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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炮 莫言-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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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那咱们明天就开始比试,”我说,“既然你们说一半是出自公心,那
我也不敢马虎。此事,还真的要告诉老兰。
你们不要怕,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承担。“我说,”咱们不能这么简单地比吃,
还要立几条规则吧。第一要比的,当然是数量的多少。你吃了一斤,我吃了八两,
那自然是我败了。第二要比的是速度,同样都吃了一斤,你用了一个小时,我用了
半个小时,那自然是我赢了。第三是赛后的表现,如果吃完后,躲到一边去吐了,
呕了,都不能算赢。只有不吐、不呕,保持着很好的姿态和风度,那才算赢。还有
一条,那就是,比赛不能只进行一场,必须连续进行,三天或者五天,甚至是一个
星期一个月。也就是说,你今天进行了比赛,明天还要来继续比赛。
明天比了后天还要来继续比。我知道,第一天一个人如果能够吃三斤肉,第二
天他只能吃两斤,第三天,只怕他连一斤也吃不了了。这不算会吃肉,更不能算爱
肉。只有爱肉的人,才可能每天都对肉保持着热烈的感情,每天吃都吃不腻……“
他们打断我的话,不耐烦地说:“伙计,您就别吹乎了,吓唬谁呢? 你说破了
天,不还是吃肉吗? 吃肉不就是往嘴巴里塞吗? 塞得多,塞得快,塞完了不呕不吐
不就赢了吗? ”
我点点头,说:“你们理解的基本正确。”
“那你就去跟老兰说吧,我们等着跟你比赛。”他们中的一个拍着肚皮说,“
最好今天就比,我这肚子里,好久没见到一点油水了。”
他们中的另一个说:“告诉你那不是干爹的干爹,最好能多预备点肉,我一次
能吃进去半头牛! ”
“半头牛算什么? ”他们中的又一个说,“半头牛还不够俺填牙缝的,老子每
次能吃一头牛。”
“好吧,你们等着吧。”我笑着说,“从现在开始,你们_ 口J 以不吃饭了,
把肚子留出来吧。”
他们拍着肚皮,笑着说:“这里边一直空空荡荡! ”
“你们是不是回家跟家里人打个招呼,”我说,“肉吃多了.是可以把人撑死
的。”
他们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然后一起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其中一个,似乎是
代表着他们三个人的意思说:“小子,没有关系,我们的命不值钱。”
另一个补充道:“即便是撑死,也赚了一肚子肉! ”
第三十六炮
兰老大身体庞大的儿子仰躺在灵床上,被成堆的鲜花包围着。他事实上是躺在
花丛中。在低沉幽怨的哀乐声中,几十个身着黑衣的人,绕着灵床转圈子。兰老大
站在儿子头前,探下身去,注视着儿子的面孔。然后他就直起腰,抬起头,满面都
是笑容。他对着众人说:我的儿子,从生下来到现在,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他除了想吃肉之外没有别的欲望。他的欲望都得到了满
足。他看看儿子那个高高地挺起来仿佛一座山丘的肚子,继续说:他饱食了一顿肉
后,在酣睡中死去,一点痛苦也没有。我的儿子的一生,是幸福的一生。作为这个
孩子的父亲,我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更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儿子是死在了我的前面,
他的后事我会安排得很好。如果有阴曹地府,我的儿子去了那里,也是享用不尽的。
