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钱塘问旧游-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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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朝华恍若未闻，一双平日里满是戏谑的眼睛忽然充斥着深邃的情感，眼光只顾贪婪的在心痴恋了十多年的脸上四处流窜。

　　　　苏硕卿忽然无所适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尹朝华现在的样子，实在让他不忍再说些什么喜欢杨君烨的话。

　　　　房中忽然安静下来，正当苏硕卿左顾右盼想寻找话题解除尴尬时，尹朝华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调又恢复了平常的放荡不羁。

　　　　“没什么，问问罢了。”若无其事的把玩腰间玉坠，掩去手指轻轻的颤抖。

　　　　“……”苏硕卿也没说话，垂下了眼帘。直觉告诉他，好友心里想的一定没这么简单。

　　　　“好啦！我也不烦你了，”尹朝华说着，起身就走，“这五天你可消停点儿，别再叫林大夫抓住！”

　　　　“朝华……”从背后叫住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嗯？”尹朝华转过头来。

　　　　“……没什么。”

　　　　笑笑，推门离去。

　　　　尹朝华颤颤悠悠的沿着回廊走，心中全是凄苦。

　　　　不经意间已到了落梅庄中的池子便，只见水边几块太湖石玲珑剔透，可爱非常，上面又有柳絮轻扬，很是漂亮。

　　　　在池边坐下，尹朝华望着池水出了神。

　　　　这柔柔的水波，就像那人深邃的眼。可眼中的深情从不为了自己。

　　　　无法解释刚才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只知道这话憋在心中，已经好久。

　　　　轻轻摘下一枝柳把在手中，让尖端的柳叶在水面上轻轻掠过，激起一圈又一圈波纹

　　　　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在对方眼中留下这样的涟漪，可这终究是奢望罢了。

　　　　“硕卿……我喜欢你……喜欢你呀……”

　　　　口中无意识的呢喃着，却忽然听见身后有轻轻抽气的声音。

　　　　惊觉回头，待看清身后站着的人时，尹朝华浑身一颤，握在手中的柳枝悠悠飘落，随水流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杨君烨安静站立，白衣被时而经过的轻风掀得翻飞。眼神中有的是惊诧，疑惑，不解，和几分难以形容的酸涩。

　　　　无法解释自己看见尹朝华落寞的背影为何会不自觉得走过来，却在才接近他的时候，听见了对方的心声。

　　　　“过来坐吧。”苦笑，尹朝华向旁边靠了靠，滕出一个人的位置。

　　　　杨君烨看了他一眼，走过来坐下。

　　　　“你……”顿一顿，话中带上了不可察觉的苦涩，“你喜欢他？”

　　　　尹朝华点点头。

　　　　“那为什么……”

　　　　尹朝华微愣。

　　　　为什么什么？是那天救你，还是告诉你事实？抑或是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抢了他的心？

　　　　抬起手臂扯过一把柳枝，修长的手指扯下其中一片凑在口中，下一刻，动听的柳叶哨声便响彻了池子四周。

　　　　柳叶仅是一片小小的植物，并不能得什么音调，尹朝华也只是随意吹奏，杨君烨却听的入了神。

　　　　俗话说情由心生，而乐音恰恰是最能抒发情感的方式。

　　　　情到深处，就算区区柳叶，都能吹出比任何笛箫声都要好听的乐音！

　　　　半晌，鸣声方歇。

　　　　尹朝华垂下手臂，道：“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无话不谈，他当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连恋慕于你的事都不曾瞒我。可他不知道……我喜欢他，已经不知多少年了。”

　　　　“我以前总想着，我们都是世家子弟，将来婚事肯定由不得自己，象我这般，年方十岁便晓得将来命运的人，是没有资格追求情爱的。”

　　　　见杨君烨疑惑的看他，尹朝华苦笑一声，道：“你初来乍到自然不晓得，八年前我和那杭州廷尉薛大人的千金定亲之事，几乎闹得满城风雨。尹薛两家摆下整整三天的流水，几乎请便了杭州城中的父老……”

