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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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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公孙段接受了两次子产的特殊奖励,第三次便不敢接受了,甚至将前两次收受的土地都退回来,并且主动要求与别的同僚同样待遇。《左传》这样记载:“伯石(公孙段字伯石)惧而归邑。”后人评价,单此一个“惧”字,足以见子产手段高超。这也是中国人特有的智慧,宽大到了极点,纵容到了极致,被优待的那个人只要不是个傻瓜,就会不自觉地心里发毛: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是不是对我不满意,想要整我啊?进而想到,这个人笑里藏刀,城府很深,我还是小心为妙。

子产收到公孙段退回土地的申请,不动声色地说:“土地是国君赏赐给您的,国君言出必行,请不要再提这事了。”公孙段听得冷汗直冒,不敢再说什么。

通过这件事,各大家族都体会到了子产的用心良苦,同时也对其产生了敬畏之心。罕虎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为自己选对了人而高兴。

解决了上层问题之后,子产开始着手实施自己的新政。

子产的新政可以用十六字概括:“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恤,庐井有伍。”

都鄙有章:都指城市,鄙指农村,这是强调城乡的区别,将农民禁锢在土地上,确保有足够的人力投入农业生产。

上下有服:服即职责,这是强化封建等级制度,使得公卿大夫和贩夫走卒都各安天命,不作非分之想。

田有封恤:封指田地的边界,恤指水沟,在田界上挖水沟,一方面便于灌溉,一方面便于清点和界定田地的权属。早在公元前563年,公子騑当政的时期,郑国就曾经开展过兴修水利、整顿田界的活动。子产的封恤,是对公子騑封恤的延续,目的是清查土地,多占者没收,不足者补齐,实现耕者有其田。

庐井有伍:庐井是指田间的农舍,伍是指赋税。通过封恤运动,郑国的田界都发生了改变,所以要重新进行人口普查,确定应交的赋税,以免遗漏。

不难看出,子产的新政重在加强社会管理,增加政府财政收入,在某种程度上触及了很多人的利益。他执政的第一年,人们在大街上咒骂他:“计算我的衣帽而收费,计算我的田地而课税,谁要杀子产,我就助他一臂之力。”更有人在乡校(公众聚会场所)公然议论政治得失,口无遮拦,动不动就骂人,而且骂得很难听。大夫然明向子产建议,干脆把乡校关了,不让人们瞎议论,否则的话,维稳的工作很不好做。子产的回答是:“为什么要关?人们把工作做完了,就喜欢到那里游玩,免不了会议论政事的得失。这是好事!他们认为是好的,我就推行它;他们认为是不好的,我就想办法改正。他们就是我的老师啊!为什么要关掉它?我听说过以行善来减少怨恨,没听说用权威来防止怨恨的。我难道不知道用权威可以很快制止议论?只不过,这就像是防止洪水一样。洪水如果冲破堤坝,伤人必然很多,连我都不能挽救。与其这样,还不如开一些小口子来加以疏导。至于那些批评我的话,我就当作是治病的药石吧!”

然明听了十分感动:“我现在知道,您确实是可以让我一辈子侍奉的人。您所做的事情,大利于郑国,这与只有利于两三位大臣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子产不毁乡校,在中国历史上传为的佳话。据说孔夫子闻知此事,曾经感叹道:“仅此一事,如果有人说子产不仁,我不相信。”

我想说的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或政党,如果是站在国家的立场而不是自身的利益上考虑问题,就应该听得进批评,能够正确对待批评,而且能从批评中获得前进的动力。反之,如果站在个人和小团体的立场考虑问题,那就只能算是政治掮客。

事实证明,子产的新政是有生命力的。子产执政不到三年,百姓就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唱道:“我有子弟,子产教他做人;我有田地,子产为其增加产量;如果子产死了,没人能够继承他的位置!”

