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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在梁庄-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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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大的蚊子在头上乱飞、腿上乱叮,嗡嗡作响,一拍,手上立马就是一片血,明太爷拿过来一个小风扇,对着我使劲吹,蚊子也围着灯光和电扇晕头晕脑地乱飞,场面很壮观。明太爷又从床头摸出一盒清凉油,让我抹上,都不起效。我很疑惑,不知道明太爷的夜晚是怎么度过的。

吃完饭,我们移到院子外,继续谈话。

我原先跑长途时,老战友说,有个知青特别漂亮,咱们去看看,就去了。长得真漂亮。我那时候,长得也真是没说的,这你爹最清楚。人家也愿意跟我,咱就不干,人得讲道德。现在后悔不?后悔啥,这是你的命,再说那时候你大奶奶还没信主,对我也真不错。我刚退伍那时候,你大奶奶对我是真好,在地里做活回去,娃们吃糊汤面,给我做一大碗捞面条,下面还卧个鸡蛋。做活的衣服不脏,非要洗,说是,男人的衣服女人的脸。这句话我记得可清。有时候气她气得没办法,想想她也给我说过这些暖心话,就原谅她了。

也有人说,信主,这是好事,只要她高兴。我说,不出在你家,光说轻省话'1',要是你老婆跑三天,回来不打架才算!为这信主,我跑到她娘家,对她爹说,为这俩娃儿,你劝劝灵兰。她爹说,信主是好事,共产党支持,我支持。就这一句话,我啥也不说了。从此以后,我连她娘家门边都不登。你大奶奶信主以后,慢慢把家忘了。闺女也伤心,我们俩在北京吵架,闺女跟她妈说:“妈呀,你要是离婚再嫁了,我都不会认你。”在儿子的婚姻上,你大奶奶主张也要信主哩。儿子说:“信主的,我一个也不要,年轻轻的都信主,肯定是个缺心眼儿。”我说,我只有三条,不要信主的女子,不要当官的女子,不要有钱的女子。第一条最重要。

前几年,儿子寄回来个电视,我坐骨神经痛,都不能走路。我给你大奶奶说:“你去,你打个电话问问,看寄到了没有,要不找个人帮着取一下。”那时候她正在教堂演圣剧'2',天天出去,根本不管。我腿一拐一拐就去了。那时候,我真是眼泪都流出来了,难啊。后来,我对俩娃说,你妈只算生你,养你还是老子。闺女、儿子都结婚了,俩娃孝顺,让我俩别干了,每月寄六百块钱给俺们,我说:“不干也不行,闲着干啥?可是,再好的生意在我这儿干不成。一个人咋干?你妈说走就走,根本干不成。”

一阵闲谈之后,明太爷突然神秘地对父亲说:“光正,给你说个事儿,你看咋办?我拿不准,原来准备进城找你说呢。一个女的,二十七岁,带着小孩,已经离婚,普通话说得可好。电子书下载。对方‘拨错’电话,拨到我这儿,我接住了。一说,说对劲儿了。她娘家开一个毛衣小加工厂,父亲也是个胡整。她非要来跟我过日子。还说,找个年轻的人家瞧不起她,愿意找个老的。”

父亲说这八成是“放鸽子”的,哪有恁巧的事。村里原来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何坡村的一个表哥娶山西一个姑娘,也是带着孩子,还在村里举行了婚礼。后来说她家里有事,让表哥寄了一些钱回去。结婚十来天,出去玩儿,住旅社,把表哥丢在旅社里,跑了。为此,表哥前后花了万把块。

明太爷认为对方骗不住他,来一次就知道了。显然,他很上心。其实,一直以来,他和灵兰大奶奶都是离婚不离家。但今年暑假,灵兰大奶奶从北京回来,就没来这里,而是住到了娘家,可能也与这件事有关。此刻,耿直、刚硬、脾气暴躁的明太爷,就好像一个思春的少年,面红耳赤,颇有点激动。

