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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卤菜店作者:破茶杯-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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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卤菜店》作者:破茶杯
文案
几百年后有个人写“人生若只如初见”。
柳云青若是知道,怕是对此绝不赞同。若与李二只如初见,他宁死不见。
因为那时候他被人打断了腿,受了内伤,又饿又渴,浑身发臭,身无分文,倒在李二卤菜店门口十步外。
那个时候,柳云青是真的快死了。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时代奇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二柳云青
☆、楔子
李二卤菜店开在县门楼南边不远的永定桥头。铺子原是叫桥头卤菜店,只是老板人称李二,天长日久才顺口叫了这么个名字。
铺子与市集一桥之隔,远近几家酒楼——市口好,价格公道,李二平日里也爱添送些鸭头鸡爪给老主顾。故而生意一直不错。这永定桥周边也开过大小几家卤菜店,都不温不火最后关门歇业。独独李二卤菜店一开就是二十来年,每年只休正月十五天,其余日日里都是好生意。
卤菜店老板姓李,倒不是名二。虽说如今乱世刚定,但到底也是二十来年的太平岁月,早不似前几十年兵荒马乱里,许多人家都给孩子胡乱按照岁数之类起个诨名,譬如刚仙去没几年的前任皇帝老子叫什么重八。
李二之所以人称李二,是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个大姐,泼辣伶俐,人称李大姐。十六岁时风风光光嫁了县外一个家里有十几亩熟田的小富农。李家寡母给大女儿出嫁陪了金银头面各一套。远近几家吃食铺子老板们都笑夸李家大娘好阔气偏心,将来拿什么钱银给李二讨媳妇。
李二出生那年是个大灾年,满街都是讨饭的,出门都怕踩到那些饿死的饥民。饭都吃不饱,卤菜更卖不出去。他娘饿得没了奶水,孩子饿得日夜直哭。李二爹看他像猫一样的皱着鼻子哭到抽筋,心里直打鼓,只怕养不活。米汤喂了几日,决定把他当个女儿贱养,故而他才算是行二。不然人该叫他李大。
李二总觉得自己这个诨名还算听得过去。“李二”卤菜店——这名字也远比“李大”卤菜店听得顺耳许多。
李二年纪不小了,二十有一了。铺子二间二层,大小四间,楼下是店面,楼上他自己住着,后面还带个小院。地契房契都压在阁楼的箱子里。卤菜店一年进账三十多两,李二既不赌钱也不玩女人,该说攒了不少钱。
本该算是远近抢手的少年郎,却怎么也讨不到老婆。不为别的,只为他一出生就死了奶奶,七岁上死了爹,十四岁死了娘。街口算命的一卦算得他命太硬,从此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
李二十六岁后的每天夜里一想起这档子窝囊事就浑身来火,他一来火就只能自己解决了问题。一个人空守着个铺子,李二有时候夜深人静寂寞难耐的想哭。
李二的铺子卖早晚两市,一共只卖三十二只鸭子,一半卤的、一半烤的。早集之后便将近中午,李二习惯拿个鸭架子熬了汤,配着饭或是隔壁买来的馒头烧饼,再来点小菜,坐在铺子门外慢吞吞吃完,然后回屋上楼歇个中觉。
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你小子真是吃不腻啊。”某日中午,隔壁炊饼店的王老爹一边收摊一边朝他笑骂。
