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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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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弃食?”
“对。他取信而舍食。”
竹千代纳闷起来,小心翼翼低声道:“扔掉食物能治理天下……是不是孔圣人搞错了?”
“竹千代。”
“嗯。”
“接下来的问题,希望你好生思量。为何孔子说信比食更重要?”
“是。弟子会考虑。”
“但是,你刚才的话其实已蕴涵了这个道理。”竹千代不解地看着雪斋。
“你开始时首先给三之助食物,然后给善九郎,但善九郎却拒绝先你而食。”
“是。”
“善九郎为何不食?而且,三之助为何也学起善九郎来?”
“他们……是……”
“三之助为何要模仿善九郎?你明白吗?”
“这……”
“你可以仔细考虑孔子的选择,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是。”
“因为三之助年幼,他可能觉得……若食物被你吃完,他就没有了。”竹千代的表情甚是严肃,使劲点了点头。
“但善九郎知道你绝不会吃光所有食物。他信任你。因为有信,故你不吃,他也就不吃……”雪斋沉默了片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忘了竹千代的年龄,眼神也变得严峻起来。“后来,三之助也开始信任你。他意识到,即使沉默不语,即使来不及争食,你也不会一人独吞。三之助不是模仿善九郎,而是信任你,信任善九郎。因为有信,故,那一点点食物也可以让你们活下来。它将你们三个人的生命连为一体。但若没有信,事情又会怎样……”
雪斋恢复了温和的眼神:“如果善九郎独吞了食物,你和三之助就要挨饿。换言之,若竹千代或者三之助独吞了食物,其结果也一样。那一点点食物,因为‘信’可以避免三个人挨饿,但若人与人之间失去信,食物就会成为争斗之源,把人带进厮杀的地狱。”
竹千代恍然大悟。他的身体不觉扑在书桌上,那双眼睛瞪得溜圆。但雪斋没有立刻要求竹千代回答先前的问题。“学问最忌一知半解,你要学会仔细思量问题。”
“是。”
“互相信任之心更准确地说,是因为互相可以信任,人才成其为人。人与人组成了家国。若无信,就变成了禽兽的世界……这是我的看法。禽兽的世界里虽然有食物,但因为争斗不断,故无法长存……好了,今日到此为止。和源应师太一起回去吧。向诸将回个礼。”
“是。”竹千代答道。
雪斋拍拍手,叫进隔壁房间里的源应尼。“师太,今天到此为止了。”雪斋禅师柔声道。
源应尼看看竹千代,“依大师看……”她欲言又止。
雪斋无声地笑了:“今年正月天气不错。初一和初二都能看到富士山。”
“大师是说……”
“和尚虽然每天事务繁忙,但一个月里仍能抽出三天时间。那三日我会甚是快意。”
源应尼点点头,双眼放光,她虽然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竹千代身上,并特意不辞劳苦从冈崎城赶过来,但是始终担心雪斋瞧不上孙子竹千代。
“非常感谢大师。”
“到时候,我会令人去庵中告知你,今日就到这里吧。”
“是。”
源应施了一礼,正要站起来,又被雪斋叫住了,“但是,你千万要注意隐藏行踪,莫要惹人注目。”
“谢大师指点。”
竹千代跟着祖母出了方丈室。出了寺门,雪斋的脸仍然在竹千代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头脑一阵阵发热。如果有食无信,食将成为争斗的源头……这一发现,令他幼小的心灵生出各种各样的想象。面前是广阔无垠的矢矧川流域的田野。恍惚之间,田野里的稻穗在火舌中噼啪作响,转眼间变成一片焦土。那焦土就不再是争斗的源头和对象了。想到这里,竹千代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鸟居老人和酒井雅乐助的面孔,他们在竹千代回冈崎祭拜父亲时厮打了起来。
“为什么要斗呢?”他回忆起他们当时的话。
“等不及竹千代长大的那一天了。我想做今川的家臣,赶快得到这块土地。”
“住口!绝不能把这块土地给你一个人。还有石川家族和天野家族呢!你有本事,便过来拿吧。”
丰收的田野成了争夺的对象。怎样才能不让他们争夺呢?把丰收的田野烧成焦土吗?不,要依靠对人的信!