将近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我和父亲才回家。明太爷把我们送到家门口,他和父亲在后边一直嘀咕,好像不想让我听见。我猜想,肯定是明太爷在向父亲讨主意。

天黑透了,星星更亮了,小镇完全静了下来。偶尔过往的车辆开过,明亮的灯光像闪电般划过小镇,过后仍然一片寂静。

灵兰:“神”的好儿女

我约到了县基督教协会会长,他主动要求到我们镇上教堂与我见面,同时,还让教堂的堂长约几位信主的普通群众过来。会长本人就是牧师,是县里教职最高的。牧师并不善于言谈,也没有放开,言谈之中很谨慎,可能与乡党委书记、其他乡干部在场有关。下面这段访谈,其中的回答部分,有牧师本人的,也有其他信主群众的。

会长好,你信主有多长时候,原因是什么?穰县整体的信教情况怎么样?就你的经验而言,大部分人,尤其是农村人为什么会信主?

我信二三十年了,1978年宗教政策一开放,我就信了。因为患难而信,家庭常年没办法生存,最后才走这个路。信了之后,我觉得自己精神变化大。过去在社会上与人交往太过功利,心中要强,信了之后,觉得可以当一个善人,好人。从文化角度是一种修养,从宗教上,它也有利于社会。教会初期开放,1978年以后才落实。穰县一百五十二个堂点,大致有三四万信徒。与其他县市比,还是比较多的,主要是人口基数大,体现了宗教自由的政策。这个大门一开,不仅仅是患难信,而是精神需要来信。过去的理解是因为愚昧无知,现在很有层面的人,像国家退休干部也有很多人信。自己改造自己,真正做到表里如一。

在农村,信主的弟兄少,姊妹多,老年人多。这主要还是因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另外,国家规定,不到18岁不允许信主。但是,18岁之前也不允许入党,还是公平的。这些年,信徒在不断增加,现在没有到处跑着去信主的,国家也不允许有家庭教会,必须到指定的教堂去聚会。

在访谈的过程中,我们镇上教堂的堂长一直都很用心地听着,一边还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堂长,镇上教堂和教民是怎样的情况?

咱们镇上,这个教堂,星期天来礼拜的有四五百人,管八个行政村,这是有规定的,不允许串,各在各的教点。夫妻一块儿来信的比较多,年轻男子还是比较少,都打工去了。现在农村是“3860部队”,38指妇女,60指老人。闹矛盾的也有,有哩软弱,有哩刚强,这是理解程度不一样。他们信的灵性都在逐步学习,完善。经是好的,是否能念好,看个人。这是不断改造的问题。所以,也允许他是坏人。为啥六天劳动,一日闲,这一日就是改造自己。才信就像小孩子,大的原则上的罪过在基督教徒很少,小毛病还是有的。他是个人,不是个神,基督教徒也是人,只是追求一种信仰。譬如想偷而没偷,也是犯罪,动了意念。宗教是法律的补充,宗教是现实的,讲究心灵的束缚,善事不去做,这就是犯罪。

要服从在上掌权的,他们是上帝配备的臣,那是神批准的。

神是慈爱的人,号召人们做好事,譬如《圣经》说,你们要从上到下服从国家。当官的也是神的仆人。信教的人自己要走到前面。个别人不理解。譬如有人讥笑说天不下雨,你们可祷告一下,让神下点雨。下雨不下雨,是神的安排。当官也是一样,都是神的安排,公益善良。教一个普通教徒如何顺从社会,如何以身作则,多做善事。

信教是辅助国家的。教会的奉献随个人意愿,想捐多少都行。主要用来修缮教堂、买教材,有时候哪里有灾难,响应国家号召。没有贪污受贿的,奉献还来不及呢。多一个信徒,就多了一个公民,少了一个信徒,就少了一个好公民。

与人接触中,宁愿吃亏。河东陈集有一条大沟,娃们上学不方便,基督徒主动集资,弄一些预制板修桥。基督徒行的是善事,收获的也是善。有的教民,在开堂的时候,把自己家喂的猪杀了,给大家吃。爱国爱教。

在堂长的回答中,可以感觉出,他试图把信教与爱国联系在一起,以增强它的内在合理性。我又向一直在旁边给大家服务的大嫂问了一些问题。

大嫂,你为什么来信主?家里大哥支持吗?