李二坐在自家铺子门槛上,就着鸭架子汤咽下最后一口炊饼,点点头答道:“补得很。你不懂。”然后便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把放着汤碗的小几子搬了进去。
他个子不矮,远近街坊里的年轻人里算是高的。转身看着便是厚厚实实的肩膀,头发服服帖帖的梳了个髻,衣服浆洗得也挺括干净,从不像其他吃食店老板那么一身油腻邋遢。
总的来说,李二是个体面干净、浓眉大眼、高壮结实的小伙子。
李二一边把小几子往里搬,一边想起来早上来店里买卤菜的周家三妞。三妞圆溜溜的眼睛、圆溜溜的脸蛋,白净又讨喜,笑起来的样子让李二每每忍不住想把店里的鸭子全切了包给她。只是听说她快嫁人了,秋天就该摆酒了。
一想到这个,李二就觉得心里闷得很。他一觉得心里闷就会坐到自家铺子的门槛上,叼个小铜烟斗抽两口。
烟斗是他娘留给他的,他也就气闷时抽个几口,抽的是他姐夫年年送他的一匣好烟叶子。
“李二哥,荷叶要不?早上刚采的两担,刚压实了,包鸭子好使。”路边挑着担的小贩一路走一路冲他打招呼。小贩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大孩子,头上戴了个鲜莲叶,俏皮的紧。
“来一担。”李二点头,又嘬了一口烟。小贩卸了一担熟门熟路的往李二后院搬,出门时李二从腰包里摸了铜钱给他。
李二瞧了瞧他,突然笑嘻嘻的把他头上的鲜莲叶拽了下来,戴在自己头上。“这玩意儿好。”
“嘿,走了啊。”那孩子假模假样的瞪了他一眼,在门口匀了匀担子,又挑着走了。
日头毒得很,知了都没劲叫了。远近路上的行人少得很。旁边的铺子老板伙计都回屋歇中觉去了。
于是李二就这么戴着莲叶帽子,嘬着他的小铜烟斗,一个人坐在永定桥头自家铺子的门槛上,安安静静的发呆。
——这就是柳云青初次看到李二的情景。
几百年后有个人写“人生若只如初见”。柳云青若是知道,怕是对此绝不赞同。若与李二只如初见,他宁死不见。
因为那时候他被人打断了腿,受了内伤,又饿又渴,浑身发臭,身无分文,倒在李二卤菜店门口十步外。
那个时候,柳云青是真的快死了。
☆、初见
隔壁王老爹先瞧见的,他探出头来望望,转脸对李二说:“看那边,那人好像要死了。”
“少管闲事!回来睡午觉!”他老婆一把就把他扯了回去。
李二从伤春悲秋的自我幻想中回过神来,往那边瞧去。桥头有个人扶着栏杆歪歪的瘫倒在路边,破衣烂衫脏得很,身上围着几只苍蝇飞。
“啧,要饭的别死门口啊……晦气。”李二把铜烟斗在鞋帮子上磕了磕插回腰带上,嘀嘀咕咕的站起身来转身要关门往里走。正要上门闩的时候,李二低头想了想,又把门打开了。
“喂!”他慢吞吞的走过去,捂着鼻子凑近蹲了下来,“死了没?”
那人躺在地上的姿势极为扭曲,有出气没进气,连回光返照的气力怕都要没了。
“李二,”王老爹站在自家店内冲他摆摆手,“别管他,做生意碰死人晦气。一会儿有官差路过,你别管他。”
“啊……”地上的人嘴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呻吟,似乎知道有人正在自己面前。李二叹了口气,拦腰把那人抱了起来,往自己店里走。
“你小子!让你别管!”王老爹犹在自家店里低声叫嚷。
李二不吭声的把人抱进家门,放在堂屋过道内,又去后院打水。
后院有口井,李二还在院子里架了个烤炉。日日烟熏火燎的烤鸭子,在院子里架炉子才不至于把家里给弄得都是烟气。李二下午原本还有一炉生鸭子要烤,他想了想,先把生鸭子都搬回仓库阴凉处,才又折回头打水搓抹布。
“妈的,别把老子这炉生鸭子给耽误得热坏了。”李二一边忧心忡忡的叹气,一边给那人擦洗喂水。
几口水喂下去,那人突然紧闭着眼睛呛咳起来,擦洗干净的脸色本已惨白,此时才露出几丝活人才有的血色。
“喂,你没事吧?”李二停下手,问了个日后让柳云青始终颇为愤慨的问题:“你死不死得了啊?”
但此时已经接近死亡的柳云青是没有任何精神与气力与李二辩驳的,他此时唯一能有的反应是用几乎僵直的手一把拉住李二:“救我……”
李二简直恼火的想把这人再丢回桥头了。
“妈的,真他妈臭!”
