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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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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求你了,就现在吧。”她一边喘息着,一边扭过头,踉踉跄跄出了房间。
“这——阿春,你这是干什么?”
“城主——”
“我像城主吗?这……”
“阿春的命托付给您了。”
“啊!”八弥想将阿春推开,但想了想,又把她抱在怀中。八弥终于明白了阿春的错觉,悲伤顿时涌上心头。就在她沉浸于错觉之中时杀了她吧。
“阿春。”
“嗯。”
“去外面吧,外面很晴朗。”这不过是个谎言。他不想让鲜血污了这个房间,才将阿春带到院中。
“好快活。”阿春站在庭院里,像个少女般依偎在八弥手臂上。
“看,春光正好。啊,到处都是盛开的樱花。”
“哦,樱花……”八弥抬头望了望即将下雨的阴沉天空,点了点头。哪有什么樱花,就是七草也看不到。只有旁边月光庵墓地里的塔牌,在狗尾草丛中隐约散发着寒光。落叶随风飘落下来。阿春在落叶中欢喜地跑着。
“那是什么?下人们打扮得好花哨。”
“那……那是墓地。”
“一起去吧,他们正弯着腰迎接咱们呢。”
“太好了。走吧,阿春。”
“是。”
“如果我要你的命,你能给我吗?”
“能。”
八弥猛地按住刀柄,这时,阿春好像想起了什么。“我有话要说,城主……就请您在这里将我杀了吧,那样阿春将感到无比幸福。”她轻轻地坐在落叶上,双手合十,伸过头来。
不知她又产生什么错觉,回过头看着八弥,双眼带着忧郁的神色,清澈透明。接着,她闭上了眼睛,就再也不动了。她的黑发梳理得很整齐,姿态端庄而肃穆。
八弥转到阿春背后,利落地拔出了刀。天空阴沉,好像又要下雨了,刀刃上凝着一层如雾一般细小的雨滴。
“这……这就是人的一生吗?请原谅!”他猛地拔出了刀,但手却在半空中激烈地痉挛起来。阿春双手合十、闭目引颈的姿态实在太凄惨,她的秀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摆,让他难以下手。
“阿春——”他叫道,仍然举着刀。
“是。”阿春的回答稚气而单纯。
独眼八弥踉跄了一下,猛地收刀回鞘。
“下不了手……”
阿春仍然双手合十,单纯的姿态流露出宿命般的耿直和纯洁——她可以为了心爱的男人,无悔地奉献出一切。
“阿春——”八弥突然跪在阿春身边,攥住她白皙的双手,“你的纯洁……还有我的心……都不能为主公所理解呀。”他牙咬得咯咯响,嘴唇发抖,浓密的粗眉也在颤动,泪水顺着他已经被雨水淋湿的脸淌下来。阿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女人才会哭泣。那无济于事。八弥流着泪,然后咬咬牙,站了起来。
“阿春,来。”
“嗯,我永远跟着你。”
“看,阿春,那边是月光庵的墓地。人迟早都要到那里去。”
“啊?”
