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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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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的气质,丰而不满,白而不腻,顿时便有攫取之心,遂大步朝瞻月楼走去,抢到袭人正面,便欲上手摸脸,袭人唬一大跳,莺儿等也忙起立躲避,赖尚荣忙上前打圆场道:“这是小忠顺王,特来会会宝玉,快上楼知会!”彼时贾珍等已从楼上望见忠顺王动静,忙迎下楼来,大家含混揖让,说些着三不着两的客套话,宝玉赶紧带袭人、莺儿离开。赖尚荣与世子一起被围在当中,只好一一介绍,大家皆面带假笑,说些“久仰”之类的空话。待贾珍等告辞离去,世子方气呼呼地对赖尚荣说:“这就是你们赖家的好主子们!究竟都是些什么刁人?那袭人那里去了?我尚未看得仔细!”赖尚荣只好躬身谢罪。

第二日一早,忠顺王即到荣国府宣旨,按旨行事。贾赦、贾政分别软禁到荣府东西外书房。忠顺王除带来自己府中人员外,又调来仇都尉协理。忠顺王命手下将王熙凤押来,厉声道:“先去把那甄家藏匿到此处的罪产悉数指认出来!”遂令仇都尉押着去往后楼仓库。忠顺王又令将甄家罪产点清运走后,将荣府并贾赦院的库房皆加封条,以待今后处置。那长史官又带领王府管事人等,进入荣国府官中各处,掌管事务,但要求原来管事人等暂守其职,听候驭使。住在正房后院的薛姨妈并宝琴,被驱逐出府。邢夫人等被安置到荣府后院挤住,贾赦那边的空院落由仇都尉派人把守。又宣布圣上旨意,道李纨守节多年实堪旌表,准其带着独生子仍暂在稻香村居住,其丫头婆子亦允其悉数保留。荣府中王夫人、贾宝玉等,皆允许暂在原居所生活,但须立即裁减丫头,所裁减的人员皆由忠顺王府长史官与仇都尉另行安排。

陡生巨变,府里上下人等均惶悚莫名。那赵姨娘却忽然跑去跪在忠顺王面前,道有重要事情要揭发。让他讲来,他就头胀筋蹦地诉说,语无伦次,忠顺王便命掌嘴,被掌嘴后,他倒能大体说个明白了,大意是大老爷、大太太们匿下了二十把古扇,都是满世界找不到的奇珍宝贝!忠顺王就喝问他那二十把古扇今在何处?他就说把那二太太陪房周瑞家的逮来,一拷问就全知道了,那二十把古扇现在那周瑞女婿,一个叫冷子兴的古董行混混手里。忠顺王将赵姨娘喝退后就命将周瑞夫妇押来讯问,又命仇都尉去逮那冷子兴。

忠顺王喝退赵姨娘后,遂宣布裁减各房主子的丫头。各房各人只许留下一两个丫头,二宝这房只许留下一个丫头,于是报告留下袭人,谁知那忠顺王对别房只限人数,留谁听便,对二宝这一房,却点名索要袭人。消息传出,阖府紧张。且不论那宝玉舍不舍得袭人,那袭人的不舍得宝玉,是尽人皆知的。袭人曾说过,倘若逼他离开宝玉,他就引刀自刎。王夫人心想袭人必如鸳鸯般以死抗争,她若是真的引刀自刎,忠顺王必迁怒于老爷和自己,甚至祸及全府,想及此,一筹莫展。

彼时门外索人声甚急。宝玉乱了方寸。那宝钗虽端坐不动,心里也在打鼓。却只见那袭人先呆立一阵,末后从容走到门边,对外面人说:“且容我略整衣衫,就随你们去。”说完走到二宝面前,哽咽着道:“为你们,为全府,我去。只是你们——好歹留着麝月。”说完跪下拜了两拜,没等二宝搀扶,就自己起来,朝门外走去,连个包袱也不带,到门边,理理衣衫,就随那忠顺王府的人往府外走。那忠顺王本是听世子唠叨,说一定要弄来袭人,及至叫出袭人来,一看,觉得姿色比傅秋芳差多了,顿觉扫兴。那袭人竟并未以死抗争,随那忠顺王府的人而去,贾政甚是感动,王夫人当时隔窗看到,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不止。然府里不少人均有腹诽。长史官随即来问二宝究竟留下谁,皆道留麝月,其余六个丫头,只好跪别二宝,随忠顺王府的人去了。