李二硬生生掰开那人的手,站起身在自家院子里来回绕了几圈。突然下定了决心一样,跺跺脚转身出门去了。
这人腿断了,伤口在化脓发臭。
“得去找大夫。不然真他妈要死在老子店里了。”
“臭死了。妈的。”
一个时辰之后,河对面药铺的许大夫来诊了脉接了骨开了药,转头笑嘻嘻伸手问李二要诊金的时候,表情不可谓不谄媚:“李二哥,这救人的功德归你,在下家有老母下有妻儿,总不能……”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李二从钱袋里咬牙切齿的把碎银子掏出来的时候,有种在从自己心肝嫩肉上往下蹬银子的错觉。
再等打发走了许大夫,把配来的药熬上锅之后,李二才发现今天晚市的鸭子已经来不及做了。“活倒霉。”他只能任命的叹口气,又蹲下去继续给那人擦洗。
“等他好了得让他还老子银子。”
“妈的穿这样能有钱还么?”
“妈的得让他在店里给老子干活。”
“妈的……”
那人在李二卤菜店的一楼厢房里,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醒。李二好容易做完了一天的生意,当时正要再次强行往那人嘴里灌药,突然见他睁看眼,倒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醒了。”李二没道理的结巴起来。一,是吓得,二,也是吓得。
这人的眼睛生得好看得紧。黑是黑,白是白。
李二更加没有道理的突然想起周家的三姑娘来,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还没这双生得好看。啧。
“你是谁?”这双眼睛在睁开瞬间的迷蒙之后,突然醒神了一般往周围扫了一圈,又回到李二的脸上来。这人的声音低哑难辨,大约是干渴了太久难以发声。
“我是李二……卤菜店老板。”李二回过神来,把药碗放到床头,“昨日你倒在我店门口,我就把你抬进来了。”他做惯了生意,从不怕生,也没什么腼腆青涩的怪毛病。倒是心心念念的想着药费和房费,心里嘀嘀咕咕的想着怎么开口。
这人又阖眼想了想,而后睁开眼低声道:“多些李少侠救命之恩。在下结环衔草也……”话还没说完,他便一阵剧烈咳嗽。
“喊我李二哥,要不然李老板。扯什么少侠不少侠的……”李二没好气的又把药碗端起来。“先把药喝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好容易抚平了呼吸,半坐起身来:“云在天青水在瓶。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云青……”
“什么烂东西……”李二顿时连药都不想喂了。
“妈的这小子是说书的啊……”
“李少侠,吃药之事让在下自己来吧……”柳云青等了半天没见李二把勺子送到自己嘴边,只得低声的给了两人一个台阶下。
“哦。”李二顺手就把药碗递给他,自己转身向外走。“我煮了粥,一会儿端过来给你。你腿断了打了夹板,许大夫说你不能走动。”
“有劳李少侠了……”柳云青此时神情不可谓不低眉顺眼。
李二走出门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他背着手抬头看着漫天星星,突然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又酸楚得发紧。
“这人的脑子,看样子好像连活都干不好……”
“我的银子……”
“唉。”
第三日上,许大夫来复诊时,李二正忙着收拾早市的摊子。
“人在一楼厢房。”李二指指后面。早市生意不错,八只卤鸭八只烤鸭卖的快得很。他的心情自然也不错。
“李二哥辛苦。”许大夫笑嘻嘻的背着药箱往里走,“鸭子还有剩的没?我家婆娘要我买点鸭子一会儿带回去。”
“没啦,刚卖完。下半晌再来吧。”李二也笑嘻嘻的冲他摆摆手。
李二的鸭子向来不愁卖。早晚各十六只,一半卤的一半烤的。只是早上的烤鸭里,有一半是只鸭肉和鸭架子分开卖的。
片出来的滚烫鸭肉,就着隔壁王老爹家的热乎炊饼一剖两半,夹进去许多鸭肉、肥油和卤汁。结结实实的吃完了能抵得一天的体力活,到下半晌都不会饿。早上便有许多苦力脚夫来买,又实惠又好味。李二早上的这四只鸭子都着意调的最大个儿的,油厚肉肥,卖的时候也多有添补。炊饼夹酱鸭肉是李二卤菜店的头块儿招牌,县北头都有人一大早特意跑来排队。
许大夫摇头晃脑的诊了一会儿脉,又把柳云青腿上的夹板调正了些,正要开口时,李二才脱了油腻的外袍推门进来。
“怎么样?”李二问道。
柳云青脸色憔悴的半坐在床上,没多少气力能说话。只冲李二点了点头。
其实他长得不错,虽说瘦的脸颊脱了形,但是看眉眼想来该是挺俊的。
李二瞧了会儿柳云青的气色,又低声问许大夫:“他怎么样?”
