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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新证-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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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九年庚午(一八七〇)青士有《半亩园赏雪分得九字韵》一诗,见卷四叶十三。其《寄椿餘弟四首》之三说:大雪海王邨(按即今琉璃厂),剩有梨花冻(酒名),东风半亩园,尘榻悬已重。
注云:李笠翁所经营,今为崇朴山将军宅。
诗句是追忆兄弟旧游,可见足踪常涉。但他们同在半亩园赏阅甲戌本并作题记,却是在〃 乙丑孟秋〃 ,——那是同治四年七月,兄弟〃 联镳新贵〃 之际的事(其时青士年三十六)。崇实自订《惕盦年谱》叶六十四云:(同治四年乙丑)四月,榜发,大儿落第。而濮青士名文暹、其弟名文昶,同榜成进士。
这是濮氏弟兄在乙丑年就已和崇实交游的证据。
因此可知,青士、椿餘以及大兴刘子重,都是当时半亩园中〃 不俗之客〃。可惜的是,《见在龛集》、《適斋诗集》中却全然寻不到和刘子重有关的线索。甲戌本究竟是崇实家原藏而持赠刘子重?还是刘子重所收而携往半亩园令崇实及濮氏弟兄同观,尚不可知。考索未周,姑记线索于此,以俟更详' 注3'。 一九四八年十月廿八日初稿。今摘录时略为修整字句。
注:⑴濮文暹《提牢琐记》的题记可供参阅:〃 提牢,古狱吏也。位卑而责重,易孽亦易福焉。国家哀矜庶戮,不遗一夫,岂容愚贱妄议损益?然今昔异宜,变通乃久。虽曰小惠,无伤大体,亦圣朝所不废也。文暹循职无状,因时补苴,琐琐载笔,私备检点;科条所布,则概从略。自惟不文,体段懵如,意者劬妪絮语,病夫呻言,明知厌听,或亦有以谅其心矣。作《提牢琐记》。光绪二年十月阙提牢厅主事濮文暹谨记。
⑵半亩园的情况,可参看麟庆《鸿雪因缘图记》,今不繁引。震钧《天咫偶闻》卷三有一则可备参考:完颜氏半亩园在弓弦胡同内牛排子胡同。国初为李笠翁所创,贾胶侯中丞居之。后改为会馆,又改为戏园。道光初,麟见亭河帅得之,大力改葺,其名遂著。(中略)(完颜氏)其先出金世宗,国初未入关时,已有显仕者。顺治中,阿什坦学士,字海龙,以理学著,……即先生之祖也。其后和存斋(世素)、留松裔(保)、完颜晓岩(伟)皆为一代伟人。见亭先生继之,崇文勤(实)、嵩文恪(申)继之。……文恪公官尚书,为余己丑座师。榜后极蒙嘉许,即以濮青士先生寿文见属。(下略)是震钧亦及识濮文暹。
⑶臞蝯《红楼佚话》曾言〃 又据濮君某言,其祖少时居京师,曾亲见书中所谓焙茗者,时年已八十馀……〃 濮姓较稀,此〃 濮君某〃 不知为谁,颇疑〃 其祖少时居京师〃 者,或与青士不无关系。参看王伯沆批《红楼梦》亦两次引及濮青士传述八十回后与坊本大异的情节。可见他对《红楼梦》是很爱探讨的。
三戚蓼生与戚本戚蓼生的梗概,已略考如前文。《竺湖春墅诗钞》,迄未得见。后来偶然在葛秀英的《澹香楼诗词》里发现了他的四首题句。因较为难得,全录如下:偶堕人间十九春,蓬莱仙籍忆前身。可怜一梦青元榜,不信狂尼语竟真。
挥砚司花福自清,风流淮海早知名。谁知惜姊偏怜妹,吟遍词坛是玉贞。
春风小阁镂花枝,秋月西湖载酒卮。最是红笺添碧泪,多情十首索郎诗。
吞梅禀格爱梅才,句到梅花绝点埃。重上澹香楼上望,魂归月夜定梅开。
