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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净沙-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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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音真是恨死妈了,晚上不回来,沙漠里咋过?也怪自个,也不动动脑子,骆驼出去快半月了,能在近处?
拾草说:“这不行,少了别的能将就,少了水要是三天两天找不见骆驼,还不把人渴死?”两人商量了一会,决定到最近的九墩滩去借水。九墩滩是个新开发的乡,住的多是苍浪那边搬来的移民,拾草有个姑姑在那儿。两人赶到九墩滩,已是下午三点,移民们全都懒洋洋地蹲在树底下,等着日头西斜。拾草告诉玉音,苍浪的移民最难缠了,热也受不了,忙也受不了,老是跑县上闹。说好好的在山里住着,硬是县上做动员,把他们搬到了这苦焦地方。玉音知道苍浪,那里尽是山,庄稼只要一撒进去,就不管了,全交给天爷,那儿的人便让天爷养出一身的毛病。没移民前沙县常有不少的苍浪麦客,专门给沙乡人割麦子。苍浪人骂沙乡人小气,西瓜就馍馍就算一顿饭。沙乡人却骂苍浪人耍奷耍懒,光要工钱不干活,真正的好吃懒做怕动弹。后来沙乡人不用苍浪人了,让岷县人割麦。苍浪人来了找不到活,便偷沙乡人的东西,偷羊偷牛偷骆驼,丫头也偷。甭看苍浪人穷,偷起丫头来却有一手,沙乡好些女子都叫苍浪人偷大了肚子,没办法,只好嫁过去。拾草姑姑的儿媳妇就是沙乡人,表哥割麦时偷上的。
装了水,拿了腰食,又跟表嫂要了件夜里避风的衣裳,两人原又上了路。这时的沙漠正是一天里最要命的时候,腾起的热浪从裤腿钻进来,很快蒸得人冒汗,汗从四处流下来,汇聚到一处,叫人说不出的难受。没走几步,玉音的衣服便紧贴着肉,半条裤子湿透了。
这天她们一无所获。黄昏时分,两人找到一个地窝子,许是以前抓发菜的人挖下的。地窝子四周的杆子还在,拾草掏出塑料布,绑在四根杆子上,一间凉棚便搭成了。玉音刚要坐下歇缓,拾草一把拉起她说:“缓不得,得赶紧拾柴。”玉音问拾柴做啥,拾草说夜里点火呀,点了火就不怕狼。一听狼,玉音的腿越发抖得站不住。“真有狼呀?”她的声音发着抖儿,身上的汗似乎瞬间沁住了。拾草说她也没见过,不过沙漠里过夜,柴火是少不得的。说着丢下东西,到远处拾柴。玉音只好学拾草的样,一根一根的捡柴禾。她记得小时到沙漠,柴禾堆的满地都是,随手就可以捡一背篓。七岁那年,母亲苏娇娇将她留给了姑姑,姑姑也让她捡柴禾,不是夜里点火,是要过冬。那时姑姑已决定要在沙窝铺住下来,爹劝也不听,气得爹直骂她:“你真是疯了,这荒滩野外的,鬼都不来,你咋个住?”姑姑横下一条心,硬要在这里盖房,说她就不信沙窝铺养不活她一人。爹后来还是妥协了,叫了几个社员,赶上骆驼,拿队上上好的沙枣木,给姑姑盖了两间红木房。沙湾人都说姑姑的魂叫沙狐狸给勾住了,回不到村里了。爹偷偷找了刘瞎仙,就是拾草的爹,瞎仙一掐八字,闷了半天,跟爹说:“她是沙狐子转生的,一辈子就该在沙里刨食吃。”
那个冬天,玉音是跟姑姑过的。皑皑白雪掩埋掉整个沙漠时,姑姑领着她在雪地里抓鸟,那是怎样一望无际的雪啊,白茫茫的世界,耀眼得让人透不过气,太阳一照,她小小的心灵里便耀满了亮晶晶的希望。
拾完柴禾,天完全黑下来,劳累让玉音失去了一次观赏沙漠晚霞的好机会。她把这话说给拾草时,拾草扑地笑了,说:“啥叫个晚霞,太阳天天要升,天天又要落,升了就该忙活,落了就该歇脚,你真是念书念邪了,正做的做不来,尽学城里人说些歪话疯话。”
玉音看着拾草忙碌的影子,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跟沙漠远了?
