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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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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和尚之前,我可也是个男人喔。”

“如今是和尚。”

“如今也还是男人。”说完,空海就笑了。

逸势多半担心着空海的情况。

“我独自前往,如何都无所谓,今日和你同行,总觉得很不安。”他看来很紧张。

“你真是个很善良的人啊!逸势——”空海说道。

“啧。”逸势感觉不好玩地咋了一下舌。“替你担心,真是不划算。”

逸势说完后,望着天花板看,视线又往房内四处扫视一巡。这是永忠在长安三十年所住的屋子。

“啊!永忠和尚跟葛野麻吕,现在不知在何处?”

“八成抵达洛阳,目前不是继续前行,就是在洛阳吧!”

“嗯。”逸势答道,感慨万千地眺望房内,再落寞呢喃:“三十年呀……”

“嗯。”

“空海!永忠和尚是否也曾想到妓院嫖妓呢?”

“想吧!”空海淡淡地答道。

“何以见得?”

“永忠大人也是个男人啊!”

“你说话过于坦白,缺少情趣。”

“妓女不喜欢吗?”空海笑道。

逸势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接着往前探出身子说:

“对了,空海,最近有个奇怪的传言,听说了吗?”

“传言?”

“听说有人在朱雀大街到处立牌子——”

“原来是那件事——”空海说道。

从空海的语气听来,他也知道那件事。

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个多月来——就是德宗死后,每隔几日,就有人在朱雀大街上竖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德宗驾崩,后即李诵。〗

意思非常明白。

“德宗死后,李诵接着也要死了。”

牌子上即是此意。

李诵——当今的顺宗皇帝。

谁也不知到底何人立下这牌子。

一发现这牌子,衙役立刻赶到,把那牌子取走。

不过,就算被拿走,不数日,朱雀大街某处,又会竖起相同的牌子。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回了。

只有那牌子被发现而已。

左右金吾卫的衙役,夜里一再巡视,却无从一直监视着整条朱雀大街。所以无论如何警戒,牌子照样立了起来。

逸势所指正是此事。

“若是那件事,倒有耳闻。”空海说道。

“不过,你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吧——”

“昨夜?”

“嗯。有个衙役终于发现那个竖牌子的人了。”

“当真?!”

“不。不是一个衙役。正确说是三个衙役。其中两人已死,如今只能说一人。”

“是吗?”空海初次耳闻。

“听说是方才从青龙寺回来的志明打听来的。”

“怎么回事呢?”

“那三名金吾卫官员,昨夜骑马巡视朱雀大街时,凑巧碰到那个立牌子的人。”

“唔。”

“是半夜过后。三人骑马顺着朱雀大街往南巡视,在永崇坊和靖安坊之间的大街附近。”

据说,正当来到那附近,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影。

是背影。好像是男人。是个体格高大结实的男人。

月夜。

那人悠哉悠哉从北往南,走在夜晚的朱雀大街上。

仔细一看,那人右肩上不知扛着何物。

是个牌子。

“喂!”一名衙役骑马追上前去,从后方叫他。

那人却置之不理。

“喂!停下来。”再次叫住他。

那人依旧不理。

衙役骑马超越,在他前方回转马头。停下来,挡住那人去路。

“往哪儿走?”衙役喊道。

夜间不准任何人走在坊间之外。

那人照样不理。

当马匹接近时,那人突然举起左手。“噗”一声,左手往前一挥,正打在马额上。

马匹的额骨,立刻往内凹陷,双眼迸出,鼻子嘴巴血流不止,横倒了下去。

骑马的衙役,一脚被压夹在地面马身之间。

“这小子!”

“这家伙!”

另外两名衙役,立刻从马背挥剑朝那人砍了过去。

那人一躲而过,随即以手中木牌把马上的衙役横扫落地。倒地的衙役刚想站起来时,那人拔腿踩在他的胸部。

衙役的胸骨断裂,那人的脚深陷在胸腔里。

“嘿!”