　　　　尹朝华说着，眼中开始闪烁着回忆的神采。

　　　　“那天，硕卿也来了。虽然是我的定亲宴，他却几乎夺尽了我的风头。那时他才十岁呀！小小的一个娃儿往那主台上一站，就像阳光都溜到他脚底下去了。”

　　　　杨君烨呆呆的听他叙述，脑海中开始遐思那人十岁时的情景。想必那是他少年得志，家世又好长的又俊，必定有不少人挤着脑袋想把自家女儿送上门来，苏青云详细甄选，定然已经为他定下亲了。

　　　　想到此处，心中一阵涩然，脸色也变了些。

　　　　尹朝华看他这个样子也猜到了几分，道：“莫要担心，苏伯伯不象我家那个唯利是图的爹爹，你看华卿姐便晓得，他只会将儿女托付给真正相爱的人。”

　　　　杨君烨脸色一松，长舒了一口气，脑中念头一转，有些疑惑道：“既然你喜欢他，又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帮你？”尹朝华脸上露出些自嘲的颜色，闭了眼苦涩道，“他全心全意都是你，你当真看不出么？”

　　　　杨君烨语结。

　　　　他如何看不出？苏硕卿一片真诚全心相待，只盼他给一点儿小小的温情。犹记得前夜月下他惨白惨白的脸，和死活不让自己查看伤口的样子。

　　　　他已经，爱苦了自己。

　　　　悄悄握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勉强制住喉间涌上的酸涩。

　　　　“我知道。”

　　　　“那你呢？”

　　　　“我……？”茫然抬头看着身旁的男子。

　　　　“你，爱他么？”尾音带上了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却还是毫不犹豫的问了出来。

　　　　你，爱他么？

　　　　爱他么？

　　　　爱么？

　　　　杨君烨一下子怔在原地。

　　　　这个问题他早已思考过无数遍了。

　　　　醒时也好睡时也好，走路时吃饭时，能看见那人时和不能看见那人时，他都已经认真的想过。

　　　　在思考的同时也一直想将他忘记，可每每午夜梦回，眼前总是他的影子。

　　　　直到昨夜他在自己眼前倒下，心中才轰然震了一下，那种有可能失去对方的恐慌，他不要再经历一次。

　　　　茫然的点点头，思绪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可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呢？

　　　　他来这里，身负重任，一方面是为了从杨煜处取回带走的信件，另一方面为的是夺取落梅庄的产业。

　　　　想到此处，连忙忙不迭的摇头。

　　　　可他是真的喜欢上他的，人可以违背天，可以违背地，却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最后，杨君烨还是无奈地，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爱他，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这样，你们两个都难过啊！再或者，你根本就是在意他是个男人？”

　　　　“我不在意这个。”杨君烨摇了摇头，语气已经带上了些许坚定，“我杨君烨并不是俗世腐儒，从不在意这些个礼法。”

　　　　“那便是了，你为何，不索性应了他呢？”

　　　　杨君烨又垂下了头。

　　　　这个问题，他早在心中问过自己无数次。

　　　　“我……有苦衷。”轻轻的吐出这句，却不肯再说。

　　　　尹朝华也是伶俐，自然晓得自己不该多问。

　　　　轻叹一口气，道：“可你真的忍心，让他再这么难过下去？”

　　　　“……”杨君烨默然不语。

　　　　“你呀！既然两情相悦，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无论有什么难关，总有一个他在陪你，怎么就想不透呢！”尹朝华重重的砸下这句话，杨君烨的脸色却刷的白了。

　　　　“罢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你自己想想罢！也许错过了他，你今生再遇不到真心喜欢的人，错过了，一定要后悔的。”

　　　　尹朝华说着已经站起了身，却被杨君烨一把拉住。

　　　　“怎么？还有什么事么？”回首，却看见少年唇角轻扬，迎风而笑。

　　　　“多谢你。”他认真的说，“多谢你对我说这些，多谢你，点醒了我。”