他死之后,我就百无牵挂了。今天晚上,我要在公馆里大宴宾客,你们各位,都去
参加,穿上你们最华丽的衣服,带上你们最漂亮的女人,去我那里喝最上等的美酒,
吃最精美的食物。在兰公馆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在各种名贵菜肴的混合香气里,兰
老大举起盛着高级白兰地的玻璃杯,酒浆在杯子里荡漾,焕发出琥珀般的光彩,为
了我的儿子享尽人间富贵,无疾而终,干杯! 兰老大朗声道。看上去他没有丝毫痛
苦。他真的没有丝毫痛苦。
我和那三个人的吃肉比赛,在肉联厂伙房前的空地上露天进行。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经常回忆起这件事。每当我回忆起这件事,就会走神,就
会把手边正在做着的、心中正在想着的事情忘记,就会全部身心回到那个日子里。
比赛安排在下午六点。这个时间,白班的工人刚刚下班,夜班的工人已经人厂。
季节在初夏,一年当中白昼最长的时候。
下午六点时太阳还很高,农民们还在田野里劳作。麦收刚刚结束,空气中洋溢
着麦子的香气。我们厂门前的公路上,晾晒着许多新麦子。有时候,风从厂外刮进
来,送来了许多农业生产的气味。我们虽然还住在村子里,虽然还是农村户口,但
我们已经不是纯粹的农民。我们白天给牲畜注水,夜晚将注水的牲畜屠宰。我们前
半夜将注水后的牲畜屠宰完毕,将它们尸体分割成块,请肉类检疫站的人盖上蓝色
的图章,后半夜运进城。
刚开始几天,肉类检疫站韩大叔那个部下还来值班,装出一本正经、公事公办
的样子,但很快他就烦了。他把那枚图章和那个印泥盒子扔在我们屠宰车间,由我
们的人自己加盖。为了防止水分流失,减轻肉的重量,当然更重要的是怕水分流失
影响了肉的质量,我们在肉的表皮上,喷洒了一种防泄漏的胶水。
这种胶水对人没有什么好处,但也没有什么坏处。那时我们的冷库还没建好,
当夜杀出的肉,必须当夜运}}I 去。我们厂里有三台专门为拉肉设计改装的汽车,
开车的i 个小伙子都是复员兵,他们技术过硬,性格果断,相貌冷酷,让人望之即
生敬畏。
每天凌晨两点左右,肉联厂的大铁门在那两个看门老头的推动下,喀啦喀啦响
着向两边张开,三辆满载着放心肉的大汽车,一辆咬着一辆的尾巴,有那么点鬼鬼
祟祟的意思,从厂子里开出来,拐一个小弯,爬上柏油的马路,调整一下呼吸,然
后就像野马一样,撒着欢儿,向前窜去,雪白的车灯光芒,把通往城市的道路照得
雪亮。尽管我知道车上拉的是注过洁净井水因此才能保鲜的放心肉,但是我每次看
到黎明前最黑暗的笨檀映ё永锴那目觥⒁簧下砺肪图哟笥兔琶土冶汲鄣脑巳獬担?
心中就浮起一种神秘的感受,好像车上拉的不是放心肉,而是见不得人的违禁物品,
炸药或者是毒品什么的。
我必须郑重地说明这样一个被舆论误导了许久的问题:注水肉并不全是坏肉。
我承认,我们屠宰村在个体经营、非法屠宰时期,许多人往肉里注水,不讲究环境
卫生和用水卫生,确实生产过大量的劣质肉。但我们肉联厂将屠宰后注水改变为屠
宰前注水,这是屠宰史上的一次革命,用老兰的话说就是:这次革命的意义怎么评
价都不会过分。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决定了我们厂生产的注水肉比不注水的肉要
鲜嫩许多。我们本来可以使用自来水灌注,但我们没有使用自来水。因为自来水里
含有漂白粉等化学物质。我们生产的肉是纯粹的农业文明时期的肉,拒绝任何化学
物品。因此我决定使用我们厂里那口深水井里的水作为我们的灌注用水。这口井里
的水,透明澄澈,甘甜无比,比那些瓶装的纯净水、矿泉水的质量都要好。这样的
水,本身就是琼浆玉液。许多因为上火而眼睛红肿的人,用这井里的水洗一次,眼
睛马上就明亮。还有那些因为上火小便发黄的人,喝两碗我们的水,小便马上就清
亮如泉。想想吧,我们用这样的水灌注即将屠宰的牲畜,用这样的水灌注过的牲畜
杀m 来的肉,该是什么样子的上品啊? 吃这样的肉,您如果还不放心,那您的心就
永远悬着吧。我们的肉,吃了都说好。我们的肉,被城里的大商场包销。我希望大
