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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饭局-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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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报,好像平平安安没事了,可是在他的子孙后代身上一定会有报应,过去说富不过三代,祸灭九族,为什么?为富不仁,为祸人间,当然会有这个报应么。想通了这一点,我就明白了,过去,我整天琢磨着怎么样能白吃白喝,还自以为占了多大便宜,其实,人活在世上,没有让你白占的便宜,拿走多少,到时候都会一文不少地补回来。”

钱亮亮问他:“难怪你这些日子天天摆饭局请客,原来是主动还账啊?”

鸟蛋喝了一口酒,不知道为什么这口酒咽得有点艰难,抻脖子用力,似乎不是他胃里长了癌,而是嗓子眼儿长了癌:“唉,也不完全是,谁知道这辈子那么多场饭局,到底哪一口是不该吃的,哪一口是该吃的?快完蛋了,赶完蛋之前,能请的都请请,不但还账,也算是告别吧,不管怎么说,这一辈子能认识,能有来有往,就是缘分。”

鸟蛋这话说得有些沉重,弄得钱亮亮也没情没绪的,也实在不知道该向这颗即将永别的鸟蛋说什么好,面对一个把什么都已经看明白,或者说自以为把什么都看明白的将死之人,一般人可能都会无话可说。钱亮亮斟满啤酒,两个人又开始喝闷酒,闷了一阵可能连鸟蛋自己都觉得没意思,起身告辞:“我不喝了,也不吃了,下周一住院,然后做手术,算是垂死挣扎,别告诉别人,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快死了,太麻烦。”

钱亮亮起身相送:“我明白,保证不告诉别人。对了,你家里人知道吗?”

鸟蛋说:“不知道。我告诉他们是胃溃疡,要动手术。他们都以为是胃溃疡手术,现在我的事除了医生和我自己以外,只有你知道啊,一定要保密,传出去我可找你。”

钱亮亮往外送鸟蛋。鸟蛋不让他送:“别送了,我自己走,今天你是我请的最后一拨客人,也是规模最小的一场饭局,不过钱可没少花,今后可能就再没这个机会了,能有个人在我临死前听我对他把心里话说出来,松快多了,松快多了啊。”

鸟蛋摇摇晃晃地走了。钱亮亮看着他那微驼的背影,心里凄惶惶的不是个滋味。李莎莎过来惊醒了他:“钱总,鸟总走了?”

钱亮亮没心情跟李莎莎说什么,叹息一声转身就走,他怕自己忍不住对李莎莎泄露鸟蛋的秘密。这个时候他才恍然:知道别人的秘密并且承担替别人保密的义务,绝对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轻松事。鸟蛋刚刚离开,他交给钱亮亮保管的秘密就已经让钱亮亮透不过气来了。

李莎莎追在后面叫他:“钱总,郝董事长请你过去。”

钱亮亮这才又想起来,郝冬希两口子今天晚上有饭局,邀请的是张处长和李处长。他已经向郝冬希请过假了,不知道这阵又找他干什么。钱亮亮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的就是郝冬希,他知道,郝冬希肯定要向他打听鸟蛋的事情,而他没法向他实话实说,又没法不向他实话实说,这让钱亮亮非常为难。可是,郝冬希是头家,是老板,召唤他他不过去又不行,钱亮亮只好跟着李莎莎朝郝冬希他们占据的贵宾厅磨了过去。

第五章

10

钱亮亮还没有进贵宾厅,就听见里边传出了阿蛟和张处长爽朗的笑声。刚刚浸泡在鸟蛋那临终告别的凄婉氛围里,钱亮亮的心情还没有能挣脱出压抑、悲情,蓦然听到这爽朗、明亮的欢声笑语,反差太大,钱亮亮感情上很难接受,所以进去的时候脸拉得活像东北名菜拍黄瓜。

郝冬希看到钱亮亮脸色不正,追问道:“鸟蛋怎么了?给你说什么了?”

钱亮亮逼着自己在脸上挤出一副笑模样:“没说什么,鸟蛋嘛,能说什么。”

阿蛟也看出他不太正常,连忙招呼他:“钱总管,来,坐下,喝什么酒?”