另一名衙役也要站起来时,那人的脚再度由上往下踩。一脚把衙役的整个头颅给踩碎了。就那样,那人扛着牌子扬长而去。

“听说,今早在兰陵坊西门发现了那牌子。”

“委实可怕啊!”

“结果,只有被马匹压倒的那名衙役生还。这些事,都是他回去后报告的。”

“唔。”

“总觉得长安似乎要发生什么事了。”逸势说道。

“哎!无论何处的都城、朝廷都会发生这种事。”空海说道。

“夜里外出,碰上这种事真是不愉快。”

“那,夜里不外出不就好了?”

“话虽如此——”逸势说到这里,突然斜着头。“对了,大猴那家伙,昨日好像一直都出门在外。”

“昨日是他自由的好日子。”

“不过,回来得相当晚了吧。我没看到他回来。但一大早起来,他已经在寺里。不知跑到哪里去,夜里或一大早才回来的吧。”

“八成如此。”空海说道。

“那人真是能吃啊!”逸势好像想起什么似的。

“嗯。”

“第一次最吓人,对不对?”

“的确如此。”空海答道。

遇到大猴的那一天,空海把举起巨岩后、因饥饿而瘫坐在地上的大猴带回长乐坡的住处用餐。大猴的食量,让人看得面面相觑。

一整只鸡。

三人份的青菜炒肉。

五碗汤。

七颗鸡蛋。

其间还吃下了三大盘饭。

看来好像还继续吃得下,只是因为客气方才停了下来。

逸势所指的,正是此事。

“坦白说,对于那男子,我还替他担心过一阵子呢。”

“是吗?”

“你雇用他是可以,但该怎么向西明寺说明呢?结果,空海,你当时的处置,真是令我大吃一惊。”

“呵呵。”空海朝着逸势微笑。

空海很乐于看到他人对自己的才华露出惊讶的神情。

当时,空海首先做的,就是整顿大猴那一身装扮。他在宿舍烧水让他洗个澡,整理发须,换了套衣服。然后,请人准备纸、墨和笔,挥笔写下:

〖此人名大猴,谙天竺语。吾人来此而得结识者。其血统半为汉人,半属天竺。因思习佛法,能持天竺语即更近释尊之教,兹为学习天竺语,乃召唤大猴,自洛至京。为此,或将延迟二月方抵长安。如其来访,值逢吾人外出,恳请就便惠留至吾人归来之日。〗

空海,写下大意如此之文。文章简明易懂。不愧是善于笔墨之人。

文末,署名“日本国留学生沙门空海”。

空海将此文用另一张纸包起来,叫大猴带着。

“你带着这个,先单独到西明寺去。”空海说。语毕,又加了一句:“不。在这之前,先到宣阳坊鸿胪寺跑一趟。”

所谓“鸿胪寺”,虽有一个“寺”字,却是个官署。专司照料外国使者的种种事宜。也称“鸿胪馆”,空海和逸势曾在那里暂住。

“首先,到那里去问‘从日本来的使者当中,是否有个僧人叫空海?我想和这人见面。’对方就会说在西明寺。然后,才到西明寺来。”

“那,到了西明寺以后,该如何——”

“问题在此。到了西明寺后,不要用唐语,一开始就只讲天竺语。用天竺语说,想见空海,因为到过宣阳坊的鸿胪寺,那里的人告诉你空海在这里。”

“只讲天竺语?”

“是的。然后把这信拿出来。之后就会有能言天竺语的人出来。虽说能言天竺语,可不似你能言唐语般流畅。多半只是些生硬的句子。应该是寿海会出来吧!因为这人的天竺语最好——”

“然后——”

“大概会请你进入屋内。对于能讲天竺语的人,不致于冷漠对待。寿海、或其他会讲天竺语的僧人,一定会来招呼你。”

“嗯。”

“之后,你就如此询问。”

“如何问?”