“你也要作好心理准备……”他苦笑了一声,“没有作好准备的是我。你这么纯洁。”
他们穿过低矮的路障,走到古木林中坐下。这里雨水淋不到,枯叶干燥,可以坐在上面……不,他们或许是再也没有前进的力量了。“阿春,你还是到极乐净土去吧。到了那里,不会再有人背叛、伤害你这样纯洁的人。”
阿春听话地点点头,因为双手被八弥握住,她顺势倒在了八弥怀中。头发的香气四溢开来,紧致的脸庞细腻温热。八弥忘情地将手抚到阿春脖子上。
“八弥……”阿春叫道,她惊恐地看了一眼八弥,又慌忙改口道,“城主,阿春……很幸福。”
“哦。”
八弥心底涌起对广忠的憎恶。他那双放在阿春脖子上的手突然开始用力。开始时,他是无意识的动作,但接着,他想到,就这样让她长眠吧。
八弥突然清醒过来,变得绝望,因为躺在他怀中的阿春,表情就像个撒娇的婴儿,静静地仰望着他。她知道自己将要被杀死吗?她的双手柔软地抱住八弥,嘴唇轻轻地颤抖。天空是灰色的,但她好像还是嫌太明亮,眯着眼。
“原谅我,阿春……来世我一定和你在一起,不会再将你送给任何人了。”
泪水又顺着他的脸滴落下来,他一直凝视着阿春。阿春仍然眯着眼,静静盯着八弥。他手上逐渐增加了力量,阿春的嘴唇顿时变成牡丹一般的鲜红,接着脸庞也变红了,然后眼睑静静地合上了。
“八弥……”她轻轻地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声音。她的手腕无力地垂落下去。八弥再也无法抑制。
“阿春!”他大叫了一声,背过脸去。
她死了……这个悲惨女人的一生,就在自己的手中结束了。八弥仰面朝天狂号起来。他知道,周围没有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号啕大哭。
四周突然变得沉静。细如绢丝的雨轻轻飘落,像要渗入到人的灵魂深处。
“我真正拥抱你,却是在你死之后……”八弥呆呆地凝视着阿春的面庞,良久,才醒过神,欲要站起身。但他不想就此离去。今晚,他想和阿春的母亲一起尽情哭泣。大概只有亲人的眼泪能够超度这个不幸的女人。八弥紧紧抱着阿春,正要站起来,又忽然停住了。他看到阿春的口袋里露出一张小纸条。
他放下尸首,重新坐下,将那纸条取了出来。原来是一封信,上面写着“八弥”。八弥的手指不禁颤抖起来。他迅速打开,狂乱地读起来。
“八弥,阿春要带着疯狂先去了那个世界。阿春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借你的手结束生命,这一个心愿,不知道能否实现。如果我在发疯之际自杀,请你告诉别人,我是病死的;而对城主,就说是你杀死的。如果你告诉城主,疯女人会胡说八道,不能听之任之。那么他对你的猜忌就会烟消云散。我活着时,没能报答你,就请你把我的死看作是阿春向你奉献的一片真心。”
读完,八弥呆呆地望着天空,还没有完全弄懂其中的含义。良久,他喃喃道:“疯女人会胡说八道……不能听之任之……那么他对你的猜忌就会烟消云散……”八弥一字一句地念叨着,“就请你把我的死看作是阿春向你奉献的一片真心吧。”
阿春并没有疯……因为无法指责广忠的无情,她想为被广忠疏远的八弥献出自己的生命。阿春说出了广忠的秘密。她想让八弥对广忠说,为了利益的考虑,要杀了阿春——这样便可消除广忠心中的疑虑和猜忌,八弥也可以再次回到广忠身边。
八弥瞥了一眼阿春的面庞。挣扎时候的红潮已经从她脸上褪去,如今变得苍白,却似在静静地安睡。
“阿春……”八弥亲了亲她的脸。虽然刚刚咽气,但阿春已经全身冰冷。他不禁大叫着阿春的名字。
如果阿春没有疯,怎会杀她?八弥心中充满无限的悔恨。
“阿春!”独眼八弥抱着阿春的尸体,像个孩子般踢打着土地。他想抱起她一起逃走,逃到天涯海角。
“你……难道是命我……再回到他身边……再去侍奉那个连我这样的忠诚之人都怀疑的人?我不去!不去!不去!”八弥抱着阿春,死命地踢打着脚边的野草。“好好听着,你们这些亡灵。我的主人不知道中了什么魔,如今只知道怀疑了。我也怀疑他。谁会相信他呢?怀疑阿春……怀疑我……我要报复,我要变成恶魔……”说到这里,八弥突然望了望四周。要变成恶魔为阿春报仇……他本想这样说,却突然发现自己如此可怕,自己不是一向奉行忠义第一吗?
