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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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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愣了一下,止了步子缓缓道:“下官与家兄幼年时在江宁府同宁王有过几面之缘。”
  
  丞相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看过来:“是麼——”顿了下,抬头看着城门边的高墙,“以苏大人的聪颖,有些事不须我再说了罢!”
  
  待丞相走得远了,笑着想起梁毓曾说的话,帝王家的事当真是麻烦呵——
  
  晚上归家时,又已是繁星满天。敲了半天的门,才瞧见茗书自门缝中露出睡眼惺忪的脸,见是他,开了门打着呵欠,揉着眼睛道:“公子——您回来了。”
  
  应了一声,转头瞧见茗书站在原地未动,忍不住笑:“难为你等这麼晚了,回屋去睡罢!”
  
  茗书摇头:“小的还得等七公子回来,好应门。”
  
  他微微一愣:“七哥还不曾回麼——你可知七公子去了何处?”
  
  “早先七公子走时说是去宁王那里。”
  
  “既是在宁王府中,此时还不归许是留宿在那里了,你不必等了,先回去睡吧。”
  
  茗书摸摸头,咧开嘴笑:“是,公子。”
  
  转过回廊,却看见那人房中透出淡淡的烛光。抬手去敲,“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门内泻出的光长长地融入夜色中,抬头却看到房内桌边伏着人,已是睡得熟了,未束起的发顺着肩头滑落在颊边,半沉在烛影中的脸少了些平日的不羁,多了几分稚子般的娇憨。
  
  缓步走过去,轻轻拨开他散乱的发,才要扶起他,却瞥见他手下压着几卷纸。慢慢抽出来,打开看时,是几幅画。
  
  最上是幅女子的画像,素衣罗裙,莲脸柳腰,眉目含笑,呼之欲出,眉眼间有几分熟识,右上角款款几个小字,“夕阳淡秋影”,垂头想起这女子可不正是百花楼红极一时的秋影姑娘。
  
  再翻下去,亦是几幅女子的画像,都是百花楼的姑娘,皆是栩栩如生。卷了画,微笑,七哥最擅画人,故常有人来求画,七哥一概不应,却常为伎中女子作画。曾有人笑称七哥是风尘女子们的知己。七哥听了也不恼,丢了手中的笔斟了酒悠闲地喝。
  
  前些年时他也曾笑问七哥可否为他画幅画,七哥却直直盯着他,半晌,忽抬起手来摸摸他的脸笑:“阿煊,这世间任何一人我都可画,独不能画你。”
  
  他不解地待要问时,七哥却转身往外跑,还不忘回头对着他作出神秘的模样笑:“西城有处酒家的女儿红是地地道道十八年的呢!——”等他回过神来,那人早已不见了影迹。
  
  笑着将桌边的人扶到床上躺好,起身瞧见床里侧放着幅半开的画,弯腰拿起来,才要卷上,却瞥见几笔翠竹,不似是人物画。展开来,是幅修篁图。满纸清瘦的翠绿中,隐隐藏着一角朱红的飞檐。
  
  落款处,是杨幽静之。
  
  苏煊转头去看床上的人,却看到他正翻身坐起,睡眼朦胧地对着他笑:“阿煊——”一只手往床里侧摸着。
  
  苏煊扬起手中的画笑:“七哥在找这个?”递了画给他,转身去桌边倒杯茶,放在他手中,笑,“七哥怎麼睡在桌边?”
  
  “我原没打算睡,怕你回来时睡着了今日就见不到了,不想还是睡着了。”惺忪的睡颜上满是懊悔,似因着粗心大意错过了戏台上最精彩的武戏的孩子。
  
  心头一阵酸涩,靠着他坐下,接过杯子放在他唇边:“七哥甚么时辰回来的?”
  
  苏焓含了茶在口中,闭上眼睛,揉揉额头道:“不到申时便回了,”说完便听到身边的笑声,睁开眼睛看着他问,“怎麼了?”
  