那赵姨娘本以为揭发出二十把古扇的事情能缓解贾政的案情,让大房多倒些霉,且又拷打了仇家周瑞夫妇、逮住了那冷子兴,也就杀了王夫人气焰,却不曾想大大增加了整个荣国府的罪责,又牵连到贾雨村,到头来自己更栽到里头,弄得一片混乱、一塌糊涂。那冷子兴从邢夫人处得到古扇后,立即找到画工在仿制的古扇上照那真扇仿那些古人笔墨,弄出两份假扇,拿上一份,找到那落魄到远郊穷村的石呆子,假意奉贾雨村老爷之命将他的古扇悉数发还。他被仇都尉捕获后,便将另一份二十把假扇,当作赃物交了出来。忠顺王审问贾赦,贾赦承认霸占石呆子古扇一事,供出了贾雨村。忠顺王想,那贾雨村是个奸雄,搬倒他要防其反噬,且纵使搬倒,那古扇亦不能归己所有,必得将那古扇算入甄家罪产,方能纳入私囊。审问贾政,一问三不知。审问王熙凤,坚称清点过甄家送来的东西,其中绝无那二十把古扇。于是再提审赵姨娘,那赵姨娘又咬定说是老太太遗物,忠顺王大怒,称本是你自己来揭发的,道古扇是甄家罪产,目下怎么又胡乱改口?分明是一刁妇,立刻让上拶刑,把那赵姨娘疼得厉声嚎叫、死去活来,只好在古扇系甄家罪产的供词上画押,又率先被罚入马棚,每日打扫马粪。

几日后,方允许外人进府探视邢、王二夫人及二宝夫妇。尤氏来了,到二宝房里,见虽然只剩麝月一个,却整洁如常、有条不紊,对二宝夫妇小心伺候、色色精细,竟似袭人仍在,不免惊叹。那麝月不言不语,只在那里无声无息,静静地做事。尤氏坐着跟二宝说话,他献上茶,那宝钗略搓了搓手,他就默默递上手笼,因天气尚不是太冷,那手笼正是缎绣薄绵的,难为他这么早从箱子里取出预备着;宝玉微咳了两声,他又默默递过一只已打开盖子的小银匣子,里面是甘草佛手片,宝玉拈出一片放入嘴里,他就退至一边,给二宝继续绣那冬天要穿的鞋面,尤氏二宝交谈中不经意时,那麝月却又端过缠丝白玛瑙碟来,里面是已去皮削成一般大的苹果肉,且果肉上已插妥小竹签。尤氏因拉过麝月的手道:“果真又是一个袭人,他虽走了,实未去,有你在,二宝生活起居好歹可免微嫌小弊,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那麝月也无歉词,只低头微笑,尤氏松手,他就又去张罗别的。

尤氏回东府了,薛蝌来了,说史湘云在门外被拦住了,说他不算至亲,不允入内探视,只好把一包银子托他带了进来。薛蝌告知二宝:“蟠哥审决定谳,斩监候,只求能按律留养承祀吧,否则怕时日不多了。”宝钗流下泪来,宝玉也心惊,陪着流泪。忽然窗外报告:“北静王府袁太监到!”宝玉心想:这难道算至亲么?怎么又让进来?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蒋玉菡偏虎头蛇尾 花袭人确有始有终

原来是北静王府派人来,请宝玉、宝钗夫妇后日去府里看戏。那守门的见是北静王府来的人,怎敢阻拦?就是仇都尉也不敢拦。忠顺王知道后,也只得允行。那北静王府戏班将整部《钗钏记》排好了,请北静王并王妃等观看,皆称妙极。北静王就择定一个吉日,广请各方人士,齐来欣赏,拟定的贵客名单上,就有贾宝玉伉俪,故府里长史官派出袁太监到荣国府,且嘱咐他,一定要面交请帖,恳请荣国府那宝二爷并宝二奶奶届时赏光。

那袁太监进到了二宝居处,躬身奉上请帖,转达北静王诚邀之意。宝玉跪下接过帖子,道:“拙玉十分感激,后日一定携拙荆前往,请回府先向殿下转致由衷谢忱!”不待宝玉交代,那边宝钗早准备下赏银,麝月捧着赏银盘子过来,宝玉起来亲将赏银付到袁太监手中。袁太监走后,此事顿时传遍全府。薛蝌那晚回到薛家,将此消息告知薛姨妈,薛姨妈也是到观音像前上香祝祷,对薛蝌、宝琴说:“保住了宝玉,就保住了全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那北静王就是宝玉的福星!”邢夫人也得知此事,自是欢喜。