竹千代完全沉浸在思考之中,浑然不觉已经回到了邸处,祖母将他交给了雅乐助,他又经过关口亲永家的门,来到了房前阶上。
“少主!”
经雅乐助提醒,竹千代才猛地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阿鹤。她带着一个侍女,打扮得比昨天更漂亮,正牢牢盯着他。“我已经等候多时了。竹千代公子,快进来。”阿鹤声音虽很柔和(。电子书。整*理*提*供),脸上却没有半丝笑意。
竹千伐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若没有信……”
“哎!”
“若没有信……”他念叨着,忽然想到自己不该被阿鹤小姐憎恨,于是笑了。他认为,在这种场合,微笑是向对方传达诚意的唯一方式。
但阿鹤没有回应,而是迅速走下台阶,使劲抓住竹千代的手。她那双手温暖柔软,带着渴求,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竹千代是我的弟弟。”
“你的弟弟……”
“你就这样认为吧,这是父亲说的,从今天开始。”
她特地出来迎接我吗——竹千代与她携手向里走去。
“高兴吗?”阿鹤小声问道。
竹千代听话地点点头,“你很漂亮,我高兴。”
“如果我很脏呢?”
竹千代默默地看着阿鹤。他没想到阿鹤如此逼人,他感到有点奇怪。
院子里,亲永夫妇正被家里孩子们簇拥着,举行新春试笔后的晚宴。雅乐助上前祝福了几句,亲永兴冲冲站了起来,将竹千代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们记住。他的面相,实属罕见,绝不逊于甲斐的武田信玄大人……而且,连信虎大人都称赞他的胆识胜于其子……撤尿的事。”
看上去亲永喝多了,吐字不清。但他好像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竹千代。接着,亲永撇下雅乐助,领着竹千代穿过走廊,到阿鹤的房间去了。那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个比阿鹤年轻些的女子,正在吃果品,阿龟也在座。
“这就是竹千代……”
听了这话,姑娘们一起盯着竹千代看。其中一个女子招招手,让出一个座位,但阿鹤不予理会,直直将竹千代带到另一个座位上。
“竹千代喜欢这个姑娘吗?”亲永问道。
阿鹤让竹千代故意碰了碰阿龟,又把他拉回自己身边。竹千代几乎被阿鹤抱在怀里,胳膊肘抵着阿鹤柔顺的膝盖。他突然脸红了。
阿鹤拥住竹千代,对众人道:“竹千代很快就会成为海道第一射手。”她神色妩媚,与其说是赞许,不如说是炫耀。“但现在是我们家的贵客。是不是,竹千代?”
竹千代毫不犹豫她点点头,脑中却在想其他事情。他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感觉,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究竟是香气使然,还是因为阿鹤那柔顺的膝盖呢……总之,竹千代有一种沐浴之后的酥软感,无奈地任理性渐渐淡去。
阿鹤对竹千代的感受全然不觉,尽情向众人讲述竹千代的各种传说。他的祖父如何攻进尾张,二十五岁那年又如何在守山战役中被刺身亡;他的父亲年仅二十四岁便去世;他自己好不容易才从热田过来等等。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也有人噙着泪花,静静地看着竹千代。
明媚的阳光射进窗户。新春的气息洋溢了整个房间。阿鹤对自己很是满意。“我说的对吗,竹千代?”