  放下杯子,摇摇头笑:“茗书方才还要在大门处等七哥回来。”
  
  “嗯——”苏焓伸着懒腰笑,“你应当让他等在那里的,前次叫他拿墨过来,他毛手毛脚打翻墨污了我一桌子的书,总要罚他一下才好。”
  
  “七哥前日罚茗书,叫他搬出不用的旧书来晒,倒叫玉砚晚上来抱怨书房乱得遭窃了一般。”
  
  “那倒也是,今日若真罚看门说不好明日我连自己都找不到了呢!”打开画又卷上,塞到他手中,挑挑眉笑:“可是你曾说过那幅?”
  
  “是——”轻缓地笑着点头,烛光下的侧脸柔和似一抹晚云。
  
  还是去年时候,他在廉王府后园中看到一片竹林,青翠葱茏,绿荫照人,一时兴起便进了竹林中闲游。
  
  出来时已是晚夕,正遇上廉王站在竹林外侧提着壶酒靠着一竿修竹,抬头瞧见他,倒也未曾惊诧,只朝他扬扬手中的酒杯笑:“今日不曾多备酒盏,若是改日来再当奉陪。”
  
  苏煊笑着摇摇头,站在他身侧回头看着身后的竹林,数茎幽玉色,晚夕翠烟分,抬手抚着身旁一竿斑竹:“如此好的竹林京中怕是也难寻,廉王爷当真是有雅兴。”
  
  “不——”廉王斟着酒摇头,扬杯一饮而尽,“不是我,他平生所爱不多,只喜这几竿竹子,”笑容中带了几分苦涩,“我花了近一年的时日才种出这一片林子,只为他见到他时能听他一句,很好。”
  
  “——王爷——”话已到唇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然。
  
  廉王扬起酒壶,挥着手笑:“知道麼,为着他能多几分笑,我曾特意托了杨幽将这片林子画下来,”抚着竹叶,道,“送到他那里,他又派人送回来,只说无功不受,我又何曾要他做些什麼功勋来!”
  
  林中起了晚风,竹叶簌簌似人低泣。廉王离了竹子,脚步踉跄着往青石漫成的甬路上走。苏煊上前扶住他,却被他拨开,神色萧然地笑,“纵是那人伤了他,他心中依旧只是有他,只恨当初先遇到他的不是我呵——”
  
  前面人消瘦的背影渐渐走远,眼前浮现出那个朝堂中气定神闲,战场上运筹帷幄,万军至于帐外而神色不变的廉王,莫名地有些伤感,忽不由地扬声道,“王爷费心至此终有一日那人会明白的。”
  
  廉王的脚步顿了一下,继而渐渐走远,空中悠悠回荡着一声轻笑,并着模糊的两个字在风中散开。
  
  那日回家后,晚饭时同七哥说起那片竹林,只隐去了遇到廉王的那节,却无意中提了下杨幽曾画过那片竹林,末了轻叹,只可惜了不知那幅画如今在何处。
  
  苏焓见他拿着画不语,推推他问:“阿煊,怎麼了,可是不喜欢这幅画?”
  
  苏煊放了画在床边,伸臂环住床上的人,贴着他的耳笑:“七哥——”柔软的发轻触着脸颊,那人的呼吸就在耳边,轻缓沉稳,暖暖的直抵胸腔中最柔软的那一处地方。还好,还好我知道回家后总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我。
  




5

5、第五章 。。。 
 
 
  自古钱塘景胜,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香。碧水长堤,青山红叶,亭台楼榭错落其间,美如诗画。
  
  时近中秋,西子湖边游人如织,王孙公子富家子弟皆登楼游玩,开广榭,设玳筵,琴瑟和鸣,尽一时之欢娱。
  
  观月阁中,丝竹管弦清越如银,觥箸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几个自诩风流才子的士人临栏吟些风花雪月之事;或有任诞之人抱着酒坛于座中高声讽咏;也有人讲些闲谈趣事,说到酣处,手舞足蹈,半杯残酒尽数泼在衣上,惹起四座一片笑声。
  
  苏煊挑了清静的阁子角处,靠着栏杆笑看着众人。阑干外几株丹桂的枝条羞羞怯怯递入阁中。枝头深绿的叶子托着拥拥挤挤几簇橙红的桂花。
  
  人群中的杨幽提着酒走来,笑:“子夏怎麼一人独在此处,”转头看看四周,“子曜不曾来麼?”
  