那北静王邀二宝夫妇观戏的举动,令忠顺王十分不快。圣上固然十分倚重忠顺王,常将重要政事交他办理,但对那北静王,似又另予青眼。圣上从不交付北静王军政要事,也从不过问北静王的那些五花八门的交际谈会,一旦见到那年轻的王爷,会当着诸人极表亲切乃至溺爱。那北静王曾引得名伶琪官即蒋玉菡投奔,为争夺琪官忠顺、北静二王伤过和气。后来忠顺王从京东紫檀堡将藏匿的琪官寻获,带回府中,严加看管,只让那琪官为忠顺府演戏。本以为北静王府没了琪官,戏班再难有起色,没想到却排出了整本的《钗钏记》,且闻说连圣上知道后也有了兴趣,指不定那天就唤进宫去,北府就又获得一献媚取宠的良机。北府大张旗鼓地请客观戏,已属招摇,圣上未观,何能展演?更离奇的是竟然下帖子请贾宝玉夫妇,那可是罪家子媳,他们若没事人似的出去到那个王府观戏,受那王爷款待,我这个奉旨查管荣国府的王爷威严何在?忠顺王气恼中欲将此事禀告圣上,已提起笔来要写奏本,却又叹口气搁下了笔。细想起来,那贾政的女儿贾元春,仍在凤藻宫中,仍是贤德妃啊!

观戏那日,二宝打扮停当,只见皆于素净中见华贵、于斌媚中显端庄。麝月随他们穿过正院、仪门、月台,一路出得大门,所过之处,屋里的皆隔窗窥望,廊里院里的皆静立目送,忠顺府派来的与仇都尉手下的,皆不免对二宝刮目相看。不得不派一辆骡车,由李贵执鞭,供麝月服侍着宝钗乘坐,又不得不派一匹马,由锄药伺候宝玉骑上,跟随而去。

到得北府,门口男仆高声传报:“荣国公嫡孙贾宝玉到!”只听一声声传入内庭,那长史官赶忙迎出,将二宝引至看戏的花厅。入得花厅,袁太监趋前恭迎,将二宝及麝月引到戏台前方最偏东的桌位,二宝面对戏台坐太师椅,麝月坐在宝钗身后圆凳上,仆妇送上一壶香片热茶,麝月起身为二宝各斟上半杯。一时迎客声不断,渐渐坐满全厅。那北静王破陈腐旧套,凡伉俪均安排一桌就座,不将他们按男宾堂客各引一方。宝钗细听细观,才知那天北静王将开国功臣八公之孙全请来了,他们都已婚配,其中六位皆袭着爵,座位按爵位高低从正中往两边安排。

