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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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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爱又问:“恶可以作为戒条,保留戒条而省去事情经过,以杜绝奸邪之人模仿。然而,为什么独独在《诗经》中不将‘郑风’和‘卫风’省略呢?先儒认为是‘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是这样的吗?”
先生说:“现在的《诗经》已不是孔门编著的版本了。孔子说:‘禁绝郑国的音乐,郑国的音乐淫靡放荡。’孔子又说:‘厌恶郑国的音乐扰乱了高雅的音乐。’‘郑国、卫国的音乐是亡国的音乐。’这是孔门家法。孔子所选定的三百篇,都是雅乐之作,都可在祭祀天地祖先的场合和乡村郊庙中演奏,都是用来畅和平之气,涵泳心性,移风易俗,哪里会有郑、卫之声呢?这是助长淫风导引奸恶呀。这一定是秦代焚书坑儒之后,世儒牵强附会,凑足三百篇的数目而加上去的。而淫邪之辞,世俗也喜欢传播,如今街头里巷都是这样了。朱熹所谓的‘记录恶事可以惩戒人们贪图安逸的思想’,这话是因为想求孔子的真学说而得不到,不得已而说的言辞。”
【解读】
在这里,王阳明与学生讨论《诗经》。《诗经》原本并没有名字,也不止305篇。《史记·孔子世家》里说:“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仪。”孔子认为这三千余首诗中绝大部分都是垃圾,太粗俗,甚至是不堪入目的东西,所以他对这些诗歌进行了删改,仅仅保留了他认为满意的305篇,编订成册教给他的弟子们学习,当时直接被称为《诗》或《诗三百》。
第20章 徐爱跋
【原典】
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实是骇愕不定,无入头处。其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绝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的工夫,明善是诚身的工夫,穷理是尽性的工夫,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工夫,博文是约礼的工夫,唯精是唯一的工夫,诸如此类,始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译文】
我(徐爱)因为受旧的学说(程朱学说)的影响较深,刚开始听到先生的教诲,实在有点惊骇不定,找不到头绪。后来听得时间久了,渐渐知道躬身践行,然后才开始相信先生的学说是孔门的真传,其他的皆为旁门左道、断港绝河。比如先生说格物是诚意的功夫,明善是诚身的功夫,穷理是尽性的功夫,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功夫,博文是约礼的功夫,唯精是唯一的功夫,诸如此类。我刚开始觉得难以理解,后来思考的时间久了,才发觉其精妙之处,高兴得不禁手舞足蹈。
【解读】
这一段,是徐爱总结老师的思想和教诲魔力。徐爱在获得王守仁的心学精髓,反复实践后妙不可言的心情真是溢于言表。随着时间的推移,王阳明的门徒,遍及各地,影响很大。他的弟子与心学影响了很多人:徐阶、张居正、海瑞、陶行知等,皆名扬四海。他的哲学思想,远播海外,特别对日本学术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日本大将东乡平八郎就有一块“一生伏首拜阳明”的腰牌。
第二卷 陆澄录——格物无动静之分
王阳明的第一位爱徒徐爱英年早逝后,他就把弘扬心学的期望寄托于陆澄。陆澄,字原静,又字清伯,湖之归安人(今浙江吴兴)。进士,官至刑部主事。陆澄对阳明学说理解得很深刻。王阳明曾经叹曰:“曰仁(徐爱)殁,吾道益孤,至望原静者不浅。”
第1章 主一之功
【原典】
陆澄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可以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是所谓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
【译文】
陆澄问:“什么才算是专注的功夫?就像读书就一心在读书上用功夫,接客就一心在接客上用功夫,这能否称为专注呢?”