我信了三十几年,我是平安信,没有理由,没有条件。以前没有信,邻居有信主的,她们讲信主的好处,对社会都有益处,做善事,做好事,不做坏事,也能改造自己的脾气。一信主,自己有个约束,想发脾气的时候,《圣经》的话语一对照,就不发了。我们家里那个人不支持,不过也没有吵过。我在六天内把自己的干好,腾出一天来教堂,他也没啥说的。真有事也可以不来。不能来,非要来,那样神也不喜欢。双手劳动得来,神也是喜悦的。

你认识明太'3'吗?

咋不认识,我就是明太经常骂的灵兰的姊妹。几十年了,可了解他们是咋回事。明太的性格不是个性,太暴躁。他说灵兰这不好,那不好,灵兰可是没说过他一句坏话。你想想灵兰一家,就知道主的恩典有多大,他们闺女、儿子都在北京买房子,谁有这能力?明太不信,灵兰是神的好儿女,不争不辩,所以他才吵。灵兰那里有神的爱在里面,明太不骂爹也不骂妈,光骂神,这她最受不了。他就是找碴,说话就打人。明太其实是太脆弱,他不是想她在信主,他光往坏的地方想。

那明太虐待灵兰,打她,脾气来了就骂,还不叫反驳,你说灵兰咋爱他?他光猜测,不往好处想,光往坏处想,说灵兰天黑了也往外跑,(。电子书)不干好事。灵兰也不对,一打她就跑,男哩没智纺棉花,女哩没智回娘家。说不顾生产,都只是借口。信主也不是天天来,就星期天。再说,现在家里也没多少活儿,地少,一到农忙时有收割机,还有短工队。

我又问会长,有没有不顾家,或有病不吃药的信主人?会长说,也有信迷的。不顾家了,不劳动了,成专业了。最后成邪教了。“东方闪电”已经是邪教了。有病不吃药是少数。但是,也有一种现象,医院判了死刑的,在教会里好了。会长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宗教有超自然的行为,这才是宗教。像明太爷和灵兰大奶奶的事情,会长认为,一个是党员,一个是基督教徒,本来就是两个信仰,容易产生冲突。但同时,还都是劳动者。

在村庄里面,能够感觉到,人们对信主的人有一种普遍的轻视,她们的行为、语言及方式经常被作为一种笑料谈起。譬如父亲就认为,信主的人都是又傻、又闲、又穷的人所为,啥也不懂,跟着瞎跑。在问起我们的现任村支书是否让自己老婆信主时,他非常干脆地说:“那不行,我不想让人笑话。那信主的人都是那些老婆儿们,闲哩没事干。只是作为一个精神支柱。至于啥信念,谁也不懂得。再说,作为干部,我不可能叫她信,我非叫她随大流。”那几天一直跟着我们的司机,也忍不住发表自己的看法。对于信主的人,他既觉得可笑,有点傻,用他的话说:“日他妈,真不知道那些人从哪儿来那么大的心劲儿,一群人傻傻的,跪在那儿念念有词,那都是闲哩没事干的人。”但同时,又非常尊敬他们,譬如他们村头的一座桥塌了,那些信主的人看见了,一商量,分头捡石头、找木头、和泥灰,几天就把桥修好了。他说,那团结劲儿,比单位的人不知好多少倍。