这是题葛秀英小像之作。秀英字玉贞,江苏句容人,无锡秦鏊的侧室(诗中〃 风流淮海〃 云云,指此),所著诗词四卷,刊于乾隆五十七年(一七九二,即〃 程乙本〃 《红楼梦》印成之年)。这是一位十九岁而夭亡的女诗人。题诗四首见于卷四叶五,比我意想中的要差些,读后未免有点失望,因为意想中之戚蓼生的手笔,风格见解,似乎应该还高一级。不过这种题目确不好作,最易流为轻薄儇佻的酸调,今此四诗尚未至十分恶俗,不妨从宽月旦(蒙陈建根先生提示,《两浙輶轩录》中曾收戚蓼生诗多篇,检读,果然诗格比这种绝句高出多多了)。引录在此,还有一个用处。。。。,就是可以对看戚本里面的许多绝句,像不像他的手笔。。。。。。。。。。。。。。。。。。。。清代少女诗人很盛,了解一点这种情况,对于理解《红楼梦》写黛玉、湘云、香菱等作诗的情节意义,也不无参助之用。
关于戚蓼生,还有一事可记:一九五八年在琉璃厂见到一本册页,是蓼生之父戚振鹭所书七十自寿诗七律一首,诗不足存录,字写得尤其难看,故而未收。中有〃 金茎玉露帝城秋〃 之句,乃乾隆五十三年(戊申,一七八八)所为,这却使我们得知,蓼生之父七十岁过生日还是住在北京的。此一点对于推考戚本年代,也有些许关系。
《戚蓼生考》中曾说:〃 ……(乾隆)五十四年,去盐法道职,原因很可能是父亲振鹭去世,丁忧返里。到五十六年,正三年服阕,依例起复候补,遂擢按察使。〃 这种推断,大致不误,但是丁忧〃 返里〃 也许是错料了,因为未曾想到还有〃 丁忧返京〃 这个可能。……如此,戚蓼生除了初次居京(自乾隆三十四年应试始),至少又可能因父丧而重回北京,留住过一个时期。如果他不是扶榇南返,那么可能住到乾隆五十六年为止。然则他买钞本《石头记》究在何时,便又有了较多的可能性。现在看,戚本原钞本入于蓼生之手的年代,上限仍应是乾隆三十四年,下限则可推到最晚为五十六年。
我在前考中所说的,此本当是他于三十四年在京应试、购于庙市的这一可能性,并不因此而完全消失。当然,他做官还有中间晋京述职引见的例行公事,也可以是购买钞本《石头记》的时候。五十四年丁忧返京,闲居无事,也是寻看小说的合理期间罢。不过,我还是想:第一,他该挟榇南返,归葬祖茔,似乎不应在京闲住。第二,当时宦家遵制守丧期间例禁诗文撰作,他公然为这种野史小说作序,似乎不像,也应有所忌避才是。但这都是揣测一般情况。为人〃 不羁〃 而〃 好狎侮人〃 的戚蓼生,也许满不管这一套世俗礼法,所以难说一定。不过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戚本之购买、作序,甚至可能包括往外传抄,都还是在程本印行之前的事情。
我们今天看戚本的价值问题,应从几方面看呢?一是从当时看。在那年代,戚蓼生所买所序,虽然只是很多钞本中之一本,并不见得具有特别重要的价值。但与其它旧钞相比,自成一格,颇有特色。一是从程本流行了百数十年之后,一般人早已不再知道在百二十回本外还有真正的本子的情况下,此本又得石印复制,问世流传,那意义就更有很大的不同了。
人们在为程、高二人欺蔽了百数十年后,〃 概念〃 上已然根深蒂固,牢不可破,认为八十回本如此〃 残缺〃 不完,情节文字,又有那么多歧异之处,便觉得还是通行程本为〃 正统〃 ,八十回本是〃 外道〃 ,对它就硬是不认。。。在这种情势下,积重素来难返,众口可以铄金,有正书局狄葆贤能不惜工本,力排众议,要印这么一个〃 冷门〃〃怪物〃 ,尽管他也有他的生意经,但是若全无一点识力、胆量、气魄,怕也是不行的……因为即使从生意经的立足点来看,也未必就能全保畅销获利' 注1',说不定还会有蚀本的危险。在百廿回本独霸、八十回书湮埋的百数十年间,他第一个出来给我们提供了这个有异于坊间俗本的旧钞本,实在是事非容易,他确实做了一件好事,立了首功,值得着重表扬。从打戚本印出,〃 红学〃 特别是《红楼梦》的版本学便开始渐渐地发生了变化(当然还得有其他历史条件),这一点也是不容忽视的。
戚本石印以后,也受到了两种迥乎不同的待遇,说来也很可以发人之深省。