推行新政的同时,子产注重提拔和使用人才。通过认真考察,他发现大夫冯简子“能断大事”,善于分析问题,查找根源,并作出准确的判断;子大叔举止优雅,文采飞扬;公孙挥善于搜集外交情报,了解各国政令,而且对各国卿大夫的姓氏、官爵、地位、才能等了如指掌,口才也很好;最有意思的是裨谌,此人则善于出谋划策,但是对环境的要求很高——如果是在旷野之中,没有任何干扰,他的思路来得特别快,如果在城市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就静不下心来,完全没办法工作。掌握了这些人物的特点之后,子产对他们进行了分工。比如说,遇到外交上的问题,子产便先将公孙挥找来,要他提供各诸侯国的最新情报,并且准备几份外交辞令的草稿;然后跟裨谌一道坐着马车到野外去商量,让他策划是否可行;回来后再要冯简子分析决断,形成方案;最后交给子大叔去执行,让他在外交场合谈笑应对。

公元前542年十二月,卫国的北宫佗陪同卫襄公出访楚国。经过郑国,子产派印段到棐林去慰问他们,严格执行了周朝的慰问礼仪,用词也恰到好处。为了报答印段的慰问,北宫佗进入新郑拜谢,公孙挥、冯简子和子大叔负责接待,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北宫佗出来之后,就对卫襄公说:“郑国人极其有礼,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以免除大国的讨伐了。礼仪之于政治,有如天热了就要洗澡,用洗澡来驱除炎热,那就没有灾难啦!”

后人认为,郑国人办事如此郑重,足见子产领导有方,而且得人善用。话说回来,子产之所以对外交活动如此慎重,也是因为郑国弱小,又处于晋楚两大强国之间,不得不小心周旋吧。

子产之所以能够顺利推行自己的新政,与上级的支持是分不开的。按照郑国的政权结构,郑简公相当于幕后的一把手,罕虎是负责决策的二把手,子产则是具体执行的三把手。一、二、三把手之间能够有如此良好的合作,得益于子产的温良恭俭让,也得益于罕虎心胸宽阔,甘当铺路石,还得益于郑简公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不胡乱插手政事。

据说,郑简公曾经对子产说过这样一番话:“喝酒不能尽兴,钟鼓不能悦耳,这是寡人的责任;国家不得安宁,朝廷得不到治理,对诸侯的外交达不成目的,这是你的责任。你别干涉我寻欢作乐,我也不干涉你治理国政。”郑简公这话说得很有水平,看似撂挑子,实际上是在告诉子产:你尽管放手去干,我不会干涉,但是你要做好,做不好是要担责任的。孔夫子对此评论说:“像郑简公这种喜好,就算抱着乐钟上朝都没问题。”

罕虎更是严守自己对子产的诺言,成为子产执政的坚强后盾。

据《左传》记载,有一年丰氏家族的另一位后人丰卷准备祭祀先人,想开展狩猎活动,打几头野味来孝敬祖宗。打猎要动用刀兵,必须得到执政的批准。丰卷给子产打了一个报告,子产批复不同意,说:“自古以来,只有国君祭祀才用新猎取的野兽,其他人没有必要那么讲究。”丰卷很生气,回家之后就召集家臣和族兵,想要讨伐子产。罕虎得到情报之后,立刻调集部队制止了丰卷的行动,而且将他驱逐出境。

子产再一次表现了自己的宽宏大量。他向郑简公求情,要求不要没收丰卷的田产和住宅。三年之后,他又让丰卷回国,将丰卷的田产、住宅和仆人都归还给他。

公元前542年冬天,罕虎想封尹何为首席家臣,负责管理自己的封邑,并就此事询问子产的意见。子产很直接地告诉他:“尹何太年轻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担此重任。”

罕虎说:“这个年轻人吧,做事很谨慎,对我也很顺从,我很喜欢他,也相信他是不会背叛我的。如果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好好学习一下,他必定会有所提高,以后就更会办事了。”

