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钱塘问旧游-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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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尹朝华连惊讶的力气也没了，只恨自己半逼半诱着他说出心思，“真看不出来，你下手还真快。那他呢？他怎么说？”

　　　　“他打了我一巴掌……”

　　　　“什么！？”

　　　　“我想，他今后是不会再理我了……”把头深深的迈进衣襟中，苏硕卿黯然道出这句，尹朝华又看的心中一刺。

　　　　“……那你以后做何打算？”

　　　　“以后……还是做朋友罢，只是他厌烦了我，连见都不愿见。”脸在衣中越埋越深。

　　　　“他……不会回心转意么？”

　　　　“回心转意？”苏硕卿偏过脸，望着万顷桃花自嘲的笑了笑，“男人和男人……你让他这样的人，如何接受？”

　　　　尹朝华垂头丧气的低下脑袋，却忽然目瞪口呆的盯着树下，半晌抬不起头。

　　　　苏硕卿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浑身一颤，人已经呆了。

　　　　树干侧，桃花雨中，一袭白衣的少年正静静倚在树下，清淡的眸子紧紧盯着树枝上的人。

　　　　风起处，落英缤纷，纷纷扬扬的花瓣划过半空，飞舞如蝶。




第九章　乱红飞过秋千去

少年就这样站着，仰头看苏硕卿呆呆的脸，目光静谧的投过来，复杂的难以名状。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杨君烨便当先别开了眼。

　　　　苏硕卿一下子仿佛没有了呼吸。

　　　　被他听见了，居然被他听见了……

　　　　手指抓紧树干，指甲陷进木头中，指缝中被木刺深深刺入而无知觉。此时的他，除了眼前冷漠的少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感觉不到了。

　　　　尹朝华倒吸一口凉气，讪笑道：“君烨兄怎么来了。”

　　　　杨君烨也不看他，只顾皱着眉看那个目光躲闪着的男人。

　　　　“苏公子，”冷淡开口，却不知道之后该说些什么。

　　　　而苏硕卿心里几乎笃定了他一定恼着自己，轻轻一跃，跳下树来，局促的站在杨君烨面前。垂着头，绞着手指，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两人面对面站着，却在躲闪着相互的目光。

　　　　沉默许久，苏硕卿轻声一叹，还是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一定在恼我不知好歹，可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怎么生气，喜欢就是喜欢。”

　　　　杨君烨抿抿薄唇，很想说我不怪你，可就是说不出口。

　　　　半晌方低声道：“以后莫再提这件事了，我们就还是朋友，若再敢提，休怪杨某手下无情！”

　　　　不想伤你，所以不能答应。

　　　　苏硕卿嘴角弯过一个无奈的弧度：“我晓得。”

　　　　语中多带黯然，那是成片的神伤。

　　　　杨君烨觉得心头有些堵的慌，刚想转身离去，却又不忍苏硕卿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只得强忍着与他对立。

　　　　可终究忍不了多久，忽然心头一阵热血涌过，干咳一声，已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接着又是数声咳嗽。

　　　　苏硕卿大惊，忙扶着他靠在树上，一面伸手轻抚他胸口，一面急声问道：“怎么了？”

　　　　“咳咳……不…不要紧。”杨君烨说着，探手入怀去取药。

　　　　谁知撑得久了，药性发作的愈发剧烈，手指一个痉挛，药瓶顿时脱手而出，咕噜噜滚得老远，撞在一块石头上，“啪”的一声，竟然碎了，中间几粒深褐色的药丸掉出，被清风一吹，不知飞向何方。

　　　　杨君烨大惊失色，几乎扑着过去想抢那碎去的玉瓶，身子却被苏硕卿紧紧抱住。

　　　　“你怎么了？说话啊！”苏硕卿并没看见那药品落地，只看见杨君烨急红了的眼，却当他是忽然病的难受，便双手紧握着他的双肩，询问他的情况。

　　　　没有药物压制，杨君烨浑身仿佛有千百只小虫在血脉中撕咬，又疼又痒，血气不顺之下，又是一口鲜血翻出，顺着唇侧流溢下来，好不凄惨。

　　　　情急之下，杨君烨顿时顾不得许多，拍出一掌朝苏硕卿胸口袭去！

　　　　掌风呼啸而至，苏硕卿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换上惊悸的眼神便被一掌正中胸口，一下子象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了几丈之外。

