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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不做鬼-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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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他再次开口,眼睛盯住她左耳的红痣,因为她低著头,月光照得好清楚。
            “老爷在找你。”
            她哭得惊天动地,哭得足以吵醒死人,就是不愿意回应他。
            他站立半晌,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膀臂,将她给拉起来。还一时气力不足,只拉了一半,形成她半跪在他面前的姿势。
            因为太过突兀,孙望欢没有任何防备,瞠著一双泪目彻底呆住。
            “你——你做什么?”
            “走。去找老爷。”他简单地道。
            孙望欢瞪大眼。一时忘记反抗,就被他给拖著走。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又哭又吼地耍性子,喷出一把涕泪。
            任凭她扭来扭去,他虽摇摇晃晃地走不稳,但就是没有放手。她索性伸腿踢他一脚,结果两人双双跌倒。
            “痛……”她撞到膝头,疼得咬牙切齿。
            不小心想到,再没人像娘亲那样温柔地安慰她了,又是悲从中来。
            倒是冷凉的声音,执拗地在耳边响起:
            “走,找老爷。”
            简直像咒,像鬼一样缠身!孙望欢再也忍不住,拼命槌著地,哭喊得乱七八糟: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给我滚蛋!”
            男孩只是捉住她的手前进,宛如在拖行物品般,一步步拖著他的小姐。
            ※ ※ ※
            姊姊说,看到她就碍眼,所以把她锁在柴房里面。
            孙望欢蜷缩著四肢,靠墙而坐,抱住自己手臂,四周又冷又暗,不知哪里吹进一阵风,她抖了抖。
            她……她才不会怕。
            一个小黑影从角落晃过,她一吓,眼睛没有捕捉到是什么物体,倒是听见那个方向传来老鼠特有的尖音,她差点也跟著大叫。
            等一会儿,也许它会突然跑出来,然后爬到她的身上。
            小拳头搁在膝盖上,握得死紧。她努力贴著墙,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小的东西,动也不敢动。
            她不会怕。不怕!
            才这么想著,一张白白的脸突然出现在窗边,她立刻惊叫出声!
            “哇啊——啊、啊……”在看清来人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泉涌出来的怒气。“你、你……又是你!”她指著脸色苍白如鬼的少年,愤慨恼喊。
            肤色极白的少年站在窗外,只露出一颗头颅。因为脸太白,瞳眸又太黑,加上面无表情,不过十岁左右年纪的孩子,看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找到了。”少年的语气僵冷平板,黑夜里,更添寒意。
            一听他开口,她的背脊就发痒。
            可恶,老是这么阴魂不散地吓人!
            “找到什……你做啥?”望见他离开窗边,走到门旁,她不禁问道。门板忽然发出声音摇晃起来,她赶紧站起身按住,压低嗓恼怒道:“你在做什么?做什么啦?是不是要吵到哥哥姊姊来你才高兴?”
            “我开门,让你出来。”门的外边,宗政明清冷地说。
            她一愣。像是嫌他多事地拒绝道:
            “不……不用了!”
            “你不是睡在这里。”他仍是冷道。
            她就知道!这笨猪根本不是关心她解救她,只是这里不是她的房,他打算把她带回去而已。
            “我怎么不是睡这里?我今儿就睡这儿!”没听他回话,她趴在门上想从缝里看出去,他却无声无息地回到窗口,让她转身时惊得心跳险些停止。恶狠狠地倒抽一口气,她怒骂道:“你怎么都不出声的啊?你一天要吓我几次才成?”
            如果她不是被关著,她一定一定一定,用力揍他的头。
            “你以后住柴房?”宗政明问。
            没有情绪的假脸皮,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条半死下活的鱼一样。她咬牙,气道:
            “谁要住柴房?你才住柴房!我只有今晚会在这睡而已!”
            “……为什么?”
            “哪里有为什么?”
            “……你想待在柴房?”
            “鬼才想!”
            他忽然停了一下,才又说:
            “门锁著,我进不去,不能待。”
            “你又在说什么?”老是牛头不对马嘴,她听不懂听不懂!“总之,你不要一直问了,很烦人!”
            “你不想待,为什么不出来?”
            要他别问还问!她气得半死。
            “你——你真的很笨!你自己都说了,门上有锁啊!”以为她会穿墙啊!
            “有锁,弄断就好。”他歪著头,这么道。
            发现他又要离开窗口,她赶紧扑向木窗,用力把脸贴过去制止道:
            “等等、等等!你想做什么?回来啊!快回来!”
            宗政明停住脚步,又慢慢地走回窗边。
            她立刻隔著窗栏伸出手,拉住少年的衣领,急道:
            “你不要管我了,我好想好想待在这里,所以你别理我了!”