——这个,我且按下不表。先略说一下戚本本身的概况和问题。
石印戚本的底本,怎样转到狄氏之手,说法不一。一说是俞明震旧藏(俞为绍兴人,字恪士,号觚庵,一八六〇——一九一八,清末曾任南京矿务学堂总办)。一说乃夏曾佑(穗卿)旧藏,售于狄手,狄付石印(又言夏另有手批善本,亦归于狄)。石印时用何本上石?说法又不一。一说是狄觅人重新清缮之本。一说谓即向来的旧本,并无重缮之事。再往上推,戚本底本是否即为蓼生所购本?还是此本的一个过录本?看法也不一致。回答这些问题,已不容易。若依个人所见,开卷戚序笔迹与后面正文,出于一手(差别仅在于序不圈句),这说明石印底本已非戚氏所得原钞。写手首尾一笔工楷,朗爽大方,不像晚近手笔,其中复多与后世写法不同的特殊异体字,如〃 且〃 字与从〃 且〃 之字,必作〃 〃 ,无一例外;〃 玄〃 作〃 元〃 ,从〃 玄〃 之字作〃 〃 ,是避康熙讳;〃 寧〃 仍从〃 心〃 ,未避嘉庆讳,〃 作〃〃做〃 一律用〃 作〃 ,始终如一,似非南人手笔(别的例子铅字不好刻铸,悉略)。这都不像是狄氏觅人新修的样子。杨霁云先生在一九五四年就曾为指出:从石印本还可看清有几处透穿数叶的蛀眼(请检第四十九回第七叶第六行〃 起〃 字及其相应地位的正背面各字直到第九叶〃 宝〃 字,等例),又如第六十八回中所保留的圈改笔迹,八十回后的藏书印记,这都证明绝非为了要付石印时才作的新录本。综合而看,此本当是戚氏原藏过录的一个精钞旧本,而不是有正书局的后钞本。
全书分为八卷,每卷十回,分装二十册,每册四回。叶有乌丝阑,每叶两面共十八行,行二十字。中缝上标〃 石头记〃 ,当中标〃 卷某某回〃 ,下标叶数。序和目录标头部用〃 石头记〃。封面题签和扉叶都作〃 原本红楼梦〃 ,题签上面另外添上〃 国初钞本〃 字样,这却是狄氏新加的,与原底本无涉。
戚本究于何年石印?说法又不一。有人说清末,有人说民元,有人说民初。
〃 余生也晚〃 ,没有资格冒充行家。但主〃 民元〃 说者称言当时在上海亲日所见,似不会错。我又想,如果是民元,那么自号〃 平等阁主人〃 的狄葆贤还要标什么〃 国初〃 ,岂不是以〃 胜国遗民〃〃逊清朝士〃 自居了?好像也不太对。也许打主意筹备石印尚在清末,而到书印出时,已是民元了。有正有很多种书确是清末印制的。
迨到一九二〇年,又出现了一种小字本,改装十二册。中缝题〃 原本石头记〃。此本即用原石印本剪贴缩印而成,将原来的每行二十字,变为每行三十字,每叶两面共三十行。有人曾说是〃 重缮上石〃 ,那是错了的。最显明的证据是字迹、句圈和大字本丝毫无异,剪贴时句圈常有剪掉少半的,又有剪贴接缝的痕迹时时可见,更显明的是还贴成了几处错简:这都断乎不是〃 重缮〃 的现象。小字本又时有残字、坏字、缺字以及变形、描错的字,这是有正书局的一种老毛病,有时不尽可靠。小字本的第六十八回第一叶的背面,因在大字本中曾以墨笔圈改过,为了去掉这些改迹、恢复原文,小字本确实把此页〃 重缮〃 了,不但笔迹不同,而且也无句圈。不过只此一页如此。大字本四十回以后原无眉批,小字本则增出了批语。小字本在四十回以后,把原来自占一整叶的回前批都搬了家,放在正文之后、回后〃 总评〃 之前。这完全是书店老板为了省纸,毫无义理可言。除去这些枝节而外,正文并无差异。
狄葆贤何以要印戚本?为卖书赚钱。这也是真的。但他确实对戚本有所赏鉴。
这从他所加的眉批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如第三回宝玉问黛玉有玉无玉,黛玉答无,〃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摔去〃。狄批云:痴狂之痴字,今本无端删去。不知宝玉之病,痴为根本,今称为〃 狂病〃 ,失作者之本意矣。