　　　　先前只在一边看着的尹朝华大惊，连忙狂奔过去扶起苏硕卿，却见对方苍白着一张脸，右手捂着胸口，唇角还有血丝，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正向药瓶扑去的男子，满满的全是担忧！

　　　　尹朝华咬牙切齿的按住苏硕卿不让他乱动，一面低声切骂道：“你这傻子！你看到了吧？他何曾拿你当一回事了，偏偏你还傻乎乎的一个人扮着情圣！”

　　　　苏硕卿恍若未闻，只顾专注的盯着那个寻药不得，痛苦到翻起漫天花雨的白衣少年，满脸俱是心痛。

　　　　忽然感到袖口被人扯住，尹朝华低头看去，见苏硕卿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往常清润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朝华，你……你去救救他……”一向淡淡的眸子中竟充斥了几分请求，饶是尹朝华与苏硕卿相识多年，看他这副样子也惊住了。

　　　　“唉……你这是什么魔障。”尹朝华愣了愣，叹口气道：“那你躺在这儿不许动，我去去就回。”

　　　　苏硕卿点点头松了手，因为着急而涨红的脸色终于舒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

　　　　放下苏硕卿，尹朝华纵身向桃花雨中掠去。

　　　　只见那白衣少年寻药不得，正在发狂般的四处乱转，眼睛充斥着红光，活像个地狱来的鬼魂。尹朝华眼明手快，一指头戳向他的腰间大穴。

　　　　少年受痛低哼一声，眼光刚转到尹朝华的方向，就被他一掌切到颈间，昏了过去。

　　　　顿时，漫天花瓣尽落，桃花林也沉静下来。

　　　　尹朝华扛着杨君烨来到苏硕卿休息的地方，见那人已经吃力的做起，艰难的倚在一颗树下，眼神却温柔的看着他肩上的人。

　　　　将人放在地上，尹朝华一屁股坐下，叹道：“我打晕了他，然后怎么办？”

　　　　苏硕卿凑过去，温柔的替昏迷的少年拂去发上的落花，轻声道：“咱们得回去，请庄里的林大夫为他好好看看。”

　　　　尹朝华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呢？别忘了你被他打了一掌，伤的肯定不轻。”

　　　　“我不要紧。”苏硕卿摇摇头，神色温和的伸手摩挲着杨君烨微凉的脸，轻声道，“只有在他昏过去的时候，我才能这样毫无顾忌的触碰他。”

　　　　“硕卿……”尹朝华欲言又止，此时他不知用什么语言才能形容出自己心中的感受。

　　　　愣了半晌，尹朝华拍拍手起身，道：“咱们回去吧，你们都耽搁不得。”

　　　　苏硕卿低低的应了一声，勉强起身，按着胸口慢慢得走，尹朝华则扛起杨君烨跟在他身后，时不时伸手扶他一把。




第十章　一场寂寞凭谁诉

回到庄中，仆佣们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自家二公子脸色苍白的样子和尹公子肩上扛着显然已经昏迷的杨家少爷把众人惊得不轻。

　　　　庄中顿时闹的鸡飞狗跳，有的跌跌撞撞的跑去请大夫，有的去禀报苏华卿杨煜，有的去打水取药，剩下的尽在杨君烨身边守着，为他料理杂事。

　　　　“二公子，这儿有这么多人料理，咱们还是回去歇息吧！”阿天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固执站在床边的主子，可苏硕卿不为所动，莫说脚步，连眼神都不八风不动。

　　　　还是尹朝华晓得缘故，忙走上来拉着苏硕卿道：“你不愿走，好歹坐到那边去，站在这儿妨碍大家不说，自己身子还受累。”

　　　　这话说的倒还在理儿，苏硕卿看了他一眼，默默的去一边坐了。

　　　　庄中大夫林英很快被唤来了。

　　　　林英捻着须半白的胡须坐在杨君烨床前，手指搁在他的手腕上。

　　　　“奇怪。”林英皱了皱眉，又复用力摸了摸脉。

　　　　那厢苏硕卿听见他这一句嘀咕，哪里还坐的住，忙凑过来问：“林伯伯，他怎么了？”