　　　　“谢什么。”尹朝华转过身来潇洒一笑，握住少年微凉的手掌，一字一句的道，“我拜托你，一定要给他快乐，让他开心，我就别无所求了。”

　　　　手心透过来的热度奇迹般地让焦灼不安的心平静下来，杨君烨握紧对方的手掌，郑重道：“你放心。”

　　　　是啊！有什么可再想的呢？那是他喜欢的人呵！就算只有几个月，几十天，甚至几天，几个时辰，只要他们能在一起，都是一生想不尽的回忆了。




第十九章　日斜深院细细香

时过午后，阳光也热烈起来，明亮而刺眼的光束在落梅庄中满院的参天树木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杏花林后面一条幽深的小道，直通向落梅庄的药庐。

　　　　杨君烨步入其中，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浓郁的药香。

　　　　屋中有的炉子上缓缓炖着各式药品，小药童们手里拿着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火苗，炉上的药“咕嘟，咕嘟”的翻滚着气泡。

　　　　“请问……您是？”很快有药庐的总管迎上了上来，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子。

　　　　“杨君烨。”眼光四处溜达着，象在寻找什么。

　　　　“噢！原来是姑爷家里人！”男子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老奴黄杞，失礼了！”

　　　　杨君烨笑笑：“不要紧，对了，哪个是苏公子的药？”

　　　　黄杞指了指最靠墙的用紫砂药壶文火慢炖的药道：“是那个。”

　　　　“什么时候能煨好？”

　　　　“这个么……估计总还要些时候。林大夫吩咐了，公子的药不许出一丝差错，须得烧足了三个时辰才能送去，大约要到日头偏西了才会好。”

　　　　“唔……那我稍后再过来。”略微有些失望，杨君烨抬步向外走去。

　　　　苏硕卿百无聊赖的靠在软枕上看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一下午独自呆在房中，又疲倦又孤寂，早早盼着有人来陪自己说说话。

　　　　忽然听见房门“咔”的一声打开，才怏怏的抬声唤道：“阿天？”

　　　　许久没有收到回应，狐疑的转头去看。

　　　　这一看之下，苏硕卿就再移不开眼了。。

　　　　金灿灿的斜晖为少年镀上了一层亮色的外衣，不奢华，却格外轻灵。

　　　　雪衣映着夕阳，是别样的柔婉风情。

　　　　唇角挂着一抹轻浅的笑，精致的眉眼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弧度，直把人心都勾了去。

　　　　杨君烨端着药禁止步到床前，苏硕卿还是一副傻呆呆的样子。

　　　　唇畔的弧度拉大了些，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这才反应过来的苏硕卿忙别过眼，支支吾吾的道：“那个……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伸手端起药，取了银勺舀了一点，放在唇边轻吹了吹，又凑到对方唇边，柔声道，“吃药。”

　　　　苏硕卿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苦笑道：“是煜哥强迫你来的吧？”

　　　　“为什么这么想？”锲而不舍的将银勺凑在对方唇边。

　　　　“昨晚……不是都说明白了么。”心底有痛传来，苏硕卿闭了闭眼。

　　　　“说明白了什么？”对方那种痛苦的表情让杨君烨心里一刺，持着勺子的手微微颤了颤，药却并没有泼出来。

　　　　“……”苏硕卿不再言语，垂下睫毛避过杨君烨的视线，向床角的阴影里略靠了靠。

　　　　知他被自己弄的心灰，杨君烨叹口气，放下手中的药碗轻声道：“我……想过了。我其实并不讨厌你的，只是……被你吓着了。”

　　　　轻轻的“嗯”了一声，苏硕卿又向床里靠了靠，整个人几乎蜷缩进被子中，颤抖起来。

　　　　杨君烨实在有几分看不下去，扳过他的肩，强迫那双眸子直视着自己：“你好好听我说！”

　　　　苏硕卿却惨笑了下，涩然道：“左右说的不过是些伤心的话，我也不愿听了。昨晚我就说了的，不再纠缠于你，今后只做朋友，也够了。”

