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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那几年:一幕未散场的潜伏传奇-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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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老娘,到媳妇这屋,婚后这几年,我跟媳妇还没分开睡过。我媳妇见我,眼圈立刻红了,说她一宿没阖眼,光琢磨不好的事,还说:“我光是惦记着别人,也不知别人惦记不惦记我。”我赶紧说:“我也是一宿没怎么睡。”想把扮黑无常白无常的故事跟她说一遍,又怕吓着她。我看她上穿藕荷纱衫,下着青纱裙子,很俏,心里动了动,不禁对她毛手毛脚起来。她跑过去将门闩上,才半推半就地跟我搂抱了一会子。

“差不多我们就回吧。”听见林驿丞喊,我媳妇扯着我的手,久不撒开,我又亲了亲她,才放我走。临出门她还说:“小心着点,别净让人替你提溜着心。”

掀了帘子出来,大家都在等我一个了。林驿丞笑话我说:“裤腰带怎还没扎好,赶紧的,别走半道上裤子褪下来,看了不雅。”我回了他一句:“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哪像你,被窝才焐热乎,舍不得挪窝。”三娘哼了一声:“现在的爷们儿怎么都出息成这样了,就惦记裤裆里的那点子事,没旁的正文,难怪总叫洋人欺负。”我跟林驿丞相互瞅瞅,咽了一口唾沫,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张目在旁边还煽风点火:“活该,你们自找。”我们正有气没处撒,他自个送上门来,两个人揪住张目,一人给他几脚,踢得他直叫唤。三娘又说:“瞅瞅你们,除了跟娘们儿尥蹶子,余下的本事就是窝里反了。”我对林驿丞说:“这明显是拉偏手嘛,瞅着自个儿爷们儿挨揍心疼,只往我们身上派不是。”林驿丞也一唱一和道:“你才瞧出来,我早就知道了,一直都这样。”三娘刚要跟我们顶对,老娘在屋里说:“你们在当院做什么了,要是有工夫,就进屋来,我给你们沏茶。”我们赶紧说:“我们忙着呢,您歇着。”赶紧一溜烟地跑出庵堂。

我们回到客栈,见老门房和伴儿一个头冲东,一个头朝西,东倒西歪地躺在树窠下。我们一时慌了,以为遭了劫,有人掏枪四处搜,我则赶紧过去搀扶他们。走近了才听见他们鼾声大作,正在好睡,不禁十分恼怒,捻手捻脚地过去,紧紧捏住他们的鼻子,憋得俩人一骨碌爬起来,大声惊呼:“快拿家伙,我们着道了。”我叫他们这洋相给逗乐了,林驿丞指着他们的鼻子说:“真要是来了歹人,你们俩这会儿怕是早到奈何桥走一遭了。”伴儿撅着嘴说道:“也是昨个夜里睡得忒晚了。”

“说你两句,你还敢犟嘴。”林驿丞薅着伴儿的脖领子,转了两遭,伴儿使劲踢蹬腿,跟被柳枝子钓上来的青蛙一样。我们也都不劝,在一旁瞧热闹。

突然,哐哐哐,有人将大门敲得山响,听声音很急。林驿丞手一松,伴儿吧嗒摔了出去,栽了个结实,胳膊膝盖也都磕伤了;他顾不得上药,就跑到门口,顺门缝往外瞅,然后悄声说:“林驿丞,是戏班里的那个班主。”林驿丞问他:“他身后头有旁人跟着没有?”伴儿摇头说:“没有,就他一个。”林驿丞给伴儿使个眼色,叫他问那个班主有什么事,只听那个班主嚷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把他放进来吧。”林驿丞支使老门房,老门房只将大门拉开一条缝,班主几乎是钻进来的。老门房探出脑袋左右瞅瞅,咣当一声,马上又将大门给闩上。