先生回答说:“贪色就一心在美色上,贪财就一心用在财物上,这能称专注吗?这只叫逐物,不叫专注。专注,是指一心只在天理上。”
【解读】
王阳明的功夫论必须指向修炼的终极目的,就是要“存天理”。主一的核心意思在“天理”上。没有天理,只是逐物。
第2章 念念存天理
【原典】
问立志。
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凝聚。犹道家所谓结圣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亦只从此一念存养扩充去耳。”
“日间功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因病而药。”
【译文】
陆澄向先生请教怎样立志。
先生说:“只要念念不忘存天理就是立志。如果能时刻不忘这一点,日子一久,心自然会在天理上凝聚,这就像道家所说的‘把凡胎修炼成了圣胎’。天理意念常存,逐渐能达到孟子讲的精美、宏大、神圣的境界,而且也只能从这一意念存养扩充延伸。”
“如果白天做功夫觉得太过于纷扰,就静坐;觉得不愿去看书,就要去看书,这也是对症下药地修炼自己。”
【解读】
志向决定了一个人前进的方向和高度。阳明先生说,要“念念存天理”,要有一个本心,一个本体,再去扩充,让自己有一个远大的境界目标,然后再去充实、检验、凝聚、累积。
第3章 相下得益,相上遭损
【原典】
“处朋友,务相下,则得益;相上则损。”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屡责之。一日,警责方已,一友自陈日来功夫请正。源从旁曰:“此方是寻著源旧时家当。”
先生曰:“尔病又发!”
源色变,议拟欲有所辨。
先生曰:“尔病又发!”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养得这个大根。四傍纵要种些嘉谷,上面被此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何生长得成?须用伐去此树,纤根勿留,方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养得此根。”
【译文】
与朋友相处,务必谦虚甘拜下风,这样就能得到益处;如果相互争高低就会带来损失。
孟源有自以为是、贪图虚名的毛病,先生多次批评他。一天,先生刚刚责备过他,有位朋友谈了他近来的功夫,请先生指正。孟源在旁边说:“这事正是我以前最在行的。”
先生说:“你的毛病又犯了。”
孟源听了脸色就变了,想为自己辩解。
先生接着说:“你的毛病又犯了。”并且打一个比方给孟源听:“这正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缺点。比如在一块一丈见方的地里种一棵大树,那么平时雨露的滋养,土地上的肥料,都用来滋养这个树根了,如果你想在旁边种些有用的谷物,上面被树叶遮蔽,下面被树根盘结缺乏营养,它又怎能生长成熟呢?必须砍去这棵树,连须根也不留,这样才可以种植谷物。否则,任凭你耕耘培土,也只是在滋养这个树根罢了。”
【解读】
立世为人,心可高,但气不能傲。与人相处,倘若总是盛气凌人、自傲失礼,不仅会使对方反感,有时甚至还会惹火烧身。有修养的人,就算心再高也能做到谦恭温和、敬人如师。只有这样,人生的道路上才能少一些羁绊,多一些顺畅。
第4章 人心天理浑然
【原典】
问:“后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乱正学。”
先生曰:“人心天理浑然,圣贤笔之书,如写真传神,不过示人以形状大略,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气,言笑动止,固有所不能传也。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模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远矣。”
【译文】
陆澄问:“后世著述纷繁,大概会扰乱正宗的儒学吧。”
先生说:“人心和天理浑然一体,圣贤把天理著成书,如同给人画像,只是展示给人一个基本的轮廓,使人们依据轮廓而进一步探求本人。至于人的精神风貌、谈吐举止,本来就是不能完全通过文字来传达的。而后世的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的模仿抄写,再妄自加以分析增减,以炫耀自己的文才技艺。这就离圣人所要传达的精神越来越远了。”
【解读】
明代论学时语录体流行,文本对话简洁直白,似乎人人皆可以不依赖于经典的指引直达内心深处。但阳明更注重经典文本中透露出的圣人形神,而非纯粹的知识传承。
王阳明认为,著述示人以形状大略,才是质朴纯真的表现,稍有冗繁,即犯了文敝之病。
第5章 心如明镜
【原典】
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却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唯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
【译文】
陆澄问:“圣人能应变无穷,莫非是他们预先探究谋划好了?”