　　　　停一停，又道：“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这种事原就勉强不来的，我也没怪过你。若你来只为了说这些，那也别再说了，请吧！”

　　　　一席话说的肝肠寸断，脸色愈见苍白。

　　　　杨君烨看在眼里，心上也撑不住疼了起来，一个劲的埋怨自己做的太过火，将这人的心也伤透了。转念又想他这伤到底也是因自己而来的，算来认识了这么几天，所有的事竟全是自己对他不起。

　　　　杨君烨本就是极易钻牛角尖的人，这么一想，更是自责的无以复加。

　　　　苏硕卿看对方低着头似在想着什么，连身体也颤的厉害，下意识的以为他身子不舒服，忙急声问：“你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要不要休息？还是快请林大夫来看看罢！”

　　　　“啪”的一声，白皙的脸色赫然出现了个五指红印。

　　　　杨君烨咬着唇，又扬起手，还想再打下去，却被苏硕卿赶忙握住。

　　　　“你这是……”话只说了一半便不敢再说下去。

　　　　杨君烨猛的抬起头，深情哀戚，蝶翼似的睫上染上星星点点的碎光，映着夕阳闪着神韵。

　　　　“都是……我的错……”几欲哽咽，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

　　　　苏硕卿在一边看的心惊不已，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忙将少年揽入怀中，不住的出声安慰。

　　　　“你没有错，真的，我不怪你。”

　　　　“别这样好么？我看着心里难过。”

　　　　“……”

　　　　岂料他越说怀里人颤的越是厉害，两只手掌紧紧地揪住他胸口的衣襟，在压抑着澎湃而出的情感。

　　　　忍不住，轻柔而怜惜的吻又落在对方发间。

　　　　奇迹般的，怀中的身子竟然渐渐停止了抖动。

　　　　苏硕卿扶起怀里的人，细心替他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料，一面低语道：“我又唐突你了，求你别放在心上才好。”

　　　　这满含歉意的话几乎又引得杨君烨一阵哽咽，伸手抓着对方骨架嶙峋的手掌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道：“不会，不要紧，真的……我……”咬了咬牙，抬眸直视着对方的眼，“我喜欢你。”

　　　　苏硕卿怔在原地。

　　　　不敢相信，日日夜夜在梦中出现的场景此时真的成了真。

　　　　颤着手去抚对方的发，丝缕般光滑的触感真实的让人心悸。

　　　　那黑钻石一般的双眸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带着些歉疚，情意，还有几分羞怯，却坚定不移的直视着自己，象在期盼着什么。

　　　　伸出手在臂上狠狠一掐，火辣的痛感直接袭向脑海的时候，他才相信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你真的愿意？”屏住呼吸，生怕那张嘴中又滑落出令他心痛的句子。

　　　　点点头，伸手抚上那张因伤而苍白的脸。

　　　　“怪我畏缩，才让你难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苏硕卿将那微凉的手捂在自己上，摩挲许久，才颤声道：“不……你肯同我在一起，之前的一切都值得了。”

　　　　杨君烨什么也没说，捧着对方的脸在唇上印上了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随即脸红红的转向一边。

　　　　这副样子在苏硕卿看来觉得可爱万分，伸手想圈住对方的腰，却瑟缩了两下，终究不敢伸出去。

　　　　杨君烨心里暗叹，知道他心中魔障未除。不过好歹今日两人将心思开诚公布出来，也算解了一桩郁结，心头有如一块大石头落地，舒爽非常。

　　　　这时才想起自己带来的药，忙伸手端起来，稍稍尝了一点儿，蹙起眉道：“药都凉了，你稍等等，我去热一热。”

　　　　苏硕卿顺手接过稍稍试了试，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么，还劳你跑一趟做什么。”说着，一仰脖喝了下去，又畅快道：“这几天喝了这许多苦药，唯独这一次的药，甜到我心里去了！”

　　　　“你说什么呢！”杨君烨一瞪眼，唇角却带着笑容。

　　　　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残汁，却被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