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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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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大吼着的平八郎几乎将广忠整个儿举起,推倒在地。

“放……放肆!”

“无礼放肆可以事后道歉。命却只有一条。”

将广忠推倒后,平八郎还不罢休,又抓住他的前胸,像骑马一样骑到他身上。

“你要干什么?”

“把盔甲脱给我。”

“平八!你……”

“抗命一事,容我到那个世界请罪吧。”

广忠已经没有反抗的力量。不一会儿,盔甲被剥去,他则被戴上了平八郎那沉重无比、带着汗味的头盔。

“主公保重!”平八郎将背后的小旗放在广忠身后,大声叫道。

广忠已经没有整顿盔甲的力气,咽喉里咕噜了一声,但他还是抬了抬头。他看见父亲清康传下来的金扇马印闪着熠熠光辉,渐渐消失了。

织田信秀根本没想到从视野中消失的广忠会再次从溪流中露面。真是自寻死路!“可怜的家伙!”一想到年龄上的差异,一阵感慨袭上心头,但他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的两侧埋伏着二十余个弓箭手,只等着广忠越过溪流。长枪队也已经埋伏在前方。

“哼!”信秀双手交握。灌木丛中,那个金色马印在晃动。“竞还活着,好耐性!”他正自言自语着,那匹马完全暴露在了面前。弓箭如雨点般射过去。箭像被吸住了一般,射向广忠的盔甲,但人马没有倒下。长枪队呐喊着向马奔过去。马仍然没有停下。

本多平八郎忠丰高举着广忠的马印,以最后的气力,将敌人引至远远的地平线。

长枪队扑上去,转眼间追上了那匹马。织田信秀目不转睛地盯着马。马上之人肯定已经负伤累累,却姿势依旧,不肯松开缰绳。那种惊人的斗志不禁让信秀心生敬畏,低吟了一声,“果然是清康之子,气度不凡。”

看到信秀有亲自迎战的意思,背后一人道:“主公!”是从那古野赶来的吉法师的老师平手中务大辅政秀。信秀苦笑着点点头。

此时,信秀身边走出两个倔强而威武的年轻武将,手持织田家引以为傲的长枪。二人都在长枪穗上涂上了朱红。这便是昔日小豆坂之战中赢得¨七条枪”之称的长枪。

“织田孙三郎信光前来会会广忠公。”

“小豆坂七条枪之中野又兵卫在此!”

二人发出嘶哑的喝声,同时将长枪扎向马头。马终于停下了。马背上那人的盔甲轻轻摇动了一下,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上身突然重重向右倒去。二人后退一步,同时,那人从马背上扑通掉了下来。落马之前,好像犹自在说:“松平广忠来会织田弹正……”

看到广忠落马,中野突然挺枪欲刺。

“等等!”信秀止道,“他已经死了。”信秀慢慢走近尸体,拿过金扇马印,微微合上死者大睁的眼睛,“好生令人钦佩!”

霎时,周围一片寂静,好像一切都停止了运动。平手政秀慢腾腾走上来。

“还是确认一下吧,也许不是广忠呢。”他单膝跪下,正要用手掀开盔甲。

“不用了。不用了。”信秀止道,“大概是本多平八郎。不用了……就把他当作松平广忠吧。真令人钦佩。”

政秀也双手合十。

就在这一阵喧哗之中,那些跳到溪流中的人们已经不见踪影。大久保新八郎、阿部四郎五郎,还有松平外记都已经消失了。不知是什么人将队伍聚集起来,松平人已经偃旗撤退了,也许是本多平八郎在纵马驰至广忠身边前已有的指示。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织田家只靠先头部队当然无法追击。虽然松平人正是想到此才撤退,但胜败已经分明了。

安祥城的城楼上,仍然飘扬着织田氏的旗帜。

第二十六章 内庭杀气

田原夫人站在新城的庭院里,剪下被称为秋七草的花朵。黄背茅在瑟瑟发抖,显得有些凄凉。她剪了一些菊花,准备拿到本城去送给广忠。

从田原城带过来的侍女阿枫一脸不快地跪在一旁,接过夫人剪下的花朵。

“阿枫,你说我到底是恨大人呢,还是喜欢他?”

