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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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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说反而不值钱了。还有,你要是不会打扮,干脆就别打扮,素面朝天,本色一点反而更好。”

陶仁贤:“噢,你希望我跟大街上的老大妈似的,你脸上就光彩了?好赖我也是个工作人员,好赖我也是个白领,整天仰了一张黄脸我自己都没信心。外国人年纪越大才越打扮,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六十多岁满头白发的外国老太太,嗬,穿一身大红的套裙,一头白白的跟雪一样的头发,老嘴画得红红的,老脸抹得白白的,看上去还真挺有风度。”

“好了好了,你爱打扮就打扮,只是千万别太超前了,上次孙子回来,让你糊的那个鬼脸给吓得直哭,到现在都不敢到家里来。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别蹦了,再蹦你那条狗就得让你弄成神经病了。”说着转身回卧室睡觉去了。

6

红月亮咖啡厅,灯光暗淡,音乐缥缈,环境雅致,客人却挺多,鼠目领着自称杀了人的张大美进来之后找了个较为僻静的位置,坐下后鼠目四面张望了一番,见人挺多的,这才放下了心。

“你想喝点什么?”鼠目尽量想摆出点绅士风度,可惜有点心神不定,不断东张西望,不像绅士,倒像正在拐骗妇女的人贩子。

张大美:“一杯白开水足够了。”

鼠目替她要了白开水,给自己要了生啤酒,他认为酒能壮胆。张大美坐在鼠目的对面,两只手捧着水杯,好像天冷取暖。灯光下可以看清楚,张大美名副其实,长得确实非常美,惟一不足的是脑袋上染了一头黄毛,显得有些俗艳,好在她的皮肤非常白,所以染了黄头发还不至于像别的黄种女人那样,黄脸配上黄头发,两种黄色混杂在一起乱哄哄脏兮兮,好像刚刚经受了沙尘暴的苞米秧子。

鼠目试探着引导她谈话:“我觉得你挺面熟的,好像在哪见过你,你真的做了那件事情?”

张大美没说话,点了点头,她点头的动作所表达的肯定比语言更让鼠目相信她确实杀了人。

“那你找我准备做什么呢?我不是律师。”

“我知道你不是律师,你是记者。我找你只是想说说我自己的事儿,我不甘心就这样死,更不甘心成为那个恶棍流氓的陪葬品。”

“那你就说吧,我能为你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又不犯法,我一定替你做。”想了想鼠目又补充了一句:“我收入不多,没有多少积蓄,你要是需要钱的话,我可能拿不出多少来。”

张大美看看鼠目,两只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杯子:“我也说不清想让你帮我什么,也许我什么也不用你帮,只是想找你谈谈,说说我的事儿,我实在憋闷,想找个不认识的人说说心里话而已。”

鼠目忽然明白了,问道:“你是不是想让我通过报纸,把你的事情报道出去,争取舆论对你的支持?你的事儿能不能通过报纸公开报道呢?”

张大美长出一口气,轻轻啜了一口水,眼睛又泪汪汪地,似乎杯子里面的水她一喝下去立刻就化成了泪:“我这一辈子真是倒霉透了,我过去从来不相信命运,如今我信了,我相信环环相报,我相信一切都是命定的。”

她没有回答鼠目的问题,鼠目只好再次追问:“你的事儿我能不能报道呢?”

“随便你,马上就要死的人还在乎什么?”

鼠目拿出了纸笔,准备开始记录,她瞥了鼠目一眼,鼠目停下动作,以为她不同意自己记录,她却没有反对的意思。

“你真的杀了人?”鼠目鼓足勇气问她,她点点头:“我杀了他,杀了那个畜生,那个天底下最无耻、最肮脏、最可杀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鼠目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凶光,或者说仇恨之火在她的眼睛里闪现片刻就消失了,忧郁和哀伤又回到了她的眼里,她看上去与其说是杀人犯,不如说是刚刚告别丈夫遗体的寡妇。

“他,就是您说的被您杀了的人是谁?您是怎么杀的他?”鼠目小心翼翼却又明确地问她,这是鼠目必须弄清楚的问题,也是鼠目采访的开始。

“孙国强你听说过吗?”

“你说的是哪个孙国强?总不会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孙国强吧?”

张大美肯定地点点头:“就是他,我杀的就是那个王八蛋孙国强。”

“什么?”鼠目差点跳起来,啤酒溅到了他手上,这是重大新闻,足以在海阳市掀起滔天巨浪,甚至在全省、全国产生轰动效应。随即他又冷静下来:“不可能吧?你是不是跟我开玩笑呢?”

张大美冷然道:“我从来不开玩笑,这是真的,我杀了他,用刀子在他身上捅了十几下,到处都是血,乌黑肮脏的血。”

鼠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身上怎么一点血都没有沾上呢?”

张大美冷然一笑:“我洗干净了,又换了衣服,谁会穿着沾一身血的衣服上街呢?”

她那镇定决然的态度不由鼠目不相信她,鼠目急切地问:“这件事情公安局知道吗?”

