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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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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岩室夫人房间,更过衣后,信秀闷闷不乐地喝起酒来。岩室夫人如同一个撒娇的少女,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信秀。信秀单是苦笑着点头。“唉,这信长……你觉得如何是好?”

岩室夫人好像极为不满。她本以为信秀听后会大发雷霆。“大人说应该怎么办?”

“他既然这么痴情于你,你便到那古野城去好了。”

“大人!”

信秀默默地喝着酒,叹了一口气。

“大人!”

“嗯?”

“信长公子太可怕了。那只会让众人人心涣散。”

“哦?”

“信行公子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拥戴。”

“有人暗中中伤信长……”

“信长公子回去后,信行公子特意派人前来安慰妾身。”

“哦。”

“大人!柴田大人和佐久间大人都说信长公子是故意胡作非为。”

“哦。”

“他明白这个道理,却还说不惜与大人一战,大人能够宽宏那般大逆不道?”

信秀又沉默不语。气温从白天就开始下降,这样下去,今夜可能有雪。春寒料峭,注定战事频繁。今年难道也是多事之秋吗?到了戌时四刻左右,信秀终于放下了酒杯。“又要开战了。歇息吧。”他看着岩室夫人。她化着浓妆,娇嫩的脸上洋溢着娇媚的颜色。

“是。”

二人相拥进入卧房。

“这个无知的小女子。”信秀看着身旁的岩室夫人。虽然被信长惊吓成那样,但睡在信秀身边后,又完全恢复了平静。她每天只是在等待着信秀。她还不知道嫉妒和憎恨,也不知道家族中的纷争。只因为她最接近信秀,才被各种势力利用。

“岩室,你知我为何只亲近你吗?”

“知道……不。

“你还天真,还不懂世事艰难啊!”

“是。”

“我有二十五个儿女。我与他们的母亲在一起时总是听到诅咒、嫉妒……”

“嗯。”

“战事已经多得让人头疼……连年征战,我已厌倦了。还好,美浓和骏河暂时不会再发起进攻……但谁又能料到往后的事呢,没有了外忧,却起了内患……”信秀习惯性地将一只手臂搁到岩室夫人柔软的肩膀下。岩室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脸紧紧贴在信秀宽阔的胸脯上,均匀地呼吸。

“一旦有事,我必须返回古渡城。”

“那时候……请大人带上妾身。”

“你能忍受那里的生活?”

“您是说……信长公子?”

“不是信长。是许许多多的女人的眼睛和嘴巴。”

“妾身不害怕。有大人在我身边。”

“岩室。”

“嗯。”

“如果有战事,我便不能再留在你身边。”

“大人?”

“我若发生意外,你便去找信长,休要去找信行。懂吗?”

“为……为何?妾身以为信行更谦和。”

“不错,信行对谁都谦和有礼。这种人,一旦情况紧急便不中用,他们会被人利用,惶惶无措。信长虽然捉弄了你,但他实际上是劝谏我。他那样对你说,等于告诉我,不要疏忽大意,导致家族混乱,人人都盯着我。”

“啊……”

岩室夫人依旧迷惑。但信秀却开始沉默不语,凝神良久。岩室夫人欲言又止,她若先开口,定会提到信长。

对信长的恶念,她怎么也抹不掉。实际上,她的想法背后,隐藏着信行、权六和右卫门对信长的感受和厌恶。若信长继承了家业,织田氏立时会分崩离析,他的威望怎及其父?另,清洲、岩仓和犬山分别盘踞着织田宗家,而信长生母土田夫人的娘家土田下总、神保安艺、都筑藏人、山口左马助等,都对信长不满。她甚至听说信长的妹婿——犬山的织田信清,发誓一旦信秀身死,会立刻前来攻打那古野城。

大人为何要将大业托付给这样一个人?岩室夫人觉得信秀迟早会意识到他的错误,不久就会清醒……丑时的打更声响了,声音在寂静的城内回荡。看似熟睡的信秀突然喃喃而语:“岩室……”

岩室夫人没有在意。“哦,真冷……”她靠向信秀。

“信长……”信秀又道。

“您说什么,大人?”