            一条一条直直的木栏,把她焦虑的脸分成两三份。他望著她,然后用那惯有的冷硬语气道:
            “不想,为什么要假装想?”
            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再纯粹简单不过了。闻言,她却是立刻垂首,紧咬住自己唇办。
            她低著脸,他只能看到她的头顶,还有微微颤抖的双肩。
            良久良久,她才闷闷地道:
            “那又……和你没关系。”
            “谁把你锁在这里?”
            他怎么那么多问题!
            “和你无关啦!”她猛然抬起头,鼻头红通通的。
            他黑白到有些可怕的双眼直瞅著她,害她已经准备好要爆发的脾气顿时又委靡下去。
            “……你哭了?”少年问,微微倾身,似要看个分明。
            “哭你的脑袋里有笨猪!我才不哭!我才没……”目眶泛出湿意,饿扁的肚子也在此时打岔,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夜里安静,听得格外清楚。
            她羞愤难当,眼泪终于掉下来,也停不了鼻涕。
            “你、你——都是你!”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为什么要一直问一直问?是姊姊让她留在这里的啊,又没准她可以出去!他若是弄断锁,这样一搅和,姊姊就更认为她不乖了,她不想再被讨厌啊!
            “我……我肚子好饿,呜哇哇……”不愿让他知道她真正伤心的原因,她索性放弃十一岁少女的面子,蒙著眼睛乱哭一通。
            他默默望著她半晌,然后,就那样离开了。
            终于走了。终于终于走了!也难怪,她对他的态度一直很不好,又这样任性反复无常,他也是讨厌她的吧?反正她也不喜欢他!
            所以她不会难过,不会像哥哥姊姊那样对她而难过……
            他们一定是恨她的,因为她的出生害死了娘!
            爹也因为丧妻之痛,这两年感觉消沉了,或许是怕触景伤情,常常出府去,今儿他也不在……
            就算爹在,她又能怎么做?因为不愿意让爹更伤神,所以她告诉自己总是要笑著面对啊。
            “我要……时刻存有盼望,时刻都欢欢喜喜啊……”
            泪水流满脸,她却试著强颜欢笑,但想到兄姊连正眼注视她都不愿,一股辛酸让她上扬的嘴角完全扭曲了。
            咚。一个绵软的东西忽然打上她的头顶,随即掉落在地。
            因为没有烛光,她努力挤著眼睛才勉强看清楚鞋边的玩意儿是一朵香菇。在发楞的同时,她昂起脸,只见一堆香菇从窗栏外哗啦哗啦地掉落进来。
            直到停下为止,她只能呆呆地张著嘴。白白的脸不知何时已回到窗口,朦胧月色下,还是难看又吓人。
            “你……你在做什么?”她茫茫问。
            “你肚子饿,我去厨房拿东西给你吃。”他放下麻袋。
            她抿紧嘴,瞠目瞪著散落一地的香菇。慢慢地,有一点一点的深色痕迹在脚旁晕开,她……明明没眨眼啊。
            “……你这个笨人……”东西没煮怎么能吃?至少拿碗粥过来她还比较感动。
            只是……这府里,会有谁在乎她肚子饿了?会有谁半夜不睡找她?
            他怪模怪样,没表情也没情绪,分明不正常,她对他没有一句好听话,讨厌死他了!
            她自己也是个被别人所讨厌的人,所以很是明白那种心情,为什么他却可以完全无所谓地继续待在她身旁?
            她是个过份的人吧。
            娘为什么要找个随从给她呢?是不是因为娘已经知道她会感觉寂寞?
            孙望欢垂头不语良久,大概是反省还是另外的缘故,之后吸吸鼻子,举首看著窗外的宗政明。
            他的脸皮,真的好惨白喔……
            “你——”
            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瞄到有东西,她一抖,慢慢地斜目睇过去。
            一只灰黑色的丑鼠,不知何时已跑到她附近,正抓著地上香菇吃得津津有味。
            她霎时张大嘴,惊恐跳脚。
            “啊……啊、哇!宗政啊——”
            这晚,她第一次开口喊了他。自此而后不曾更改称呼。
            在柴房的夜里,他始终陪伴,直到天明。
            怕黑的她,一点也没有难挨的感觉。
            ※ ※ ※
            “呜……呜……”
            同样是月华初上,同样的角落,传来同样细碎的呜咽声。
            “小姐。”宗政明的到来依旧无声无息,站定在她背后唤著。
            相同的情景,几年前也发生过。唯一变化的,大概就是两人又长大了一点。
            “你走开!拜托你,好不好?”发现自己被找到,孙望欢忍著,不愿再幼稚地在人前哭出声音。
            “小姐,今日是老爷头七。”开始抽高的少年冰冷开口,嗓子像是被刮过,哑哑的,很难听,表情也像平常那样,宛如死人般空白。
            “我当然知道……还用得著你来提醒?”她紧紧咬住唇,眼睛红肿。
            “民间习俗,和尚诵经,你要在旁守灵。”他的话,仍不带一丝情绪。
            他开口时,向来仅有嘴角会随之稍微掀动,即便童时一被她看到就遭骂活像尸体,却仍然毫无改善,他僵冷的面容和平板的声音还是如出一辙,相辅相成到万分诡异。
            孙望欢狠狠瞪住地。小时候,他像个痴儿,什么都不懂不晓得,连流眼泪和伤心这种事都要问原因。现在,倒是学得很多,愈来愈明白事理了,还什么“民间习俗”!
