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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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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一时颂圣声不绝。那雨村毕竟心细虑深之人,去邬维处贺喜时,谈笑中似无心之问,那邬维亦欢喜随口道出,遂得知两王府戏班宫中献演,邬维恩准陪观,两回随侍圣上观剧的,均系吴贵妃,而六宫都太监一职,已另任命了郇太监担任。雨村又发现,那裘良虽与他同被受命缉拿叛逆,却又另有旨意,单由裘良执行,他岂能询之,冷眼观察,知是将若干府第住宅严加封锁把守,其中就有史鼐、史鼎、冯唐、卫若兰、陈也俊、王子腾、梅翰林等宅,及锦乡伯府、宁国府、荣国府等处。又风闻更有化装成平民的官兵,游动在僭制私设太医院的那大王府四围,雨村遂断定,莫看此时京城风平浪静,转瞬便会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宁国府旧账成首罪 荣国府新咎遭彻抄

话说那倪二与众兄弟冲散后,往偏僻处躲藏,几日后不见有人追捕,便迤逦转到卫家圃左近,见那庄院已被焚毁,黑烟仍未散尽。

官兵杀进那庄院后,捕获秦显夫妇,无论如何拷问,总不开门,便将他们杀害;其余圃中人等,有及时逃逸的,亦有被捕获的,被捕获的或与秦显夫妇一样视死如归,或想招供亦道不出所以然,报至上面,亦无可如何,只能一把火将那卫家圃庄院烧掉,却又未能控制好火势,火焰捎上圃林,一时火光冲天、黑烟蔽空,焦糊之味,传之十数里。倪二望着那废墟黑烟,心中好痛。

那日贾芸在花厂巡视,入一大暖窖,窖里养的皆是提早催开的牡丹、芍药,除可挖出装盆出售,切花送往庙会亦可热销。他正沿那花畦朝深处查看,忽然左肩上落上一只手,这一惊不小,扭过头,又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令他高声,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竟是倪二,因道:“老二,你唬我作甚?怎的藏在了我这窖里?你那大青骡子栓在了何处?”又见那倪二灰头土脸,衣袖上还有渗出的血斑,心里便如鼓槌来敲,再压低嗓音,问道:“你敢是犯事了?你那阔公子哥儿们,姓冯的那位,画影图形悬在各城门内外,你莫跟他是一案。那可是泼大逆案啊!”

倪二就问:“那画影图形还有谁?可有我在内?”

贾芸道:“没有你。还有个陈什么公子,一个叫抱琴的宫女,估摸是在禁内犯的事儿,人家三个都有来头,你一个西廊下的泼皮,想有个图形跟人家挂到一起,美的你哩!”

倪二听了吁口气笑道:“可不如此!咱们就是犯事儿,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那样的大事儿,素来也没有你我这等白衣平民的份儿!实跟你说吧,我是到口外帮王短腿盗马去了,没想到大意失手,还被人叉伤了胳膊,狼狈逃至你处,翻墙进来的。”

贾芸道:“这又奇了。听说那王短腿早不贩马,去当狱卒了,怎的还到口外去胡闹,又勾上你?再者这种事儿,逃脱就是逃脱,谁会追你到这地方来?你就从正门大摇大摆进来不齐了,又翻墙进窖的捉什么迷藏?”

倪二笑道:“我这模样,你见了不怪,你那媳妇见了岂不惊惊咋咋起来?”

贾芸道:“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若说遇事惊惊咋咋,倒多半是我,我那媳妇却向来镇定,焦雷炸来,跟不多眨,如今养了个胖小子,更加不知惊慌为何物!”

''文'倪二拍拍脑门道:“我竟忘了,早该贺你生下贵子!改日补礼吧。”

''人'贾芸笑道:“又何必见外?快跟我去沐浴更衣敷药疗伤是正理!”

''书'倪二道:“因此事大丢脸面,我想在你处把伤养好再进城回家,如何?”

