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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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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安?”挺举搁下书,“这两日没见你,忙活啥哩?”

“没忙啥。”顺安心不在焉地支应一句,“哪能没见伍叔、伍婶哩?”

“鲁家开堂会,送来请柬,他们后晌就去了。”

“你哪能不去哩?”

挺举苦笑一声,摊开两手:“这都啥辰光了,哪有这份闲心呀!”

“阿哥——”顺安欲言又止。

“观你气色,似有事体?”

“我……我……”

“讲呀,”挺举扑哧笑道,“在阿哥跟前,有啥可支吾的?”

“我想问你,依照大清律条,如果有盗贼抢劫,单单照高(望风)的人算不算犯科?”

挺举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朝桌上一摊:“这就是《大清律例》,你讲这条,待我细细翻看。”翻一会儿,寻到一页,“呵呵呵,寻到了。照高窝赃通风报信皆在律例,与盗寇同罪,轻则刑杖,重则流放。如果盗案重大,或伤及人命,还要杀头哩。”

顺安脸色煞白。

“咦,顺安,你哪能问起这事体来?”

顺安嗫嚅道:“没……没什么,随便问问。”转身走去,“我……走了。”

挺举苦笑一声,摇摇头,埋头攻读。

顺安走到院里,心里忖道:这事体不妥。我虽没去照高,仍旧脱不得干系。姓章的持枪抢劫,一切顺利倒好,万一闹出人命,被官府追拿,严刑之下,或会讲出实情,势必牵连到我。这……如何是好?嗯,有了,我且透给阿哥,让鲁家有个防备。只要齐伯有个防备,章哥就会无从下手,事体也就……

想到此处,顺安心里定下,复拐回来,言辞暧昧道:“阿哥,我……我想让你去趟马家。”

挺举摇头道:“已经告诉过你,我没这闲心看戏。”

“不是看戏,是望望齐伯。”

挺举奇怪地盯住他:“望他做啥?”

“都到马家看堂会了,鲁家没人,万一有人前去打劫,哪能办哩?”

“打劫?”挺举笑起来,“这……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啥人会上门打劫?”

“我是讲万一。世道乱哩,你不晓得,前阵子余姚县城就有一伙人趁大户人家开堂会时上门抢劫,还杀了人呢。”顺安信口胡诌。

挺举长吸一气:“阿弟,你讲实话,是否有人去鲁家打劫?”

“不晓得呀。我是讲万一。”

挺举两眼逼视他。

“阿哥,”顺安躲闪他的目光,“我……只能把话讲到此处。”

挺举收回目光,加重语气:“阿弟,打家劫舍,人命关天哪!你必须告诉我实情!”

顺安哭丧起脸:“阿哥,能讲的我全讲了。哪能做去,随阿哥你。我……走了。”扭身下楼,顺楼梯直走下去。

挺举略略一怔,带上房门,追下楼梯,见顺安已经拐出院门,朝自家方向快步走去。

挺举在门口又站一时,越想越觉得不对,走进房间,见淑贞已经睡熟,遂将房门关牢,挂上锁,沿门前巷子拐到大街上,快步朝东疾走,一边走,一边思忖:“顺安今日怪怪的,跟往日大不一样。难道真的有人打劫鲁家?这些日来,镇上秩序井然,不曾听到哪儿有劫匪。鲁家刚从上海回来,难道是有仇家跟来了?若是仇家,顺安哪能晓得?会不会跟他……”

挺举放缓步子,苦笑一声,摇头,复又加快步子。

挺举连走带跑,不一会儿,远远望见马家的高大院门了。

院子里灯火辉煌,隐约可听出甫韩氏的说唱声。挺举放缓步子,正要走向大门,一条黑影冷不丁闪出,横在前面。

挺举吃惊不小,退后一步,喝道:“啥人?”

“嗬,”那黑影逼上来,“真还是贵人多忘事哩。你好好瞧瞧我是啥人!”

黑影欺近,挺举定睛一看,是葛荔。

“是你?”挺举暗吃一惊。想到那日她在大街上的表现,想必是有武功,再想到顺安方才所讲的打劫,挺举脑海里轰的一声,汗毛倒竖,情不自禁地打个寒噤。

葛荔嘻嘻一笑,欺上来:“是本小姐,咋的?”