就着凉水,吃了些干粮,拾草说:“你先睡吧,我望风。”玉音说:“这阵哪能睡着,我还想看看月亮呢。”拾草说:“整天月呀星的,跟你姑姑一个样。”一提姑姑,玉音的兴头上来了,缠着拾草问这问那,拾草似乎心不在焉,她愁愁地瞪住夜空,半天不跟玉音说话。
玉音想,拾草定是想她的娃哩。
这夜的月亮终是没升起来,约摸十一点钟的时候,沙漠起了风,刮得柴火一点着就飞走了。拾草硬说是撞上孤魂野鬼了,便学她爹样嘴里念起了咒,还要玉音也跪在柴火旁。玉音不跪,拾草恨恨说:“鬼撵不走吃亏的可是你。”玉音觉得拾草真是让她爹给害了,这样子下去,一辈子哪能有幸福。
奇巧的是,拾草念了一阵,风突然就小了,柴火又旺了起来。借着柴火,玉音看见一片子乌云从北部窜过来,不多时,便将天空牢牢盖住了。拾草叹口气,像是为刚才那句话后悔,几次张口想跟玉音解释,终因嘴笨而把话咽进了肚里。
地窝子里燥热燥热的,拾草让玉音睡,玉音试了一下,躺不到沙子上,就叫拾草睡,说自己望风。拾草拿脚扫了下沙子,躺下了。头刚搁到沙子上,就呼呼打起了鼾,反把玉音弄得有点失望。原想跟拾草说会话,还想借机劝劝拾草,能离就离吧,趁年轻,早点找个可靠的人,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
后半夜的时候,玉音睡着了。先是坐在柴火边打盹,一阵风吹来,身子轻轻一歪,倒在了沙子上。玉音梦见了姑姑,姑姑搂着她,绵绵的胸脯贴她脸上,那么柔软,那么温暖。玉音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姑姑的奶子,多么饱满多么香甜的奶子呀。玉音贪贪的,婴儿一般陶醉了……
柴火不知啥时已燃尽,漠风吹着灰烬,还有两个女子的香气,飘散在黑沉沉的大漠里。不知过了多久,玉音忽觉身上有了异物,先是轻轻的,像狗在挠她,又像是姑姑的手,充满爱怜地在她身上滑动。梦中的玉音挪了挪身子,感觉中跟姑姑更贴紧了些。一双手果真在她身上游走,那么贪婪,那么放肆,衬衣的扣子轻轻解开了,露出胸罩紧裹着的半片子胸。哟嘿,那是怎样的一片粉白呀,借着朦朦的夜光,那片子粉白像是一朵猛然开放的睡莲,透着娇羞,透着清冽冽的脆……沙漠似乎羞涩地打了个哆,夜空含羞地闭了下眼睛。那片子粉白便越发馋人了,似葱,似蒜,更似刚刚剥开的玉米,嫩,鲜,娇滴滴地往下滴水。又似乌云中钻出的半个月亮,晕儿晕儿的,能把整个世界迷醉。光儿先是白的,接着是一片子红,慢慢又幻成了几道子粉,到后来,便晕晕乎乎的说不清是啥色儿了,反正直觉得好,诱人,馋,非叫人扑上去,咬上它几口。
沙漠的味儿变了,真变了。这哪还是沙漠呀,偌大的沙漠,竟让这粉中透红,红中透白的半片子胸给彻底湮没了,那一息一息飘出的肉味儿,简直就是万物的精灵,淡淡的,似风,似露。怱儿又浓得化不开,久久地钻进人的鼻腔,把人迷幻得不知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吸一口下去,整个人就被这味儿醉了,迷了,巅了,痴了……以至剥开衣服老半天,那双手突然不知该咋动弹,居然让这味儿给贪住了,怔住了。就像是罪孽深重的人见了菩萨,突然软得跪不下去。
好久好久,风终于把那人吹醒,他打了个喷嚏,突然就像狼一般扑向那片子白。一张嘴咬住它,一双手顾不上一切地往下扒玉音的裤子。
玉音被惊醒后,就发现一个身子牢牢压住了她,男人的身子,笨拙,有力,急促。她想挣扎,双手却被男人牢牢压在了膝盖下,她想喊,嘴却让男人死死封住了。一股子呛人的汗骚味熏得她想吐,胸腔却闷闷得像是着了火。男人见玉音睁开了眼,越发猛了,腾出一只手撕扯玉音的胸罩,刹时,那片女儿家的粉白便全暴露在了夜空下。那可是让岁月滋润了二十七年的身子呀,纯得还没让姑姑以外的任何人碰过。
玉音知道遇着了什么,绝不是狼,也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想强暴她的男人!她奋力挣扎,双腿乱蹬,嘴里噢噢地发出呼叫。男人实在太猛了,简直跟骆驼羔子一样,玉音竟在他身下动弹不得。
就在男人奋力撕开玉音裤子的一瞬,老天爷让拾草醒了,她睡得真是死啊,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都惊动不了她。她揉着眼,玉音玉音的喊,忽然就听着不对劲,跑出地窝子一看,妈妈呀,这还了得!
