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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记-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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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目的都一一达到,无殇便先行起身离席,回到贤淑殿去。皇帝知道无殇平日里就是个冷漠的性子,不大爱凑热闹,也就没有多想,且随他去了。
  落无殇一个人窝在贤淑殿里,落得个清静,便将使根手指仔细缠上白布带,静下心来一针一线的开始缝制那厌胜之术的布偶。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无殇便将黄纸白蜡一并悄悄拿去了鸾玉宫。在后院偏僻的地方轻轻挖了洞,将一干什物都掩埋进去。尔后又使了轻功,毫无声息的返回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却不料,刚进了门,看见那李煜端端坐在屋子中央,手里拿着自己刚缝制好的厌胜布偶。
  少年心下大骇,脸色却只是微变,双手攥拳,脚步放的极慢,心中却在飞速盘算,是死不认账还是将计就计?聪明如李煜,会不会相信自己?两人交手,胜算又有多大?逃跑成功的几率又有几成?
  从院门口,到正厅,不过短短几步路,无殇却走得步步惊心。
  李重光听见少年进门,微微的偏过头看着他,眼神有些迷离。
  少年闻见扑鼻的酒味,突然心里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这下倒好,就看自己怎样颠倒是非黑白了。
  佯装平静的少年慢慢走到皇帝身边,语气平静的问他怎么想起到自己这儿来了?小公主李斐呢?双宝园可离开否?
  李煜也不提布偶之事,只是一一作答。倒是少年,假装这才看见那厌胜娃娃,轻轻拿在手里,一脸纯真的说道:“这不是我的生辰么?李煜你拿这个做什么?”
  “朕也不清楚,在你床下发现的。”皇帝双手拿着布偶,略一发力,手中剩下的就只有布片飞絮了。“无殇……对不起……”
  他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是有很多,不过现在道歉的却绝对不是其中一项。无殇有些担心,更多是庆幸,不管怎样,皇帝是没有打算给自己安上扰乱宫闱的罪名。
  “我们明日就出发,去巴蜀……好不好,无殇?”
  少年没说话,抱着侥幸的心理,微微扬起嘴角,点点头。
  第二日的天气有些阴沉,但比没有阻挡皇帝出行的辇车,为防刺客,李煜特意下旨秘密出发,李冶则留在宫中代为处理大小事宜。
  行至皇城外围,辇车又被换成了单乘的轿子,送行的队伍也锐减到六人而已。这一次的行程是心思极为缜密的李冶所安排,如此行事,面上是防止他国刺客,实则是为了避开王家耳目。
  李煜做前面一顶玄色帐,无殇乘后一顶宝蓝帐,两辆马车之间不过相距五步左右,四名车夫和两名家丁全是武功高强的侍卫。
  少年自个坐在帐子里想事情,间或小睡一会,倒是落得个清闲。而那李重光,因为前夜与夜叉首领李冶彻夜商谈机要,这会儿有些疲乏,刚好也借这机会歇上他一歇。
  从金陵出发到梓州,即使用上南唐最好的骏马,也需要八九天的路程。而这巴蜀之地范围广大,从温暖的翠郁道寒冷的皑白,一应俱全。这么一路走来,风景不断变化,好看之极。
  三天之后的日暮时分,正是从山中行出,来到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门前,于是再次化名白石耳的李煜下令,今晚就休息于此地。
  四名车夫,两名家丁再加上李煜落无殇两人一起进入客栈,一下子将不大的堂厅占得满满当当。店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小二殷勤的招呼着。门边倒是坐了两桌客人,一桌是四个彪形大汉,腰间挂刀,像是做镖局生意的。另一桌只有一位客人,年纪约有三十上下,身穿灰色布袍,身材清瘦颀长,头发披散着,下巴上还留着胡子,打眼望去,根本看不清五官。