在中国式饭局上,只要有官员的地方,官员肯定是核心,官员个人的感觉也一定会绝对良好,这也是中国式饭局的特色。张处长和钱亮亮有过几次交往,便大喇喇地招呼:“老钱,钱总,知道我和李处长来了,连面都不露,要不是冬希请你,你还不来吧?罚酒,罚酒,先罚一杯再说话。”

郝冬希给钱亮亮斟了一杯红酒:“这是法国红酒,一瓶一千二,要不是张处长和李处长同时驾到,我还舍不得呢,恭敬不如从命,老钱罚一杯。”

钱亮亮也不二话,接过酒一饮而尽。在座的一起拍手叫好,张处长还要继续加码:“喝个双杯,双喜临门。”

李处长是个戴眼镜的白胖子,人比较厚道,连忙阻拦:“算了算了,你没看钱总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我们鹭门人可不讲究给人灌酒啊,顺其自然,随便最好。”

阿蛟也出面帮钱亮亮:“是啊,我们钱总刚刚应付了一场,还没结束就让冬希给抓过来了,快,吃几口菜,压压酒。”

钱亮亮夹了一筷头酸辣海蜇头放进嘴里嚼着。张处长和李处长便转移话头继续和郝冬希聊他们的话头。

据美国科学家设计的公式声称,人类不涉及自己的忧伤,悲哀情绪保持时间只能用分钟计算,钱亮亮此时的反应就如这个公式的注解,刚刚还让鸟蛋弄得心情晦暗,此时很快就被张处长、李处长和郝冬希他们的话题吸引了,灰蒙蒙的心里顿时烟消云散。钱亮亮把鸟蛋扔到一边,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以钱亮亮的知识水平和人生经验,他很快就听明白他们正在谈论的是当下的经济形势。张处长显然是个乐观派,他认为鹭门市房地产的低潮是暂时的、短暂的,很快就会重新掀起新一轮的涨价潮:“你放心。”张处长用面巾擦拭着油嘴,雪白的面巾经过他这一擦,立刻变成了汽车修理工手里的油抹布:“国家出台的政策对房市价格确实有抑制作用,那也就是为了安民而已,老百姓都买不起房了,没房子住,嗷嗷叫唤,政府能不姿态一下吗?可是,房价真的降到老百姓能买得起了,政府和开发商就都受不了了,首先是政府受不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最近市政府已经在做研究,怎么样才能稳定房价,说是稳定其实就是怎么样把房价再搞上去。为什么会这样?财政受不了啊,去年市政府从房地产开发这一块拿到了五百多个亿,今年后两个季度才拿了三十个亿,损失最大的不是开发商,而是政府,政府能不急吗?”

李处长却不那么乐观:“我看房市的衰退不是那么容易遏制的,更别想轻易地再推高起来。房市的走向依赖的是经济的总体结构,这是市场经济的规律,现在总体上经济形势不妙,去年到今年上半年的通货膨胀推高房价、股价疯涨,那个时候最需要解决的是通胀的问题。可是,治理通胀的政策措施还没有落实,市场就突然出现了紧缩的趋势,几乎是通胀和紧缩同时到来,全世界都没有见过这种局面,别说我们鹭门市政府那么点能量,就是国家面对这种局面,也不可能马上就改变经济规律,让房地产业及经营衰退的潮流出现逆市疯涨的局面。”李处长端起酒杯让郝冬希,“冬希啊,我们鹭门人有句话,田螺含水忍过冬,你要有过冬的思想准备啊。”“田螺含水忍过冬”是鹭门谚语,意思是,田螺到了冬天,就会浸饱了水分养料钻进洞穴里等待春天的来临,如果水分养料不足,就过不了冬,八成会成为干瘪的螺壳。

