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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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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了一兜子毛票,坐地铁到了车公庄。寻找一个贫困助学基金会或者是希望工程之类的机构,进了温暖的办公室,才发现手都被冻麻了。哆里哆嗦地把毛票清到桌子上,宣布这是我捐的钱,请帮我数数。数来数去,才十七块钱。我很惊讶今天的收成如此之差。工作人员误会了,说:“没骗你呀,要不我再数一遍。”
最后,基金会还给我发了一张捐款证明,一张大小像明信片一样的厚纸壳。我将它揣在兜里,心想这就作为一个生日纪念吧。
其实后来回想,这更像一个行为艺术。在时间的沟坎上,作一个醒目的标记。这个标记很管用:十几年了,回望众多的生日,唯有它最闪亮。
2011喧哗与骚动
天天上网,那可真是个大渔网,把我捞到生活的海面,喧嚣动荡,一会儿说相声,一会儿当公知。到年底发现,逃不脱新浪微博的推荐广告:随时随地分享身边的新鲜事儿。
南北两个村庄,一个人进不去,一个人不让出,这些新鲜事,分享了半年。铁路出轨、校车翻车,这些新鲜事,又分享了几个月。大家对着一扇门,嬉笑怒骂,忽然发现那也许是一面墙,没有生命,高傲地沉默着,然后大家就自己吵起来了。这门里有没有人,哪怕是看门老头的一声咳嗽,也算是恩赐。
2011年年初,我响应左小祖咒的号召开了微博,加上“僵尸粉”,现在有二十四万多粉丝了,但是二十四万蝼蚁,搬不走一块砖头。一年到头,演出很多,写歌很少,讲话很多,夯实的思考很少,丧失了诗意——那是安身立命的家,丧失了困惑迷惘怀疑的能力。这样很危险,公共生活喧嚣尘上,私人生活萎缩干瘪。
年根儿岁末,要坐在路边想想,想不出啥,就放任自己做几天老家的傻子,看火车呼啸向前,一二三数飞驰过的车厢,铁轨震动传向远方,日子何时安静如枕木?
岁末一日
今天是2011年12月31日了,这次巡演堪堪结束。从12月23日大理飞昆明起,一周演了昆明、广州、北京、深圳四场,南北脚不离地飞了五个地方。昨晚在深圳参加一个诗歌公益活动,演完诗人们还要把酒狂欢,我这个这么爱酒的人都觉得力不从心,赶快回去直奔周公。躺在床上忽然想起,日间听一西北诗人大言:“我要办一个文学奖,奖金要跟茅盾文学奖看齐。”旁边一小姑娘问:“十万?”答:“不,要三十万到五十万,评委至少要贾平凹那个层次的,连搞两年,我们那儿就是个文化大省了。”笑得我差一点失眠。
今天早上起床,退房,和朋友短暂地吃午饭,同时取货。他帮我妹妹在香港买了紧俏的iPhone4S。据说北京因为买这东西都打翻天了,苹果店前排起长队,有人排队一整夜才发现不是卖春运车票的。和朋友互道新年好,马上驱车去机场,飞向下一个目的地丽江。飞机上,我拿出读书机,读了某教授悼念高华的文章。他刚在南京去世。猛然想起去年此时,我在南京参加跨年演出,那个寒冷的夜晚,史铁生去世了。是否年真是一个关口,会把某些人留在过去的时光里?