“你在此地做啥?”

“咦,我倒要问你哩。”葛荔来劲了,“大比在即,你不在家对题念经,却来此地看堂会,真还有股大将风范嗬。”

挺举两眼聚起,目不转睛地盯视她。从她天真无邪的神态与语调看,把她与劫匪联系在一起显然有点荒诞。

然而,此时此刻,显然不宜饶舌。

“我……有急事体。”挺举应上一句,欲绕开她。

葛荔伸开两臂,左右拦住:“听你脚步,观你气色,倒是像个有事体的。伍生员,你这讲讲,是何事体?”

“这……”

“哟嗬,你这是不想讲呀。那笔旧账好像还没结哩,要不,我俩就在这儿扯扯清爽?”

“我……”挺举也是急了,“是这样,有人这要打劫鲁家!”

“啊?”葛荔吃一大惊,“啥人?”

挺举摇头。

葛荔略略一想:“伍生员,我这问你,你到此地,是不是要去通风报信啊?”

挺举再次怔住。转念一想,她问得这般直白,想也不是有鬼之人。但她究底是何来路,挺举实在没底,吞吐道:“我……”

“伍生员,”葛荔略一思忖,替他决断道,“报信是万万不可的。鲁家开堂会,二百多号人捧场。你讲有人打劫,万一没有,你作何交代?妄言事小,冲坏人家喜气,害得满城达官显贵虚惊一场,事体可就大喽!”

葛荔所言不无道理,挺举踌躇起来。望着这个思维缜密的女子,挺举觉得她简直有点不可思议,良久,方才回道:“好吧,我不说破,只去探看虚实如何?”

“好吧,小女子不误你的大事体嗬!”话音落处,葛荔身子一晃,人就不见了。

挺举一边思索一边走向马家大门,刚好看到齐伯与两个仆役站在门口。

挺举揖道:“晚生见过齐伯。”

“是伍公子呀,”齐伯回一礼,“哪能介晚才来?戏台上正热闹哩,进去看看。”

“齐伯,能否借一步说话?”

齐伯点点头,跟他走到一边。

挺举耳语,齐伯有点吃惊,怔了下,问道:“挺举,你哪能晓得的?”

“我……”挺举迟疑一下,绕个弯道,“是听朋友讲的。他也是偷听来的,吃不准。我是怕万一有个啥事体。”

“是哩,”齐伯微微点头,“不瞒你讲,这几日我一直心神不宁,觉得有人监视我。我晓得要出事体,只不晓得事体出在哪儿。你这一讲,一切全亮堂了。”

“啥人?”挺举心里一寒。

“一个姑娘。”

挺举自然联想到葛荔,情不自禁地“啊”出一声。

“怎么了?”齐伯望过来。

“没……没什么。”挺举搪塞道,“要否对鲁叔讲一声?”

“几个毛贼,不必惊动老爷,我叫两个人回去看看就是。”齐伯折进院子,不消一时,带着两个仆役快步出来。

“齐伯,”挺举灵机一动,“我也跟你去吧,多个人多份胆气。”

齐伯上下打量他。〖Zei8。Com电子书下载:。 〗

挺举活动一下腿脚,摆个姿势,笑道:“你看,习过拳脚哩,大比也考六艺。”

齐伯笑了。

一行四人赶回鲁家,看到大门紧闭。一个仆役推了推,里面闩着。一个仆役正要大叫,齐伯轻嘘一声,压低声音叫道:“小楚,开门!”

没有反应。

齐伯打个手势,指指一边的高墙。那仆役绕过去,翻过院墙,绕过来打开门,弄开门房,果见守门的小楚被两手反绑在门房里的一张椅子上,嘴里塞着一团棉花。

齐伯抽出双节棍,几人也都亮出家伙。挺举寻到一根顶门棍,拿在手中。

“挺举,”齐伯看他一眼,“你就守在此地!”

挺举焦心的是葛荔,摇头道:“没事体的,我也过去看看热闹。”

齐伯没再讲话,率先走去,几人沿墙根摸向后院。

后院一团繁忙,章虎等人正从库房里朝外紧张搬运。齐伯观察一会儿,示意三个仆役藏在暗处,拉挺举径直走过去。

齐伯声若洪钟:“大胆毛贼,放下赃物,束手就擒!”