她摇摇头:“我刚刚办完这件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静若止水,透出令人心悸的冷漠。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雷锋说过,‘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你要是知道孙国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就不会觉得我冷漠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的一切。我杀他就是不让他这样的坏人再毁别人,他实在太坏了,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鼠目意识到,他接触到了一个最合读者口味的新闻事件,这个新闻素材是他记者生涯里迄今为止最具有轰动效应的。一个地级市的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居然让一个女人给杀了,光是这件事情本身就能引发读者无尽的猜想,激发读者无法抑制的好奇心理,引发他们的阅读欲望。

鼠目:“你在什么地方什么地点杀的他?”

张大美:“刚才不久,我也没看几点钟,就在我们家,我杀死了那个畜生。满地都是血、黑色的血,一看那个畜生的心就是黑的。”

鼠目有些紧张了,又有些激动,追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他?”

张大美:“我是他老婆,他是我丈夫。”

“什么?”鼠目这一回真的蹦了起来,压低了声音:“你是孙国强的老婆?你杀了你丈夫?”想了想拍了额头一巴掌:“对了,我说怎么看着你面熟呢,我肯定是在常委大院里见过你的,对了,你头发的颜色变了,所以我一下没认出来你。你们家住在紫苑路3号大院13幢对不对?”

张大美:“对呀,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我就是……”鼠目差点说出自己跟那个常委大院的关系,话到嘴边又强咽了下去,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咽下想说出口的话简直比咽下一口痰还难受,所以憋得他直眨巴眼睛:“我到那里采访过,可能就是在那里见过你一两面,你真是孙国强的老婆啊?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能杀了他,你真的把他给杀了?到底为什么?”

“他太坏了,把我亏得太惨了。我这些年辛辛苦苦跑买卖、办公司、搞业务挣的钱,让他一夜之间都给赌光了,最可恨的他还是带着包养的二奶到澳门赌博输光的。”

张大美端杯喝水,鼠目连忙给她的水杯里添满水。张大美喝了一口水接着往下说:“都说当官就有权,有权就有钱,为什么?靠的不就是贪污受贿吗?不贪污受贿当官能挣多少钱?从他当处长开始,我就怕他贪污腐败,最终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样的例子简直太多了,多得吓人,有时候想一想我都睡不着觉。人人都说当官好,其实,现今社会,当了官就像在缸沿上跑马,稍不留神就马失前蹄,一失足成千古恨。没办法,社会发展到了这个程度,诱惑太多,社会就像一个大泥潭,当官的也都是人,有几个能出污泥而不染的?我想,如果家里有钱,他肯定就不会为了钱而贪污受贿,家里有了钱他也就不会搞腐败了,不贪污不受贿难道当官的家里就不能有钱吗?为了能让他当个让家里人放心的官,从他提拔当了处长开始,我就辞职跑买卖。倒服装、贩光盘、炒股票,什么能赚钱就干什么,好容易积攒了一些钱我就开始办公司,经商做买卖。说实话,我办公司做买卖当然比别人的路子多一些,事情好办一些,因为他终究是副市长么。可是,我敢对天起誓,我绝对没有干过一桩违法乱纪的事儿,我的钱每一分都是干干净净的。别的不说,就常委大院里那些领导的家属,哪一个敢说从来没有坐过公家的小轿车?我就敢说,孙国强的车我一次都没有坐过,顺风车都没搭过。我倒不是跟谁较劲,我就是想证明一点,当官的家属也并不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家畜,我也能挣钱,我老公一不贪污二不受贿,我们家照样能过上富日子。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我们家也有钱了,心里还踏踏实实,因为对谁我都能说清楚我们家每一分钱的来历。儿子送到美国上学,花的是我们自己的钱。我买了一辆好车,花的是我们自己的钱。孙国强的卡里我随时保证有10万块零花钱,就是怕他觉得缺钱动歪念头,怕别人贿赂他的时候他抵挡不了诱惑。我做得够到位了吧?可是他呢?去年年底对我说微软公司要在海阳搞软件开发基地,吸引投资,组建有限责任公司,很快就能上市,原始股东的投入一本万利。他的话我能怀疑吗?在他的鼓动下我把所有的资产包括我那辆轿车都变卖成现金,投到了那个所谓的‘微软海阳有限责任公司’。不是我傻,你想想,微软公司啊,国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他孙国强是海阳市的常务副市长,我又是他的老婆,这种事情能有假吗?谁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哪里有什么微软公司到海阳市投资软件开发分公司的事儿?哪里有什么‘微软海阳有限责任公司’?一切都是莫须有的骗局!”