''屋'贾芸道:“老二,我家就是你家,你愿住多久住多久,我得便去西廊下告诉你家一声就是。”

倪二道:“你若去告诉,那我不如自己回家。你知我素来不怎么着家的,媳妇闺女早惯了。”

贾芸道:“也是。”就带那倪二出花窖去正房那边。

那贾雨村与裘良未能捕获冯紫英等,裘良也未与贾雨村商量,就从死牢里提出二男一女,以冯紫英、陈也俊、抱琴的名义斩了,布告各方,宣示太平。城里茶楼酒肆,依旧热闹非凡,街巷里提篮卖芍药花的,吆喝声甜。无人敢在茶楼酒肆谈论逆案,就是深巷小户,窃窃私议的也不多见。城外乡村野店,渐有斗胆议论朝政者;再远,如鄞溟县酒誉里,则有那放肆之徒,居然借着酒劲儿,胡乱议论起来。

那冷子兴携周氏,就隐匿于这鄞溟县,那日在酒楼上倚窗独饮,听旁桌那边几个商贩恣意谈论。有个道:“你们那里知道,此次圣上春弥,竟有大故事在里头!那六宫都太监图谋不轨,被圣上一刀两断了!”

另一个道:“那元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叫抱琴的,跟那夏太监有一腿,事发后逃走,有画影图形缉拿!”

再一个就笑:“太监腿下设那玩意儿,宫女如何跟他快活?”

有个又道:“你们懂得什么!原是那北静王要篡位,画影图形缉拿的那两个公子,皆是拥北王的!”

底下也分不清是那位在驳那位,那位在跟那位抬杠,总之他们拿那话茬下酒,越聊越欢。冷于兴侧耳倾听,虽知其中谣言居多,亦可从中捕捉若干真相,那正是他亟待知晓的。一个说:“确是出了大逆案。前两天,那史家,原有两个侯,削了爵,且关起门来逍遥,等候枯木逢春,那知圣上下旨,将两处皆抄家流放,更惨的是他们那侄女儿叫什么云的,嫁了个姓卫的,说是叛贼,连夜给薅走了,那卫宅更被抄了个底儿朝天。”

一个道:“叫不是真的,跟那史家有关系的,王子腾他们家,也是抄家。还有神武将军冯家、锦乡伯韩家、梅翰林家,也给抄了。”

一个道:“更有那宁国府、荣国府,这回连根拔了。府里的人直抄家的锦衣军冲进去,才明白他们那元妃娘娘早嗝儿屁了!圣上真是摧枯拉朽,雷霆万钧!”

一个问:“荣国府两个主儿,大老爷贾赦早就褫爵枷号,二老爷贾政也早听说交忠顺王管教,只是那宁国府,不是一直没他们事儿吗,却怎么也被抄家治罪?”

一个道:“这回那贾府宁国府倒是首罪,说他们早几年死的那个秦可卿,明面说是什么营缮郎从养生堂抱养的弃婴,其实是那义忠亲王老千岁的骨血,因义忠亲王当年坏了事,藏匿到宁国府的!”

有个驳道:“可是大嘴造谣想吞天!那亲王家生产,都要到宗人府登记的!你可拿得出名录玉牒来给人看,再宫禁那么严,纵想偷运出宫,又如何运得出去?”

一个辩:“正因坏事时落生,才起藏匿之心的嘛,既然是偷运出去,当然未上名录没有玉牒,要说宫禁森严,运不出去,那怎么有《赵氏孤儿》《狸猫换太子》等戏文?就是圣上也看这些戏文的,虽说必是添油加醋渲染过,究竟古时候有过那样的事情。今人学那古人,冒险而为,也是有的。”

一个道:“藏匿皇家骨血,那是死罪,谁愿去犯?”

一个道:“当年既有程婴、陈琳,如今也未必没有那样的人。况听说义忠亲王得势时,宁、荣二府与其过从甚密,或碍于情面,或竟真有情谊,或是为了日后义忠亲王再好起时图报,都可埋下此段孽缘。”

一个又道:“实在那年秦可卿的丧事奇怪,不过是个重孙媳妇,就算宁府自己愿意铺张,怎的那四王八公都领头跑去祭奠?光那路祭的棚子,就搭了几里路长!”

一个接上去道:“我正是作席栅生意的,那回真赚了个满钵满碗!真盼那家再死个养生堂抱去的弃婴,再赚个满缸满池!”

一个抬杠:“若说那秦可卿竟是圣上一个堂妹,真把我牙笑掉!”

一个就道:“那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亲从禁中鸣锣张伞去与祭,难道是他自己一时兴起?大明宫本是太上皇日常居住的地方,可见太上皇让他去的,圣上最孝顺太上皇的,因之那戴权也就是圣上允他去的。圣上如此,必有道理!”