是我错了,是主公不对,还是这世道害人?八弥看了看阿春,瞧了瞧墓地。他大叫一声,不顾野草划破了自己的脚,狠命地冲到雨中。
雨还在下,周围已经暗下来。空中传来雁声,却看不到大雁的身影。
“我不去!”八弥狠狠地擦去眉毛上的雨水,走出了这座破旧的寺庙残垣,“她……阿春,已经死了……”
阿春的母亲一直悄悄站在刚才那所房间的走廊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雨越来越大,敲打着满地的苔藓。
第三十一章 绝代双骄
从那古野通往阿古居的山间小路上,一个骑马武士箭一般飞奔过来。那匹马的黑色鬃毛上渗出了汗水,马鞍两侧也磨出了泡。马背上的武士一身铠甲,身体前倾,看着道路两边沉甸甸的稻穗,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城池前。
“何人?”主人久松佐渡守俊胜已经率领部下去增援安祥城,现在不在城中,临走时,他命令留守人员严加守卫。
武士说了声“辛苦”便轻捷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我乃竹之内久六,从阵中带来主人写给夫人的书函。”他见守门的足轻武士已经认出自己,放下心来,将马交给一个士卒。一个足轻武士问道:“辛苦了,已经开战了?”久六微笑着摇了摇头,匆匆忙忙穿过护城河,走进大门。
竹之内久六刚来时也只是个足轻武士,而此次出征前已被提拔为贴身侍卫,并在城外得到一处小宅子。若是其他人,获此殊荣定会遭到同僚的嫉妒和不满,但对于久六,众人均无异议。当他在城内打扫、收拾马厩时,和一个普通人无异,但是他武艺非凡,一旦刀枪在手,立刻威风八面。他不但勤快,而且会算,在征收年赋时总能派上用场。
“这可不是个普通人。”大家议论纷纷。就连织田信秀也来向佐渡守俊胜索要久六。
“细心周到的家臣乃是家中珍宝。”俊胜婉言拒绝了信秀。
因此,当足轻武士们认出这个骑着骏马奔驰而来的人时,谁也不觉得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开始相信,只要久六留在阿古居,总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家老。
进城以后,他便马上被带到内庭见夫人。以前,他只能跪在院子里和夫人讲话,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已经可以进入夫人的居室了。“主人派在下前来传话给夫人。”
於大立刻坐正了。“辛苦了。你说吧。”於大的声音和态度与以前大不相同。面孔仍旧和在冈崎城时一样,声音却增添了几分从容和自信。这大概说明她的内心已经不再动摇。
“首先传达主人的口信——”见四周无人,久六道:“战事可以避免了。今川义元原本命令天野安艺守景贯以田原劫持了松平竹千代为由,对其发起进攻,声称要一举攻至尾张,但那只不过是虚张声势……他只在田原城安排了新的城代伊东左近将监佑时,便要撤回骏河。”
於大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久六继续道:“总之,不会立刻开战。城主不久即归,留守期间一切就拜托您了。这都是主人的话。”
“辛苦了。那么,田原的户田家怎样了?还没有消息吗?”
“那……好像很惨。”久六瞥了一眼庭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宣光似乎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准备将全部责任推到弟弟五郎一人身上,然后让五郎带着织田信秀奖赏的钱财远走他乡,他自己打开城门归顺今川。但五郎听不进去……”
“他们拒不归顺,最终战死了?”
“他们想遣散家臣后,从城中逃走。”
於大微笑了。
“你恐是为户田家族的愚蠢而惋惜,以为他们受区区百贯钱财的诱惑,居然去做出劫持竹千代的事来……但我不这么认为。”
“为何?”
“若整个户田家族还在,田原夫人便不会有性命之忧。”久六恍然大悟,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最近,於大总是比他看得更远,更透彻。
确实,只要户田氏还在,松平广忠便不会有杀死夫人的勇气,因为看不见的东西总会令人生忌。如户田追随织田氏,广忠更会有所顾忌。
即使这样,久六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以前的於大,若是知道田原夫人平安无事,也许不会大为惊诧,不会如今天的话里那般,包含着如此浓烈的慈悲和同情。
“夫人所言不差,久六还请夫人赐教。热田的事,夫人有何看法?”
