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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戏讲茶唱门歌:江南旧事里的小民风流-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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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帮着做些蒙砂纸、粘贴流苏和盖模具印的事。

就在我十二岁那年的元宵节前一天,红姨出事了。红姨在汪静波的房间里那晚,不知被什么人从外面用一把锁反锁了。天大亮后,有人叫来了黑着脸的王长生。王长生只看了一下,没说话就走了。到了中午,外面围的人越来越多,屋里却静悄无声,只有那把锁还纹丝不动地挂在门上。再后来,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了,朝屋里喊话,也没反应……校长来了,做了个手势,有人抬脚踹开房门,发现一对男女相拥着倒在床上已是一动不动了。

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的,还有摆放在床头地上的一只刚刚扎好的有一人多高的“嫦娥奔月”花灯。嫦娥身材婀娜多姿,轻袖曼舞,绶带旁逸,其势飘然欲飞。她脚边玉兔前跃,灵动可爱,一轮夸张的满月辉映身后,祥云阵阵……仿佛是欢度人间元宵的嫦娥真的在和大家告别。

第六章 蛐蛐圣手赵小秋

蛐蛐就是蟋蟀。我上小学时,赵小秋已是60多岁的老头了。赵小秋中等身材,微驼,鹰钩鼻,无须。平时醉眼多蒙胧,一旦玩起蛐蛐,就目射精光。赵小秋一只左手自小得痹症落下残疾,比那只正常的右手小了许多,平时就端在怀里或藏于袖筒里,因此得下了一个“圣手”的绰号。

听人说,赵小秋早年的谋生之道,是整天孵茶馆,称之为“上茶会”,即专门当掮客寻机谈生意。做生意嘛,既有买方当然就有卖方,彼此互不相识或者信息不通时,便极需有个中间人两边沟通,这掮客的行当便应运而生。当掮客,也就是现在说的中介,无需本钱,主要靠消息灵通,人头熟悉,嘴巴活络。做米生意的就带上米样,做茶叶干货生意的自然带上样品山货,若是个专做布生意的掮客,腋下夹的破皮包里就带着像杂志那样大的簿证好几册,翻开来,里面贴满了一块块的各色布样。茶馆里人进人出,掮客的眼睛向所有的茶客看去,有时,皱着的眉头一松,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向某张桌子走去,双手捧出布样涎着笑脸找人洽谈。如果生意顺利,他回到桌子旁便眼睛亮亮脸现欣喜之状,若生意无望,便闷闷不乐地回来,颓然落了座。那时候专做房产生意的掮客,有个专门名称叫“蚂蚁”,为什么?实是费解。

后来,公私合营,国家实行统购统销政策,赵小秋掮客做不成了,便在自家祖屋里一门心思养起了蛐蛐。他积存下一批字画和玉器,还有一大片祖屋出租,所以吃穿不愁。

赵小秋除了自己养蛐蛐,亦代人鉴定和交易蛐蛐。我们要是有人捉到上品相的蛐蛐,像“棺材头”、“大将军”、“青麻头”之类,可送到他那儿换几个买麻饼和冰棍的钱。我们买不起工具和瓦盆,用手捉,往往腿折尾断,把蛐蛐弄残,或放进竹筒里最后却给逃走。后来我们弄来铜丝罩和空罐头瓶子,还有手电筒,终于也捕获了不少“钢牙将军”、“铜头元帅”、“红头金翅”等。赵小秋的蛐蛐都是养在宜兴紫砂老罐里。据说,老罐每年启用前都要用上等龙井茶浸泡,去火燥之气,以免烧伤蛐蛐爪牙。蛐蛐的主食,是蛋黄或虾仁拌研碎的青豆,制成糊状的食物,一天一换。初秋用绿豆芽、冬瓜瓤,辅以各色谷物增加食欲;中秋前后,以蟹肉、鳝血、龟壳粉加蛇骨粉滋补气血,甚至饮以参汤。中午时分,要将蛐蛐罐捧出来“阴太阳”,用竹帘子遮着,漏下花花的光斑,并将罐中的水和食物清除干净,以免热气蒸腾,薰坏蛐蛐。

