能过来询问,直到父亲提问,渡能才像突然想起似的,立刻跑到小禅房里对菩萨像磕头祈祷。卢文雨觉得奇怪而追问,渡能才说为了感谢梅留云,答应要帮他祈求菩萨引领他登上西天极乐。
  卢文雨顿时感到不安,再三盘问之后,渡能才说带他来淮安那段期间梅留云每天半夜闹肚子痛,全身长满红疹子,鼻血流个不停,「我看是吃坏东西了,他却说自己快死了,爹,闹肚子怎么会死呢?」渡能天真的说。
  卢文雨听了,当场愣呆,「他全身有铜钱大的红疹、鼻血流个不停?」他紧张的失声问道,渡能点点头。
  「你听好。」卢文雨曾在大内任职,自然听过信期红,他知道事情非常不妙,立刻神情非常严肃的叮咛渡能,「这件事,你千万、千万不能让丰王爷知道,听懂了吗?」
  
  终于到了京里,朱宸济将妙娟接出、让卢文雨一家人团圆相聚;并且暂时安排他们在西苑的一处偏厢住下,严加保护;待事件真正告终之后再让他们搬出。
  稍晚,卢文雨趁私下无人时将梅留云的遭遇告诉妙娟。听完之后,妙娟瞪大眼睛惊愕不已,根本不敢相信,接着开始痛哭失声。
  「真是个苦命的人,我总以为他最终能苦尽甘来,得到幸福;没想到竟然会命丧荒野,沦落到无人收尸入殓的下场……老天对他未免太刻薄……」卢文雨也摇头不语,只是紧握着妙娟的手。
  「四王爷……四王爷什么也没表示?」妙娟哭得泪眼婆娑,「对一个从小陪着他、一切都给了他的人……这么薄情寡义,教人心寒……」接着她毅然决然的站起来,准备找朱宸济理论明白;却被卢文雨拦下,「四王爷还不知道……也不该知道。」卢文雨说:「现在不能再出任何乱子……不然梅留云的牺牲就白费了。」
  
  回到久违的西苑,朱宸济心中百感交集。受到直觉牵引,他不由自主的来到某个曾经充满回忆的地方。他一度期待再回来的时候将会和此处的原主一起,没想到不但没能一起,反而更一刀两断。
  被他一把烈火烧光的梅留云旧居还剩下焦黑的破墙余瓦,站在这片仿佛废墟之前,朱宸济看了更心烦。于是,他命人立刻将一切清理得干干净净,让那里成为一片只孤伶伶的伫立着几棵半枯萎梅树的空地。新用途他目前尚未决定,打算日后将修建一座戏台或挖成莲池,甚至库房也行,总之越少接触越好。
  为了欢迎丰王重返西苑,苑里的管事们为了讨好主人,当然没忘了网罗美女妖童、充盈乐工百戏,让西苑恢复往日的盛况,而朱宸济也像自我麻痹或补偿似的,除了外出办公,闲暇时甚至比以往更沉于声色娱乐之中。
  
  花厅里,卢文电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向朱宸济毕恭毕敬的拜谢,原来,卢文雨本该官复原职,然而身体因公伤残、独子年纪尚幼,朱宸济便指示由弟弟卢文电递补官职,卢文雨本人从优抚恤,为此,卢文电便求见朱宸济,亲自谢恩。
  朱宸济微笑着免礼赐坐,卢文电于是战战兢兢的端坐在一旁,「我说过,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朱宸济故意以轻松语气,半开玩笑的说:「现在你该相信了?」
  「王爷,小人……不,下官在寒山寺时举止失当多有不敬,冒犯之处还请王爷饶恕。」卢文电惶恐的说。
  看见卢文电的态度,朱宸济先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一抹淡淡苦笑,与在寒山寺时相比,卢文电显得拘谨许多,他原本颇喜欢这小子的机伶和贴心,还想着以后除了可以委派机密任务之外,或许可有其他发展,但是眼看这样的应对,却教他意兴阑珊。
  「你不必如此拘礼。」朱宸济自认无论是「丰四」或「丰王」,不过是称谓不同,他本人从无改变。然而他也注意到,只要一抬出头衔封号,原本和他称兄道弟的人都会瞬间变脸,对他唯唯诺诺或百般奉承。
  当然,他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他也不免怀疑,究竟有多少人会以真心和本来面目和他相处?能把他当作个人、而不是个王爷的,又有几个人?
  「谢王爷,但是礼数不能免,这里毕竟是丰王府,而不是寒山寺。」卢文电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依旧没有平时那样自然。「王爷,今日下官除了感谢大恩大德之外,还有一件事……想斗胆请王爷成全。」
  「说吧。」
  「我不想当大汉将军……」卢文电有些嗫嚅的说。
  朱宸济挑高双眉,笑了,「大汉将军不比一般,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觊觎你这个位置?」
  「可是,二哥和我不一样……二哥是个正经的人,长得高大威武,脚没伤的时候功夫更好,而我……」
  卢文电的身材中等,五官也较细致秀气,朱宸济于是说:「你不必妄自菲薄,外貌不是评定一个人有没有能力的标准。」
  「不,先父也总说我太浮躁,以前在庄上我成天就喜欢玩乐乱跑……」卢文电尴尬的坦白,「我知道自己的个性,绝对受不了宫里的规矩……」他又低下头,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我不是那块料。」
  卢文电喝了一口茶,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变了,泪水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滚出,「这是我们庄里的碧螺春……」
  朱宸济一愣,才发现沏得的确是卢阳庄的茶,自己竟然没有事先注意,现在要换却迟了,更不好多说什么。卢文电慢慢的把茶杯放下,摇摇头,眼神幽远的说:「……不,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我不能待在这里。」卢文电一脸恍然若失,欲言又止。过了片刻之后才幽幽开口,「真正原因……王爷,您曾经疑惑或后悔过吗?」
  朱宸济的表情顿时僵硬,心头一惊。他斜眼瞪着卢文电,揣测对方的言下之意,该不会想指责他?「什么意思?」
  卢文电丝毫没有注意到朱宸济表情的改变,仿佛自言自语的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接着又摇摇头,「不,更贴切的说法,不知道对什么事感到……很遗憾。」
  卢文电突然起身跪倒,「为此,请求王爷谅解,我得回去,等心里踏实了,再回来伺候王爷。」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伺候。」朱宸济神情严正的说:「只是将应得的还给你们卢家,并不是我的恩赐。」
  「这是王爷大量,凡施大恩德者从不求报,但受人恩惠者,绝对不敢忘。」卢文电说:「王爷对我的救命大恩,将来一定结草衔环以报。」
  「施恩?」看着卢文电,朱宸济沉吟片刻,缓缓的开口:「我的确替府上讨回公道,但救你命的人并不是我。」
  
  卢文电的一番话,什么疑惑、后悔、遗憾,仿佛蛊虫似的种在朱宸济的脑子里,他刻意的不去想,但在他最不经意的时候,这几个字就从藏匿处跑出来,把他的耳根心头脑海咬得千疮百孔。
  朱宸济不断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后悔或遗憾的事,他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最好抉择。
  在此同时,刑部、北镇辅司和东厂正如火如荼的对十二年前毒杀事件深入调查。由于朱宸济对案情密切关注,大部分时间都在刑部议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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