阿枫习惯性地环顾了一眼四周,道:“小姐,您又来了……要是让田原的城主大人听见,他又要生气了!”

“我还是在恨他吧?”

“原本应该憎恨,小姐却爱慕着他。奴婢想不通。”田原夫人凄然不语,握着剪下来的桔梗,道:“桔梗没什么香味。”

“小姐,阿春不就是一个侧室吗?”

“那又怎样?”

“小姐为什么不让城主疏远她?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田原夫人没有回答。她弯腰寻觅其他花朵,心中暗恨侍女胡言乱语。城主至今没有碰过她,肯定是因为阿春。虽然如此,夫人对广忠也已有了大致的了解。每当她情意绵绵纠缠广忠时,他总会说:“等我完成心愿再说吧。”便逃之天天。他的意思是说,将祖祖辈辈居住的安祥城夺回来之前,他无心考虑其他。正因如此,他才仓促发起战争,结果大败而归。当时若不是本多平八郎誓死保护他,广忠早就被敌人杀掉,冈崎也早就落入敌人之手。大久保新八郎将他背回冈崎城后,受轻伤的广忠便在本城卧床不起。

“小姐。”阿枫望着远处道,“我要是您,会想方设法将阿春赶开。”

“阿枫,不要胡说。那只能让大人更疏远我。”

“不,不会。您应该想办法和城主亲近。”

夫人沉默不答。

“阿春夫人的那些丑事,小姐您都知道吗?”

“丑事?”

“上次的战争中,岩松八弥负伤而归。她曾经偷偷跑去看八弥……”

阿枫紧紧地盯着夫人,似乎在暗示什么。“现在看来,城主肯定还会发起战争,那不知会带来怎样的不幸。您作为一个女人,应该赶走阿春,去抚慰城主的心灵。”

田原夫人的肩膀忽然颤抖了一下。“去看八弥?这……这是真的吗?”

嫁到冈崎城已经六个月了,仍然不能与丈夫亲近。嫉妒和悲伤使田原夫人无数次想到自杀。当她得知,这一切都是因为广忠难以忘记於大时,顿觉自己不过是冈崎城的一块泥土。慢慢地,田原开始认定自己不如於大。虽然,广忠并没有明言,但她还能敏锐地觉出丈夫的心思……她曾经病魔缠身,广忠的身体也十分虚弱。用这副孱弱的身体去挑战如日中天、势不可挡的织田信秀,要夺回安祥城,结局可想而知。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能暗自忍耐。

有时候,她会因无法忍受而独自哭泣。她常常想,自己可能会像从前一样患上肺病而倒下。但不可思议的是,自从嫁过来之后,肺病便消失无踪,整天想的都只是广忠。如果她和广忠连面都不能见,也许会因绝望而放弃,但最近,广忠开始每月造访她一两次。阿枫认为那是老臣们的意思,但夫人不那么想。

每当看到广忠,夫人便会产生疯狂的渴望。

“今晚一定……”正当她热血沸腾时,广忠往往抽身离去,那时夫人的孤寂和痛苦是阿枫也不能理解的。那样的夜晚,她总会噩梦缠身。梦里,阿春变成了一条冰冷的蛇,紧紧缠住广忠不放。

“只要没有了阿春……”

女人毕竟是软弱的。她害怕不定何时会因为孤独、嫉妒和思慕而发疯。阿春常常背着主公,去岩松八弥的房间。如果那是事实,即便因为自己这一段苦闷的时光,也不能放过她。“阿春不过是个下贱的女佣,但竟被城主看上,对吗?”

“是。是个烧水的女佣,出身低贱。”阿枫不断地火上浇油,但接着,她又岔开话题道:“您不再剪些桔梗吗?”

田原夫人沉默不语,凝望着遥远的山脉之上的云彩。对丈夫的期待,让她的肌肤变得细腻柔滑。以前她的皮肤稍嫌干燥,最近却非常滋润,吹弹欲破。

“阿枫。”

“嗯。”

“那只是谣言。”

“您是说阿春夫人的事吗?”