鼠目听呆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说,孙国强通过这种方式把你的钱都骗走了?这怎么可能?骗子都是骗别人的钱,哪有自己骗自己家钱的?况且还是那么大个领导。孙国强我也认识,怎么想我也不敢相信他会做那种事情,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上的故事。”

张大美生气了:“难道你认为我在说谎吗?”她一生气,眼睛里立刻有了戾气,鼠目胆怯了,连忙说:“没、没、没有,我不是说你说谎,我是说这件事情太离谱了,真让人难以置信。”

张大美:“这件事说出去谁也觉得难以置信,可是确实就发生了。我经商这么多年,商务活动也不是一点不懂,如果换作别人,没有签订正式合同,没有对对方的资信进行调查核实,我绝对不会轻易把钱付过去的。可是孙国强是我丈夫啊,我把钱交给他跟放在我手里没有什么不同啊,所以我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钱支付到了孙国强指定的账号上之后就没了音讯,我催了几次,要跟大股东见见面,要考察一下注册进展情况,要开股东会议,孙国强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敷衍推诿过去了。有一天我到工商局给我的公司年审,工商局的局长我挺熟悉的,我顺便问起了那个所谓微软公司在海阳市组建有限责任公司的事儿,才知道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回家我就追问孙国强,他还强词夺理,说我不相信他,埋怨我不该到处打听这件事情。你知道我投入了多少钱吗?430多万,那是我这么多年经商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当啊。我当然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在我苦苦追逼之下,他才不得不承认,他到香港招商引资的时候,顺便到澳门旅游,香港办事处主任请他到赌场考察,顺便玩玩,结果赌输了。越是输越想捞,越想捞越是输,最后输得一塌糊涂,他哪有那么多钱还赌债?没钱人家就扣人,香港办事处只好挪用公款把他赎了回来。办事处的窟窿没人替他堵,堵不上他就只有身败名裂进监狱了。他就把家里的钱骗出来堵办事处的窟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顿时就傻了,辛苦半辈子挣来的钱一眨眼工夫就化作乌有,火烧了还能留点灰烬,这算什么?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张大美喝了一口水,长叹一声,不再说话,视而不见地看着鼠目,好像在透过一堵玻璃墙观街景,眼里流露出来的幽怨和哀伤让鼠目傻了、痴了。

“后来呢?”

“我大病了一场,这种事情你没遇到过你就感受不到那种万分伤心、万念俱灰的痛苦。要是真的遇上骗子了,我还可以报案,还有一分公安局破案抓坏人的希望,可是现在我连报案都没法报,真是无可奈何窝囊到家了。病好了以后,我也想通了,不就是400多万块钱吗?钱那个东西没了还可以挣,只要我的公司存在,只要我的客户和贸易渠道还在,400万没了我还可以再挣400万。痛定思痛,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单纯,想把那件事情彻底搞清楚。既然要查当然就要从源头查起,我就先到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查他们的出入境纪录,凭我的背景和关系,查这点事情当然不费什么事儿。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次去香港孙国强还带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孙国强那次去香港的代表团名单我看过,都是男的,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女的?想查清那个女的身份背景也不是什么难事,没过多久我就查清楚了,那个女的居然是长期跟孙国强鬼混在一起的二奶,还给他生了个孩子。谁都会犯错误,有些错误是可以原谅的,有些错误是绝对不能原谅的。孙国强到澳门那种鬼地方神魂颠倒,再加上驻港办事处主任那种坏东西奉迎怂恿,一时糊涂把家底败光了我都能容忍,可是我不能容忍他拿着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包二奶,用自己老婆赚来的钱给包养的二奶花天酒地地挥霍,这还是个男人吗?还是个人吗?今天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枕头上有女人的长头发,我追问他,他还骗我说那是我自己的头发,你看,我的头发是染成黄色的,那根头发是黑色的,事情很明白,他居然把坏女人带到了常委大院,带到了我的家里,带到了我的床上,我忍无可忍就杀了他。”

听着张大美讲述着她那残酷却又凄凉的故事,鼠目绷紧了面孔,忍不住说了一句:“该杀,那种人确实该杀。”

张大美对他的话却没有反应,陷入了沉思当中,或者说她已经陷入了那种神游天外的恍惚状态,根本忘却了自己跟周围世界的存在。

鼠目心底涌上了难以抑制的同情和惆怅,字斟句酌地问她:“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我看,这件事情的责任也不完全在你,如果……如果主动投案自首,也许还能从轻处理……你看是不是……实在不行我陪你去也可以……”

张大美对他的话却置若罔闻,眼睛茫然眼神散乱地瞠视着他,鼠目知道,她实际上并没有看他,她在看着已经清楚显现出结果的未来。这件事情太严重了,不管怎么说那是一桩即将震动全市甚至全国的命案,鼠目犹豫不决,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报案:“您坐一会儿,我去方便一下好吗?”

张大美仍然没有反应,鼠目又叮嘱道:“你千万别走开,我去去就来,回来我还得听你继续讲呢。”

张大美无所谓地微微点头,鼠目便离开座位,来到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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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公安局刑警队值班室,赵吉乐挺在长条椅上酣睡,值班员小刘坐在电话值班台前喊他:“赵吉乐,醒醒,赵吉乐,醒醒,让我去撒泡尿。”

赵吉乐让他叫醒了,说:“才几点你就想换班?”

小刘:“谁要换班了?我就是想撒泡尿,不行,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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