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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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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大不禁停下脚步。几个孩童身材相仿,发型也很像。她不知道哪个是竹千代,紧张得不敢靠近。但平手中务稳步走到廊下,於大只好跟着。
“怎样,叠好了吗?”信长仍然坐在窗前,对折纸的孩子道。
“快了。”那孩子答道,“如果能够用红、紫、黄三种颜色的布做翅膀,看上去就漂亮了。”他好像在折纸鹤,正在做翅膀。
於大终于靠近廊下,仔细打量着那三个孩童。那几个孩童和信长好像没有看到於大和政秀一般,对旁人根本不予理会。
“竹千代好耐性呀。”信长说道。
於大的身子不禁一颤。那个折纸鹤的孩子,是竹千代?但竹千代没有回答。他正歪着头,在想如何让翅膀多些颜色。於大只能看到他的额头。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她想捧起那张脸儿,让他看着自己。
竹千代,是母亲。你难道还不知道母亲就站在你的身边吗?於大咬着嘴唇,凝视着竹千代手中的折纸,心中叨念。
竹千代终于抬起头。他目光平静,视线转到於大身上的瞬间,双眼蓦地放射出如同朝阳般的金色光芒。那张脸儿和他的外祖父水野忠政颇为相似。他不知道将要降临的灾难,不知道潜藏的危险,甚至不知道面前站着的全身发抖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片刻之后,他又去关注手中的纸鹤。
信长一直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对母子的举动,这时候突然叫道:“竹千代。”
“哦?”竹千代亦未抬头。
“你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不知。”
“哼。你知我是谁吗?”
“知。”
“知?你说说。”
“织田信长。”
“哦。”信长点点头,又看着於大。他和竹千代的对话好像是说给於大听的。信长道:“竹千代。”
“嗯?”
“你本应去骏府,为何到热田来了,你知吗?”
“知。”
“你若在热田被杀,怎么办?”
竹千代突然沉默,但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
“我……我信长觉得,你就像我的弟弟,这样说,你还恨我?”
看到竹千代依然沉默,天野三之助轻轻用手指碰了碰竹千代的膝盖。
“三之助,怎的了?”
“请公子回话。”
“不。竹千代不喜撒谎。”
“哈哈哈。”信长大笑道,“你讨厌撒谎,但你方才说不知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就在撒谎。”
“不!大家都说信长乃是浑蛋,我正在思量。”
“浑蛋,你这厮,居然口无遮拦!”
“若是浑蛋蠢货,我便更讨厌。”
“不是呢?”
“我们可做兄弟,一起玩耍。是吧,三之助?”
这次是阿部德千代用手指碰了碰竹千代的膝盖。竹千代终于折好了纸鹤。他嘴边露出一丝微笑,拿着纸鹤玩耍起来。“把这个送给信长。”
“给我?”
竹千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将纸鹤递了过去。
“鹤的羽毛真漂亮。它是哪里的大将?”
“这种大将很软弱,因为是纸做的。”
“哦?那我也做一副同样的铠甲穿上。”
“为何?”
“因为太强大了,麻烦。”信长道。
“强大了会麻烦?”
“哈哈哈,让别人感到麻烦。织田信长生来就是这般强大,真是麻烦。这是天生的。”
信长的话好像合了竹千代的心意,他轻轻点了点头,突然站起身跑开,似是憋了尿。“见谅。”他一边说,一边跑到於大身旁的石头边上,小便起来。
“竹千代。”
“什么事?”
“那石头下边没有蚯蚓吗?”
“有也无妨。”
“我是说,如果将小便撒到蚯蚓身上,你的小弟弟可要弯曲了。”
“不会。”
“这么说,你已经撒过多次了?”
竹千代点点头,慢慢直起腰。於大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信长迅速将视线转向平手政秀。平手政秀正望着落日,心急如焚,似是在示意信长快快返回。
“竹千代,你不寂寞?”