“八弥是大人的侍卫。你若是造谣生事,我可不饶你!”

“嘻嘻……”阿枫在花丛后笑了。“他们以前便很好,是城主硬拆散了他们,内庭的侍女谁不知道。”

阿枫已经二十四岁。身为侍女的她,渐渐到了心地残忍、横生事端的年龄。她瞥了夫人一眼,装作意味深长的样子,一边从花上采摘下叶子。“还不只这些呢……”

“你想说什么?”

“如果是前任女主人,阿春早就被鞭笞了;众人都说,您过于软弱了。”

“什么?连我也……”

“对。家风败坏是一个家族的耻辱,难怪有人对那些传言忧心忡忡。”

田原夫人又沉默了。阿枫的话不无道理。闺帏的秘密暂且不论,她毕竟是这座城的女主人,不该任家中的女人胡作非为。夫人突然气愤起来:“即使为大人着想,也不能坐视不管!”阿春一面独享身体虚弱的广忠的宠爱,一面却又行为不端,惹人笑话。夫人渐渐觉得,此等行径不可饶恕。

“阿枫。”

“嗯。”

“你去阿春夫人那里……叫她来。”

阿枫惊恐地抬起脸。“夫人叫她来,有什么大事吗?”

“也无大事。但我是大人的正室。”

“但……如果传进大人耳里怎幺办?”

“叫她来问话,如果传言属实,我会主动告诉大人。”

阿枫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夫人逐渐气得发青的脸。“阿春当然会任小姐发落,但岩松八弥是大人的手下,小姐无权过问。”阿枫歪头想了想,仿佛忘记了刚才那篇煽动的话,劝解道:“小姐,如果没有下定决心……”

“我心已定,才让你叫她来。”

“可是……城里总有些搬弄是非的不忠不义之徒。纵然小姐宽恕阿春,八弥也可能会对大人说,一切都是因为小姐嫉妒所致……那时该怎么办?”

“那时……”夫人一时语塞。她尚未考虑到那一点。“那时该怎么办,阿枫?”

阿枫渐渐陷入错觉,她非但不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嫉妒和破坏他人幸福的恶念占据,反而认为,为了眼前这个善良的主人,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她将这一切当作了忠义。“小姐!”阿枫又瞧了瞧四周。“惹起这种沸沸扬扬的传言便已是大罪,小姐必须痛下决心,只要让阿春夫人再也见不到大人和八弥,就万元一失了。”

“痛下决心?”

阿枫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道:“就像男人击杀敌人那样……”她绷着脸,声音很低。

此日,阿春照例问候广忠后,回到自己卧房。广忠的箭伤即将痊愈,眼睛也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只是仍无食欲,倚着靠背,面带倦容,苦楚地听着老臣们汇报战后的处理措施。密谈时,女人们当然要被支开,但阿春还是隐隐知道了一些事情。

织田信秀似不欲乘胜攻打冈崎城,而是将主力撤回了尾张,以应付美浓之敌。对于冈崎,他似乎打算暗中使一些手段便是。他们想利用广忠病重和此次败战之机,离间松平氏。为防万一,上野城家老酒井将监被严密监视,广忠的叔父松平藏人信孝处,也安插了心腹之人。

广忠时常颤抖着唱起歌谣:“愿乞中宫诞,大赦天下人……”唱着唱着,他满额是汗,消瘦的脸庞异常苍白,当唱到《俊宽》一节的时候,阿春不禁落下泪来。他既非喜悦而歌,亦非有感而咏,他不过是向家臣们表明:看,我还是这么健壮,不要心生异志!