  苏煊拂开枝条,笑道:“家兄身体有些不适。”
  
  杨幽扬手笑笑:“此言怕又是子曜的推脱之辞罢,”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我究竟不知自己竟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苏煊略带歉意地笑:“家兄——”
  
  “子夏莫多心,”杨幽打断他的话,拍拍他的肩笑,“我自然知道子曜的性子,不过是略有感慨,并无他意,”扬扬手中的杯子笑,“或者有一日子曜能明了素日对我之见是有失偏颇的也说不定。”
  
  苏煊抿起唇笑,前些年时他也玩笑间问过七哥,七哥只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哗作响,末了,抬头笑:“城外杏花开了,我们去看罢!”
  
  父亲在京中时与杨幽的父亲交情甚厚,离家时,恐他二人在京城中无所依,父亲便修书于杨父,将他二人托付于他。
  
  入京后,他同七哥去杨府中见杨伯父,便是在那里他们第一次见到杨幽。
  
  杨氏是行商之家,是京中有名的富商,到杨父时为着行商终不是正业,便在朝中捐了个散官,不过有个官家的名头。府前两只青石的狮子映着广檐高匾、朱门铜环,自别于一般殷实之家。
  
  转过影壁,天井梧桐下有人躺在椅中,脸上盖着薄薄一卷书,垂在椅侧的右手把玩着一块翠玉。
  
  庭前有人迎出来笑:“子曜子夏,君父还好?”刚毅英武的脸上满是笑意。
  
  二人行了礼,答:“有劳伯父牵念,家父一切安好。”父亲在家时常提起杨伯父为人豪爽,此番看他相貌与想象中也相差不大。
  
  杨父上前,挽着他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上次见你们时,你们还只到我腰间高,转眼就是十多年了,瞧着你们兄弟二人倒比肃之年轻时还胜了几分。”拉着他们往厅中走,“快随我来见过你们伯母,她自知晓你二人要来已是念叨了数日了。”
  
  堂上不免又是一阵寒暄。杨父忽唤身边的下人:“幽儿呢,快去叫他来,昨日已对他讲过今日有客人来,叫他家中好好候着,还是这般不听话。”
  
  “爹,我何时不曾听您话了,”门外的人迈步进来,耸耸肩,“我这不是来了麼!”
  
  转头去看,正是梧桐树下的那人,赭衣青带,清俊的脸上挂着笑,眉眼间依稀有几分杨母的样子。
  
  杨父唤他近前,将二人指与他:“这便是前几日我同你说过的,你苏叔父家的两个兄弟,你比他们年长些,日后要多照应着他二人!” 
  
  “是,”杨幽点着头径直走到他二人面前,看着苏煊笑,“你是子曜?”
  
  苏煊摇摇头笑:“子曜是家兄。”
  
  “那你是子夏了,”杨幽拉着他笑,“我原瞧着你温润稳重些,所以以为你是兄长。”
  
  一旁的苏焓起身拉过苏煊,挑挑眉:“倒不见的兄长便稳重些,你难道不是比我们年长了些。”一脸的不快,连眉梢间都是敌意。
  
  杨幽一怔,堂上的杨母笑着叫他三人:“寻常间玩闹可以,却不许伤了兄弟间感情。”下堂拉了苏煊的手笑问,“你们现今住在何处,是在苏府旧宅子麼?”
  
  苏煊抿起唇笑着点头:“是。”早年父亲离京时并不曾卖掉旧宅,托了京中的朋友照看,这麼些年虽是有些荒凉,收拾一番尚可居住。
  
  杨母皱着眉摇头:“那宅子前些月我还看过,虽有人看护终是荒芜。不如先在这里住几日,等你伯父叫人把旧宅子修缮一番,待修好了你们再搬回去也不迟,你们看怎样?”
  