“啊,啊,啊……”

“大人,您是做梦吗?”

“岩室……我要回去……要回去了。”

“大人要回哪里?”

“古渡……本城……”

“什么?”

“你叫他们来……柴田权六……佐久间……”

岩室意识到信秀的声音不对,赶紧掀开被褥,“大人!您哪里……哪里不舒服?”

“噢!”被褥揭开,信秀停止了颤抖,却手指痉挛,狂抓肥胖的脖子,又猛挠后脑勺。岩室夫人顿时惊慌失措。

“来人啊!”岩室夫人大叫着,想要跑出去,信秀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他挣扎着,嘴唇僵硬,口中开始吐白沫,喘息道:“信长……不要惊动……回古渡……回古渡……”

“大人!”岩室在枕边坐下。她察觉到事态的严重。酒和饭菜里应该没有毒,难道信秀的死期到了?

“大人!您不会有事……”事情太过突然了,岩室夫人甚至来不及流泪。

但她隐约猜到信秀正在想什么,要对她说些什么。显然,信秀不愿死在末森城。他想赶回古渡,向信长交代后事;还有,若立刻公布他的死讯,必将引起大乱。

“向信长……”信秀又道。但此时他的瞳孔已经放大,光芒渐渐散去,双手无力地垂下,耷拉在岩室胸前。岩室夫人看到信秀强壮的胸膛猛烈起伏,越发感到不祥。

“岩……岩……”这耐,信秀的身子蜷了起来,右手突然狠狠抓住榻榻米上的藤条,大肆呕吐起来,吐出的尽是黑色的血块。

岩室慌忙抱起了信秀:“大人!您要挺住呀……

信秀浑身颤抖,四十二个春秋,留下了无限的憾事。他深深的长叹,迅速被粗重的喘息声所代替。

“大人!大人!”岩室狂乱地摇晃着信秀的身体,失声痛哭。

当柴田权六和佐久间右卫门两个家老赶来时,乳母和几个侍女已经将呕吐的脏物收拾干净,以一床白色被褥盖住气息越来越弱的信秀。

“主公!主公!”权六呼唤着。信秀的呼吸声还是那样粗重,嘴角时而痛苦地抽搐。

“谁去那古野和古渡——”佐久间右卫门对匆匆忙忙赶来的勘十郎信行道,和权六对视了一下,“拿纸笔来。”他吩咐勘十郎的下人。下人们拿来端砚和纸张。权六将纸笔强行塞与脑中已经混乱的岩室夫人。“遗言!快,我来问,你记。”他厉声命令道。

“主公,遗言……”岩室夫人茫然地接过纸笔,柴田权六将耳朵贴到信秀嘴边。信秀依然在粗声呻吟。

“什么?您说什么?改立勘十郎公子为嗣。在下明白……”权六转过身对着岩室夫人:“快,准备好了吗?第一,将家督之位传与勘十郎信行。赶紧写下来。”

这时,信行和佐久间右卫门已经离开,屋内只剩下濒死的信秀、权六和岩室夫人。

“为何不写?这是主公最后的遗言!”

在权六严厉的催促下,岩室夫人猛地惊醒过来。信秀夜里还清楚地说,要将家业交给信长。而且,信秀仿佛已经预测到了今天的情势,警告她,一旦有万一,不要相信信行,而要依靠信长。

“你为何不写?”权六又催促道。

“不能写。大人什么也没说。”

“什么?”

权六谅讶地死盯着岩室夫人,似要把她吃掉一般。“你难道怀疑我的耳朵?主公的确那样说……你也应听得很是清楚。快写!你难道不想想又十郎公子?难道不惧信长?”