路过昆明,飞机经停歇脚,阳光炽烈,已经很多天没感受到真正的太阳了。背着行李走几步,还真有点喘,毕竟海拔渐高。在机场里,忙里偷闲发了个微博,回想2011年,发出一副对子的上联,叫“南北两村庄,围着出不来打着进不去,千秋未至荣辱已定”,求下联。到丽江后一看,已经有九十八个转发,很热闹。有对“上下五千年”的,有对“早晚都上班”的,有对“东西皆车祸”的。
丽江还是满街都是滴滴答答的小甜歌。这次是来参加2012年1月1日的“雪山音乐节”的,听说客栈老板是本人音乐的爱好者,所以给赞助了一间宽敞舒适的大房间。今夜虽是跨年,但也不敢太嚣张,明早七点就要爬起来调音。等下午演完出,就可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彻底地休息几天。按丽江的说法,就是:晒太阳、发呆,女友在侧,艳遇的不敢。
命运中的上海
我常提起自己视觉中的最后印象是在上海动物园看大象吹口琴。可有时又觉得恍惚不对。大象如何能吹口琴?不合比例,技术难度太大了。但我的确是在上海失明的,这也是上天对我的照顾,让我看了一眼那年代中国最绚丽的城市:霓虹灯、各种颜色的小轿车、夜航船上的奇幻的灯语。
我还平生第一次见到了活的外国人。记得妈妈带我去看国际饭店,当时应该是上海最高的大楼了。我仰着脖子数楼层,一个外国姑娘走出大门,她仿佛一只彩色斑斓的大鸟,好像还背着照相机,我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看,跟看见大象吹口琴一样。她注意到我(那时我还很小很可爱),就过来,摸了摸我的小脸蛋。
上中学的时候,我第一次上台表演吉他弹奏,弹的是《上海滩》。那时,这个电视剧播放的时候,真是{'文'}风靡{'人'}一时,歌曲{'书'}也好{'屋'}听。我很迷恋许文强和冯程程说话的声音,很酷很嗲,过去听的都是中央电台广播员铿锵有力的声音。后来我姐姐结婚生的儿子,就叫啥文强。
我在东北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里几乎没有上海同学。听说上海人很恋家,并且认为出了上海就算是乡下。但也有个光彩照人的女孩,学外语的,是文学社社长。她的籍贯跟北京、上海都沾边。所以,每次自我介绍,她会自豪地宣称,“我是个来自北京的上海女孩”,只是这个介绍就让整个东北都感到自卑了。
1995年,我作为流浪歌手,第二次去上海。我已有一年的北京马路唱歌经验了。来不及怀旧,去哪儿唱?当然选人最多的地方,南京路。
刚唱了一首,警察就来了,他语重心长地向我说明:“南京路是上海的窗口,你在这唱歌,就等于坐在我们上海的窗台上乞讨。”然后他一转眼,看到了我装钱的大纸箱子,惊呼,“这么大箱子,你太贪婪了。”
2002年,我升级为酒吧歌手,第三次去上海。
在浦东的一个歌厅里驻唱。深夜下班的时候,就开始了回家的漫漫路程。我住在虹桥,要从东方医院乘隧三到火车站,再转个什么车到动物园,然后走上一段路回家。我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房东是个资深的上海老太太。小院子里种满了花,她退休前在动物园当园丁。她经常为我的小屋子换上新鲜的玉兰,说这花香对身体好。
她好像没什么亲戚,我们常常坐在院子里聊天,她说起年轻的时候,每天睡在水泥地上很苦。说起她去世的妈妈,还会激动地哭起来,自言自语地唠叨着“我想我妈妈了”。
2007年,我带着刚出版的《中国孩子》去上海,做专场演出。上海的孩子们太给面子了,那时,唱片刚出一个月,可大家熟悉得像听老歌一样,演出现场竟然成了台上台下的大合唱,结束时我开玩笑说,到了上海,才感觉到自己快成周杰伦了。
2009年,上海99图书的编辑尹晓冬找到我,要出我的诗文集,当时也有一些别的出版社跟我谈,可尹晓冬凭借一个上海女子的精明和强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经常请我吃大餐,最终这本乡下人的书还是着落在了上海。