一个又道:“那如今,怎么又算起这笔旧账来了?”

一个道:“我兄弟可是当官的,他说那邸报上,对荣国府两个老爷,罪名坐得实在,那贾赦是藏匿罪产、交通外官,那贾政亦是藏匿罪产,又唆使儿孙咏诗颂赞那姽婳将军,影射当朝不仁。对那宁国府贾珍,却语焉不详,只斥他大逆不道,却并未提及秦可卿之事。”

一个就说:“如何?可见藏匿义忠亲王骨血之说,实乃齐东野语,入不了正史的!”

一个道:“你们这些议论可不是妄议朝政么,小心拉出去杀头!就是什么春称弥遭袭云云,邸报上既无,便绝无此事!放着太平日子不好好过,且在这里鸡一嘴鸭一嘴,活腻了是怎的?”几个人遂改谈金钱风月,喝得烂醉。

冷子兴潜回所赁住处,将所听到的京中消息择要选真报告出来,那周氏便急得干哭,道他父母必遭或打、或杀、或卖的下场,要冷子兴回去设法营救,冷子兴道:“那不是飞娥投火么,我自己尚有扇子一事,谁救得了谁?看这架式,还是离得越远越好,这地方还是不够远。”第二天便带那周氏往更南处奔。

那忠顺王府长史官,奉王爷命协助锦衣军查抄宁,荣二府,虽甚辛苦,亦颇惬意。那日回府歇息一日,便有赖尚荣在府门外苦苦求见。到傍晚时长史官方在二门外接见他,自己坐小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只让那赖尚荣站着,也不待那赖尚荣开门便道:“你或是想让你父母到这府里来听差,那里有那样便宜的事,那边边抄完了,还须他们与那来升、林之孝等,老实交代府里财物人头等项,我们登记造册完了,再听候发落。如今圣上已将那大观园赐给我们王爷,你家那住宅,谅你是朝廷通判,且先还住着,你家那花园,亦如大观园般抄没,王爷赏了我,你今日回去,就把你那宅子跟花园相通各门,全拆了砌起,与原隔墙相连,明日你就把花园大门钥匙交来。至于两府里的主子奴才究竟如何发落,女眷仆妇是否赏给我们王爷,圣旨尚未下来,谁敢自专?废话少说,回去想着圣上的恩德为是!”那赖尚荣只得怏怏而去。

那忠顺王虽不必每日去亲历亲为,究竟是圣上交代的大事,况查抄宁、荣二府油水丰厚,他亦乐得指挥询问,那日去荣府查看,回到王府甚感疲惫,进到屋里,艳荷带丫头忙给他宽衣、沐手、接痰、递参茶,他呷了参茶,便到榻上倚着靠枕,艳荷便给他捶腿,抱怨道:“我哥哥为保驾牺牲,我侄儿未当上都尉,倒让那袁野当了,你就该在圣上面前为我侄儿美言几句,就是都尉的缺没有了,点个别的官当当也罢。”

王爷便道:“什么侄儿!原与你同庚!你怎么满心思里是他?”

艳荷便贴到他身上,扭股糖般,道:“吆,为他那么个歪瓜裂枣,王爷也呷一碟子醋!其实有那人高马大的魁梧爷们,当街调戏过我呢,王爷怎的倒心平气和?”

王爷道:“有这等事?那狂徒是谁?几时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艳荷道:“前年的事情了。那年你带我到清虚观打醮,我见你跟那张道士长篇大套的,又还要焚纸敬礼,就溜出去逛鼓楼西大街了,那厮便挤过来占我便宜,我自然骂他妄为,我侄儿恰好过来,我就让他去追,你猜那厮躲到那里去了?就跑进那贾赦住的那黑油门院里,我侄儿追进去,那贾赦包庇他,因我侄儿原未将他看清,不敢断定,他就混过去了,听说那贾赦后来竞将自己闺女嫁给他,被他搓揉死了。”

王爷道:“你那时怎的不告诉我?”

艳荷道:“他跑得飞快,也不知他是谁。也就算了。可前几天你带我去给庆国公祝寿,我却看见他了,跟人打听,原来叫孙绍祖,是个指挥。你若吃醋,该吃他的!凭什么看见我颜色出众,他就要占我的便宜?”