她几乎与竹千代脸贴着脸,眼睛直直地盯住他,突然,她一把将竹千代从自己膝上推了下去。因为竹千代居然在她的膝盖上眯缝起眼睛,如同阳光下的小猫一般,好奇而茫然地盯着身边的阿龟……
阿鹤双眉倒竖,脸剧烈抽搐。嫉妒让她突然想起昨天宴会上发生的一切。这个小顽童居然在众人云集的盛大宴会上,毫不掩饰地说更喜欢阿龟!她本希望用美貌征服这个无礼的顽童,同时原谅他;但不想竹千代居然毫不领情地在她怀中盯着阿龟……阿鹤终于抑制住自己锥心般的嫉意,将刚刚推下去的竹千代又猛地拉回来。“啊,对了。我有东西要给竹千代。”她呼吸急促地站起身,牵着他的手往卧房走去。
去卧房有一段距离,外面天气清冷,但一进卧房,阿鹤立刻拥住了竹千代,呼吸急促。
“竹千代!”
“嗯。”
“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那……为什么你还要看别的姑娘……”
阿鹤故意不提阿龟的名字,热烈地亲着竹千代的脸颊。竹千代睁圆了眼睛,任由对方摆布。他不明白阿鹤为何如此热烈地亲吻他的脸颊,揉搓他的身体。他以为她生气了,但似乎是喜欢上了他;说她喜欢他吧,似乎又带着责备之意。
“竹千代……”
“啊……”
“我喜欢你。这里,就这样。”
竹千代很吃惊。他从不曾被人这样热烈地爱抚过。阿鹤炽热的双唇从他的额头游移到脸颊,然后是脖子……接下来她又亲他的眼睑、嘴唇。
“我这是怎么了?”他暗中自责,双眸噙满泪水。
“竹千代!”
“嗯。”
“你喜欢我吗?”
“嗯。”
“清楚地告诉我,你喜欢。”
“喜欢……”
“从今以后,再也不夸赞其他姑娘……”
“从今以后决不夸赞其他姑娘……”
他渐渐明白了阿鹤的心。阿鹤这样喜欢他,他却说喜欢阿龟。竹千代对自己那无心的话感到后悔,同时也渐渐明白了一个小小的道理:不能向姑娘随意表露心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却让对方如此失态,真是悲哀。他认为自己说“喜欢”并非撒谎。
阿鹤狂乱地亲着竹千代,紧紧抱住他,终于放心地说道:“竹千代真像个男人!”
“哦?”
“能够勇敢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竹千代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知何时,他的鼻子触到了阿鹤的乳房。
“竹千代。”
“嗯。”
“在阿鹤出嫁之前,你不要忘了我们今天的约定。”
“要嫁到远方去吗?”
“是……我已经十五岁了。”
“会到哪里?”
“大概是曳马野城,或者直接进骏府做侧室。”
“骏府的侧室?”
“竹千代还不知道……少主氏真对我……”
她颤抖地紧紧抱住竹千代,“不要向任何人泄露你我今日的约定,好吗?”
“嗯。”
“就我们俩……我们俩……好吗?”
竹千代困惑地依偎在阿鹤胸前。
第四十一章 尾张丧主
松平竹千代转眼已离开尾张三年,时入天文二十年春。
那古野城织田信长的房里,城主信长凝视着院中樱花,若有所思地咬着手指甲,这是他陷入沉思时的习惯动作。平手政秀劝他戒掉这一不雅习惯,他反而次次故意如此。
“您在想什么?”浓姬在一旁问道,“樱花正含苞欲放呢。”
“开了就会落。”
“这……”浓姬温柔地一笑,道,“您老是扫兴,让人家说不下去。”
“什么?”
“若刮风下雨,它们会凋落得更快。”
信长又咬了咬牙,盯着浓姬,突然道:“你还记得竹千代吗?”
“三河的松平……”
“嗯。现在他应住在骏府。竹千代送给我一件棘手的礼物。”
“礼物?”