班主进门就说:“几位爷甭耽误着了,赶紧走吧,不赶紧走就来不及了。”伴儿见了他,啐他一口。我问他:“怎么着,你又打算出什么幺蛾子?”班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干脆咕咚一下跪下来,不住地磕头。我们几个本来对他一肚子的恨气,恨他昨夜里引狼入室,眼下瞧他这个光景,反倒可怜起他来。三娘叫张目扶他一把:“有话说话,快起来。”班主淌着泪说:“几位爷不再怪我,我才起来。”林驿丞还等他说事呢,实在强他不过,只得说道:“不怪你不怪你,你起来说话。”班主这才站起,喘着气说:“夜隔这伙子大兵回去,就跟他们的旅长报告了,说咱们客栈是个鬼宅……”伴儿跳起来骂道:“你说什么呢,我撕烂你的狗嘴。”我把伴儿扯到一边:“让他说下去。”班主接着说道:“他们还说,奉军之所以败了,就是你们客栈给妨的。直军听这么说,也怕了,怕你们客栈也于他们不利,就惦记着将客栈给铲平了。”见我们都不信,班主赌咒发誓说:“我要是瞎掰,就让我生穿心疔,烂屁股眼儿!”我问他:“他们想怎么铲平客栈?”班主说:“那就不知道了。”林驿丞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吧。”班主唯恐我们不当事,一个劲儿说:“这都是真的,大意不得呀。”林驿丞一脸的镇定自如,笑着说:“我知道是真的,可是你瞧我们爷们儿是怕事的人吗?”班主放心了一些,又说了一车的道歉话,才走了。

班主一出门,林驿丞的笑脸吧嗒就撂了下来,严肃地对我们说:“这老小子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怎么好?”我说:“对策无非是两条,一是刀对刀,枪对枪,明着来;再一个是猫起来,放冷枪,光见他们的人倒了,却不知是谁给撂倒的。”李耳插了一句嘴:“错了这两条,还有就是走人,等直军撤了,咱们再回来收复失地。”三娘头一个不赞成:“恐怕待咱们回来收复失地,客栈早祸害得不成样儿,变一片荒地了。”林驿丞和稀泥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吵吵,就不兴坐下来商量商量?”于是,大伙儿围成一个圈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竞了一阵子,最终也没定下个准稿子。林驿丞说:“算了,这么争下去,再磕打牙也不中用,倒白费工夫。”李耳说:“还不如构筑工事,有个防御。”我们都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李耳说这是他在东洋留学时学来的办法。从门口到后院,设三道防御工事,将桌椅板凳摞起来,挡枪子儿;人埋伏在工事后边,光打人家,人家打不着他。第一道工事守不住了,就退到第二道来,接着干……

这倒是个好主意,大伙儿都认头,只有李耳说:“这么上好的檀木家具,叫他们乱枪一打,岂不都糟践了?”三娘说:“东西糟践了,将来还可以置。”我拍了拍李耳的肩膀说:“说句天地良心的话,似你这么抠门的爷们儿,遍天下实在是少有。”李耳还不服气:“有七把官帽椅,是前朝初年的;那扇屏风,也够年头了。毁一件,就少一件。这要在日本,早搁到博物馆里去了。”林驿丞打岔道:“各人先填饱肚子要紧,待会儿好办事。”于是,都奔厨下,忙活着熬粥。因原来的那个厨子这些日子回家照料去了,三娘就要亲自下厨炒俩拿手菜,我说:“都到什么节骨眼儿了,好歹糊弄一口就得了。”三娘的一团高兴,被我说个冰冷,一声儿不言语地扭头出去了。见她不悦了,我心中也过意不去,赶紧追出去说:“等直军撤了兵,你再好好地伺候我们爷们儿一顿儿。”三娘白我一眼说:“想得倒美,姑奶奶没那闲工夫。”又哄她几句,她脸色才缓过劲来。吃过粥,我们就在大厅的台阶下面垒了个一人高的工事。要是退下来,直接进大厅,捅开窗户玻璃,又可以抵挡一阵子,这就是第二道防线。后院第一进院子的侧耳房,原来是我教孩子读书的地方,我指着它拿束脩呢,现在却当了第三道防线,里边还有不少的书。我知道林驿丞和三娘的脾气,要他们帮我把书搬出来挪后面去,他们指定不干,还得骂街,也就没敢多嘴,只将稀有珍本放进炕洞里头藏起来。都忙停当了,我们的骨架也快累散了,张目说:“想不到放枪打仗也这么累人,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三娘说:“才知道,天天睡懒觉,也不练功,到节骨眼儿就露怯了。”我调笑了一句:“嫂子说话要讲良心,我问你,张目少在你炕上练功了吗?”三娘追着我打,李耳也跟着敲边鼓:“王品兄弟说的确实不是瞎话。”三娘跺着脚对张目说:“姓张的,他们这么编派你媳妇,你也不给我教训教训他们?”张目抖着手说:“我这身板,怎斗得过他们,风也能吹个跟头……”