那贾雨村也应邀带着夫人娇杏来看戏,座位在楼上西厢。他知古扇事已被忠顺王知悉。那冷子兴被仇都尉寻获,忠顺王亲审,冷子兴承认自己去贾赦宅逼要古董债,邢夫人将那二十把古扇取出,昔日欠款一风吹,却坚称不知那些古扇来历。据此也无法给他定罪,忠顺王令他将古扇悉数交出,斥他市井无赖乘人之危骗取珍稀,责令打二十大板,撵了出去。冷子兴回到家中,与周氏计议,也顾不得周瑞夫妇了,将那真古扇并大包银子带上,家里托付原配与老仆照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连夜带杖伤藏匿到外地去了。贾雨村先只探得模糊消息,十分紧张,后来在有次宴饮中,那忠顺王自己到他面前,炫示一把麋鹿玉竹骨子的文征明仕女画扇,称此系从荣府藏匿的甄家罪产中觅得,圣上已将那些甄家罪产悉数赏了自己,问贾雨村可识货?雨村接到手中观看,道:“此扇品相极佳,自是稀世珍奇!”忠顺王便对他奸笑,他亦呵呵呼应,二人心照不宣。这日他在楼上观戏,眼光心里全在戏台之外。望见那八公之孙,齐齐被北静王邀来,宁府贾珍且不论,那荣府分明已坏了事,却仍巴巴地请来二宝夫妇,这岂止是给荣府吃定心丸,也是作给大家看,分明让那忠顺王、仇都尉等颜面无光,恃着圣上一贯对自己宠爱,北静王此举分明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戏罢大开筵宴,宴罢那北静王竟北到宝玉席前,二宝忙跪下谢恩。有侍女来称王妃召见宝二奶奶,宝钗由麝月搀着去了。那王妃见了宝钗,免他下跪,宝钗低身请安毕,王妃便将他的手一把拉过,上下打量,道:“气度不凡,装束养眼。”赐坐对谈,与宝钗讨论装束等事。问:“你看我今日装扮如何?”宝钗先不敢直言,王妃笑道:“你恭敬莫若从命,实话道来我才喜欢。”宝钗因道:“这衣服搭配不消说高贵雅致,珠链玉佩手镯戒指等更华而不俗、宝孕光含,只是恕我直言,头上步摇,那些坠件未免大了些,古乐府咏美女罗敷,道‘头上倭坠髻,耳中明月珠’,又有那汉初辛延年的《羽林郎》有句曰:‘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都说的是发髻形状须与饰物搭配得当,尤须虚实掩映恰到好处,殿下倘换一个流苏含蓄些的步摇,不使他人眼光集中到那里,只让那步摇衬托出颜面的容光,则真如仙人下凡矣!”那王妃听了叹服,命侍女取出许多赏赐褒奖宝钗,又问他有何需求尽管道出,宝钗便求北静王为宝玉谋国子监的生员。那北静王则又带宝玉到花园中散步,口中只字不提荣府被查封事,也不问贾赦、贾政情况,仿佛那些事情不曾发生,只与宝玉赏那秋景。北静王道:“你看这秋日,银杏灿烂如金,到入冬,桧柏上或生树淞,或覆白雪,则又是银裹世界,秋金冬银,何等有趣!我已请府中相公并海上名士,为此亭命名,并拟一副对联,他们却总不脱金银富贵窠臼,总觉俗套,还请宝兄弟赐下题额对联为好!”宝玉自家族接连出些丧败事后,早无诗词韵语之思,一闻此言,不禁惶恐,但北静王在跟前笑等,周遭又围着偌多陪客侍从,也不容思索,随口吟出一联道:等闲识得秋神靥依旧觑透缟仙魂语音方落,众人哄然称妙,北静王亦颔首,笑问:“那匾额呢?”宝玉道:“或就叫作‘续情亭’。”北静王又问:“何解?”宝玉道:“秋呈金色,冬现银相,金银之色,到头皆空,人之赏此美景,贵在真情,真情相续,则超色超空,得大自在,获大欢喜,故曰:‘续情亭’。”北静王听了大喜,命就按宝玉所拟挂匾錾联,还要请宝玉亲书匾联,宝玉坚辞。当日亦有书法大家去观戏,北静王也就不勉强宝玉,另请高手题写。

自北府归至荣府,已是掌灯时分。自忠顺王来宣旨后,荣府白天人皆噤声,入夜灯火昏暗,那晚却灯火灿然,笑语声直延续到第二日白天。邢王二夫人听二宝详述当日情况,皆问:“王爷可问到过老爷们?有否慰语?”宝玉摇头,宝钗道:“这叫作‘尽在不言中’。谁是傻子?倘若北静王不能揣摩圣意,岂能如此行事?唯愿老爷们认真反省,修本表忠,圣上必能缓颊,府里恢复如昔,大家戒惕谨慎,好生过活。”二夫人皆道:“必应如此!”那贾珍、尤氏夫妇又大摇大摆从东府过来,给二位太太请安毕,贾珍又提出分别会见赦、政二位老爷,一是作为晚辈理应请安,一是作为族长有族务洽商,那仇都尉也未往忠顺王处申报,就应允了,他想既然北静王有这样的动静,圣上也就未必会再把荣国府怎么样,现在予人方便,以后自己也就方便。

勘勘又是一月光景。那忠顺王府也排出整本大戏《牡丹亭》,安排琪官一人分饰两角,前饰杜丽娘,《游园》、《惊梦》等出中展现闺中女儿的万般旖旎,后饰柳梦梅,《拾画》、《叫画》等出中将才子的风流倜傥挥洒得淋漓尽致。也广下请帖,以共襄盛事,谋取口碑,亦盼能通过夏太监说动圣上召唤进宫,大悦龙颜,更邀信宠。北静王所请的,忠顺王大多不请,却又偏请北静王并王妃光临。那北静王欣然应邀前往。

那北静王夫妇到得忠顺王府,先去给忠顺王太妃请安。那王太妃年近九十,在佛堂接待北静王并王妃,倚在观音像旁的榻上,给他捶腿的,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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