郝冬希跟李处长碰了杯,两个人干了,张处长对李处长的悲观不以为然:“没那么严重,想当年亚洲金融风暴多凶猛?我们国家不是照样安然度过,而且经济建设还大踏步地前进了嘛。现在我们国家的国力跟那个时候相比更上层楼,怕什么?就拿我们鹭门市来说吧,国民生产总值比亚洲金融危机的时候增长了三倍,财政收入增长了五倍,经济规模扩大了五倍,抗击经济风险的能力肯定更强,就目前这么点紧缩,根本不可能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影响。再说了,我们鹭门还有自己的特殊性,我们是一座风景秀丽空气清新的海岛,土地资源有限,而城市建设近年来又突飞猛进,多少外地人,包括港澳台同胞向往着能在鹭门置业安家。从长远看,即便是全世界的房地产都垮台了,我们鹭门市的房地产业也会一直保持向上走的基本态势。”

张处长的论述,让郝冬希振奋不已,举起杯子给他敬酒。两个人干了之后,李处长却冷冷地说出了一句让郝冬希顿时又浑身冒冷汗的话:“别忘了,不过三年之前,我们鹭门市的房市均价才三千多块钱。香港是不是岛?土地资源是不是紧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亚洲金融风暴袭来的时候,房价一下由均价三万港币暴跌到四五千港币,多少房地产开发商跳楼?据我掌握的数据,鹭门现在主要的税收来源已经不是房地产,完全靠出口支撑着,去年这个时候,房地产业的税收还稳坐鹭门市的第一把交椅,现在空置率多少?你是国土与房产局的,比我清楚,房地产已经进入了有价无市卖方吆喝买方观望的僵持阶段,万一出口市场再有风云变幻,我们真的可能要勒紧裤腰带了。”

郝冬希又让李处长给说得直冒冷汗,作为一个渔民出身的民营企业家,这些大的经济形势分析和国家应对经济形势出台的各种方针政策离他都很遥远,他渴望的是实实在在的钱货交易,是眼睛看得见手能摸得着的客户,而且,李处长描述的经济状态跟他自己的境遇极为相似,他也正是楼盘卖不了,完全靠进出口公司支撑着,所以他连忙请教李处长:“李处,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该怎么办?”

李处长说得很果断:“现金为王,赶紧回笼资金,把钱紧紧攥在手心里,别的都是瞎扯。”

郝冬希沮丧极了,这话谁都明白,说着也非常简单,可是,资金能够回笼得了吗?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坐在中国式饭局休闲会所的贵宾包厢里吃着山珍海味,喝着法国红酒,研究国家经济和企业未卜的前景时,在他们脚下,穿过地球的另一端,世界经济的龙头老大美国,爆发了次贷危机,随之而来的雷曼兄弟金融机构的垮台,终于让全世界都开始打寒战了。

钱亮亮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这些东西跟他没有什么利益关系,不过,凭着他的知识水平和人生经验,他还是更相信李处长的论点。所以,郝冬希扭头问他“钱总,你也在政府里呆过,你觉得前景是凶是吉”的时候,钱亮亮不假思索地说:“收缩更稳妥一些。”

郝冬希暗自叹息,这又是一个他明白却做不到的好主意。

阿蛟端了酒作总结性发言:“好了,不管怎么说,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再怎么困难,我们也不至于像六○年那样饿肚子没饭吃。来,我敬各位一杯,感谢张处长和李处长,我先干为敬。”

阿蛟喝酒历来是后发制人,凡是跟她相熟的人都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及时告辞、散局,接下来的局面八成就是被阿蛟放翻之后,狼狈不堪地被阿金送回家里。所以,干完阿蛟敬的这一杯酒之后,张处长马上提出:“够了够了,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就到这儿吧。”

郝冬希的心情让这桌饭局闹得灰蒙蒙的,也没有兴致再继续喝,站起身来正要送客,李莎莎却惊慌地在贵宾厅门口探进脑袋叫钱亮亮:“钱总,鸟总和你的那桌菜怎么一点都没有动啊?”

给客人上的菜肴客人一口未动,对厨师绝对不是好消息,李莎莎关切熊包,她知道今天给鸟蛋上的菜肴大都是熊包亲手操盘,如果菜肴原封不动地端回去,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熊包脸上会很不好看。

钱亮亮明白李莎莎是在替熊包担心,告诉她说:“没事儿,不是菜不好,是鸟蛋和我都没心吃,也不是一点没动,我们动得不多。”

李莎莎放心了:“噢,那我就撤桌了啊。”

钱亮亮摆摆手:“撤吧,撤吧。”

他们俩的对话让郝冬希又想起了鸟蛋那码子事儿,随口问:“老钱,鸟蛋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委靡不振,半死不活的,整天就知道摆饭局请客,他究竟要怎么样?”