平时,一旦小镇上传出消息,说某天某时要在万年台斗蛐蛐,我们就心痒难熬地等着那个时辰到来。斗蛐蛐很讲规矩,双方选出的蛐蛐,经过鉴定,种类、颜色、大小都得相仿者才能开斗。遇上两边都是有来头的,开斗前,还要用药店里戥子称好蛐蛐的分量。蛐蛐被放到高约一尺的由硬纸制成的斗盆中,赵小秋以唱颂一般的声调报出双方蛐蛐的颜色、种类名称,以免混淆。围观者须息气安静,倘喧哗惊动蛐蛐跳出盆外,谓之“惊盆”,肇事者弄不好要吃一顿老拳。

两只蛐蛐对阵后,要用“引草”掭于双方的颔下,使之激怒,振翅大鸣,并亮牙开战。开牙后,几个回合往返,双方缠做一处。蛐蛐打斗先用牙力,俗称“咬花嘴”;接着互用头顶腰力,谓之“咬抵扁担嘴”;再用腿力站咬,是“咬架牌坊嘴”;最后“咬滚球子嘴”,即合抱甩出盆外。败者犹似羞愧难当,深缄其口,两须亦直竖不动;而胜者则振翅舞须,鸣声洪亮。倘双方都未曾伤筋动骨,可用硬纸片“下闸”拦于其间,让败者休息三五分钟后,“起闸”以“引草”撩之,令其再战。直到败虫不咬而逃或折足歪牙,就算输了。倘初败蛐蛐后来发力反败为胜,谓之“反闸”。通常,这些事都是由沉着面色的赵小秋一一做下来,而输者付出的钱或实物,亦由赵小秋留下一定抽头后再转交赢家。据说,有人会在蛐蛐开斗前数日,悄悄找上赵小秋,喂其一种特别配方的饵料,令猛性大发。现在看来,这种饵料很可能含有性激素类的成分。

赵小秋无儿无女,早年有妻,只怪他疼蛐蛐不疼人,妻子先后跟几个人好过,养了个儿子和赵小秋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也不知道生父到底是哪个,有人说是日杂商店的秦主任,也有人说是中心小学的何校长……再后来,这母子俩竟跟着一个推销药材的江西人跑了。

赵小秋玩了一辈子蛐蛐,“文化大革命”来了,给他戴了顶“坏分子”帽子,天天捧着个蛐蛐罐随“走资派”巡回批斗。到“文革”结束,赵小秋已是快80岁的步履踉跄的老人了。他死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里。身后别无长物,唯留下十几个蛐蛐罐,和别的几个物件一起收拾了,被一个远房侄子一担筐挑走。再后来,一个收古董的南方人,在他那侄子家墙根下不经意发现了一个蛐蛐罐,浑圆浅黑,重如铁锭,竟然是元代老货,当场出价8000元收购。可惜找来找去,就剩下这一个罐子。他那侄子呀,把脚都跺肿了。

赵大头是赵小秋的一个远房侄子,县农具厂的工人,聪明潇洒,眉宇朗润,脑袋虽有点大,气质倒是出众的清奇,女孩子初见他都会有几分动心的。赵大头白天在车间里做些煅铆焊的活计,下了晚班后,脱下油腻腻的劳保服,换上干净衣服就去找人下棋。赵大头什么时候学会纹枰论道,无人说得清,只晓得他念中学时,曾拿小刀在课桌上刻了一个围棋盘,气得班主任勒令他将课桌背回家找木匠刨平。

第七章 留在沧桑岁月里的印痕

那时会下黑白围棋的人不多,下得好一点的,数数也只有中学里的邵胡子、中医师刘延庆、镇上办公室的晋秘书那幺几个人。让人作气的是,这些心性高雅的文化人偏偏就是下不赢赵大头,有时大伙一齐上,三英战吕布,也不行。赵大头悟性高,棋路子野,看看他下的多是无理棋,就知道他根本不把这帮人当回事,他只是想赢他们一顿饭吃或赢包大前门香烟抽。有一回赵大头一气赢下十多瓶汽水,正杀得豪气大发,随手拿过一瓶,看也不看就用嘴咬开,却不料将瓶嘴咬碎,搞得满嘴鲜血。赵大头最长于中盘掌控,指东打西神出鬼没,官子功夫也好生了得,尤其是死活和手筋,一本邵胡子借给他的古棋谱,半年下来背得滚瓜烂熟,什么“倒垂莲”、“倒脱靴”、“猴子捞月”等手段全部了然于胸,这便使他的野战棋风里又多出几分飘逸和诡异。