还有韩寒的《独唱团》,我在上面发了《绿皮火车》。搭上韩寒的顺风车,我也出了点小名。很多陌生人见了我都会介绍:“老周,我是看《绿皮火车》认识你的,听说你还会唱歌?”真是令人悲喜交加,我好像是个卖烧饼的,听到人夸奖“您的油条太好吃了”一样。
最后,再送给大家一个小料。话说我住在香山的时候,接到一上海姑娘的邮件,标题是:周云蓬,我爱你。那时候,在山上,整天与荒坟古树昏鸦为伴,对爱情就是两个字:渴望。我赶快回信,邀请她来香山,共商“国是”。等到春暖花开之际,姑娘翩翩而至。先请她到山下最好的饭店吃饭,然后,邀请她漫步植物园。走啊走,姑娘只谈人生、梦想,饭都快消化完了,刚谈到哲学。我一想后面还有宗教呢,要正确引导一下舆论了,就暗示了几句,没反应。后来,我实在疲劳了,干脆冒险吧,犹犹豫豫地想抱她一下,胳膊还在半空中,就听姑娘大喊一声:“你要干什么?”我就崩溃了,多少天的向往和那傻瓜胳膊瞬间成了稀里哗啦的唐山大地震。
后来她来信告之:你误会了我们之间纯洁的感情。这时候,我想起来,上海那个乐队“顶楼的马戏团”的歌词:你上海了我,还一笑而过。
那些租来的房子
1
平生第一次租房子住,是在圆明园福海边,一间朝北的小房子,比我的身体稍大些,能将就着放一张床,床头有个小方桌,月租八十元。屋门前拴了一只看家护院的大狼狗,由于人穷,狗对我的态度一直不够亲善,每次出门都要注意与狗嘴保持一定的距离,小心地贴着墙蹭出去。
那时,圆明园里多数房东还是农业户口,身上还保留些农民的淳朴。房东之间也是有竞争的,我们房东李大姐的宣传口号是:住进来就成了一家人。李大姐认识片儿警,且在公园里管船,可以免费划。所以我们那个院子总是住得满满的。
全院子,算我有两个卖唱的、两个画画的、一个写作的,可谓兵种齐全。但谁都要听大姐的,她就像解放初的女军代表,恩威并施地管理着这群文艺“臭老九”。
大姐看我双目失明生活困难,主动邀请我和他们家一起吃饭,他们吃啥我吃啥,每天多交两块钱。偶尔有北大的姑娘来找我们玩,请客也请不起,那就去福海,向大姐借一条船,买两瓶啤酒,泛舟湖上,又节约又浪漫。那时候,我卖唱也能挣点钱了,每天到海淀图书城唱,晚上回到家,大姐帮我数钱,用猴皮筋儿把毛票捆在一起,一元的另外一捆,她数钱的热情非常高,见到钱堆里凤毛麟角的十元,总会惊喜地大叫“小周,发财了”,弄得我晚上回来清点收入成了全院子的重大仪式,邻居们欢乐地跑出来围在大姐旁抻着脖子看。
大姐也是我们的保卫科长。当时大家最怕的是到昌平挖沙子,这意味着作为“三无”人员你被收容了。一次,下午全院子人正坐在台阶上吃饭,突然大姐慌慌张张地进来,说片儿警来查暂住证,已经到前村了。大家赶快丢下碗筷,夺路鼠窜向后面的树林。大姐说:“小周,快躲进房间,拉上窗帘,别出声。”然后她把房门反锁上。不到一分钟,院子里就静悄悄的了。结果警察没来,大姐于是宣布解除警报,呼唤大家回来继续吃饭。
每逢春节,回不了家的人全上了大姐家的年夜饭桌。当然不能白吃,会唱的高歌两首以祝酒兴;写作的写春联;画画的,画点鸟儿鱼儿什么的吉祥物。记得有个画家,一高兴,还给大姐画了一张巨大的美元,贴在墙上。
2
沿着去植物园的路,向上,见到一个卖蜂蜜的牌子左拐,上了一个土坡,那是我在香山的小房子,月租一百五十元。里面大约七八平方米,门外有核桃树、枣树,到了季节,一夜大风,哗啦啦地,吹落一地的枣子,青多红少。到清晨房东大妈会很心疼地拿着盆一个个地捡回去,等我们起床的时候,地上只剩叶子了。屋后是一片坟地,有个新中国成立前的大官埋在那里,还有一个当年的女知青,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为啥客死异乡,据说曾有和她一起插队的朋友来祭奠过。我们房东祖上是给那个大官看坟的,后来索性盖了两排房子,出租给外地人。夏天,我们在坟地旁修建了一个临时浴室,拉上个帘子,提上几桶水,大家排队,女的先洗。听着哗哗的水声,常能让人想入非非。房东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总有些人假装探讨艺术来找我套近乎,然后就坐在门前,盼望着姑娘出来好过眼瘾。