　　　　林英皱眉道：“这脉象并无岔子，怎么的就是昏睡不醒？”

　　　　林英是钱塘有名的国手，连他也诊不出来，苏硕卿早已急的汗都冒了出来。

　　　　“那……这该怎么办？”

　　　　“公子别慌，先告诉老夫他的症状。”

　　　　“这确实是一件怪事，”苏硕卿慢慢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没有任何征兆的忽然咳血，我扶着他，他却忽然发狂打了我一掌，又不知在找什么……”

　　　　“什么！？”林英瞪大眼睛看着苏硕卿，“公子也受伤了？”

　　　　苏硕卿微愣：“呃……小伤罢了，先为他看吧。”

　　　　“不行！”林英是苏青云的老朋友，自幼看着硕卿长大的，又因为一世无子，几乎把苏硕卿当自己的孩子，这时候哪有不担忧的，“快坐下！我给你把脉！”

　　　　“先为他看看吧，算硕卿求您了！”

　　　　“你！唉……那你快去那边做好，别再乱动了。”

　　　　连忙点头，乖乖的去一边做好，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昏睡的人。

　　　　林英摇摇头坐下，又看看脉，接着翻起眼睑看了看，又掐掐人中，道：“照脉象看应该是不要紧的，不过这到底是什么病，老夫也不晓得。还是得等他醒来，好好问问才是。”

　　　　苏硕卿连忙点头，又道：“那您好歹开点儿药罢，你看他现在手脚都有些痉挛，我怕他难过。”

　　　　“这也容易，找个人替他按摩，活络经脉，老夫再给他开上点儿安神补气的药，也差不多了。”林英说着，铺开了素白的宣纸开始龙飞凤舞。

　　　　“来人！拿药酒来！”苏硕卿闻言，心中一阵轻松，便命人去取药酒打算亲自为他舒缓经脉。

　　　　林英写罢药方，丢下笔一瞪眼道：“你给我坐着不许动！现在该为你把脉了。”

　　　　“我……”苏硕卿一撇嘴，忙收回手腕藏好，道，“小伤罢了。”

　　　　“你还敢说小伤？”林英眼疾手快的逮住他的手腕，两指一搭，脸色都变了，“你可有咳过血？”

　　　　苏硕卿一愣：“没有。”

　　　　“胸口淤血阻塞，血脉不畅！再不将陈血排出，你就等着半个月不能动武吧！”林英的脾气向来是极好的，说出这样的话已是难得了。

　　　　苏硕卿瑟缩了下脖颈，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反驳。

　　　　林英见状，大喊一声：“阿天！”

　　　　“小的在！”阿天从门外喘着粗气跑进来，适才被苏硕卿打发去拿药酒刚回来。，

　　　　“快把你家公子带回房间去，老夫即刻就到！”

　　　　“是！”

　　　　“不行！”苏硕卿忽然站了起来，

　　　　“由不得你！”

　　　　“林伯伯！你若是走了，谁来为他按摩？求您留下吧，硕卿自己能料理这伤。”眸子中透出几分焦急。

　　　　一旁坐着的尹朝华终于不堪忍受这一老一小，站起来道：“你们别吵了！硕卿跟林大夫去疗伤，我来为他按摩，这样没问题了么？”

　　　　“可是，”苏硕卿抿了珉唇，歉意道：“今天麻烦你的够多了，我……”

　　　　尹朝华摆摆手，道：“说这些个做什么，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终于，苏硕卿被阿天搀着一步一回头的走了，林英在做了些必备的交代后，也背着药箱尾随而去。

　　　　尹朝华松了口气，唤过一名小婢拿着药方照着抓药，一面打发众下人们下去。随后垂头丧气的坐在床边，凝视着昏睡的杨君烨，眼神中透出几分苦涩。

　　　　为什么，你这么好运。

　　　　硕卿从小就这么出众，就算泯在人群中，也会让人第一眼就看见，那么优秀，就像独立在鸡群中的仙鹤。

　　　　于是我爱上了他。

　　　　且不论世间以男风为耻，就说象我，象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婚事永远都不能为自己作主。我十岁的时候就晓得，将来我的妻子会是薛廷尉家的千金薛雅茹。我见过她，她很漂亮，也很温婉，可在我眼里，根本及不上硕卿半分。