在小镇上做惯了常胜将军,赵大头对外面世界竟也生出几分野心。那一年秋天,他跑到了省城,想找高人练手。公园里正好有一对下棋的,一白发老者在给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下指导棋。赵大头在一旁看了一会,终究是耐不住心痒,请求与老者对阵一局。老者呵呵一笑,看着小女孩说,敢向这位叔叔讨教吗?小女孩轻轻一点头。经猜子,赵大头执黑先行。几手棋走过,双方也都知道了对方的分量,不由得认真了起来。眼看快行至中盘,局面却还是呈胶着状态。赵大头本性显露,不相信连一个小女娃也拿不下来……黑棋满盘追杀,却被白棋神乎其神地一一脱身。见自己几次发力都被对手利用弃子成功转身,没能取得预想中的战果,赵大头心中颇为不快,于是决定布局强杀对方大龙。只见他先在外围连续做了几个先手交换,把自己的棋走得极厚,然后再一扑一点一挤,很干净利落地破掉了对手大龙的眼位,逼其向外逃。让赵大头大感意外的是,对手逃了两手后,竟然脱先到左上边行棋来了。他仔细一看,脸色就变了,原来,自己看漏了一个一路立的手段。对方走出这一手后,接下来既可以做眼求活,又可以彼此联络呼应。眼见破眼和切断联络无法两全,这棋是怎幺也杀不死了。杀不了大龙,自己盘面实地就损多了。

自那次输棋后,赵大头棋风大变,不再下早先那种没有布局和官子全凭中盘闷着眉头狂算的棋了。他试着让邵胡子两子,没有太多的纠缠就拿了下来。换了晋秘书上,还是让两粒子。下到盘面无子可落,赵大头说,我赢了你半目……晋秘书呆呆地盯着棋盘看了许久,突然朗声大笑说:“呵呵,你这个大头,棋力又长了呀……我中盘明明领先了,后面也没走出什么明显的错着,怎幺就弄输了半目呢?”

邵胡子、晋秘书他们几个人也是被欺侮得狠了,那一次不知道通过什么路子,请来了一个戴“四块瓦”帽讲满口普通话的中年人,据说曾在天津和保定等地教过棋。一场龙虎恶斗,在华清池的雅座间展开,有香茗、臭干子和花生米相佐,外加一干围观的好事者,倒是满当当一堆人。那外地人压根没想到这江南小城竟藏龙卧虎,大咧咧让了赵大头先。赵大头凭着天赋高,撒惯了野,好像也不知道天外有天。双方都是大步流星布局,一取实地,一捞厚势,只听得棋子的噼啪声,走过百余手,耗时不到一小时,可见都极自信。那外地人棋风全面,也是偏喜战斗。恶战是从赵大头的黑子当头阵开始,白子扳,黑子强扭,双方缠作一团,天昏地暗地杀将起来。赵大头算功终是不及,被人步步进逼,渐渐赶至绝境,频频长考,额上青筋暴绽。哪知,这却是赵大头深谋远虑诱敌做的计,但见他瞅准时机,先是弃子反打,抢到了一个先手断,接着拈起黑子往一个间隙里重重一拍,凌空一挖,再一个倒虎,生生给做出一个生死劫了,那拉紧的嘴角立时拧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因是蓄意而谋,黑棋劫材多。眼见那外地人抓下“四块瓦”帽,头上热气腾腾,像是顶着个蒸笼,持子的手指不听使唤地兀自抖个不停……最终,是赵大头擒住白棋一条超级大龙中盘胜出。

谁也没想到,仅仅才半个月后,赵大头就死于一场工伤事故。据说那天赵大头是替人代班,冲床出了故障,赵大头本可等机修理工来处理,但他仗着自己机修技艺同侍弄围棋一样精湛,正将半个身子伸进排除故障时,从外面进来一个愣头青工,问也不问,一按电钮,冲床砸下,将一颗装满黑白棋子和算计路数的大脑袋砸烂了,现场惨不忍睹……

往日,哪怕再穷的人家,也少不了要置办大到水缸、小到坛坛罐罐这样一应窑货。窑货易碎,用着再仔细,三五年也得更新,所以在乡下有很大市场。但窑货太沉,若是用肩膀挑,一担挑不了几个,特别是那些大瓦缸,不说挑,你两个人抬都没法子抬,于是在江南乡间的狭窄田埂上,便出现了推独轮车卖窑货的人。老傅就是这类人,每年秋冬农闲,就推着车子去窑上装货。远远的,一辆木质的独轮车嘎吱嘎吱而来,瓦缸被堆得很高,几乎看不清后面推车的人。