先生说:“怎么能探究谋划那么多呢?圣人的心犹如明镜,只因为它很明亮,使它感而必应,无物不照。不可能先前所照的物象还在镜子里,没有照过的物象已经预先出现在镜子上。若按后人的说法,圣人对什么都事先研究过了,这与圣人的学说大相背离了。周公制作礼仪音乐以教化世人,是圣人们都可以做到的,为什么尧舜全部做了而要等到周代让周公做呢?孔子删述《六经》教化后世,也是圣人都能做的,为什么周公不先做了而要等到孔子呢?可见,所谓圣人的光辉事业,遇到这样一个时机,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怕心镜不明,不怕物来了不能反照出来。探究事物的变化,与镜子照物的道理是相同的,然而学者必须先下工夫使自己的心如明镜。对于学者来说,只怕自己的心不能明亮如镜,而不用怕明镜一样的心不能穷尽事物的变化。”
【解读】
阳明先生将心明比喻为明镜,以镜照物,事理无有不明。世事变化多端,但如果心明如镜,就能抓住问题的本质。圣人根据现实情况而论道,就如以明镜照物一样,没有镜、没有物,物之形都不可能在镜中显现。自己的内心不明不能照物反而被事物所牵引、蒙蔽,这种人即使能活千年,“知识”撑满脑子,也无法穷尽现实,不但不能认识到问题的本质,还会被外物所支配。
第6章 义理无定在,无穷尽
【原典】
曰:“然则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者,其言何如?”
曰:“是说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
“义理无定在,无穷尽。吾与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谓止此也。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
他日又曰:“圣如尧、舜,然尧、舜之上善无尽;恶如桀、纣,然桀、纣之下恶无尽。使桀、纣未死,恶宁止此乎?使善有尽时,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见’?”
【译文】
陆澄说:“那么程颐先生所说的‘宇宙间还是一片混沌时,万事万物的理已经在冥冥之中存在了’,这句话应如何理解?”
先生说:“这句话本来说得很好,只是颇让人费解,于是便有了问题。”
“天理没有固定不变的,是无穷无尽的。我与你交流,不要因为稍有收获就以为不过如此而已。即使再与你谈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也没有止境。”
有一天,先生又说:“像尧、舜已经够圣明了,然而在尧、舜之上,善也无穷尽;像桀、纣已经是够可恶了,然而在桀、纣之下,恶也无穷尽。倘若桀、纣不死,恶难道就到他们这儿为止了吗?倘若善能穷尽,周文王因何还要‘期望得到天理却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天理’呢?”
【解读】
世界上的许多事情,虽然我们从文字上看,可能认为已经理解透彻了,其实未必。善无止境,恶无尽头,理更无定在无穷尽,希望我们不断深入体会,连周文王都有‘望道而未之见’的感叹,可见理、道,真的没有尽头。
第7章 人须在事上磨
【原典】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
先生曰:“是徒知养静,而不用克己功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译文】
陆澄问:“安静时我觉得自己的某种思想很好,可是一旦碰到事情,就不能按那种思路去做了,这是什么缘故?”
先生说:“这是因为你只知静心修养,而没有下克己功夫。这样,遇到事就会脚跟站不稳。人应该在事情上磨炼自己,才能立足沉稳,才能达到‘静止时有定理,行动时也有定理’的境界。”
【解读】
阳明先生的这段回答,其中阐明了,修为不仅仅在养心上,理智与潜意识的调和上,更主要的是在“知行合一”的方法上。
第8章 下学与上达
【原典】
问上达工夫。
先生曰:“后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是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工夫。”
【译文】
陆澄向先生请教参悟天理的功夫。
先生说:“后世儒生教学生,涉及一些精微的东西,便说是上达而不便学,而只去讲下学。这是分下学与上达为二物了。凡是眼能看到的,耳能听到的,口能说出的,心可想的,都是下学;眼不能看到的,耳不能听到的,口不能说出的,心不能想的,是上达的学问。就像种树,栽培、灌溉属于‘下学’,至于树木日夜生长,枝叶茂盛,才是‘上达’。人怎能在上达方面加以干预呢?所以凡是可以用功的,可以用语言说的,都是下学,而上达的学问也只在下学里。求学的人只需从下学上用功,自然可以上达,不必另外去寻找上达的功夫。”
【解读】
这段话中,阳明先生说,儒者只需要认真下学自然可以上达。下学的功夫到位了,上达自然水到渠成。比如种树,只要施肥、浇水、接受阳光,树木迟早会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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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唯精唯一
【原典】
问:“‘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
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精’字从‘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工,则不能纯然洁白也。舂簸筛拣,是惟精之功。然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约礼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诚意之功,道问学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诚身之功,无二说也。”
【译文】
陆澄问:“唯精唯一,应当如何用功?”
先生说:“唯一是唯精的目的,唯精是唯一的功夫,并不是唯精之外又有唯一。‘精’字偏旁是‘米’,姑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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