竹千代不语。
“凡是不合意的问题你便不答,是吗?”
“是。不必问那些理所当然的事。”
“嘿,竹千代批评我了。那好,今日到此为止吧。哦,还有一事,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不记得。”
“不想见?”
“不能回答你。”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回答。竹千代,我想方设法免你一死,你也不喜欢?”
听到信长这意外一问,於大身子大震。不仅於大,平手政秀和前田犬千代也惊恐地望着竹千代。众人这时都已经明白,信长有解救竹千代性命的意思,但他们不知道这个冈崎的小家伙会如何回答,都饶有兴趣地等待着。
竹千代看着信长的脸,笑了,然后淡淡地说道:“我喜欢,你可那样做。”
“好,我们下次再见。”信长兴冲冲地从窗户底下站起身,大步走到院中。刚才的温和表现一扫而光,他表情严峻地疾走到自己的爱马旁,忽然回头看着跟在后面的於大,道:“我会让他喜欢我。当然,兵戎相见的日子另当别论。但不允许他在内心深处暗恨我。如果怀恨在心,我会将他撕成八瓣。犬千代,跟着我!”斩钉截铁般地说完,他跃上马背,转瞬之间,已经驰至落日下的大门处,很快消失了。
於大还在呆呆地站着。母亲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信长答应挽救竹千代的性命……“走吧。”
平手政秀催促道,“真是难分上下。我们少主乃人中龙凤,竹千代也非池中之物。刈谷夫人生了个好儿子呀。”
“是……是。”於大似乎还有些恍惚。
第三十二章 八弥杀主
天文十八年三月初十。春天已经到来,城内樱花盛开。竹千代被劫持到尾张已经一年半。细细想来,这一年半中发生了太多事情。
松平广忠来到檐下,让下人帮他剪脚趾甲。“莫要剪得太秃。不定何时又要开战。”他一边提醒着下人,一边眯缝着眼享受着久违的春日暖阳,懒洋洋地摊开手脚,仰面朝天躺了下来。
“八弥,那以后又发生了几次战事啊。”广忠对着坐在走廊尽头的贴身侍卫独眼八弥道。
“那以后……是阿春死后?”
“不,是竹千代被劫持之后。”
八弥瞪了广忠一眼,掰着他粗壮的手指算了起来。“第一件,攻打户田氏田原城。”
“哦,第一件。”
“第二件,讨伐大冈乡山崎城松平藏人。”
“嗯。”
“第三件……”八弥皱了皱眉头,继续道,“除去同族的松平三左卫门。”
若广忠看到八弥此时的表情,他便会明白八弥对他因猜忌和怀疑而发动的战事和暗杀,抱有何等情感了。但今日广忠只是微闭着双眼,没有注意到这些。
“那不是战争,因为我已看出三左有谋叛之心。但,那之后发生的小豆坂之战真是激烈。”
“是。因为上和田的三左卫门大人被杀,织田今川发生了战事……两军死伤惨重,羽根村到处都是足轻武士的尸骨。”八弥发现广忠已经打起盹儿来。他睁着独眼,看着对面的院予,闭口不言了。风不大,但是樱花却纷纷扬扬地落到他脚边。
“可恶的樱花!”八弥心想。在阿春被收为侧室那一天,城主疯狂地将这些花洒进浴房。而这些樱花经常让阿春泪流满面。当阿春假装发疯,最终死去的时候,口中念叨的仍然是这些樱花。
八弥依照阿春的遗音,砍下她的首级,带到广忠面前。“在下将阿春杀了,以免泄露城主的秘密。”如果斯时的广忠为薄命的阿春流下一滴眼泪,八弥也能化解心中的仇恨,一心服侍广忠。
但广忠却没有哭。他只是看着阿春的首级道:“你的忠心我都明白了。明天你就回到我身边来吧。”他甚至没说要将阿春葬于何处。每思及此,八弥都觉热血上涌…
广忠动了动身子。“给我揉揉腰。”他命令下人,那表情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假寐过。“小豆坂之战以后,织田弹正一心想要杀了竹千代,但至今也没有动手。”
八弥装作没听见,不发一言。在他看来,能够让竹千代被别人随意处置的广忠,内心定然极端残酷。广忠说那话时,八弥也在旁边,听得十分清楚。织田信秀特意派密使山口总十郎弘高前来冈崎城,向广忠详细说起竹千代的近况,然后意味深长地对广忠道:“冈崎城大概会对今川氏有所行动了吧?”