  若论起可疑,这人倒是一等一的。
  皇帝此次出行别有目的,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自己生事,于是拉了少年在屋里相对最远的地方坐下,吩咐几名侍卫们出去观察此处情形,余下几名一同则入座。
  小店里菜色不多,带到上来之后,一桌人依次吃了,都露出满足的神情。这巴蜀之地,果然不愧是美食之乡。
  正在一行人陶醉于美味的菜肴之中时,突然被一阵狂笑惊个情形。只见那桌上的灰衣人手捧着一壶酒,边喝便发出癫狂的大笑:“哇哈哈哈哈哈,好酒!你们这里的饭菜,和这酒比起来,倒成了狗屎!哈哈哈哈哈!真是好酒!太好喝了,不枉费我跑这么远来——小二,再上一坛!哈哈哈哈……”
  这边的众人,听那怪人将自己正在欣赏的饭菜贬低成了狗屎,不禁都微微色变。不过几名侍卫都是宫中见过大风浪的,又都是李冶培养出来的,听见如此刺耳的话语,也得后只是分别暗中准备好武器,只等着皇上的暗示了。
  四名正在吃饭的大汉却没有这样好的涵养。只见其中一名红面汉子拍桌而起,神态中已有五分醉意,他大步走到灰衣怪男子面前,哐啷一声打掉那坛子刚上的酒。
  灰衣人原地坐着未动,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红面大汉面子上挂不住,又用力擂了一拳桌子,喝道,“我贼你妈妈个腿!老子听不惯你那诡笑,给老子闭上你的鸟嘴!”
  灰衣人这会儿本来没笑,听见大汉这么说道,反而忍不住又咧开嘴笑起来:“哈哈哈哈……小二,这人吃了狗屎,心情不好,哈哈哈哈!给他也来一坛子绿腰喝喝,降降火。”
  “什么绿妖红妖,神魔鬼怪的,老子不喝!”大汉一发力,直接踢翻了面前的桌子,茶酒泼了灰衣人一身。“老子不是叫你闭上你那鸟嘴,还笑什么笑!想讨打吗?!”
  说着说着,大汉还用力拽起对方的前襟,横眉怒目的无声威胁着看起来瘦弱许多的灰衣人。
  再说李煜这边的一干侍卫,见点中要闹事,神情不禁又严肃几分,一下子小小的客栈里剑拔弩张,气氛好不紧张。
  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会儿倒是有些正确。
  李重光武功盖世,对自己的身手无比自信,这会儿稳稳地坐在那里,安逸的夹菜给自己心爱的美少年。
  至于落无殇,本就恢复了武功,自保什么的完全没有问题,何况现下还有皇帝罩着,御前侍卫护着,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要是真正闹大了,索性就趁乱跑了也好,反正伴君如伴虎,情报也打听的差不多了,若是顺利逃掉,一定要找到表妹,带她离开……少年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出神。
  在一触即发的时刻,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红面大汉突然倒在地上,四肢疯狂的抽搐着,脊梁骨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嘴中发出极为惨烈的哭号声,却始终说不成句子。
  大汉那边的四个人不禁大骇,围着那倒下去的红面男子,却没有人敢伸手碰触。行走江湖久了,都怕挨上什么剧烈的毒药。
  于是短暂的愣神之后,四人同时拔出刀剑,将灰衣人团团围住。为首大汉大喝道,“将解药立刻交出,我们兄弟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不然……你也走不出这客栈!”
  “我为什么走不出去?”灰衣男子直直站好,竟是比大汉还要高出一些。他歪着头,语气一派天真,“你这人好奇怪,为什么要我给你解药呢?”
  “废话!你下的毒,你当然有解药!快点!交出解药,我们兄弟不再惹你便是!”
  “那我为什么要给你解药呢?我好不容易下了毒,在给你解药,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啊!”灰衣人原地不动,语气戏谑,言语粗俗。“你们几个吃了狗屎,脑子也被屎尿糊住了不成?”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刀!”