岩室夫人颤抖起来。柴田权六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可怕、这样卑劣。这岂不完全是个大阴谋?他们显然一开始就设好了毒计!岩室夫人猛地将笔扔到榻榻米上。她突然冲动不已,想和信秀一起死去。正在此时,信秀大声呻吟着,又剧烈痉挛起来。

“唉!”权六慌慌张张抱住信秀。“主公!主公!”他连唤了两声,然后粗暴地扔开了信秀。与美浓的斋藤、三河的松平和伊势的北畠(zai)针锋相对,并为此征战了几十年的织田弹正忠信秀,留下了无限遗憾,魂归黄泉,是为天文二十年。

天蒙蒙亮时,医士来了,接着,重臣们也陆陆续续抵达了末森城。信秀的遗体被移到本城的大厅。信秀和十八岁爱妾同床共枕时断气的传言,让每个人都唯有暗自苦笑。

天色大亮。虽然已经进入樱花含苞欲放的早春,但地上却落了一层霜。生命如同落花……

第四十二章 狂乱祭父

听到父亲猝然故去,织田信长猛地踢开被褥,坐起身来。浓姬亦刹那变得满面苍白,一时茫然若失。但她不愧是斋藤道三之女,立刻起身穿好衣服,并将小袖和服和小衣拿到信长枕边。信长看一眼,心中承可。那不是丧服。她在暗示他,应秘不发丧。

“阿浓!”

“您赶紧换衣服。”

“休要着急。人已经死了。”

浓姬默默地双手合十。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信长眼里簌簌落下泪来,“人生短短五十年……他却早去了八年。”

浓姬突感心中悲痛,不禁低声哽咽起来。

“阿浓!”

“嗯。”

“不要哭了。与三河的竹千代相比,我多享了十数年父恩……”

“是。”

“穿衣吧。”

浓姬忍住泣声,帮信长穿好衣服。信长却终是思绪未息。竹千代虽孤苦为质,但冈崎内部却团结一心。织田氏外患止息,却内忧大炽。世人都自会说,此乃信长咎由自取。其实,无人能明白信长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无奈心境。

系上袴带之后,信长用力拍拍肚子,说声“好了”他恐已想好如何面对父亲的猝死了。浓姬从刀架上取下大刀,递给信长。

“阿浓,”信长脸上露出笑意,却马上流下泪来,“不会让你看到织田信长第二次流泪。你不要笑话。”

“是……是。”

“父亲留给我一宗巨大的遗产。你知道是什么?”

浓姬摇头。

“他在最后方明白了我。他说,只有我才能实现他未竟之志……他相信了我。”

“父亲大人的志向?”

“你马上就能明白。尾张一国之守算甚?比起振兴织田氏,还有更大的事等着去做!”

浓姬突然想起,这些话,信秀也曾对平手政秀说过。“只要有在下在少主身边,断不会让织田氏败落。”在他们讨论继承人问题时,平手政秀这样对信秀说。信秀当时笑道:“织田氏若是败亡,也没有办法。但你若能辅助他,万里江山自由他纵马驰骋。”

“家中诸事都拜托你了。”信长说完,快步走出卧房。

“少主到!”

座中顿时喧哗起来。这个臭名昭著的年轻人究竟如何控制局面?或者,他会怎样辱骂和嘲弄重臣?众人饶有兴趣等待着,幸灾乐祸之意弥漫大厅。

还未见到信长的姐妹和土田夫人的身影,表面上,乃病重的信秀召见重臣们商议后事。除了平手、林、青山、内藤四家老之外,织田玄蕃允、勘解由左卫门、造酒丞也在座。佐久间、柴田、平田、山口、神保和都筑等家臣均在。信长的兄弟中,只看到信广和信行。信长的妹婿信清也从犬山城赶了过来。

“少主,这边请。”看到信长,平手政秀招手让信长坐到信行上首。

信长没有理会平手,大步走到父亲身边,弯下腰去,手放在信秀额上。

“少主!”看到信长荒唐的举止,平手政秀和林佐渡几乎异口同声惊道。但信长置若未闻。

“他已经冰凉了!”他自言自语着,但声音响亮得满座皆能听见。“往生极乐世界。为何不让枕头朝北?为何还不献上鲜花和香烛?”

“少主!”