掉头抡起棒子,狠狠就朝男人头上砸去,幸亏男人躲得及时,要不,当场就能让他脑袋开花。拾草一声喝:“操你妈妈,你是哪里来的驴!”
男人定是听出了拾草的声音,猛地提了裤子,掉头就跑,眨眼间便消失得没了踪儿。
玉音这才从恐慌中醒过神,抱住拾草,半天才哇一声。
沙漠里哪有骆驼的影子!
转到第二天后晌,拾草和玉音都不敢转了,转下去也是闲的。拾草说得对,定是有了贼。她们在沙滩上发现了三码子的辙印儿,很清晰,就是这几天留下的。还在一个地窝子前发现一滩血,不用说,有人干起了偷杀骆驼的营生。这事儿前几年也发生过,沙湾村的十几峰骆驼让人偷了,有些活卖了出去,羔子索性就地儿宰了,卖肉。公安在沙窝里守了半个月,最后抓住的竟是几个赌博贼,输了钱跑沙窝里捞光阴。
“回去吧,一定是有了贼,赶紧报案。”拾草边收拾东西边说。
玉音因为昨晚的那场惊险,到现在还没缓过神,一听拾草说回去,脚步子就先朝村庄这边迈了。
路上玉音再三叮嘱拾草,回去千万别跟人说,就当自己吃了个亏,咽了算了。拾草说:“不用你安顿,这种事儿能说么,说了你还嫁不嫁人?”
玉音感激地憋了一眼拾草,到这时,玉音才感觉到拾草的沉着和老练来。昨晚那人跑后,玉音吓得再也不敢合眼,双手死死地捂着衣扣,生怕黑夜里猛地伸出一只手,再次剥开她衣服。拾草宽慰她:“放心,借他十个胆都不敢来了,这人是毛贼,不是大贼,偷女人怕是头次,要是换了大贼,你我都叫他睡了。”
玉音越发吓得不知咋是好,拾草便搂着她,像个小母亲,不停地给她壮胆。还说要是我睡外头就好了,你身上的味儿太浓,几十里路上都能把男人引来。一席话说得玉音心里稍稍松动了些,同时也感到一股子烫心的甜。拾草接着告诉她,这事儿她也碰上过,是抓发菜时,白日抢着抓发菜,把个身子累垮了,夜里跌倒在地窝子里,牛压身上也不知。
“那……?”玉音禁不住问,眼里充满疑惑。
“唉,我是女人了,三个娃的妈,又不像你,黄花闺女。”拾草丢下一句,眼就瞪住了天。
天黑黑的,啥也看不见。
“你念书不知道,沙乡的女人哪个不遇这号事。”拾草又说。玉音吓得不敢接话了。
4
沙窝里果然有了贼。
玉音她们赶回来后,就听说先头出去找驼的人家也都空着手回来了,有人还发现一只骆驼头,像是寡妇周喜兰家的。寡妇周喜兰闻声便哭,她也实在够可怜,寡妇拉娃娃,好不容易熬出个头,儿子姑娘去年双双考上了大学,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都等着问她要钱呢。家里惟一的驼却让贼给杀了,能不急么?