过了晌午头,直军一丁点儿的动静也没有,心中不禁起疑:“这个混账班主,不会是骗我们玩吧?”三娘的肝火最旺,一根洋火就能点着她的火苗子:“他敢耍我们,我就砸断他的狗腿!”就是人家林驿丞还算稳得住,他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等等,大兵要是不来搅和岂不更好。”想来,这话才是道理,我们也猛然省悟,不觉转怒为喜。李耳说:“要不来,我们就赶紧把这些值钱的家具放回去吧。”我说他:“你真是没溜儿,就知道惦记那几件古董家具。”李耳笑道:“刚头是谁拿几本书到处藏来着?”张目还给他站脚助威:“没错,我也瞧见了。”我恨恨地说:“留神你们长针眼吧。”这时候,林驿丞突然嘘了一声,我们都静下来,侧歪着耳朵细听,客栈外边果然传来阵阵杂沓的脚步声。三娘说:“叫你们念叨,这下好了,把大兵都给念叨来了。”林驿丞说:“还不快准备准备,斗什么嘴?”三娘吐了吐舌头,解下罩在外边的纱裙,丢一边,端着大枪猫到工事里。我说她:“嫂子的这条绿裤真够争艳夺媚的。”话没落地,就挨了林驿丞一个嘴巴:“我叫你嘴欠。”我还没来得及争辩,张目跟李耳又一人补我一个脖溜儿:“早该打。”把伴儿逗得嘻嘻笑个没完,我只好拿他开刀:“笑什么笑,还不赶紧瞅瞅他们在外边磨蹭什么呢,怎还不进院子来。”伴儿一溜烟儿地去了,工夫不大,又一溜烟儿地回来了:“他们在门口起坛呢,请了好些和尚老道上香驱邪。”林驿丞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真拿咱们当妖魔鬼怪了。”又问伴儿:“他们来了多少人?”伴儿说:“反正不老少,后边还有一大堆瞧热闹的老百姓。”左等不见动静,右等不见动静,都让我们心焦了,砰砰的几声炮响,大门轰然倒了,一群兵脑袋上缠着红包头走进来,李耳问:“他们脑袋上缠那些干什么呀?”林驿丞说:“这是辟邪的,留了几年洋,中国事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大兵走近了,伴儿抬枪要打,林驿丞说:“急什么,这么个距离,打不准。”我们都透过桌椅板凳的缝隙,瞧着大兵一步一步靠前,张目说:“我数了,拢共是一百三十六号人,当间还有个领班的。”林驿丞往手心吐口唾沫:“够咱们爷们儿忙活一阵子的了,来,准备接驾。”一队大兵走到五十步开外,一排站开,冲着我们开打,一时硝烟弥漫,硫黄味儿呛得人直咳嗽。只听李耳说:“操,他们把圆桌上的大理石面给打碎了,上边天然的老松修竹都毁了。”他头一个站起来还击,我真没想到他的枪法这么准,几乎弹无虚发,要不是他总得往膛里装子儿,怕是早报销十个八个了。那些大兵想不到我们会有枪,而且还会使枪,呼啦啦地都卧倒了,趴了一地。就听大兵们喊:“不好了,他们手里有家伙!”又听到当官的骂道:“他们手里有家伙,你们手里难道没有吗?”老门房笑道:“他们的家伙都是烧火棍子。”刚说完,嗖的一声,一颗枪子擦着他的头皮就飞过去了,把老门房扑通吓了个坐墩儿。

“操他娘的……”

三娘瞪他一眼:“别村言村语的,没瞅见有女人在跟前吗?”老门房赶紧给她道歉,偏这会儿工夫,又一颗冷枪打来,把三娘的发鬏给打散了,三娘气坏了:

“操他娘的!”