  第四十笺 夜半相扰

  

  烟络横林山远照,
  夜泊小栈惊客闹。
  当年酒狂曾自负,
  半生流离南北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刀!”为首的汉子一声大喝,举刀便砍。
  客栈的那一头矛盾升级,却始终没有殃及过来,几个宫中侍卫没有命令,自然不会先行上去找麻烦。而李煜始终觉得那灰衣人身手不凡,不会吃什么大亏,再加上先前他说话粗俗不入耳,更是让生性文雅的皇帝懒得趟这趟浑水。
  落无殇却抿嘴沉思,总有种仿佛在哪里见过灰衣人的感觉。
  为首大汉行走江湖多年,见同伴中毒惨死,自然不会轻视了对手。他双手执刀,用出七分的力量试探着砍去,希望以刀风之力,吹散灰衣人的暗器毒粉。
  哪知那灰衣人不躲不闪,生生的挨下了那一刀,于是左肩顺势鲜血喷涌。
  大汉先是一愣,随即发现自己竟然得手,立刻召唤来其余同伴一起出手。只听几声大喝,眼见着灰衣人就要丧生乱刀之下。
  一旁观看的少年正要出手之时,灰衣人却做了一件令众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他右手如利钩,瞬间深入自己左肩的伤口,抓了满手的鲜血,向几个大汉快速撒去。那几人还未做什么反应,就只见手中的兵器尽数融化。再一愣神间,灰衣人又是扬手一挥,顿时——那情景便像阿鼻地狱的一隅,血水混着白骨,哪里还有半个人?
  见灰衣人出手如此狠毒,瞬间就杀死了四名身怀武艺的壮汉,一干侍卫顿时极其紧张起来。要在这里出了什么差错,可就尸骨无存。尸骨无存倒也不打紧,死了却也干净,关键是如何向首领李冶交代!
  就连李煜,脸色也微微有些改变,毕竟,这荒郊野岭,竟然也是卧虎藏龙之地!一个酒馆里喝酒闹事的人,都出手不留人命,此地危险,可见一斑。
  李重光右手不着痕迹的移到桌下,轻轻运气,以防不测。
  这剑拔弩张之时,那灰衣人竟又开口狂笑道,“你们一个个紧张个什么?我又不是那什么武林正派,被看见杀人就要灭口。你们几个好好□便罢,我伤口痛得要死,不和你们玩了。”
  这一席话端的教人难受,又是讽刺了那些武林中所谓的清白高人,又是明示他们品位低下吃喝屎尿!最离奇的是,他竟然大言不惭的承认自己伤口痛,要离开休息。
  不过话说回来,这灰衣人倒也没有要再次开战的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眼下并非在自己的国土之内,南唐的皇帝也就任那人去了。
  之后众人面对着一屋子血骨,自然也都没了吃饭的心情,留下些银子,各自散开休息去了。
  李重光拉着满脸沉思的少年进了屋子,两眼弯的像新月:“今晚我们就一起住这里,可好?”
  无殇正要点头,却猛然反应过来,“一个屋子?一张……这么小的床?你是皇帝,不要这样小气好不好?”