但广忠根本不予理会。“我也算个略知义理的武士,对被抓走的人不怜悯,也不动容。”他毫不客气地将总十郎弘高顶了回去。虽然从理性上考虑,这是个靠眼泪无法生存的乱世,广忠的做法尚能理解,但八弥内心深处却更加愤怒。
“织田弹正故意装出有情有义的样子,实际上大概在等着我广忠向他求饶。”
八弥还是没有回答。就在这时,酒井雅乐助未经禀告,便领着一个陌生男子直闯进来。八弥感觉那人像个探子。
“主公。”
“噢,是雅乐助呀。”
“让下人回避。”
广忠慢慢站起身,用下巴示意下人们出去。下人们都退下了。雅乐助又看了一眼八弥,但并没有命他退下。“主公,竹千代近况尚好。”
广忠紧紧盯住那个男子,“你将听到的如实道来。”
“是。”那男子身材像个武士,但言行举止却像个商人。“事情出乎意外,竹千代公子似乎与信长公子趣味相投,听说信长公子经常当着众人叫竹千代公子为‘三河的弟弟’。”
“哦,三河的弟弟?”
“是。而且,最初阻止弹正大人杀竹千代公子的,也正是信长。他说,他和竹千代不是父辈的替身,他们自己的时代就要到来了。那时,织田松平必须团结一心。他还经常带竹千代公子去参拜、祭祀。”
广忠苦闷的表情逐渐舒展开。
“他们二人关系如此之好,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小人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搞清了个中情由。”
“二人……你说信长和竹千代?”
“是。将两个人联结在一起的,乃是久松佐渡守夫人,也就是……她在这中间费尽了心思。”
“於大?”
广忠的眼睛突然放射出异样的光彩,将视线转向雅乐助,“雅乐助,你说说。”
雅乐助—脸平静,“那是上房夫人的精心策划。‘不是父辈的替身’……”
“果真如此,在下对夫人不胜佩服。”探子模样的人道。
“哦?你言外之意是我不及她了?”
雅乐助顾左右而言他:“听说竹千代公子平安无事,家臣们定然十分兴奋。而且,当他们知道少主背后有生母温暖的双手支持,无疑会一扫愁云。”
“雅乐助,你太自以为是了。”
“主公……”
“你难道不认为这一切都是织田弹正设下的圈套吗?”
“若那个圈套能救少主一命一”
“闭嘴!”广忠狠狠喝道,然后死死盯住庭院里的落花。
战争持续不断。对于病魔缠身的广忠来说,那过于苛酷的日出日落,总能清晰地反衬出他疲劳的身影。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个年龄的武将理应能够冷静地判断世事,但广忠恰恰相反,他狠道:“雅乐助!你刚才说竹千代背后有於大的支持、庇佑?”
“是。派去的人说,不时有衣物、果品之类从阿古居秘密送往少主处。”
“使者是谁?”
“已打听清楚了。”男子从旁答道,“久松家臣,一个叫竹之内久六的,因他被委以征收阿古居谷赋税等重任,抽不开身时,就让家老平野久藏秘密前去。”
广忠大觉意外。如果是家老特意前去,那就绝不是於大一个人的主意了。久松佐渡守也已在背后给予支持。当想到於大居然能打动第二任丈夫时,广忠胸中顿时燃起一股莫名的烈火。果真如此,更不能掉以轻心了。他死死地盯着地面,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终于轻轻摇摇头。
“必须杀了她。不能让她活下去。”
“什么……大人说什么?”