热田……听到“热田”二字,於大不禁向庭院中看去。黄白色的小菊花簇拥在一起,开得正盛。在那盛开的花丛中,突然浮现出竹千代离开冈崎城时的面孔。这种幻觉并不像以前那样,仅仅来自于疯狂的感伤。在这个乱世,无法指望母子一起生活,共享天伦之乐。无论什么惊涛骇浪,无论爱子在什么地方,她都要用冷静的态度和智慧去面对。这是不知疲倦的爱,这是永不会消失的爱,就像大地上的生物不停地发芽、开花、结果。她终于明白,只有那不知疲倦的爱和冷静的牵挂,才是一个母亲真正的喜悦。
当然,在得知冈崎城决定将竹千代作为人质送给骏府时,她也曾经仰天长叹;当知道竹千代在途中被劫持并送到热田时,她也曾经有过许多不眠之夜。但她没有被击倒。
怎样才能把自己的爱传递给竹千代呢?这一思考,已经不是痛苦,而变成了严峻却又快乐的战斗。於大凝视着盛开的菊花,许久才开口道:“竹千代还顺遂?”她一双深邃的眼望着久六,想必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久六点点头。实际上,他这次也打探了一番热田竹千代的动静。“竹千代公子和刚进热田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当真是住在加藤图书助大人府中?”
“是。织田信秀招待很是周到。竹千代公子经常和阿部德千代、天野三之助两个孩子一起玩折纸,玩小狗游戏……”
於大没有放过久六的每一个字。竹之内久六语速很慢,好像在揣测自己的话将给於大带去什么样的感受。“总之,织田氏想通过人质,让松平家支持他们;但广忠究竟会不会答应,还无法预测。”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织田信秀怎样想?”
“他……认为十有八九会答应。”
“如果不答应,又会怎样?”
“照他的个性,说不定会杀死人质,将尸首悬挂于三田桥附近。”久六冷冷地回答,然后密切观察於大的反应。於大的肩膀猛地颤动了一下。
“如果冈崎方让他随意处置好不容易才劫去的人质,他心里肯定不满。”
“是。”
“久六,你觉得,冈崎城主会救竹千代吗?”
久六没有回答,他将视线从於大身上移开。於大也没有追问,放松了一下紧张的肩膀。“广忠乃是倔强之人。”她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夫人。”良久,久六方道,“就这样置之不理?”
“你指什么?”
“竹千代公子。”
“这……但我现在是……也是爱莫能助。”
她语气平静,久六无言以对。是因为她已经斩断情丝冷眼旁观呢,还是因为她另有想法?不久,久六便告辞了。於大一直将他送到角楼边,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又走回去,独自去佛堂。
秋天黑得早,四周已经笼罩上冰冷的黑暗。於大点上香烛,在佛前双手合十。她想在念佛声中领悟出拯救儿子的方法。虽然刚才她语气平静,内心深处却激荡澎湃。
竹之内久六回城三日后,久松佐渡守俊胜回来了。
今川军队占领户田康光父子的田原城后,只留下了一个新城代,便匆匆撤回了骏府。
“辛苦各位了。快脱下盔甲,高高兴兴与家人团聚。”武器盔甲归库,马也回了马厩,俊胜飞快地回到了内庭。於大如往常一样,已经跪在廊下的入口处待多时了。“恭迎大人平安归来。”她问候完毕后,伸手接过刀,将俊胜让到正堂,奉上茶水。以前总是让侍女端茶倒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於大亲自做这些事。对此,俊胜十分满足。
“夫人,实际上……”俊胜眯眼看着手中的茶碗,“冈崎城主看来是决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了。真是无情之人。”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於大的反应。於大脸色平静。她默默地将最近刚刚学会做的馒头端到丈夫面前。
“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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