  “朕并非吝啬,而是惜才啊。你看,这客栈一共有四间客房,朕的侍卫也是人,也会疲劳,朕总也得让他们休息休息吧?”皇帝一番话合情合理,直堵得少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是爱妃明事理,一点就通。今日也颠簸了整整一天,你早些休息吧。”李煜看着少年躺下,轻轻的抚过少年一头墨发,这才起身向门外走去,“朕还有些事情要与侍卫交代,你先行就寝,不必顾虑。”
  有什么可交代的,不就是你那权倾四野的野心么?少年撅着嘴,暗暗啧了一声,竖起耳朵等着那人走远。
  李煜却并不走开,在门外几步处招来侍卫,说些无关痛痒,打听地形之类的话语。少年无趣的听着,却觉得头越来越重,尔后终于没忍住,睡了过去。
  少年体内有抗药性,但对于迷药之类的却并无大帮助。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高高的挂在梢头了。
  四周极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无殇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先是恼自己被李煜摆了一道,接着又奇怪为什么药量没有下足。
  在确认附近没有生人气息后,少年轻轻从床上下来,穿衣系鞋,毫无声息,准备起身来自木窗跃出。
  站在地面的瞬间,少年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
  无殇弯下腰,看见床脚有一个不算小的布包裹,隐隐的还有一股子血水的味道。少年大惊,下意识的回身抽剑,竟然还真的拿到了自己脱手已久的龙吟宝剑。
  来不及多想,无殇转身推开窗子,让月光照亮屋内的情况,尔后用剑尖挑开包袱。看见其中内容的时候,他突然忍不住的剧烈干呕起来,仿佛想要将自己的心也一并呕出罢了。
  包袱里所装的,正是攸云师姐那苍白的头颅,和大师兄死不瞑目的双眼,上面,还混杂着血水,冻成了冰碴子。
  这情景,就像是那一日,从大辽逃出来的那一日,一摸一样。
  落无殇脑袋空白了许久,他原地坐在地上,四肢也用不上力气。而师姐的头颅突然自己滴溜溜的转个个儿,对着他竟然开了口,“替我报仇,无殇……你怎么可以如此幸福,而我在地狱里苦苦等你报仇……大仇未报,我就无法投胎……无殇……”
  那苍白的双唇每说几个字,便咳出些血来,到最后,倒成了红艳艳的颜色,在白色的月光下,格外渗人。
  少年摇着头,狠命咬住下唇,难过但更是惊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告慰师姐和师兄的死灵。
  师姐的头颅一点点的在地上蹭过来,快要挨到无殇的时候,他终于站起身来,慢慢的向窗边退去。这个时候,身后却又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拿手冰凉,毫无人气,少年心知不好,却无奈还是僵硬的回头去看。
  是师父落九重。
  也是祖父落九重。
  落九重白衣上尽是鲜血,一双手皮肉开展,脚筋尽断,嘴角也挂着血丝。他的眼珠毫无光彩的盯着无殇的脸,却不带一点表情,他说,“无殇,帮我找图。那人杀了我,帮我报仇。”
  “那人?那人是谁?谁杀了你?”少年急匆匆的追问,却又立刻被身旁的歌声吸引了注意。
  那语调无比凄凉,那歌声无比熟悉。
  母亲落王氏就站在墙角,低着头唱着那曲唱过无数遍的词:
  还怕两人终无缘,道别离,剩零尘烟里。
  清泪尽,纸灰起。
  为谁描眉为谁裳,空楼上,泪眼暗成殇。
  恸鸦哭,寒歌唱。
  “娘,你……”少年已顾不得想那些鬼神之说,只是急着扑过去,想要拉住母亲的袖脚。哪知到了跟前,落王氏猛地抬起头来,两眼之中尽是红色,哭出的泪也成了血水,她用与失心疯那时截然不同的语调,清清淡淡的开口,“花生,你的父亲呢?你找到了么?你根本就没去找吧?为什么母亲的话,你都不听了呢?”
  少年想要摇头辩解,说自己已经在努力,可是喉头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着急着想要比划,可是母亲,师姐,还有师父,站成了一排,都忧伤的看着他,然后说,“你不乖了,又想被关在坟地里了吗?你又想挨杖责了吗?还是想——被绑在桃木上火炙?”
  “嘶……嘶!”落无殇拼尽全力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要哭泣,却始终没有泪水。他记起来了……自己的泪腺,早在那个时候,就毒坏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背负这些仇恨!
  有人吗?有人能来救我出去吗?从这个命运的深坑?
  少年捶打着地面,痛不欲生,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带我走,也好过活在这令人痛苦的世界!幸福和安逸明明触手可及,可是我却不能去碰!我不想报仇,根本就不想,我更不想要和那个人刀剑相向!见惯了那么多生死,夺取了那么多性命,早就知道,这世上本没什么正义可言!冤冤相报又何时可了?
  这么一个卑微的我……真么一个肮脏的我……这么一个狠毒的我!却有人要珍惜我,而我还要处心积虑的杀掉他!
  落无殇的神志再次回到身体的时候,他第一眼便是看见那南唐皇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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