“必须杀了她!”
“杀……杀谁?”
“当然是於大。”
“什么?这……她?”雅乐助不禁叫出声来。一直背对他们坐在走廊尽头的独眼八弥,肩膀陡然颤动了一下。
“主公!”听到广忠说出如此令人意外的话,雅乐助不禁猛地向前挪了挪,“您说的是真心话吗?如果是真心话……那么,就请您告诉在下一个理由。”
广忠静静地闭着双眼。阳光下,他额头青筋暴跳,眉间也开始痉挛起来。“雅乐助,这不是於大一个人的想法,这是久松佐渡守的奸计。”
“您有什么证据?”
“他竟然让家臣前去……那就是最好不过的证据。”
“哈哈哈哈。”雅乐助不禁大笑起来,“主公难道还不清楚吗,那是上房夫人的魅力让久松心甘情愿那么做的呀。想当初,上房夫人能让冈崎城的所有家臣们心悦诚服,到了阿吉居那样的小城,自可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於大可以操纵弥九郎?”
“主公!您用语不当。不是操纵,请相信此乃妇人之德使然。”
广忠猛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十分清澈的眼睛。他的眼睑上浮动着青筋。“这么说……於大在尽妇人之德去服侍弥九郎那个浑蛋?”
“主公!若非如此,久松家的家臣们又何以服她?”
“雅乐助,你认为於大没有任何企图吗?”
“有的只是这世上自然的母子之情……我能够感受到她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无论如何都要帮助少主的母亲之心。”
“哦?那么,是我多心了。但我觉得这一切是织田弹正的奸计,他千方百计猜测我的心思,然后控制住竹千代,再控制住於大,伺机将冈崎城纳入他的掌中。这难道是我多虑了?”
“请主公原谅。”
“我明白,明白,你们下去吧。我是抛弃了竹千代的残忍的父亲。於大救了他,她任何时候都是个好母亲。还有,那体谅於大而决定不杀竹千代的织田弹正和久松弥九郎,都是杰出的武将。我本以为那是奸计,但既然你已经那么说了,可能事实的确如此。辛苦了,退下吧。”
雅乐助咬了咬牙,但想了想,还是施了一礼。广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但既然已经阻止了他想杀於大的荒唐念头,也就没有必要惹他生气了。
雅乐助与探子一起退下后,广忠又歪了一会儿,凝视着院里的落花。周围突然变得非常寂静,甚至连花瓣落地的声音都似能听到。
“八弥。”
“主公。”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於大!”
独眼八弥慢慢地转过身,望着广忠。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广忠在阿春死的时候,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以武士的气节为借口,不顾竹千代的死活,并派刺客杀死了同族松平三左卫门。这样一个人,决不会因为雅乐助的一番谏言而放弃暗杀於大的念头!
独眼八弥眯起眼睛。“那么……为什么要杀她?”
广忠沉默半晌。“久松弥九郎是个老好人。”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好人……大人是说……”
“找一个能够接近於大的人,送到阿古居。久松是个好人,总会有办法的。八弥,你叫植村新六郎来。”
“主公……”
“怎么了?”
“此事若想隐瞒,久松佐渡守尚可,但上房夫人……”
“你是说很难?”
“是。已经有松平三左卫门被杀的先例。”
“八弥,哼,设若是你,会怎样?”
“若是小人……”
八弥内心深处燃烧着对广忠的愤怒和憎恨之火。若是换了别人,八弥肯定早已把他摔倒在地,肆意踢打。
单纯的八弥当然不可能知,自从於大离去,广忠每日都在苦痛中度过,他也就不知广忠为何对一切都显得如此不耐。被迫斩断的情意,令广忠内心生成了思慕,接着变成憎恨,然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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