  “怎好劳伯父伯母费心如此。”转头看看正瞪着杨幽的那人,唇边不由添了笑。
  
  “这点小事有何费心,”杨父亦是笑着走来,“便是常人来,住上几日也是无妨的,何况我与你们父亲交情至此。再者,我常听江宁府来的人说苏府七、九两位公子皆是文采秀于众人,住在此处也正好让幽儿同你们多相处些,免得他总同那些浮浪子弟混玩在一起。”
  
  还想推辞时,杨幽已拉起他往外走:“此事还有什麼值得思虑的,依我说就这麼定了,一会儿我叫人去那里把你们的东西拿来便是了。”另一只手去拉边上的苏焓,“后面园子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我带你们去看!”
  
  苏焓侧身避开杨幽伸过去的手,转身走到苏煊的另一侧,牵着他的手道:“阿煊,我方才瞧见庭前有几株芭蕉,我们去瞧瞧。”话是对着他说,一双眼直瞥在旁边的人身上,尽是挑衅。
  
  一侧的杨幽跟着笑:“也好,书房中也还有几盆开好的凤仙,我们先去看,改日再看荷花也不迟。”
  
  他们在杨府住了两月有余,每日间总能看到七哥变着法儿与杨幽作对,有时杨幽恰被耍到,倒也不曾恼,只拉着他玩笑般诉苦:“早先我错认你是哥哥虽是我的错,总是罪不至此罢,早知今日,那日便是有人赶着我也断不会说的。”
  
  他也笑,七哥虽有些任性,素日间对外人却也不曾失了礼节,只是不知何以独对杨幽如此。
  
  杨幽转去桌边,拿了杯子来,斟满酒递给他,笑:“我知道你不常饮酒,只既是游宴,总得有酒相伴罢。”
  
  接了杯子在手中慢慢转着,边上的杨幽絮絮讲些琐事。前处忽有人唤:“子夏——”
  
  抬头看时,却是梁毓,头戴惠文冠,腰间束着郭洛带,短衣革靴,正举着鞭子对他招手。见他望去,展颜一笑,跑近了拉着他笑:“我在楼下时瞧着像你,不很真切因上来看看,不想果然不差。”
  
  苏煊看着他的装束笑:“你这是要去何处?”梁毓本来身形就修长,这一身的胡服更衬得风流俊俏十足。
  
  “约了几个朋友去城外,”梁毓顺手拿过他手中的杯,眨眼笑笑,仰头一饮而尽,抬手擦去嘴角的残酒,“前几日听人说子曜跌伤了脚,可是真有此事?”
  
  “是——”低头想起家中曲着一只脚依旧在院中跳来跳去的人,轻轻笑笑,“劳你念着,家兄已是好了许多。”
  
  “如此说,”身侧的杨幽一脸诧异地看他,“子夏你方才所言——”
  
  苏煊含笑接口:“——非虚。”
  
  梁毓递了空杯在他手中,打量着杨幽:“这位是——”
  
  “在下杨幽,字静之。”满斟了一杯酒递过去,眸中闪着光,“有缘得见,实是有幸。”
  
  梁毓绕着手中的鞭子,转头对苏煊笑笑,又回看着面前还举着酒杯的人,勾起一边的嘴角笑:“我听子曜提起过你——”
  
  杨幽神色闪了闪,笑:“是麼?”
  
  “嗯,杨——幽——”梁毓拖长了音轻笑着念,眉间闪着几丝戏谑,盯着杨幽看了片刻,忽回头看着苏煊笑道,“他们还在楼下等着,我先去了,你帮我同子曜讲我改日再去看他。”话说完,人已在楼梯处,回头又朝他扬扬手中的鞭,步子轻快地跑下楼去。
  
  苏煊越过栏杆瞧着楼下跨身上马的人,不知对身边的人说了些什麼,惹得周围马上的人放声笑起来。杨幽亦是站在他身侧,往楼下看,笑问道:“那人是谁?瞧着他同你们倒熟识。”
  
  摇摇头失笑:“是梁毓,太师家的小公子,与家兄性子颇合得来。”转头瞧见身侧的人正捏着酒杯,怔怔望着楼下陌上几匹远去的骏马。发觉他在看他,忙收回了视线,硬生生扯出一个笑,“瞧这桂花开得真好。”话出口,却红了一张脸。
  
  苏煊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开得真好,”眉一弯,扶着桂花枝笑得轻轻缓缓,“听说梁兄很喜欢桂花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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