“万万不可。”子产连连摇头,“喜欢一个人,就要想办法让他更好。现在您喜欢一个人,却把政事交给他,这就好像一个人连刀都不会拿,你却让他去割东西,我怕他会伤到自己。”

罕虎默然无语。

子产既然把话说开了,就一股脑说了出来:“您这种喜爱人的方式,其实是害人,还有谁敢企盼获得您的喜爱?想想看,您可是郑国的栋梁,栋梁如果折断,整栋建筑就会坍塌,我也不能幸免。就算是为我个人考虑,我也必须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您有一匹漂亮的彩绸,会拿给一个压根没有做过裁缝的人去剪裁吗?国君赐给您的封邑,是您的庇护之所,怎么会反而拿给一个学徒去实习呢?我听说过学业有成然后去做官的,没听过把做官当成学习的,您如果一定要这么办,后果不堪设想。这就像打猎,弓马娴熟的人可以轻易获得猎物,如果是让没驾过车、没射过箭的人来干,他一门子心思都在担心会不会人仰马翻,哪里有工夫去考虑猎物的事啊!”

说句题外话,后人将“操刀伤锦”作为一句成语,比喻能力太低,不能胜任一件事情,即出于此。

罕虎接受了子产的建议。任命首席家臣,本来是他的家事,不用跟任何人商量。他将这件事拿出来问子产,既是出于对子产的信赖,也是想看看子产这个人究竟有多真诚。让他感动的是,子产几乎是没有任何保留地给了他意见。他拉着子产的手:“您说得太好了!在您的面前,我真是显得太无知了。我听说,君子力求知道大事和未来的事,小人只求知道小事和眼前的事。我就是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寒知暖,会慎重地对待它;封邑是用来庇护家族的,我却随意处置。如果不是您点拨,我还没意识到这些。原来我说过,您治理郑国,我打理好自己的家事就行了。现在我知道这是不够的,我向您郑重请求,从今而后,即使是我的家族事务,也请您照顾和打理。”

子产连忙说:“您言重了。我只不过是心里觉得有危险的事,就把它告诉您了。”

顺便说明一下,子产是郑穆公的孙子,罕虎是郑穆公的曾孙,按辈分子产是罕虎的叔叔,罕虎以晚辈的口吻对子产说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件事之后,罕虎和子产之间的关系比原来更密切了,子产处理政务,也比原来更得心应手了。

一年之后,也就是公元前541年,郑国再度发生家族纷争。冲突的双方分别是驷氏家族的公孙黑和游氏家族的公孙楚。

《左传》记载,大夫徐吾犯(徐吾为氏,犯为名)的妹妹长得十分漂亮,和公孙楚已经订婚,并且接受了男方的聘礼。不料公孙黑也看中了徐吾家小妹,依仗家族势力强大,强迫徐吾犯将妹妹嫁给他。徐吾犯很紧张,跑到子产那里去诉苦。

子产的回答有点无奈:“出现这样的事情,说明国家的政治出了问题,不是你一个人的忧虑。这样吧,我们把选择权交给令妹,她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如何?”

徐吾犯想,公孙楚都已经订了婚,公孙黑非要插一竿子,曲直是非已经摆在那里,还有必要这样操办吗?但是子产已经发了话,徐吾犯只得遵从,公孙黑和公孙楚也没意见。于是乎,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非诚勿扰”就在徐吾犯家举行了。子产和诸位大夫作为特约嘉宾出席了这次盛会。

公孙黑的出场令人眼前一亮。这位驷氏家族的后人身形俊美,着装华丽,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子富贵气。只见他手捧一双白璧,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到堂上,将玉璧奉献在案几上,然后自信满满地走了出去。

公孙楚则另辟蹊径,穿了一身整齐的戎服,带着一副弓箭,从车上跳下来,径直走到中庭,左右开弓,将摆放在庭侧的两个陶瓶射得粉碎,然后退出中庭,轻轻一跃,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登车而去。