“还未发丧呢。”

“哼!”信长翻着白眼,“就这样放着一个死人?听着。马上将遗体运回古渡本城。”

“信长公子。”犬山的信清望着神情悲苦的信长,道,“请您先坐下。何时发丧事关重大。”

信长盘腿坐下,“为何?”

“现今东有今川、西有北畠(zai)、北有斋藤,均在时时窥视着我们。将主公运回古渡城我无异议,但就此回去,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乘轿回去?”

信长挥挥手,道:“不必。”

“您是何意?”

“那种小聪明怎能骗得了敌人?”

“兄长。”信行向前挪了挪,“外间传言父亲是在和岩室夫人同床共枕时去的,你难道就不觉难堪?那样是否合乎孝道?”

“信行!武士未死在战场上,而是在榻榻米上往生极乐世界……这是多么难得的福气。和爱妾同床共枕气绝,更为父亲之死增添了荣光。那些笑话父亲的家伙内心羡慕还来不及呢。父亲岂会喜欢你那种孝道?”

“少主!”平手政秀忍耐不住,扯了扯信长的袖子。

“实际上……”从末席传来声音,“主公有遗言,无论如何必须在此向各位公布。”

“遗言?”人们不约而同望向出声之人。说话人乃柴田权六。权六神情诡异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裹。

“嗯,遗言?拿上来。”信长声音沉稳,自有一种震慑的力量。

权六犹豫起来。他本以为信长会惊慌起来。遗书当然是伪造的。信秀没有留下遗言,岩室夫人也没有写下任何字句。权六本来想着只要向众人宣读一遍即可……由于众臣对信长的反感,只要读一读伪造的遗书便足以达到更废信长的目的。而且信长越愤怒,对信行一派越有利。若信长胡乱对遗言生疑,众人自会更多怀疑起信长的品性:如此一人,可堪大任?

“嗯?有遗书……太好了。”信长道,“我来读给大家听,拿来!”信长沉静地催促道。权六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信长从权六手中接过遗书,先在额上触了两下,然后直接装进了口袋里。“宣读遗书之前,我想问问父亲弥留之际的事情。信行,你当时可在场?”

“在场。”信行答道,“我过去时,父亲大人尚自清醒……”

“哦。”信长摇手止住信行,“好个不孝之子。”

“兄长何出此言?”

“既然清醒,为何不立刻将父亲大人移到这里?你刚才不是说父亲大人和岩室同床共枕时气绝吗?……还担心被世人笑话!”

“这……我是说过。”

“信行,你难道在愚弄我?若确是在爱妾身边气绝身亡,世人笑话也就罢了。但父亲尚自清醒,你却不将他搬离卧房,故意让他受世人耻笑……到底是何居心?”

“这……”柴田权六忍耐不住,开口了。

信长笑着摇了摇手,“我明白你的一片忠心。你好好待着。信行!”

“兄长。”

“权六说这份遗书是岩室笔录的父亲遗言,你确信?”

“啊……这……我当时不在场。”

“你不知?不知便能相信?好!我明白。你既然在父亲一息尚存时见了他,他却没有让你代写遗书,而要女人去写,也难怪不足为凭。这封遗书就由我保存吧。权六!”

“在。”

“为慎重起见,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信长带着讽刺的微笑。

权六顿觉毛发倒竖。信长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若此时继续纠缠遗书之事,信长定会不耐烦地摆着手说:“知道了知道了。因为你的愚忠,被女人欺骗了。”若是信长叫出岩室夫人来对质,事情就更糟糕。

“为慎重起见?您是指……”权六腋下冷汗直冒,他惴惴地望着信长。

“无他,发丧之事而已……若不加掩饰直接发丧,也许会有人欺我信长,领兵攻人尾张,你认为那人可能是谁?”

“啊,这……”

“不知?哈哈哈。你仔细思量一下。到底是谁?”

权六满面通红。不仅仅是他,信行也如石雕般僵在那里。犬山城的信清,以及林佐渡等人,都神色尴尬。

“哼!”信长又笑了,“我心明如镜。信长虽被称为尾张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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