            “根本没有和尚!找不到肯来诵经的和尚!什么慈悲为怀……骗人的……骗人的!”
            她低著头,将脸埋入手肘,双肩一抽一抽地颤著。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她痛打。
            瞥见他黑色的鞋就等在旁边,她大声道:
            “大夫说爹是染上麻疯病,哥哥、姊姊,那些仆佣,都没人敢接近。我偷偷地去照顾爹,被家里人知道了,他们看到我就拿扫帚赶!不过我不在乎,反正他们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你真的很烦!我都这么说了,你怎么还不走?快点离我远远的啊!”她好伤心好恼怒!
            “小姐,你不去大厅,会错过时辰。”他凉冰冰地说。
            “你跟著我这么多年,说是随从,却什么也不会,没救过我没服侍我,一点作用都没有,只会如影随形到几乎教人厌烦的地步!老像个行尸走肉,话少又没有表情,半夜起来都会被你吓到!如果我真的被染病,你绝对也避不过,到时候,你真的会变成僵尸啊!”还站著不走?她会被气死,会被气死!
            他的影子像是黏在泥地上,动也没动。她恨地站起身,满脸泪痕,不想让他看见,使劲在那影上踩两脚,背对骂道:
            “你到底是打哪里来的讨厌鬼?听不懂我的话吗?”
            “我是从一个黑暗地方来的。”他说。
            月夜下,语气显得十分清冷,声音低得仿佛从幽冥的地府传来。
            小时他不像个孩子,长大后却也不似同龄少年。
            “你说什么啦?还回嘴!”又听不懂!
            “小姐,没有和尚,你可以自己诵经。”
            听到他这么讲,孙望欢好不容易忍住的伤心又全洒漏出来。她垂首,眼睛努力瞠著不眨,结果还是不争气地挂下两道清泪。
            她心里,真的真的好难受喔……
            宗政明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腕。
            她腕上有一只玉镯子,是她娘的嫁妆,在她很小很小的生辰时给她的。姊姊的是指环,她的是镯子,孩时太大戴不上,她都收在怀里。
            他比翠玉更冷的体温教她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使劲上下甩动手臂亟欲挣脱,但他却直视著她,牢牢地没放。
            “你还碰我……你还碰我!你一定会变成僵尸的啦!”她瞅住自己脚尖,恼得忘记掩饰严重的鼻音。
            宗政明不发一语,只是拨开她额间的刘海,看到一块带有血丝的瘀青。
            “你做什么啦?”她总算抬起头。眼肿,鼻红,涕泪黏,一张花花脸只能用丑八怪形容。
            “小姐,你又没有擦药。”受伤了,会痛,就要用药治疗。这是小姐自己告诉他的。
            哭了,心痛,那就是受伤,应该也可以用药。宗政明不再说话,转身带著她往卧房方向走。
            两人一前一后。孙望欢泪眼朦胧,望见他掌握自己腕节的指节,又细又长的,显得美丽优雅。他全身上下,就只有手指好看而已。
            有些恍惚了,她喃喃说:
            “爹是制笔师傅,我有他给我做的三枝笔。爹说写字可以修身养性,为了让爹开心,我跑去念书练字……我在照顾爹的时候,每晚抄佛经,向观音娘娘上香乞求,如果能让爹康复,我减寿多久都没关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用?我很诚心诚意啊,磕头磕得头都破了……哥哥姊姊他们都说爹会生病是我害的,因为娘也是生了我而生病过世的,我去照顾爹,他的病才会好不了……那我应该要怎么做?是不是要我死掉才有用?
            呜……“
            她不想哭得这么难看,但是满心的悲伤,却怎么也忍耐不住。
            “我……一直以为眼泪是会流干的,娘死的那几年,我以为我哭掉了几辈子的泪,再也不会哭了。为什么还在流?为什么还不干……”
            他沉默地听著,冷冷的脸庞依旧不曾显出任何情绪。
            这一年,他还是不清楚,伤心究竟是什么?之后他被小姐生气地拿药罐砸头,说他脑袋里养著笨猪,因为心痛是下能用药医的。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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