徐吾家小妹在房中看到这一切,对保姆说:“子皙(公孙黑字子皙)确实是英俊潇洒,但是子南(公孙楚字子南)更有大丈夫的气概,嫁人就应该嫁子南这样的人,我就选他了。”

保姆出来一说,子产便看看公孙黑,意思是:现在你没话可说了吧?公孙黑满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徐吾家。回到家里,他命人拿来盔甲,就套在那身漂亮的衣服上,也不带随从,驾上马车直奔公孙楚家。

公孙黑的脾气历来暴躁,加上在“驷良之争”中打败良霄后,整个驷氏家族霸气倍增,连罕虎和子产都不太放在眼里,大有老子天下第一之势,这次在女人的问题上输给了别人,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他在衣甲下暗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打算见到公孙楚就给他一刀,把情敌杀死再去抢徐吾家小妹。

生活在乱世之中的人都有一种警惕性。公孙楚听到公孙黑在门外求见,心里明白来者不善,他随手操起武器架上的一支长戈,快步走出来,还没等公孙黑开口,长戈已经刺出。

公孙黑也不是等闲之辈,侧身一闪,躲过了这一击。公孙楚一戈刺空,第二戈又至。公孙黑转身就跑,公孙楚紧追不舍,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大街上展开了追逐。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公孙黑被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挡了一下,公孙楚正好赶上,长戈出手,狠狠地扎进了公孙黑的左肩。他还想再来一下,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人,一把抓住他的戈柄,喝道:“叔父,你想犯死罪么?”

那个人正是游氏家族的族长子大叔。封建社会的宗法观念极强,公孙楚虽然是叔叔,在这个族长侄子面前还是得服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公孙黑逃跑。

公孙黑跑到宫中把这件事稍微改编了一下:“我好心好意去见他,想向他表示祝贺,没想到这个人误会了,还把我刺伤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子产想和稀泥都和不成。他将大夫们召集起来开会,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大夫们众说纷纭,同情公孙楚者居多,然而都害怕驷氏家族的权势,不敢明确表示支持。最后子产判决说:“各有道理,然而就伤人一事而言,公孙楚有罪。”于是命人将公孙楚抓来说:“国家的大原则有五条,你都触犯了。国君在朝,你擅用兵器,这是不畏惧君威;行凶伤人,触犯刑律,这是不听政令;子皙是上大夫,你是下大夫,却不甘居其下,这是不尊重贵人;你年纪不大,缺乏恭敬之情,这是不尊重长辈;拿着武器追逐堂兄(指公孙黑),这是不养亲。但是国君仍对你网开一面,说不忍心杀你,要你赶快离开郑国。你就赶快逃跑吧,逃得远远的,不要再因为违背君命而加重自己的罪过。”

后世有人认为,这次判决明显不公,倾向于权贵而不是正义,是子产执政期间的污点。但是从法律的角度来看,公孙黑想杀公孙楚,仅仅是一个念头,还没有付诸实施;公孙楚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击,刺伤公孙黑的左肩,确实应该负主要责任。

出于对游氏家族的尊重,子产在流放公孙楚之前,先向子大叔通报了有关情况,并且征询他的意见。子大叔说:“这件事情属于国政,不是私事,您为郑国打算,有利于郑国就可以了,有什么疑惑呢?当年周公诛杀管叔和蔡叔,难道不爱他们吗?但是为了巩固王室的地位,这又有什么办法?如果我本人犯了罪,您也要将我绳之以法,何必将游氏诸人放在心上!”

管叔和蔡叔是周公旦的兄弟。据《史记》记载,周朝初年,周公旦将他们封到商朝故地,要他们监视商朝的遗老遗少,他们却密谋造反,所以被周公旦杀死。听到子大叔这样表态,子产一方面如释重负,一方面又深感不安,不再说什么,只是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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