“吃了我的药就无妨了。”许大夫点点头,“药按顿吃了就行,此外最好多吃些肉汤鱼汤,这位小哥的腿骨断了,需得好好补补才能快些康复。对了,夹板不要动,不然以后腿骨弯了就难办了。千万千万。”
柳云青低低的道了声谢,他此时脸色苍白,满脸满身的冷汗。腿上伤口昨日下午切去了些腐肉,又打了夹板。此时正是盛夏,只怕他痛痒难熬得紧,坐起身来都快要了他半条命一般。好在药一直按顿吃着,伤口的炎症压下去许多,没再发烧了。身上内伤普通大夫虽说不懂医治,但血气调养的药也一并都开了,总有些裨益。
李二把许大夫送到门口。
“李二哥你倒真是好心。”许大夫拍拍他。
“唉。都是爹生娘养的。”李二叹口气。许大夫又拍了拍他,背起药箱回去了。
李二自己站在店门口低头想了会儿,出门去了。
李二早上卖的四副整鸭肉,剩下的四副鸭架子,有家里稍困难些的人家会买了去熬汤给家里大人孩子开荤。但鸭架子他自己向来是要留一份的。午饭他就爱吃鸭架子熬汤。今天原是要照例留,后来倒是破天荒的全卖了。
回来时李二拎着两个荷叶包。一包是牛骨头,一包是牛板筋加牛肉。牛骨头先拆出来熬了汤,牛板筋和肉用油煎了煎、尔后用白汤浓浓的煮了一小锅。
中午时李二就坐在柳云青的床边,照顾着他吃了碗汤又吃了些肉。之后自己也盛了汤和肉,就着吃了一个炊饼。
柳云青想来实在是痛得厉害,眉毛蹙在一起,话都说不了几句。昨天还吃了镇痛的药,许大夫说今日不好再吃那个,怕吃坏了脑子,便只能靠自己生生忍着痛。
“你别愁了。骨头汤和肉都留着了,晚上还给你吃些。明天也有的吃。天气热,我没敢买多。后日再买些别的吃。你吃完长点力气,好得也快。”李二不大会安慰病人,坐在柳云青的床边低低嘱咐了几句。
“嗯,谢谢李大哥……”柳云青就着李二的手慢慢又躺回去,嗓音倒是比昨日好了许多。他的嗓音很好,清清爽爽,如果不是眼下病得太过虚弱,中气不足,必定是好听的。
“是李二哥……”李二耐心的纠正他。然后帮着拉起薄被。
李二原不是多热心的人。只是昨夜里没放心下来瞧了瞧,看见柳云青瘦骨嶙峋的躺在自己小时候睡的床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软了软。
这厢房原本是李二的房间。母亲还在世、姐姐没出嫁时,她俩住在二楼的两间房里,李二住在楼下厢房,一则方便看店,二则方便看家。
如今母亲没了,姐姐嫁人了,李二便搬到楼上住,敞亮些,也透气。楼下厢房还是旧时的布置,平日里放些旧衣服和被褥。
李二爱干净也爱收拾,家里虽说做的是吃食卖卖,但油烟是全没有的,衣服被褥浆洗得干干净净。李二昨晚把自己的衣服拿来给柳云青穿,身量是差不多,只是宽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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