“岩室。”
浓姬不语,装作毫不知情,走到一边。每当想及此事,浓姬心中比丈夫还难受。岩室乃是信秀的爱妾。她年仅十八,最近刚刚为信秀生了个儿子。岩室为热田加藤图书助之弟岩室孙三郎之女,信秀对她一见钟情,正是因为当年竹千代被安排在图书宅中的缘故。安祥城陷落,信秀到图书家中商议人质交换之事,正好碰上岩室。关于人质交换一事,信秀没有理会信长的建议,但他将当时年仅十六的岩室纳为了侧室。
信秀当时已经四十二岁,却沉浸在对十六岁女子的宠幸中,不能自拔。以岩室家为首,要求废除信长嗣位的呼声逐渐高涨。但浓姬担心的并非这些声音,而是担心信长怒从心起,杀了岩室,他与他父亲之间的隔阂必将更深。
“阿浓,必须这样。”
“什么?”她装作漫不经心,心却突然一紧。信长冰冷的眼神,说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信长如果目光似火,倒不要紧。可一旦作出决定,眼神便会变得冰冷。浓姬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必须哪样?”她抑制住内心的不安,问道。
“若不把父亲赶出末森城,尾张必将大乱。”信长的语气坚定而冰冷。
末森城城主乃信长之弟信行。信秀以信行未婚为由,让岩室住进了末森城内庭,自己自此很少到古渡城去了。如果信长要去劝谏父亲,浓姬当然没有异议。但信长的举动往往出人意料。他究竟想做什么?“把父亲赶出去”这话实在令人心惊。
“末森城附近最近聚集了太多浑蛋,林佐渡、柴田权六、佐久间右卫门兄弟,以及犬山的信清等。若坐视无为,将出大乱。”浓姬很清楚,信长提到的这些人,正在和岩室夫人密谋废掉信长,并不断劝说信秀。他们想驱逐信长,立信行继承大业。
“您怎么劝说父亲大人?”
“劝说?劝说根本不起作用。”
“您……”
“将岩室赶走!”
浓姬脸色苍白。信长哈哈笑了。“你怕了?你的嘴唇在发抖。”
浓姬双唇发抖。
“我乃尾张第一的浑蛋,和父亲争夺爱妾,想必无人会大惊小怪。”
“您……那样做……”
“若是别人,他定斩不饶。但若是我,则另当别论。”
“那样……是故意对父亲大人不敬……”
“阿浓,你好啰嗦!”
“我是为您着想呀。”
“无妨无妨。”信长挥手道,“你听着。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却还迷恋美色,还要在我和信行之间挑起争斗。为了家族和领民之长远计,这种无道之人,尽早杀了为上。我要将岩室赶走,你明白了吗?我只会呵斥他一句,他若不明事理,定会挺枪刺我。”
“那怎么办?”
“打仗!打一仗,父子兄弟情分全然不顾,都是为了大业和领民。你明白吗?我要出发了,拿衣服来!”信长站了起来,利落地系好衣带。但浓姬却没有起身,她很不安。
信长欲要离去,浓姬抓住他的衣袖:“少主,不能再加深众人对您的误解了。请您慎重一些。”
信长瞪大眼睛,回头看着浓姬,浓姬死不肯放手。“现在他们已很难明白你了。如果他们以您故意挑起争端为口实,对您进行攻击,您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嗯?我故意挑起争端?”
“是。妾身认为您是主动往人家设好的圈套里钻。他们认定了您按捺不住。倘若……倘若人家已有准备,少主怎么办?”
“阿浓!你变得越来越胆小了。”
“妾身是为您着想。”
“你莫要忘了。你本是奉命来杀我的。”
“少主!”浓姬声音尖锐,眉毛倒竖,“您何出此言……是真心话?”
“倘若是真心话,你便要动手不成?”
“您不该这样。一旦因此失去人心,您便是拔了毛的凤凰。”
信长动了动嘴唇,眼神变得柔和。不卑不亢、苦口婆心的浓姬,终于打动了他。“哦,这样不好?”
“先不要着急。沉着些。”
“这样真的不好?”信长又重复了一遍,轻轻拍了拍浓姬的肩膀。“哈哈哈。我没想到你如此害怕。如此,我更有了自信。阿浓,休要担心。我绝非那种自投罗网的有勇无谋之徒,我不会上权六的当……”他笑了。不知为何,他总认为这次事件的主谋是柴田权六。“我说夺走岩室的话,不过是戏言,想试试你的反应。快拿衣服来!快!”
浓姬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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