几个阿飞吓傻了,手中包袋扑通掉地。

看到只有二人,章虎稳住心神:“兄弟们,上!”

众阿飞纷纷抽出刀枪,围过来。

齐伯、挺举背依墙根,正面临敌,尽皆执棍。众阿飞忌惮齐伯,不敢上前。章虎持刀欺上,阿青、阿黄紧跟,三人逼近。

齐伯接住,只听乒乒几声,阿黄刀具飞落,哎哟几声,捂住手腕蹲在地上。阿青逼近挺举,挺举挥棍迎击,二人战作一团。

章虎迎住齐伯,二人激战。另外三个阿飞正要过来帮忙,三把刀尖顶在他们后心,只好扔下武器。

阿青看见,叫道:“阿哥,中埋伏了!”

章虎示意,与阿青退后几步,猛地从腰中拔出洋枪,枪口对准齐伯。

“老倌人,”章虎故意沙哑起嗓子,“你看清爽,这是洋枪,不是土铳'3'。要是你能挡住这支枪筒里的洋枪子儿,我就真正服你!”

齐伯显然见过洋枪,也晓得它的厉害,一把扯住挺举,退后几步。

章虎欺上来:“老倌人,哪能不逞强哩?刚才不是挺风光吗?”

齐伯、挺举两眼紧盯乌黑的枪口,退至墙角。

“老倌人,”章虎顿住步子,“我不喜欢杀人,也不想跟你过不去。姓鲁的为富不仁,我们只想借他一点小钱用用,替他消点孽障!识相的,放下棍子,互相绑起来。若不识相,休怪枪子儿不长眼!”

齐伯、挺举互望一眼。

“我数到三。一,二……”

齐伯看一眼挺举,扔下双节棍,挺举也扔下棍子。

章虎看向三个仆役:“还有你们!”

三人迟疑,无不望向齐伯。

“扔下!”齐伯吩咐。

三个仆役扔下刀具。

“把他们全都绑起来!”章虎对三个得到解放的阿飞道。

几个阿飞随即绑起三个仆役,赶过来去绑齐伯与挺举,忽听嗖的一响,章虎哎哟一声,捂手腕蹲下,洋枪落地。紧接着,两条黑影从房顶上跳下,均着夜行衣,头上蒙面,落地时如两片飘叶,接触地面后又稳稳站住。

此等身手,莫说是章虎,就连齐伯也看呆了。

齐伯、挺举正自忖思二人是友是敌,一条黑影朝他们走来。三个小阿飞吓傻了,瘫软在地,动弹不得。那黑影走到近前,突然出手,左右开弓,啪啪两下,直击齐伯与挺举。二人猝不及防,皆被点中穴位,歪在地上。

那黑影又朝三个小阿飞各挑一脚,三人就如三只麻袋般被挑飞于空,扑扑通通地落在章虎身边。

那黑影转过身,朝章虎几人缓缓走来。

章虎这才恍过神来,跪地求饶:“大……大侠饶……饶命!”

其他阿飞也都纷纷跪地,磕头如捣蒜。

那黑影中气十足,低声喝道:“饶你可以,但必须滚出宁波地界!否则,让我撞见,身首异处!”

章虎几人磕头谢过,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地逃出鲁家院落。

那黑影弯腰负起齐伯,与另一黑影飘然而去。

两道黑影正是苍柱与葛荔。

苍柱将齐伯背至客栈,放在一把椅子上,动手脱去夜行衣。

葛荔一边脱衣,一边说道:“啧啧啧,老阿公,真没想到齐伯武功一流,差点把我眼睛看花了。”

申老爷子依旧坐在蒲团上,朝她笑笑,把玩两个铁蛋。

“要不是小阿飞手中有枪,那场热闹有的看了。”

“葛荔,”苍柱将衣服挂在衣帽架上,接过话头,“我下手略重一些,你去看看那个小伙子要紧不。”

“好咧。”葛荔应一声,换上白纱衣,披上纱巾,出门去了。

支走葛荔,苍柱动手解开齐伯穴位。

齐伯活络开来,两眼紧盯申老爷子,似在费力辨认。

“七弟!”申老爷子笑吟吟地回望他。

“你……可是五哥?”齐伯目光狐疑。

“是哩。”申老爷子郑重点头。

齐伯吁出一气,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这亮光虽然转瞬即逝,却无法逃过申老爷子的法眼。

“七弟,”申老爷子审视他,“四十年没见了,你过得可好?”