鸟蛋的秘密存放在钱亮亮这里,在郝冬希的一再追问下,钱亮亮有点窒息的感觉,忍不住就把秘密转发给了郝冬希:“你还说对了,他真的没几天好活了,天天摆散伙饭呢,今天只请了我一个,算是最后的晚餐吧。”

在座的人同时大吃一惊,阿蛟和郝冬希异口同声追问:“他怎么了?闹离婚呢?”

钱亮亮一口气说了出来:“人家没闹离婚,得癌症了,胃癌。”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郝冬希、阿蛟和张处长、李处长几个人面面相觑,鸟蛋跟张处长和李处长混得比郝冬希还熟,几个人谁都难以相信:“真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几个人异口同声如此发问,倒好像事先商量好了。

阿蛟也说:“真的?不会吧?是不是误诊?”

钱亮亮说:“我也不敢说真假,不过看那个样子是真的,你们没注意他最近一些日子瘦得厉害吗?他说了,过几天就要动手术,割胃去。”

阿蛟对郝冬希说:“不管真假,我们不知道就不说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假装不知道,明天我们去看看。”

郝冬希点头:“是啊,明天我们去看看。”

这个消息如同一瓢冰水浇进了锅里,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饭局再也没了热气儿,大家情绪再也鼓不起来,这让钱亮亮想起了兔死狐悲那句成语。两位处长没情没绪地告别,郝冬希夫妻俩通过这场谈话也算看明白了,别想指望他们两个小小的处长扭转乾坤,甚至连个有价值的意见都提供不了,便也不再挽留,客客气气却又没情没绪地送客,钱亮亮没情没绪地回去睡觉,饭局没情没绪地散了。

11

鸟蛋被推进了手术室,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暴露了人性的脆弱,手术还没有开始,仿佛人就已经死了。他闭着眼睛躺在推车上,脸色蜡黄,形销骨立,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死死地闭着眼睛不做回应,似乎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熟悉的世界,而是阴曹地府。不了解内情的人此时看到他大多会以为是从病房送往太平间,而不是从病房送进手术室。钱亮亮和熊包还有鸟蛋的一个亲戚担当起了推车的差事,把鸟蛋推进了手术室,然后就被等在里边的医生护士赶了出来。郝冬希通过不知道哪条线上的朋友,直接跟主刀医生挂上了,医生保证认真割,起码做到鸟蛋平安从手术台上下来,即便死,也要让他睁着眼睛和家里人见过面说过话之后再死。

郝冬希、阿蛟守着鸟蛋的妻子,鸟妻没有哭,有椅子也不坐,呆傻傻地蹲在地上,活像一个给老公上坟的陈年寡妇。钱亮亮一伙当完力工回到走廊,鸟妻腾地蹿起来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了?没事吧?”

钱亮亮安慰她:“没事,一切正常。”

郝冬希告诉鸟妻:“我问过了,医生说胃切了啥事都不影响,两三年就又长出来了。没事,你放心。”

阿蛟比较细心:“手术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别在这走廊里耗着了,安排个舒适点的地方等吧。”

郝冬希便打电话联系附近的宾馆,联系好了就让阿蚊陪着鸟妻过去休息。鸟妻不放心,不愿意去。郝冬希吓唬她:“我们跑船的人都有讲究,船上不能有女人,女人阴气重,神明不照应。你守在这儿,既帮不上什么忙,神明也不过来照应,万一手术不顺利,可别怪别人。”

鸟妻让郝冬希给吓住了,生怕手术真的有什么问题大家怪罪到她身上,连忙跟着阿蛟朝外面走。迎面碰上了提着矿泉水、冰红茶的阿金。郝冬希让熊包把阿金手里提的东西接过来,吩咐阿金跟阿蛟和鸟妻走。阿金问去干吗。郝冬希不耐烦:“干吗?就在外边守着,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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