“不知寺里是否藏有《阿毗达摩俱舍论》呢?若答有,就说请容在下拜读——”

“然后呢?”

“西明寺当然不可能没有这部经书。肯定是回答‘有’。”

“嗯。”

“然后,就问这部《俱舍论》是旧译呢?还是玄奘的新译呢?答案也一定是两种都有。”

“接着该如何?”

“就说,那么请容在下拜读玄奘的译本。”

“喔!”

“提到《俱舍论》,应该不致遭到拒绝。此刻,对方必定开始对你感兴趣。光是想知道你到底有何企图,就不可能拒绝了。”

“……”

“然后,当你在翻阅《俱舍论》时,得好好掌握时间。”

“时间?”

“对。一直读到响起第一声暮鼓为止。你就合上《俱舍论》,再煞有介事地叹一口气。”空海说道。

空海的眼里,浮现出愉快的笑意。

“叹气后呢?又该如何?空海。”问的是逸势。

“接着,就问一句。”

“问什么?”逸势问道。

“至此,开始使用唐语。以唐语如此问——”

“如何问?”

“我认为世亲(《俱舍论》的著者)不只一人,而是两人,有位烂陀寺出身的学僧也如此认为,不知你们对此作何见解?——就这样问。”

“结果会如何呢?”

“对方会很困惑。”

“困惑?何故呢?”逸势问道。

“说明起来有些复杂,总之就是会困惑。说不定也可能会笑出来。”

“所以才问何故呢。”

“《俱舍论》是一部记载着宇宙之事的庞大经书。一般人,穷一辈子的时间,都不知能否写得出来。”

“……”

“然而,听说世亲的著作,不仅只此。从《俱舍论》到《成业论》、《唯识二十论》、《唯识三十颂》,还有《摄大乘论释》等其他无数的唯识论作。而且,还是在近百年之间——”

“嗯嗯——”

逸势除了《俱舍论》外,空海所举的书论都不清楚。

“因此,才问世亲是否有两人。”

“当真有如此说法吗?”逸势问道。

“没有。”空海干脆地说道。

“既然没有,为何还问?”

“为何啊!让对方困惑。因为一个不像和尚,而且到西明寺后又只说天竺语的人,最后竟突然问这种问题。”

“……”

“他们一定会非常困惑。虽然这只是我临时想出来的点子,但或许是事实。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困惑。世亲有两人的根据,还有许多。和尚之类的人,向来爱面子,也非常喜爱讲这类八卦。所以他们不能说不知道。再说,若是顺利的话,这新论或许会受西明寺注目,我们可以因此而提升地位——”

“你真厉害。”

“让对方困惑,结果会怎样?”逸势说道。

“然后我就归来了。”空海开心笑道。

“接下来呢?”

“知道原委后,我就低头陪罪。”

“哦?”

“此人所言之事,仅是在下的狂想,在下信口说出这些事,并拿烂陀丛林出身的学僧当证据,其实都是戏言罢了。因为在下想把此人叫到长安来,跟他学习天竺语,所以把脑中所思所想告诉此人。不过,世亲之事,连自己也觉得此说过于轻率,所以才将责任推到烂陀丛林的学僧身上……”

“如此又如何?”

“事情应该可以了结了。”

“那,为什么要大猴一开始就讲天竺语?”

“这样对方才会感到惊讶啊。另外,若是讲唐语,在我还未出现时,被东问西问,也挺麻烦。”

“不过,空海——”

“一定可以成功的。”

结果,逸势今日在空海房间叹道:

“果真成功了——”