家不要一听到注水肉就马上想到肮脏的非法屠宰点,就想到臭烘烘的腐败气味,我
们的肉水灵灵的,生气蓬勃,焕发着青春的气息。可惜我不能让你见到我们的注水
肉,可惜我当年创造的业绩已经不复存在,可惜我也只能通过回忆的方式,来重新
体味我的也是我们肉联厂的光荣历史。
都听说了我要和那三个大青年比赛吃肉的事,下班的晚走,上班的早来,聚集
了一百多人,围在伙房前,等着看热闹。话说到这里,我又忍不住要分岔,用过去
那些说书人的说法就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说在人民公社时期,村子里的人还集体劳动,在工间休息的时候,曾经有两个
人进行过一次扬名久远的吃辣椒比赛,赢者奖励一包香烟。设奖的人是生产队长,
参加比赛的人,是我的父亲和老兰。那时他们都十五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那次比赛用的辣椒可不是一般的辣椒,是那种特别辣的羊角辣椒。每人四十个,
都是那种又长又大、颜色紫红的。一般的人,吃一个这样的辣椒都会捂着腮帮子叫
娘。队长的这包香烟,可不是那么好赢的。我没有见过我父亲和老兰那时候的模样,
我只能想象。我父亲和老兰,是朋友,也是对头,两个人一直摞着劲儿。经常地摔
跤,总是胜负难分。可以想象,他们两个吃那四十个辣椒的情景;无法想象,他们
吃那四十个辣椒的情景。四十个羊角辣椒,摆在地上,是不小的一堆啊。四十个羊
角辣椒,上秤一称,最少也有两斤吧? 他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吃完,第一轮不分胜负。
第二轮每人二十个,还是不分胜负。主持比赛的生产队长,看着他们两个变了颜色
的脸,心中有些害怕了,说小伙子们你们和了吧,我给你们两个每人一包香烟。比
赛者不干,第三轮每人还是二十个,吃到十七个半的时候,老兰把手中的半个辣椒
扔在地上,说我输了。然后他就弯下腰,捂着肚子,满头大汗,绿色的、也有人说
是暗红的汁液,从他的嘴巴里流出来。我父亲吃完了第十八个辣椒,还要吃,但刚
把第十九个辣椒塞进嘴巴,血就从他的鼻孔里蹿了出来。队长大声吩咐一个社员去
供销社买烟,最好的牌子,买两盒。这一场吃辣椒大赛,是人民公社时期发生在我
们村子里最重大的事件之一,只要一提起打赌比吃的事,人们必定要把这事提起。
不久之后,在火车站饭店里,又发生过一次比赛吃油条的事,参赛者之一是火车站
的搬运工,一个以能吃著称的人,绰号吴大肚子,另一个我的父亲。我父亲那时十
八岁,跟着队里的人,去火车站送甜菜。在车站的月台上,吴大肚子,拍着肚子,
在我父亲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大声搦战:有没有人敢跟俺比? 我们的队长被他闹得
心烦,就问:比什么? 吴大肚子说:比吃! 俺的肚量天下第一! 我们队长笑着说:
牛皮吹得太大了吧? 旁边有人悄悄地跟我们队长说:千万不要跟他比,这是有名的
吴大肚子,每天都在这里混,靠这一手吃饭,他饱吃一顿可以三天不吃呢。
我们队长看看我的父亲,笑着对吴大肚子说:伙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
把牛皮吹爆了啊。吴大肚子说:不服吗? 不服就比试比试。我们队长也是个好闹腾
的主儿,就问:怎么个比试法? 吴大肚子指指火车站饭店说:那里边,有包子,有
油条,还有肉丝面条,白面馒头,随便你们点。赢家白吃,输家掏钱。
我们队长看看我父亲,说:罗通,敢不敢煞煞他的威风? 我父亲闷声闷气地说
:敢是敢,但万一输了呢? 我可是没有钱。我们队长说:你输不了,输了也不要紧,
如果万一你输了,钱由我们队里出。我父亲说:那就试试吧,我好久没有吃油条了。
吴大肚子说:好,就吃油条。一伙人就吵吵嚷嚷地往饭店走去。
吴大肚子还拉着我父亲的手,从表面看是亲热的熟人手拉着手儿进饭店,其实
他是怕我父亲跑掉。进了饭店,服务员就笑着说:吴大肚子义来了。吴大肚子,今
天比赛吃什么? 吴大肚子说:你这个小丫头,没大没小的,吴大肚子是你叫的吗?