似乎不能用“愚昧”两个字来简单评价明太爷对老婆及其“信主”的那种态度。这里面既涉及到乡村生产力的实际情况,也还涉及到一个文化习俗的问题和中国乡村如何看待精神空间的问题。在乡村,夫妻合作、家庭式分工协作是生活的基本前提,如果舍弃生产而去从事什么精神活动,会破坏这一模式而使家庭陷入困境,就像明太爷所面临的问题。从文化层次来看,乡村,尤其是北方乡村,高雅的、超出世俗的文化生活是被排斥的,或者说,不属于这一文化共同体的异质文化被另眼相待,多少有点“精神病”、“不正常”、“怪异”的味道。灵兰大奶奶在村里面就是这样一种形象。要强的明太爷绝不允许自己的老婆成为村里被取笑的对象,就拼命阻拦大奶奶去“信主”。表面的原因是大奶奶不帮他干活,实际上是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觉得老婆的行为使自己无法在村里挺直腰杆。一个村庄,也是一个有生命的整体和有机的网络,身在其中的每个村民都会为自己定位。在这其中,每个人都自觉地扮演着某一角色,这一角色是他自我价值和自我形象的确立,一旦这个形象被破坏,他就会失去基本的心理平衡。

农村的大部分教民,对自己所信的宗教可能并不完全理解(这一现象非常广泛,我和身边一些信主的亲戚谈话,有时特意问她们《圣经》和宗教上的事,她们的回答往往令人啼笑皆非),但她们在其中找到了一种尊严、平等和被尊重的感觉,找到一种拯救别人的动力和自我的精神支撑,这是她们在生活中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所以,中国人信教,尤其是北方乡村的信教,并非是对信仰有多少了解。许多时候,它只是她们为生活的压抑和精神的贫乏所寻找的避难所,这也是乡村里女教民的比例高于男教民的原因。在村庄生活里面,她们并不敢公开表达,更不敢舒展自己的感觉,因为她们往往被看做是一群没事干的人,脑子出了问题,或者,干脆就是一群傻瓜。

其实,在许多时候,“信主”与生产并不那么必然有冲突,但当事人都会夸大其与劳动、日常生活之间的矛盾,以此为理由表达自己的不满。中国的乡村文化仍然是一种务实文化,踏实地生活,这是第一要义。个人精神需求、夫妻情爱往往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存在,嘲笑、戏谑、回避是通常的相处方式,很少从容、正面、严肃地去叙说或交流。这种压抑、扭曲精神空间的现象不单存在于家庭内部、夫妻、父子之间,也是邻里交往的基本模式。

焕嫂子:我是七仙女的命

整整下了两天的雨。雨水洗刷下的原野清新、干净,树叶、庄稼都绿得发亮,灰暗的天空形成了一个封闭、安静而又辽阔的世界。而我们就在这时大时小的雨雾中穿行。世界那么小又那么无穷无尽,我们像在孤独中漫游,又像在无限神秘的大地中探索。公路两旁的水沟在多年的干涸之后终于又获得了新生,河流翻出了巨大的波浪和旋涡,在树林间游戏。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湿润的童年,雨后在小沟渠捉鱼,踩水的欢乐和对自然无邪的亲近,每个人在此时都是最纯洁的。

雨季来了。虽然不是南方,但每年的这个季节总会有十几天在连续下雨。我喜欢这样的雨天,雨“哗哗”下着,但并不阴暗,灰色的、发亮的天空辽阔、肃穆,给人一种庄严与阔大之感。

河坡的树林是近几年才栽种的,林间还没有长出足够覆盖地面的草。赤脚踩在沙土路上,细细的、湿湿的砂石轻硌人的脚,微疼微痒,感觉非常舒服。河水“哗哗”奔腾而去,充满力量和向往,那巨大的芦苇丛接受着雨水的冲刷,稳重而又充满生命力。雨中的河,升腾着雾气,苍茫无边,却又具有永恒的清新。

河坡地里散落着许多小屋,基本上都是人们为看守庄稼而建的,在一片片空阔的沙地上,种了许多西瓜和花生,它们最适宜在沙地上种植。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身影在西瓜地里忙碌,估计是在检查西瓜的情况。这样的连阴雨对种瓜的人来说,是非常不好的事情。我们在一个开着门的小屋前张望,里面有一位妇女正在做家务,旁边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在玩耍。听到我们的声音,那位妇女扭过身来。哥哥笑了起来,这不是焕嫂子吗?

焕嫂子,今年四十二三岁的样子,当年和我们村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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