“还好。你哩?”

“一言难尽。”申老爷子直奔主题,“七弟,我们寻你寻了三十多年。”

“我晓得。”

“你既晓得,哪能没个音讯呢?”

“我……”齐伯面现难色。

“七弟可有难言之隐?”

齐伯看向苍柱。

申老爷子指指苍柱:“他是苍柱,大哥的遗腹子,你们还没见过面哩。”

苍柱跪地,叩首道:“不肖侄叩见七叔!方才多有冲撞,不肖侄向七叔请罪!”

“快快请起。”齐伯起身,扶起他,拍拍他的肩道,“怪道功夫了得,原来是大哥的公子!呵呵呵,好好好,英雄虎子,真正好哇!”

申老爷子扯回话头:“苍柱不是外人,自大哥殉难后,一直跟着我,七弟尽可放心。”

“我相信五哥,”齐伯点点头,望向申老爷子,“三哥、四哥呢?他们哪能没来?”

“他们……”申老爷子神色黯然,“没了。四哥是四年前才走的,临终前还在惦念七弟!”

齐伯却无丝毫悲伤,声音冷冷的:“是吗?他怕不是惦念我,而是惦念那笔巨款吧?”

“正是。”申老爷子也敛起笑,目光逼视齐伯,“那是天国遗物,忠王命你三人守护,七弟与巨款一起失踪,三弟与四弟自认为失职,一直为此自责。”

齐伯鼻孔里哼出一声,一脸不屑之色。

“七弟?”申老爷子看出异样,声音放缓。

“五哥,”齐伯指着自己的空袖子和额上的疤痕,情绪激动,“你想不想晓得,这只空袖子和这道疤是如何来的?”

“七弟,我正要问你。”申老爷子微微倾身,手中的两只铁蛋停止转动。

齐伯的声音里不无悲愤:“袖中的东西让三哥拿去了,此疤则是四哥的恩赐。”

申老爷子情不自禁地“哦”出一声,看向苍柱。

苍柱倒吸一气,微微闭目,似乎不可置信。

“七弟,”申老爷子缓过神来,“他……他们为何害你?”

“就为那笔钱,”齐伯应道,“忠王将钱埋于地下,只将埋宝地址讲给我一人。突围之后,三哥、四哥多次套问钱款下落,我心中起疑,不肯讲出。他们只好把话挑明,说天国已完,官家盘查又紧,我们兄弟三人不如携带此款南下香港或南洋谋生。我说,忠王没了,我只听命于大哥。你们去把大哥叫来。他们说,大哥、二哥、五哥、六哥全都没了,众兄弟们活着的只剩下我们三人。我依旧不信。他二人恼羞成怒,把我下在地牢里,迫害我,施尽各种酷刑,我……”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死里逃生,几经磨难,方才躲到这处地方……”

“七弟,”申老爷子误解尽去,老泪流出,缓缓起身,走到齐伯身边,双手紧紧握住他,“你……受苦了!”

两个老人相拥而泣。

“七弟,”申老爷子松开他,复坐于蒲团,“你既然躲于此处,何又涉险前去上海?”

“唉,”齐伯长叹一声,应道,“仍为那笔款子。我老了,精力不济了,不定哪天,我……五哥,我不能守着它死啊。我思来想去,方才决定去上海一趟,听听风声。没想到此行果然引出五哥来了。”

“这么说,那笔款子仍在?”

“是哩。”

“在哪儿?”申老爷子看一眼苍柱,吁出一气。

“就在此地。”齐伯压低声音,“共是两箱金砖,折合十万两规银,我分文未动,埋在镇西土地庙里,就在土地爷的泥塑座底,下挖五尺,五哥随时可取。”

“对这款子,你可有打算?”

齐伯摇头道:“忠王没了,大哥、二哥也没了,我相信五哥,此款听凭五哥处置。”

“谢七弟信任,”申老爷子缓缓说道,“埋在地下是死钱,我们都不能守着钱死。我想把此款起运上海,让它成为活钱,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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