越来越多地触碰到广忠内心深处的苦闷,她的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开始时,她为自己只是於大的替身而悲哀。但现在,那种悲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反而希望自己完全变成於大,变成那个让广忠如此牵肠挂肚的女人。

阿春的想法不可避免地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来,煎汤喂药,劝进饮食,广忠将这些一一看在眼里,愈加宠爱她。她开始在内心深处感谢於大,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像她,实是造化施福。

阿春回到房间后,忽然想去看望表兄八弥。八弥伤势严重,远甚于广忠。他当初大腿受伤,摔倒在水田里,苏醒后,还不知已身陷敌阵,竟然还能四处寻找广忠,拼命厮杀。连广忠都说,他能获救实乃奇迹。

看到对自己一往情深的阿春,广忠道:“去看看八弥,你们毕竟是表兄妹。”

得到了广忠的许可,阿春已去探望过四次。八弥保住了性命,但失血过多,倦怠不堪。

阿春收拾好被血浸透的铺盖卷儿,出了房间,一个侍女拦住了她:“奴婢是田原夫人派来的。”

“夫人找我?”她望了望走廊,阿枫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阿春毫无戒心,以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她。阿枫好像要逃避她的视线,絮絮叨叨解释起来:“田原夫人有话想当面对夫人讲,派我来请您过去一趟。”

“有话要当面对我讲……”

“可能是有关大人伤势的事……”

“为此特意……”阿春想赞一声深明大义云云,但说不出口,她不习惯像一位城主夫人那样说话。当然,她更没想过要拒绝。

“有何事?”阿春一边想,一边道:“那么,请你带路。”便急急地随阿枫去了。在十七岁的她眼中,阿枫乃是个久经世事的女人。阿春沉浸于被广忠宠爱的聿福中,哪知道田原夫人对她的怨恨?

到了内庭外门,她让侍女回去了。二人直接出了被称为“竹千代之城”的八幡苑,径奔田原夫人所居新城而去。秋高气爽,阳光洒满大地,阿春对于第一次和夫人见面并未感到什么异常。大概是她认为自己和夫人都为广忠所宠爱,有着莫名的亲近感。

“夫人一向可好?”

听到阿春这样问,阿枫不禁高声笑起来:“您大概是清楚夫人和大人的事,暗自高兴吧?”

阿春没有细细体味话中深意。“不不。”她喃喃道。阿枫又笑了,但没再说话。

蜜橘一片深红,只有模树和松树四季常青,枫树和漆树的红叶点缀其间。菅生川倒映着白云。

阿枫走到大门时,回头看了看阿春。“这座新城和八幡苑比较起来,哪一个更气派?”

忽然听到这样带有讽刺意味的话,阿春不解地嘀咕了一句,便毫不犹豫地脱下草鞋。来到这里,她有点紧张,但不害怕。

“请进。”

阿春模糊听到阿枫的话,便远远跪伏在地。“阿春来看望夫人。”

没有回答,阿春静静地抬起脸,她不禁颤抖了一下。田原夫人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正锐利地盯着她,沉默不语。但仔细看去,她紧闭的嘴唇好像在微微地颤抖。

“夫人。”阿枫道,“看上去阿春夫人似有身孕了……”

阿春顿时脸上发烫,慌忙将衣袖放到膝盖上。她并没有觉察自己有孕。

“阿春……”田原夫人终于开口了,她犀利地将阿春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个女人每日被广忠爱抚……只这种想法便足以让她眩晕。她不但享受到爱抚,竟还有了身孕!田原夫人长叹一口气,醒过神来。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群狂舞的蛇,一股热血顿时直冲脑门,尔后又仿佛猛地坠落下去,坠人无底深渊。她厉声道:“阿春!”

“在。”

“你,就这个样子到我面前?”

“是。遵……遵命。”

“你那样做对得起大人吗?”

“夫人是说……”

“厚颜无耻!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阿春顿觉天旋地转,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她并不认为自己已有舟孕。

“你……受到……受到大人的宠爱了吧?”

“是。”

“那么,你在我面前说清楚。这次安祥城之战后……你还蒙宠如旧吗?”

阿春不太明白田原夫人究竟为什么发火,她又想知道些什么。难道是怪她每天缠着负伤的广忠?那完全是误会。“阿春没有……”

“没有?”

“是大人主动的……”

“哼,大人……大人主动……”

这句话在夫人听来,是多么痛心。

“啊!”阿枫惊叫着站起身,因为田原夫人突然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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