　　　　我原来决定，要把这份感情深深的放在心底，永远作为一个好朋友站在硕卿身边同他共担风雨，将来他若成婚，我也许还会作为伴郎，笑着祝他幸福。

　　　　可谁知，竟会多出一个你。

　　　　又有谁知，硕卿竟会喜欢上你。

　　　　我亲眼看见你们的初遇，你离开之后对他说的那句话不过是戏言罢了，竟一语成箴。

　　　　桃花树上，看着他那么黯然的眉眼，我的心痛的厉害，他从来都是高傲的，自信的，永远像是最美的珠玉散发着熠熠光芒的，何曾有过这种样子？

　　　　你不过被我打昏过去罢了，他就这么着急，连自己的伤也不顾了只知道顾怜你，这样的福分，是我做梦也盼不到的。

　　　　明明是我先认识的硕卿，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十多年，竟及不上你们初见的感情。这便是天意么？

　　　　杨君烨，如果你能带给硕卿幸福，那么我宁愿做月下老人，将红线系在你和他的小指上，让你们做一对鸳鸯称羡的爱侣。

　　　　可我尹朝华一生的情爱，也将随之埋葬。

　　　　这么做，是值，还是布置？

　　　　缓缓阖上双眼，放、荡不羁的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缕缕情伤。




第十一章　帘垂深院冷萧萧

苏硕卿几乎被半抬着回房，刚在床上躺好，林英就风风火火的来了。

　　　　药箱一丢，人迅速坐上床头，两指搭上脉门轻轻一按，闭上双眼不言语。

　　　　阿天看的心里直发急，忙开口问道：“林大夫，二公子他到底怎么样了？……”

　　　　“你小子瞎着急个什么劲儿！”林英思绪被打断，胡子一吹瞪起眼来，“你家公子还没死！用不着哭天喊地的。”

　　　　说着起身书下几贴药方递给阿天，道：“你去照方子抓药，煎好立刻给公子送来。”

　　　　阿天抽了抽鼻子，双手接过躬身退下，便急匆匆的煎药去路。

　　　　苏硕卿哭笑不得的道：“既然我没事儿，那总不用躺着了吧？”话音尚未落地，恰好对上他转过来的眼睛，身上霎时涌过一阵恶寒。

　　　　果然，林英一扣他脉门，抬手便封住他的穴道，恶狠狠的道：“你给老夫好好躺着！五天之内，若老夫看见你动一动，马上告诉苏兄，叫你一个月不许下地！”

　　　　“什么！”苏硕卿愣了一愣，马上可怜兮兮的拉着林英的袖口哀求道：“林伯伯！您就放过侄儿吧！侄儿知错了！”

　　　　林英瞪着他的眼睛都不变一分。

　　　　见哀求无用，苏硕卿眼珠子一转，转用奉承攻势：“林伯伯您妙手回春，救死人医白骨，硕卿这点儿小伤，您只消抬抬手就是了，轻松的很……”

　　　　见林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苏硕卿硬了硬头皮，只得继续说下去，“您就手下留情，放过侄儿吧，侄儿的身体底子都是由您调理的，轻轻一掌怎么能伤到……再说……呃……再说……”奈何这张嘴天生不会说这样的话，怎么编也编不出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好不尴尬。

　　　　“噗……哈哈哈……”林英终于撑不住笑了出来，边笑拍着苏硕卿的头道，“你呀！也别夸你伯伯了，咱这点儿本事，自己还是清楚的。不过，”话音一转，又严肃起来，“话说回来，你这回确实伤的不轻，告诉我，是谁干的？”

　　　　“呃……这……我自己撞的……”不料林英忽然问起这样，苏硕卿猝不及防。

　　　　林英冷哼两声，道：“我的硕卿侄儿好本事！自己能把胸口撞成这样，告诉我，你是不小心跌倒了胸口撞到石头，还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木桩？想不到苏家的家传武艺竟糟糕到这般地步，看来我该去找找苏兄，好好给你练练武！”

　　　　说着，拂袖欲去。苏硕卿忙伸手拉住，道：“林伯伯！别去！”

　　　　“那你给我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