见三娘也骂起来,我们不禁都笑起来。老门房说:“太太,瞧我怎么给你解气的。”他站起身来就放了一枪,谁想到倒下的却是他,我寻思他是被枪的后坐力给弹了一下子,细一看,半张脸都已没有了,直滴答血。伴儿抱住他喊半天,都喊哑嗓子了,老门房也没回音。

“先别忙着难受,把这群混账打退了是要紧。”

听林驿丞这么说,我们都疯了似的放起枪来,打得大兵抬不起头。林驿丞喊一嗓子:“撤到大厅去。”我们上了台阶猫腰钻进厅里,关上门,顺着窗户眼儿往外射击。大兵越聚越多,也越来越靠近,枪子跟蝗虫一样乱飞。我一颗心直跳到嗓子眼儿,再顶不住,就得退到后院耳房去了。枪子又不长眼睛,把好端端的书坊不定糟蹋成什么样儿了,我巴不得将大兵阻在当院里,就可劲儿放枪。

“你到底有多少子弹,这么糟害?”

林驿丞见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放枪,就说我。

“子弹还多着呢。”我说。放枪一多,肩膀头子让枪托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生疼,还不时得甩甩,活动活动。不然,要是麻了,连扣扳机都扣不动了。“能省一颗,就省一颗。”林驿丞嘱咐道。

“你就放心,我心里头有数。”我说。

正说着,只听张目“啊”了一声,我们回头一瞧,张目面色刷白,一手是血,使劲捂着胸口,血顺着指头缝淋漓涌出。我问他:“你怎么了?”张目答道:“我中枪了。”我手脚忙乱地将他放倒,到供桌上抓一把香灰按在他的伤处,又赶紧招呼三娘。

三娘跑过来,我一阵心酸地说:“你将他背到后面去,包扎一下。”三娘流着泪,将张目的一条胳膊架在脖子上道:“你忍着点。”张目却说:“我能走,让你一个娘们家背我,将来不定又怎么拿我垫牙呢。”三娘从大襟上扯出一条绸汗巾,堵在他的胸口上:“就甭这么多话了,话多伤气。”林驿丞和李耳都没言语,也不敢回头瞧,只是闷头放枪,但是眼圈都是红的。张目又说了一句:“该我露脸的时候,我总也露不了脸,这是命。”说完,笑了笑,三娘紧紧抱着他,脸贴脸道:“快别这么说……”再瞧张目,虽说大睁着两眼,瞳仁却散了,一点光泽都不见了。

“孩儿他爹,醒醒!”

我见三娘只顾搂着张目摇晃,就过去将他搭到后院去。

三娘并没跟着,脚跐着椅子,拿枪瞄着准,一枪撂一个,众人瞧她这个样儿,也都没法劝,把劲头全使在放枪上。等我安置好张目的尸体,回来一看,甬道两边已挤满了大兵,贴着墙根儿,打起来颇为费劲儿,只能干着急。

“只有放他们进来,枪子才能够得着打他们,赶紧往后院退。”林驿丞冲我们几个喊。

“不能啊,后院是我们最后的一道防线了,干脆拼了一死顶着吧。”我气急败坏地说。

“依林大哥的主意办吧,不然也是白费枪子儿……”三娘对我说。瞅她的神色,并不见一丝的伤心欲绝,知道她是强忍着的,叫我很是佩服;也就不再争什么了,随着他们后边,拎着大枪,默默地退到后院来。大兵见厅门紧闭,也不敢擅进,先扔了几颗德国造的手雷,将门炸开,然后没头没脑地往里打枪,枪子嗖嗖地像下雹子。我们躲在后院墙犄角,他们打也白打,够不着我们。李耳这时候叫渴,说嗓子眼儿直冒烟。我说:“正好,我这房里还藏着一坛子山西汾,叫你们解解渴。”

“赶紧,快拿来。”李耳说。

“我也想喝。”三娘说。

林驿丞豁达:“你们喝剩的,都归我。”

我从书橱最下面的柜门里,取出一坛酒来启了封,也找不到杯,就嘴对嘴地灌了几大口。

“爽快,好爽快。”我抹抹嘴儿。

“我已经等不及了,该我了。”

三娘抢过酒坛去,一通畅饮,滴下的汇成水流,顺着下巴颏淌到脖子上,又顺着脖子淌到衣襟上,她喉管咕咚咕咚的下咽声能听得清清楚楚。李耳怕她醉了,赶紧去夺:“嫂子好酒兴,不愧是巾帼豪杰。”李耳拎着酒坛子,拉开一醉方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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