支书当天就去报案,说是非要抓住这伙贼娃子。谁知派出所长说:“这两天忙得很,实在抽不开身,过几天再说吧。”支书说:“再过几天,沙湾村的骆驼就没了”。所长说:“谁叫你们把驼赶到沙窝的,再三跟你们做工作,要把驼圈起来养,你们就是不听,这阵急了吧?”支书一看所长发了火,忙陪着笑脸说好话:“圈起来养,人经几辈子,谁家的驼圈起来养了?那又不是个鸡儿,它得吃,天爷大旱,人都没吃的,圈起来给驼喂啥?”所长没心听支书的废话,他忙得很,门外又有人等着告状了,说是公公把媳妇打坏了,动不成了。“动不成就往医院拉啊,钱多你就让他打。”所长隔着支书丢过去一句,把告状的人噎在了那儿。告状的是个娘家人,他忙掏出烟,给所长敬。所长摆摆手,“去去去,我哪有功夫抽烟,上面来人要检查工作,我忙得连坐的时间都没哩。”
请不来公安,沙湾村的人一片子乱,都跑到沙窝里找驼去了。母亲苏娇娇因为骆驼没找来,整天拉个脸,说话比猪骂狗的,难听得很,好像驼找不到是玉音的过。玉音因为那晚的事,心里留了阴影,情绪很低落,一看母亲这样,心就更烦了。这天吃黑饭,母女俩终于顶起嘴来。
话题是从嫂子兰香儿身上扯起来的。玉音这次回来,跟嫂子兰香儿一次照面都没打。母亲叨叨说,玉虎娶了个妖精,一把苦不受,成天打扮得跟狐狸精似的,不是上街就是蹲娘家不回来。嫂子娘家在镇子上,她爹开个饭馆,她哥跑买卖,日子在镇上算是拔尖的。越是拔尖,就越觉嫁给玉虎嫁委屈了,整天喊穷,吵嚷着让玉虎也做买卖。一说让下地干活,不是头痛便是脑热,反正总有借口。说轻了不顶用,说重了她给你还口:“成天背个日头,跟黄沙讨饭吃,种的那把庄稼化肥钱都不值,还指望过好日子呢,哼!”嘴一噘,屁股一拧,又去娘家了。庄稼不值钱是真,再不值钱你也是庄稼人,不指望庄稼指望啥?兰香儿不这么想,她成天做着发财的梦,眼里见的,嘴里说的,都是镇上有钱的人。玉虎让她逼急了,也尝试着做过买卖,贩过大板瓜子,贩过树苗子,跟人合着往西安贩过羊。可玉虎像是跟钱没缘份,真是应了那句俗话:贩猪猪贵,贩羊羊贵。越贩日子越见底了,把爹当村支书挣的那几个钱全赔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
顺着母亲的话,玉音忽然想,是不是嫂子动的脑子,要玉虎打姑姑林子的主意?如今搞旅游开发是能挣钱,玉音这次回来,最大的感受就是沙乡人的观念变了,知道拿什么吸引别人的眼球了。市里提出旅游兴市的发展战略,县上、乡上纷纷效仿,都想做旅游这篇大文章。姑姑的那片林子便有了含金量,听说县上已把它定成沙县的一面旗帜,每天都有游客和方方面面的人去那儿参观,兰香儿是个有经济头脑的人,她定是闻到了那里的钱味,也只有她,才动得了这心思。
玉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母亲苏娇娇忽然警惕地望住她:“你问这话啥意思?”
“没啥,我就是随口问问。”
“你姑姑跟你说啥了?”
母亲的反应令玉音起疑,母亲向来在家里啥事儿也不管,油瓶跌倒她都不扶,怎么在这事上突然有了警觉?
“姑姑没说,我自个猜的。妈,我就是不明白,你们为啥要跟姑姑争抢?姑姑够可怜的了,你们忍心跟她抢?”
“她可怜,谁不可怜?这些年我们帮她帮的还少么,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供着,轮到叫她帮一把了,她倒好,要死要活的,耍母老虎给谁看?”母亲恨恨的,一提姑姑,她的后牙根都有了劲。
“妈,不许你这样说姑姑!”玉音突然拔高声音,不知为啥,只要有谁说姑姑的不是,玉音一准跟她翻脸。
“哟,三尺的牛肋巴往里弯,你倒好,知道帮别人说话了。”
“她不是别人,她是姑姑!”玉音最见不得妈这种阴阳怪气,酸不拉唧的说话腔调。猛一掼筷子,耍起了性子。
“比你亲妈还亲哩,你个没良心的,是谁供你念的书?去,下学期的学费找她要去!”母亲丢下话,走开了。玉音的心像是被母亲戳了一锥子,汩汩流出血来,整个人很快被自责和痛苦淹没了。
一个二十七岁的人,早该到了自立的年龄,为了求学,玉音却不得不向父母伸手要钱。每次拿学费,玉音心里都有深深的负罪感,内疚长期压在心里,压得她透不过气。母亲一把话挑明,她那颗心便再也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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