独轮车,有的地方喊做鸡公车,也有喊做狗头车,切莫小看这仅有一个轮子的车,几百斤货物还是载运得起的。独轮车不择路,田间小径、羊肠小道、独木小桥,都照行不误。不过,独轮车对街道路面造成的损坏,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所以有些地方不准乡民推独轮车上街,或是收过街钱作为补偿。至今,在我们那个古镇街心青石板路面上,还能看到一道深深的石槽,那就是独轮车留在沧桑岁月里的印痕。

家住镇郊柿树园的老傅,亦农亦商,头脑挺活络。老傅中等偏上的个头,白净面皮,身子看上去甚至有点单薄,但他肩上搭着麻绳“车绊”,两手持把,推起码得满满的独轮车走在村野田埂上,却是异常驾轻就熟,看起来有点儿像是玩杂耍似的。独轮车通常就是一个很大的外包铁皮或橡胶圈的木头轮子耸在中间,轮上部和两侧装有凸形护栏,后面还有一个下坠的篾篼,用于装小东西。但老傅的独轮车实际上有两个轮子,最前端伸出的前突部位,还装有一个菜碟子大的小轮,遇到不大的沟壑或是坎坎洼洼的,稍稍调整一下身姿,手臂上用着点力,车头一沉,借着前轮就过去了。若是行进在平坦道路上,你会看到老傅双手紧握摩得锃亮、汗渍斑斑的燕尾形车把,下肩沉腰,身子前倾,两只胯骨大幅度扭动着,那种吱吱扭扭的轮轴声如歌吟一般,响得异常欢畅而悦耳。老傅说,车上载货越多越能借得稳势,便于把握平衡,窍门全在于前后和左右分量码置得当,端在手里的车把就觉不出有多少吃重。他曾编有口诀流传:“推车本不难,只要用点心。一要眼睛灵,二要手撑平,三要脚排开,四要腰打伸。上坡腰躬下,下坡向后蹦。背带要绷紧,平路稳当行,转弯悠点劲……”

老傅每次从窑上盘下一堆货,自装上车后,就餐风宿露行进在乡路上。他身边带了一个装水的竹筒,渴了,就拔去木塞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上几口。有一次,停车夜宿一旧祠堂。坍塌了半边墙的大屋中,只有一口破棺材,棺盖掀向一边,知道棺内没有尸体,于是就把棺盖复回原位,抱了点稻草铺在上面,和衣睡倒下来。到了半夜,棺内忽然动静起来,传出人语,吵嚷着要出来。老傅问是人还是鬼?答说是人。问是什么人?说是讨饭的。老傅就起身让他出来。月光从豁塌的墙头照过来,照见其人发长面黑,状丑如鬼。问老傅是什么人?老傅说是推车卖窑货的。讨饭的大怒,说一个推车的竟敢压在老子头上,太不像话,说着就要动手。老傅早抢了个黑糊糊的火罐在手,说,我坐在棺盖上,你动都不能动,我要是不让你出来,你还讲打吗?你过来试试看……那讨饭的不敢再说什么,自往屋角处小便后,仍回棺内躺下。

老傅的一车货,通常约需三五天、十来天才能卖完回家。回到了家,卸空的独轮车就掀翻车架,倚上屋墙,和那些农具一起贴墙根靠着。老傅休整上数日,将家中地头上事稍料理一番,便又把车轮从屋里搬出来,放上车架,挂上干粮袋和装水的竹筒,推去窑上再装一趟货。直卖到腊月年关,一个季节下来,要盘上七八趟货。老傅卖窑货照例也是要做宣传的。比如那种冬天烘手取暖的火罐,形同半个排球,上面有个半环的提柄,为了显示自己的货硬,老傅会两只脚一边一个踏上两只火罐在村头走上一遭,引人观看。必要的时候,老傅就一手抓一只腌菜坛高高举起,令人心惊地相互砰砰撞击。见有这般硬的货,自然就有人来买。有时人家手头一时没得钱,老傅就记个账,到次年午季作物上来了再来收。常有人取来家中的米或鸡蛋易物,所以老傅回程的独轮车上就载着一个半满将满的米袋,至于那些鸡蛋,早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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