“话又说回来,就是今日啰。”逸势看着空海。

“嗯。”空海答道。

“不许逃!”逸势说。

空海和逸势,隔着垆迎面而坐。两人在一个小房间内。地面铺设木板,木板上再铺着垫子,两人坐在上面。

灯火,朦朦胧胧地照着房内。

空海和逸势身旁,各坐着身穿胡衣的年轻女子。

那是胡女。即使在昏暗灯火下,也可以看出她们的蓝色眸子。

“胡玉楼”。

这是空海和逸势所在的平康坊妓院名称。如同店名中的“胡”字,这里有许多“胡姬”。

不仅是胡姬,房内的家具也多是胡人之物。地板上铺着波斯绒缎。墙上挂着的画,来自西域。所用的壶,也来自西域。

不过,在这种地方,所有物品未必全都是来自西域。因为价钱太贵,惟恐会被盗,或被损坏。

空海认为不管是画,还是壶,半数以上都是唐制的赝品。然而,至少,胡姬是真物,垆上淡绿色的琉璃杯,看来也是真的。

琉璃——亦即玻璃。酒,则是西域的葡萄酒。

这大概是高级妓院。

“空海!第一次得去高级妓院才行。”

逸势就把空海带到这家店来了。这家店,看来并非逸势所熟识的妓院。为了今晚,逸势好像早就锁定此店为目标。

空海一旁是胡姬“玉莲”,逸势身旁则是“牡丹”。

玉莲年约二十二、三岁,牡丹则在二十岁上下。

胡姬牡丹露出两只白嫩的手,把葡萄酒倒入杯内,逸势拿起酒杯啜了一口。

灯火的光影,映照到垆上的琉璃杯,葡萄酒的颜色有说不出的美。琉璃杯飘溢着说不出的酒香味。

“这可是长安喔。空海——”逸势好像完全陶醉在这气氛当中。

空海带着笑意,同样啜了一口酒。身上仍是僧衣袈裟。

“如此好吗?空海,这身装扮——”逸势踏入房门前,还用日语如此对空海嘀咕着,如今看来什么都无所谓了。

“玉莲姐,这人当真是和尚?”逸势旁边的牡丹,向玉莲问道。

“当真。”回答的是逸势。

“是吗?”玉莲问一旁的空海。

“对。”空海答道。

“何处的和尚?”

“西明寺的空海。”空海蛮不在乎地说道。

“喂!空海——”逸势慌张地喊道。“这身打扮,到这种地方来,连西明寺都说出来,不完了吗?”

“无所谓。”空海说道。

空海和逸势,时而以不惯听到的异国语言交谈,玉莲和牡丹甚感兴趣。

“好像不是大唐人,不知从何处而来?”玉莲问道。

“倭国。”空海说道。

“倭国?”

“很遥远的东海之上,日出之国的倭国。”

“海?我不曾见过大海。”玉莲边说,边又以左手替空海斟上葡萄酒。

仔细端详,玉莲从一开始就只有左手在动。右手好像不能动。

“怎么了?”空海发觉后问道。“右手不便吗?”

“嗯——”玉莲暧昧地颔首。

“玉莲姐的右手,两个月前开始不能动了。”牡丹说。

“是吗?”空海看着玉莲的右手。“若是方便,请容在下一看。”

空海一说完,玉莲以左手握着右手,局促不安地伸出来。空海握起她的右手。

“嗯。”

从肩膀以下,整只白嫩的手都露出来。空海以双手,好像推拿般从下而上抚摩着。

“是否有被触摸的知觉呢?”

“不。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一般。”

“若是被触摸的部位有知觉时,告诉我。”空海慢慢往上抚摸。

“啊!此处。从此处开始有知觉了。”玉莲说道。

那是接近腋下的部位。

“痛吗?”

“还好,只是有时会如刺骨般剧痛。”

“一开始,整只手就如此吗?”

“最初,只有手背。之后,渐渐往手腕蔓延,就变成这样——”玉莲一本正经地说。

“喔。”

“治得好吗?”

“也许治得好。”

“当真?”玉莲高声叫道。

“喂。空海。不妥吧!说那些话——”逸势说道。

“应该可以治好。”空海边握着玉莲的手,边对牡丹说道。“是否可以帮忙准备些东西呢?”

“好,好好。”牡丹也变得很郑重其事。

“毛笔、砚台、墨,还有水——”

“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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