晚上,经常能看见这样的场景:女儿去上厕所,我们房东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拎着菜刀,警惕地在前面护驾开路。
好山好水可以养人的精神。我的大部分诗歌都是在山上写的,多少年在北京的焦虑,酿成了如痴如醉的文字。下面节选一段那时候的日记:
我的小屋后面是树木丛生的野山坡,坡上有一片墓园,墓园旁摆放着十几个蜂箱。天气好的时候,蜜蜂的嗡嗡声融入阳光,有一种催眠的作用。一个人坐上个把小时,时间缓慢,逐渐凝固¨。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感觉自己成了一只金黄琥珀中的昆虫。还有一只猫和一只狗,每逢我改善生活,它们都会不请自到。锅里的羊排熟了,我摸索着掀开锅盖,锅沿旁左边一只猫头右边一只狗头,都跃跃欲试。它们虽然不爱听摇滚,但我知道它们是又聪明又快乐的生命。
后来,房东为了多点收入,在我门前又盖了一排新房,叮叮咣咣地折腾了好一阵,眼看就要竣工了,大官的后代开车从城里来了。一见之下,大怒,命令他们赶快拆了,不然,要收回土地使用权。真是的,房东头上还有房东,结果,又叮叮咣咣地推倒了。香山是个死人活人都愿意常住的地方。翻过屋后的小山,是梅兰芳、马连良两位先生的墓,长长的石阶通上去,很气派。梁启超的墓园被建成了一个小园林,一个家族都睡在里面,一定不会寂寞。刘半农、刘天华哥俩睡在山里防火道旁,墓碑斑驳,荒凉得少人祭祀。而那些普通人的,不起眼的小土包,在乱石荒草中,偶尔寒酸卑微地探个头,好像怕吓着别人似的。还有一些神秘的高墙大院,上岁数的居民会给你悄悄指点,那个地方是什么首长住过的;那扇大门,不能靠近。
3
1995年冬天,我和女友去青岛,在浮山所租了个平房,因为那儿离大海近。房租二百元,免水电费。
房东是个很厉害的山东大妈,严格限制我们对水电的使用,还在房间的墙上写上警示语:浪费是犯罪。青岛的冬天又潮又冷,浪漫也扛不住刺骨的海风。屋子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我们俩整天在房子里打哆嗦,看大海的欲望都没了。幸亏房东有个好女儿,名字叫倩倩,她看我们可怜,偷偷给我们买了个电炉子,可是房东看得紧,哪敢用啊!善良的倩倩瞅准她妈妈出门,就来敲我们的窗户,电炉子红起来了,等她一唱歌,好像是范晓萱的,有一句是“你在海角天边”,暗示着房东回来了,我们赶快拔插头。所以我们很怕听到这首歌,它意味着温暖的消失。后来,钱花光了,还欠了几天房租。还是倩倩,瞒着她妈妈,把我们送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她临下船的时候,唱了一句“你在海角天边”,本来是临别开玩笑的,可还没唱完,女友就和她抱在一起哭了。
4
我在丽江租了个四面都是玻璃的房子,活像一个大水杯,月租才一百五。我整日坐在这个玻璃杯中,跟着太阳向日葵般地转。丽江的阳光,黄金一样贵重,太阳一出来,坐进一满玻璃杯的黄金里想事情,或者什么也不想。隔壁有个姑娘,半年前辞掉了工作,来这里写长篇小说。我问她是出版社约的吗,她说纯粹是写着玩的。我刚搬去不久,她的小说写完了,要回去了。我说,不如你接着写首歌,这样还有借口再住几个月。另有个朋友,张佺,他家养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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