又同回回尾袭人前来劝慰黛玉时,〃 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下面有〃 究竟不知那玉是怎么个来历,上头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听得说落草时从他口里掏出,上面有现成穿眼,让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了,明日再看不迟〃 一段话,才接上〃 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狄批云:黛玉问玉之来历一段,今本无之。计少八十馀字。毕竟黛玉初来,不应将玉置之不理。删去此段者,不知其用意之所在。
第二十二回〃 朝罢谁携两袖烟〃 谜语,狄批云:宝钗一谜,今本改为黛玉。不知作者本意在写贾氏失败之先兆,故作谜者为贾氏四姊妹及宝钗,以五人皆贾氏之人也。黛非贾氏人,是以无谜。
这样看法,是有道理的。迨到后来庚辰本出现,此回末尾有〃 暂记宝钗制谜云〃 的记载,于是更可证明戚本以此谜属宝钗之完全正确。这种地方,具见狄氏在当时的条件下,不可谓不具隻眼(此点得杨霁云先生指出)。以上几条例子,已可表明戚本文字同于或者接近脂本,不与程本相蒙。狄氏所揭者甚夥,除个别情况外,大都正确。由此可见,他之所以印制戚本,实有所见,并非盲目从事,也不能说是单纯为了生意。
狄氏已举和未举的大量异文,绝大多数正是程本妄改之处,而戚本甚本上保持着脂本的面貌精神。戚本也有与其它脂本歧异、甚至在众本中独异之处(这些在此不拟详列,以避琐碎),但毕竟不同于程本的大肆窜乱以迁就伪续的那种情形。它没有蒙受程本的任何坏影响。八十回本系统的本子,第一次得狄氏之石印而再显于世,尽发程伪本之覆。在《红楼梦》版本史上说,狄葆贤的这一行动也可以说是把颠倒的是非重新颠倒过来,可说是一次〃 起义〃 的壮举。鲁迅先生列小说的横遭窜改,屡表义愤,号召人们〃 斥伪返本。。。。〃 (语见《唐宋传奇集序例》)。戚本的石印,在《红楼梦》的历史上,称得起是斥伪返本的先锋行动。
从几点迹象来看,戚本年代比其他脂本为略晚。例如:第十七、十八两回在较早的脂本中原为一个长回的,戚本已经分断,并且分得篇幅比例较之己酉本梦觉本为匀称。又如第六十四、六十七两回在脂本中为空缺待补的,以及第二十二回收尾处脂本残缺不全的,戚本都已补齐。又如:戚本中并无眉批和行侧批,而句下双行夹批及回前回后批都有之,这很像是经过一番整理、各就其位的情形。还有,脂本中原有的少数〃 秽语〃〃脏字〃 ,到戚本里多已作了变通处理,即〃 净化〃 工夫。更引人注目的是戚本只称〃 石头记〃 ,而不冠以〃 脂砚斋重评〃 字样,所有各脂批原有脂砚的署名的,戚本扫数去净,绝无遗迹。我觉得这些也分明是此本晚于其他脂本、重经整理过的证据。——这次整理作此处置,出于谁手?是脂砚后来忽然因故变了主意,要去掉自己的一切名号,务从韬晦?还是晚于他的人不肯存其痕迹径为消灭?这种断案一时难下,提出来以待专家解决。
但有一个线索可供寻味。在王伯沆手批王希廉本中,留下了一条关于戚本的资料。他说:〃 俞恪士所藏原书,抄写甚精,大本黄绫装,余曾见之。后恪士以赠狄楚青(葆贤),遂印行,……〃 所谓大本黄绫装,颇堪注意。盖一般书籍,不会是这种本式装帧,我因此联想到,在清代曾盛传有〃 内廷索阅〃 之说,这种精钞大本黄绫装的戚本,莫非竟与〃 删削进呈〃 之本有某些关系?若然,则删掉秽语、隐去署名的现象或可获得解释。——有一种可能是,此种本原为某大官僚准备〃 进呈〃 之用,但后来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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