王爷道:“色鬼枉妄!摘野花摘到我花园里头了!明儿我就把他废了!那贾赦原来还有这一款罪,也要好好再审审他!”

再说那蒋玉菡、袭人得知宁、荣二府旧账新咎一起算,被圣上下旨彻底查抄,十分焦急,尤担忧宝玉。他们再不能派婆子给宝玉处供应饭食。听说两府的主子皆集中到贾琏院里挤住,听候发落。两府仆妇皆集中到贾母院,后院拘押男仆,皆在东厢房里打地铺挤着;前院拘押丫头婆子,亦在东厢房里打地铺挤着。

锦衣军抄家时一涌而入,翻箱倒柜,裂被撕衣,一些家具并粗夯物品扔得满院皆是,一些细软就被抄家官兵私掖偷携,后来忠顺王下严令不许偷掖,将几个查出的乱棍责罚,依然是一片混乱,难以彻底禁制。这几日方消停下来,开始登记物品,造册归档。那整个宁国府、荣国府正院并贾赦院,收归皇家,另行颁赐。大观园则赏给了忠顺王。两府庄田亦收归皇家。两府所有浮财,则悉数赏给忠顺王。至于两府女眷并仆妇究竟是亦全数赏给忠顺王,或是只赏部分,或全数牵到外城东门发卖,则圣旨尚未下达。

袭人悄悄找到傅秋芳,求他设法保全宝玉,傅秋芳叹道:“宝玉已届十六周岁,系成年男主,按律要为家族罪衍担责。王法森严,虽十分同情,亦爱莫能助。况那姽婳将军,他作一首拟乐府颂赞,白纸黑字,如何抵赖?”

袭人道:“那贾兰不是也作了么?怎的他就可无事?”

傅秋芳道:“你知太上皇最重孝悌、贞节,那李纨他亦知道,圣上最肖太上皇,自然更是以孝、节治国,故阖府皆抄,独李纨母子得以保全,府中他人皆冻成冰柱了,他们尚如温水般自如。听王爷说了,再过一阵,他们就迁出大观园,在城里另购华屋居住,那贾兰亦会补一肥缺,当上高官,那李纨守节多年,终可扬眉吐气了。”

袭人道:“那大观园既赐给王爷了,原来住在里头的就该全数搬出才是。珠大奶奶和贾兰搬出了,还有拢翠庵哩,那妙玉师傅,难道就还住在里面么?”

傅秋芳道:“自然也须迁出。前些时圣上只将贾政交王爷管教,故未触动拢翠庵,如今连拢翠庵妙玉那里也抄了,听说抄出了当年府里给他下的帖子,究竟怎么回事,尚诗厘清。又听说查出他几箱子名贵瓷器茶具,他道那并非贾府资产,乃他从原籍带至庵里,原是祖上传给他的。既非贾家浮财,似也不便罚没。”

袭人道:“是了。听宝玉说过,他那些茶具,任选一件,都是荣国府没法子比的。那回他一个什么成窑小盖锺,先拿给老太太吃,老太太后来让那乡下来的刘姥姥尝,就因为是乡下婆子沾了那盖锺,他就嫌脏要扔了,还是宝玉后来取过,送给了那刘姥姥,听说光那么个小盖锺儿,就值成百上千的银子呢。”

傅秋芳叹道:“可不是露什么也别露财,露什么财也别露宝。我听王爷的的口气,对他那些瓷器茶具十分垂涎。也不光是钱,那都是些稀世珍品,我们王爷还就有这一好,你看我这把扇子,说是文徵明真迹,因是甄家罪产里的,圣上早赏王爷了,故今日在我手里。那妙玉待把他来历等弄明白了,也就要他迁出大观园,或回他原来那个牟尼院去,或住别的什么寺庙。对了,圣上毕竟洪恩齐天,那贾府家庙铁槛寺,仍允保留,可厝他自家或亲戚灵柩,但不允贾家人在内居住,原来的僧尼亦全赶出,只允我们王爷挑出的老仆看管。”

袭人听了半天,宝玉竟是全无解脱希望,不禁叹气。傅秋芳道:“眼下对那宝玉,真是无从援助,但今后到了那个关节上,若能救他一把,我定不会袖手旁观。”又安慰袭人:“那大观园归了王爷后,你跟琪官住进去,也不辜负那满园美景了。”

袭人道:“我是再不要踏进去的了!”

宁、荣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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