论辈分你该叫我爷爷呢。那个服务员说:呸,谁叫你爷爷? 你叫我姑姑还差不多。
饭店里的服务员听说吴大肚子又要跟人赛吃,一齐跑出来看热闹。正在饭店里吃饭
的几个人也睁大眼睛往这里看。饭店里的一个小头头走到前面来,用围裙擦着手,
问:老吴,吃什么? 吴大肚子看了我父亲一眼,说:油条,每人先称出三斤来。三
斤,小伙子,怎么样? 我父亲还是闷闷地说:随便你,反正你吃多少我吃多少就是
了。吴大肚子夸张地说:小伙子,好大的口气! 俺老吴在车站混了十几年了,与人
比吃,不下百次,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对手。我们队长说:今天就让你碰到一个对手。
我们这个小青年,曾经一口气吃下去一百个鸡蛋,外带上一只母鸡。三斤油条,大
概只能让他吃个半饱吧,对不对啊罗通? 我父亲低着头说:吃着看吧,我可不敢吹
牛。
吴大肚子兴奋地说:好! 好极了。姑娘们,把油条端上来吧,要新炸的啊。饭
店的小头目说:老吴,慢着,你们应该先拿钱出来。吴大肚子说:让他们拿吧,反
正迟早也是他们掏钱。我‘们队长说:老哥,你是不是太狂了? 他三斤,你三斤,
六斤油条的钱,我们还拿得出来,但俗言说得好,“吃泡屎不要紧,味道不太对”。
你怎么敢肯定我们会输呢? 吴大肚子跷起一根大拇指对着我们队长晃晃,说:好好
好,算我老吴张狂,惹您生了气。这么着吧,我们各自把六斤油条的钱先拿上,放
在饭店柜台上押着,赢家拿上自家的钱走人,输家放下钱,也是走人。
你们看,这样办总可以了吧? 队长想了想,说:这还差不多! 我们村里来的人,
脾气倔巴,说话不中听,还望各位多多担待着点。吴大肚子从腰中摸出几张油腻腻
的钱,放在饭店的柜台上。队长也摸出钱,放在吴大肚子的钱旁边。一个服务员赶
紧拿出两个碗,把钱扣了起来,仿佛怕它们长上翅膀飞走似的。
吴大肚子说:各位大爷,现在总算可以了吧? 那个饭店的小头目吩咐柜台后的
服务员:赶紧着,给吴大爷和这位小伙子把油条称出来,每人三斤,秤要高高的啊。
吴大肚子笑着说:你们这些坏蛋,平日里克扣顾客的斤两,看到我们打赌,就把秤
给我们高高的了。告诉你们说吧,孩子们,但凡敢在这里叫板的,但凡敢在这里迎
战的,没有一个是善茬子,俗话说得好:“没有弯弯肚子,不敢吞镰头刀子。”敢
在这里赛吃,还在乎你们的秤高秤低? 对不对小伙子? 吴大肚子对我父亲说。我父
亲没有答理他。说话问女服务员把那六斤油条用两个搪瓷盆端了出来,放在一张桌
子上。油条果然是新炸的,蓬松肥大,香气扑鼻,还散发着热气。我父亲很有风度
地看看队长,问:开始吗? 还没及我们队长说话,吴大肚子已经将一根油条抓起来,
大嘴一张,就咬掉了半根。他的腮帮子饱满地鼓起来,眼睛里泪汪汪的,不看人,
盯着盆里的油条。这个人看来是饿坏了。我父亲坐在桌前,对队长和观战的村子里
的人说:对不起,我开吃了。
我父亲脸上满是歉意,因为他看到那些观战的人眼神里都流露出对油条的深厚
感情。我父亲吃得很稳健,一根大约四十厘米长的油条,他用十口吞下去。每一段
油条人口后,他都要咀嚼那么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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